原始佛教所認知的佛陀

  原始佛教所認知的佛陀

  不了解佛教的人,通常會將佛陀當成基督教上帝一樣的“神”來看待,也因此將佛教信仰看成是對一位稱為“佛”的“神”的崇拜。事實上,佛陀既有不同于凡人之處,也非一般意義上的“人格神”。

  佛陀降生在我們的世界,在人間修行成道,原始佛教對佛陀的認識便是基于這一由凡轉(zhuǎn)圣的過程而形成的。這一理解中的佛陀是“大覺者”、“修行人”,作為一位完滿的人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更有著超越常人的品格。佛陀曾說:

  諸比丘,像荷花生長在水中,立于水面之上,不被水所淹沒,諸比丘,如來亦復如是,生長在世間,住于世間之上,不與世間同。[1]

  根據(jù)《阿含經(jīng)》和《大毗婆沙論》等經(jīng)典,我們可以歸納出這樣一位“人性”的佛陀所具有的特點:

  第一,佛陀是人間性的。他在人間出生、成長,在人間出家、修行、成道,此后作為僧團的一員,以最為平常的姿態(tài)和最貼近生活的方式教化大眾。佛陀的法身無有生滅,但其色身同樣要遵循生、老、病、死等種種無常的規(guī)律。

  第二,佛陀雖然平易近人,但他有著凡人所沒有的能力和德行,他的內(nèi)在有著超越凡人的包容。從形象上看,佛具有三十二種德相,身量非凡,力量過人。從智慧上看,佛陀已了知人生與世界的真諦,永斷煩惱,不受后有;從功德上看,佛陀成就了真正的大悲,轉(zhuǎn)正*輪,拔苦與樂,廣度眾生而不為眾生纏縛。因此上至國王,下至社會最底層的民眾,無不尊慕佛陀。更有追隨佛陀修行的僧眾,將其教化帶到四方,所及之處,移風易俗,安樂和合,受度者無數(shù)。

  第三,在這個世界,同一時間內(nèi),佛陀是獨一無二的。

  第四,佛陀在人間直接教化的弟子是聲聞、緣覺眾,他們以證得阿羅漢果為目標。

  原始佛教時期的佛陀就和初轉(zhuǎn)*輪的法義一樣,較為平實,貼近世間的生活,是一位修行精深、品格高潔、仁慈莊嚴而又淡泊自在的大眾“導師”。

  佛在人間

  《增一阿含經(jīng)》中,記載過一則公案:

  帝釋天供養(yǎng)釋尊時,曾向釋尊提問:該用人間的食物還是天界的妙食來供養(yǎng)佛陀呢?釋尊的回答是:“可以用人間之食供養(yǎng)如來。因為我生于人間,長于人間,于人間得佛。”[2]還說:“我今亦是人數(shù),父親的名字是真凈,母親的名字是摩耶,出轉(zhuǎn)輪圣王種。”[3]

  原始佛教常常強調(diào)佛陀種種事業(yè)“成辦于人間”,這與大乘佛教中反復表述的“佛于久遠劫前已經(jīng)成佛,并且是在天界成佛”觀點不同。比如《增一阿含經(jīng)》中便有這樣的話語:

  佛世尊皆出人間,非由天而得也。[4]

  佛來人間成佛是“隨諸佛法[5]”,不僅釋迦牟尼佛在人間成佛,超越恒河沙數(shù)無量諸佛世尊都是在人間成等正覺的。諸佛為何選擇人間而非天界成佛?

  首先,這與輪回六道的特點有關。六道可分為善惡兩部分,人、天二道為善趣,地獄、餓鬼、畜生、修羅四道為惡趣。其中天界有無量福報可享,惡趣則有無數(shù)痛苦不得不受,而人道的特點是苦樂參半。印度有很多宗教家把苦行作為修行的標志和必經(jīng)之途,釋尊早年也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修了六年苦行,每天僅以一麻一麥維持生命,直至皮包骨頭,仍未悟道。由此,釋尊悟出了“中道”之理,放棄苦行,這才有了菩提樹下成道的因緣。“苦”的生活容易策勵出離心,正是修行增上之因;而天人福壽隆長,多耽于享樂,顧不上出離,人道福報的有限反而成了最大的福報。過分享樂使人懈怠,而過度的“苦”則使人身心熱惱,執(zhí)著苦痛。如同惡道眾生,歷盡苦難,自顧不暇,更無機會聽聞佛法,談何修行?而人生之樂可以帶來身心的安定,有助于修行,所謂“身安而后道隆”。

  其次,人的根性猛利,更易接受如來教法,這一點是天人無法比擬的。

  《立世阿毗曇論》將這殊勝的修行條件分說為八種:

  一聰明故,二者勝故,三意微細故,四正覺故,五智慧增上故,六能別虛實故,七圣道正器故,八聰慧業(yè)所生故。[6]

  《大毗婆沙論》還認為人能夠令心意寂靜,其他道的眾生在這點上都不如人。[7]《長阿含經(jīng)》中,也談及了我們這個世界——南閻浮提洲人類修行的優(yōu)勢:一是“勇猛強記,能造業(yè)行”;二是“勇猛強記,勤修梵行”;三是“勇猛強記,佛出其土”。這三件事不僅勝過諸天,也超勝了其他的三大部洲[8]。

  再次,天道眾生可以往來人、天道中,而人道眾生不可隨意去往天道,如佛在天道成就后再化生人間,會引起猜疑而使眾人難以生起信心,所以佛在人間成道。

  在早期佛典的描述中,釋尊帶領眾弟子游化諸方,乞食露宿,于寂靜處安居修行,向世人宣說宇宙與人生的真理。“佛在人間”,這是一個充滿人文色彩的佛陀觀,充分顯現(xiàn)出佛教的“人本”特點,始終把人作為修行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

  佛在僧中

  很多時候,原始佛教的佛陀給人的印象是一位平易近人而又高明睿智的教育家。他行走于大眾中,是那么貼近大家的生活,貼近眾人的心思。他既是四眾弟子的引領者,又是僧伽中的普通一員,與僧眾共同生活,絕非高高在上的教主。這一平實的精神始終都在佛教中得到延續(xù),直到今天,如果說佛教有“領袖”,那么他的基本職能范疇,仍然是確立在對于大眾的領修、領學上,這是多么具有人文色彩的特質(zhì)!

  釋尊從鹿野苑開始組建僧團,為僧眾說法,帶領僧眾修行。以“法”為核心引領大眾的修行模式,是自覺寬容、平等和具有實踐性的。

  “佛在僧中”也是“法”在實際生活中的一種展現(xiàn)。佛陀通過日常生活中鮮活的言傳身教,將他的圓滿功德與教法傳授于弟子。如同孔子帶著眾多學生周游列國,這種形式使弟子在各自的生活中學習佛法,探討修行,而不是簡單的授受關系。

  在原始佛教的經(jīng)典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釋尊在僧團中與大眾共同生活的小事。弘一大師在《常隨佛學》一文中便列舉了七件這樣的事例,鼓勵學人遠離驕慢,勉力隨學。[9]

  當年的釋尊,是和大眾一起勞作生活的。有一次,釋尊到逝多林講法,當時的地面不是很干凈。釋尊看見了,便拿起掃帚打掃起來。舍利子、目犍連等諸大弟子看到后,也馬上加入了打掃的行列。上下一心,講法場里里外外很快便煥然一新。于是釋尊藉此因緣,向大眾講說了掃地的五種殊勝利益:掃干凈地面可使自心清凈;他人見到后內(nèi)心也能得到清凈;諸天的天人們看到人和地面都清凈無塵,心生歡喜;調(diào)伏自心,種下“端正”的福業(yè),在未來世獲得端正的相貌與德業(yè);增長功德,來世可以生在天道。

  釋尊還親自照料過醉酒的弟子。當時有一位出家人叫做娑伽陀,他曾經(jīng)幫助別人將毒龍降服,而放在自己的缽中,可見本領之大。后來有一次為人講法,施主供養(yǎng)了酒(當時佛還沒有制定酒戒),娑伽陀喝了,結(jié)果在回來的路上便醉倒,吐了一地。釋尊看到了這個場面,便和阿難尊者一起把娑伽陀抬到井邊。釋尊從井里打水,阿難尊者為娑伽陀清洗。后來,釋尊以此因緣宣說了飲酒的諸多過失,并制定了酒戒。

  對于患病比丘,釋尊予以無微不至的關懷!端姆致伞酚涊d過這樣一件事:在舍衛(wèi)國期間,有一回釋尊巡視各比丘的寮房,見到一位比丘臥病在床,大小便失禁,無人照料。釋尊馬上進去扶起他,細心地為他擦拭身體,清洗僧袍,晾曬衣服。接著又用泥漿重新涂刷了房間,更換掉已經(jīng)破爛的草墊,還在新草上鋪上了衣服。將生病的比丘重新安置在舒適的草墊上躺好之后,又為他輕輕地蓋了一件衣服。

  《增一阿含經(jīng)》里也記載過類似的事跡:阿那律尊者因為極度精進修行,長期不睡覺而損傷了眼睛。一次,尊者想要縫衣服,但是始終穿不上針。他心中感嘆:世間得道的阿羅漢啊,要是幫我穿針就好了。就在這時,釋尊來到他面前,對他說:“把針拿來,我為你穿。”

  釋尊非常謙遜,曾主動讓大眾檢舉自己是否犯有過失。印度夏季的雨期很長,一般有三月之久,這期間僧眾們會聚居一處,致力修行,稱為“安居”。在安居的最后一天,大眾便會根據(jù)安居期間的情況,相互檢查是否如法,反省懺悔,這就是“自恣”。在僧團自恣時,釋尊也向大眾詢問自己是否犯有身、口、意的過失。

  釋尊在阿羅毗國弘法時,看到寺院的門楣損壞,還曾親自修葺。

  釋尊及僧團常常受到大眾的布施,每到這時,釋尊就會說“我在僧中”、“我在僧數(shù)”。據(jù)《五分律》記載,當年頻婆娑羅王用竹林精舍供奉釋尊的時候,釋尊便說:“可以施僧,其福益多”,“但以施僧,我在僧中”[10]!洞笈派痴摗分“若施僧,僧眾與佛,俱應納受”[11]的說法,也有“僧中有佛”的含義。類似的記載還有很多,從中可以看到,釋尊當時雖然被世人尊稱為“大覺”,但卻是十分謙遜的;另一方面,也可見釋尊在世時便已十分重視“僧寶”。

  釋尊組建僧團,以僧眾作為未來弘傳佛法的專門力量,因此要讓大家認識到僧團在教法中的重要性。他把自己放到和僧眾一樣的位置,對大眾來說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教導,僧俗二眾由此接受了“僧團為大福田”,“僧中有佛”的觀點,這對佛涅槃后佛法住世起到了直接的積極作用,足見釋尊當初的遠見。“佛在僧中”還確立了領修的僧的地位和作用,他要督策僧團寺務、法務,是僧團的精神中心,也是佛教的能量核心。僧團是佛教教團與四眾弟子修學的現(xiàn)實榜樣,由此四眾弟子依僧斷僧行,依法、依律、依規(guī)制,和樂、精進、清凈。

  釋尊在僧團中受人尊崇,同時又平等近人,他是在人間成就的正覺者,是僧眾的領修與領學者;他是佛教的第一位出家人,與僧眾同住同行,著三衣,托缽乞食,結(jié)夏安居,布薩羯磨;他在僧團中以身作則,躬身示范正法,度化群生,既是大眾的師長,又是大眾的道友,威儀具足而又慈悲廣布。

  佛陀這種“我不領眾,我在僧中”的堅持,“在人性中”、“度脫人性”,是當前佛弟子們期待已久的心聲。

  這樣一位引領者及共修者,用他的行儀影響了后世一代代的佛弟子。直到今天,我們還經(jīng)常會被一些慈悲莊嚴而又平凡質(zhì)樸的前賢大德所感動、震撼,在他們的言行中,閃耀著的正是釋尊的遺范。

  自為作依怙

  原始佛教認為,釋尊是通過“自覺”而證悟菩提的,因此非常強調(diào)人的“自力”——人是自己的主宰,是體證真理,把握命運,超越生死的真正力量。三寶的教導只是幫助人到達彼岸的助緣和指示,而涅槃的道路必須由自己去踐行。佛也說過:

  自為自依怙,他人何可依?自己善調(diào)御,獲得難依所。[12]

  “自覺”,反映在思想上便是自由、不輕信、不盲從、不依賴。獲得真理靠的是智慧,對事物的畏懼與不加甄別的盲信并不能接近真理。在佛世時的?薩羅國,有一個叫羈舍子的小鎮(zhèn),該鎮(zhèn)的居民被稱為迦羅摩人。有一回,他們?nèi)グ菀姺鹜,問道?/p>

  “世尊,有些沙門、婆羅門來到羈舍子,他們只是宣說自己的見解,對于相反的意見就給與駁斥、輕蔑、鄙視、拋棄。到底誰的話是真實的?誰的話是虛偽的?”

  佛陀答道:“疑惑是必然的。對于有所迷惑的地方,一定會起疑。不要輕信流言、傳說和臆斷,不要被典籍誤導,不要只是基于推理,不要只看事物的表象,不要因某事物看似有可能而信以為真,也不要這樣想:這位沙門是我們的導師。你們應當自覺——這法不善,這法有過患,這法是智者所詆毀的。如果執(zhí)取法就會引來痛苦,你們應當斷除這種想法。”[13]

  據(jù)南傳《涅槃經(jīng)》的記載,為了教導弟子不盲從,佛陀在圓寂前還反復對弟子說,如果對他的教誡還有疑惑,應該向他提出,不要到后來再后悔。但當時弟子們都沒有出聲。那時,釋尊說出了一句極為感人的話:“如果你們因為尊敬師長而不肯提問,甚至告訴你的朋友,讓他代為提出也好。”

  自覺還產(chǎn)生了令人感動的寬容。據(jù)南傳《優(yōu)婆離經(jīng)》記載,有一次,佛在那爛陀弘法。當時耆那教主摩訶毗羅也在那爛陀城,他選派了一位叫做優(yōu)婆離的在家弟子去和佛辯論,想將佛擊敗。但結(jié)果優(yōu)婆離被佛折服,發(fā)現(xiàn)他老師的看法是錯誤的,于是他決定皈依佛。但釋尊卻叫他不要著急作決定,而是要慎重考慮一番。當優(yōu)婆離再次表示他的愿望后,佛要求優(yōu)婆離一如往昔地恭敬供養(yǎng)以前的宗教導師,并為他講說了法要。

  對其他宗教的理解和尊重,反映了釋尊平等的思想,他的教法遍布社會各個階層,不分長幼、貴賤、男女。僧團中,既有高貴的王子,也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民眾;既有男子,也有女性;既有耄耋老朽,也有年幼沙彌。被譽為僧團中“持戒第一”的優(yōu)婆離尊者,原是釋迦族的理發(fā)匠,出身首陀羅種姓;深受國王和貴族尊敬的阿羅漢輸泥陀,原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拾荒者;富有哲學思想的莎堤原是漁民的兒子;妓女阿帕般利加入僧團后得阿羅漢果[14]……這樣的例子非常多。

  一世界無二能仁

  在我們的宇宙中,究竟有多少位佛?大乘佛教認為,“十方三世一切諸佛”如同恒河的沙粒一樣,不可勝數(shù)。而原始佛教對于他方世界的佛以及娑婆世界過去、未來世佛的關注,遠不如現(xiàn)在世的釋迦牟尼佛。在同一佛世界中不能同時存在兩位佛,即“一世界無二能仁”,是他們常常提到的觀念。

  一世界無二能仁,猶如一國之中無二王。佛涅槃后,只要他的教法尚存,就不會有第二位佛像釋尊一樣出世,示現(xiàn)八相成道。這一點在《中阿含經(jīng)》中多有提及,如云:

  若世中有二轉(zhuǎn)輪王并治者,終無是處;若世中有一輪王治者,必有是處。阿難,若世中有二如來者,終無是處,若世中有一如來者,必有是處……[15]

  至于不同時出現(xiàn)的原因,后來出現(xiàn)的《俱舍論》列舉了四種:

  在一個世界中,一位佛便足以饒益一切眾生;諸佛在因地時便先發(fā)誓愿說,愿我未來在無救無依的“盲闇世界”中成佛,利益一切有情;在一個世界中只有一位佛,可以讓眾生發(fā)起深深的敬重;一世界無二能仁,還可以讓眾生覺得佛陀難遇,應當速修佛法。

  但“佛”是究竟圓滿大覺者的尊稱,這樣的覺者不是唯一的。在釋尊成佛以前已經(jīng)有多位佛出世,這是原始佛教所認同的!堕L阿含經(jīng)》說,在賢劫[16]中曾經(jīng)有六位佛出世(加上釋尊便合為“賢劫七佛”):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婆佛、拘樓孫佛、拘那含佛、迦葉佛[17]。

  “沒有二佛同時出世”的觀念,大眾部[18]認為這是就一位佛所教化的世界(三千大千世界)而言,他們有著“十方現(xiàn)在諸佛”的說法。比如《增一阿含經(jīng)》就記載了在我們這個世界東方七恒河沙佛土的地方,有一位名為奇光如來的佛出現(xiàn)在那里。[19]

  諸佛平等

  原始佛教談到“一世界無二佛同時出世”時,也引出了“三世諸佛平等”的觀念。

  根據(jù)《長阿含經(jīng)》的記載,有一回,舍利弗尊者問佛:“‘過去的佛與您是平等的,未來的佛也與您是平等的,但現(xiàn)在卻不會有與您一樣的佛出世。’我這樣對別人說是否可以?”當時佛陀認可了他這一說法。

  根據(jù)《大毗婆沙論》的觀點,諸佛平等可以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20]:

  首先,從修行來說,不論是現(xiàn)在的釋尊還是過去佛、未來佛,都要經(jīng)歷三大阿僧祇劫,圓滿修行六波羅蜜多才能證得菩提。

  其次,從利益眾生方面來說,諸佛出現(xiàn)于世間,必定會度化無量的眾生,使他們進入最為究竟徹底的解脫境界——涅槃。

  再次,諸佛成就的法身是平等無二的。這又可以從諸佛成就的功德、根、戒、地四個方面來談:諸佛成就了十力[21]、四無所畏[22]、大悲、三念住[23]等相同的無邊功德;諸佛都安住于上品根;諸佛都得到了上品戒;諸佛都是依第四靜慮而證得無上正覺。

  佛與阿羅漢不同

  佛陀的功德是圓滿的,同時也是無量的,因此對于佛陀的尊稱也有著眾多不同的名號。其中有一種名號叫做“應(供)”,這是梵語arhat的意譯,是“眾生應當供養(yǎng)”的意思。直接音譯過來就是“阿羅訶”或“阿羅漢”。原始佛教的經(jīng)典中,常常將釋尊稱為“阿羅漢”。

  在原始佛教的觀念中,“阿羅漢果”是修行成就的目標,獲得這種證悟的“阿羅漢”是通過修行達到解脫,實現(xiàn)了“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后有”的圣者。他們離開了所有的欲染,斷除了一切煩惱,再也不會受到像凡夫那樣的生死束縛,堪受人天供養(yǎng)。因此,廣義的“阿羅漢”包括了佛以及通過修行證悟阿羅漢果的人,狹義的、通常所說的“阿羅漢”專指后者。

  佛可以被稱作阿羅漢,但反過來卻不能說阿羅漢就是佛。說一切有部主張“佛與二乘解脫無異,三乘圣道各有差別[24]”,也就是說,從斷除煩惱障[25]、出離生死而言,聲聞、緣覺所證得的解脫與佛陀“所證得”的解脫是平等無別的,但“能證得”的智慧則是有差異的。

  這些差異,首先在于獲得修行成就的方式不同:佛是自覺而成就菩提的,阿羅漢則是通過聽佛講法以后才得以證果而進入涅槃的。《雜阿含經(jīng)》云:

  如來、應、等正覺未曾聞法,能自覺法,通達無上菩提;于未來世開覺聲聞而為說法……未得而得,未利而利,知道,分別道,說道,通道;復能成就諸聲聞教授教誡。如是說正順,欣樂善法,是名如來、羅漢差別。

  其次,雖然佛與阿羅漢都是已經(jīng)學道圓滿,不需要再修學的“無學”圣者,但之所以只有釋尊才能被稱為“佛”,是因為所斷與所證上有二乘不及之處!洞笈派痴摗氛f,佛能“初覺”、“遍覺”、“別覺”,而阿羅漢不能,并在論中詳細列舉出佛與阿羅漢的二十種不同。[26]比如,佛陀能調(diào)伏所有的不如理習氣,了知一切甚深緣起,所說法義不落二邊,辯才永不枯竭,對未來進行的授記沒有任何錯誤,不染著世間八法,濟拔一切危難,具有十力、四無所畏、大悲、三念住……這些都是阿羅漢所不具備的。

  因此,無論是在“智”還是“行”的方面,阿羅漢與佛相比確實有相當?shù)牟罹,原始佛教對此是認可的。

  佛慈悲等不緣有情

  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是佛陀最能觸動人心,最為世人所贊嘆的境界!对鲆话⒑(jīng)》云:

  諸佛世尊成大慈悲,以大悲為力弘益眾生。[27]

  佛陀的慈悲是否如常人一樣,是一種對于受苦眾生的同情或關愛?佛陀的慈悲所緣的境界是什么?

  佛陀的慈悲是大悲。佛所成就的一切智慧都來自于“大悲心”。它決然不同于世人在“意識”層面生起的愛著和悲憫的情緒,也不是因情境的生滅而生滅的悲心。佛陀的慈悲以“不執(zhí)”、“無緣”為前提。說一切有部認為,“佛慈悲等不緣有情,執(zhí)有有情不得解脫”[28]。真諦《部執(zhí)異論》譯為:“如來慈悲不取眾生作境界,若人執(zhí)眾生相,解脫意不得成就。”[29]

  “慈悲等”指慈、悲、喜、舍的四無量心。依通常說法,四無量心的所緣是無量有情。說一切有部所說的“佛慈悲等不緣有情”,是為了說明佛的四無量心雖以一切有情為所緣對象,但這里的有情不是實有的,佛陀也不執(zhí)著于眾生相。也就是說,佛陀的慈悲并沒有實有的對境,沒有一個可以用來生起“慈悲心”的實有對象。正因為這樣,佛陀的慈悲沒有邊際,任運無間。

  以實有的眾生為所緣,不僅不能解決眾生痛苦,給予眾生安樂,實際上連自己都不能得到解脫。眾生之所以被生死所縛,正是因為執(zhí)取實有的“我”和“他”,否則決不會在生死中流轉(zhuǎn),所以說“執(zhí)有有情不得解脫”。若執(zhí)取有真實的“補特伽羅我”,事實上已經(jīng)是“惡見”了。[30]

  釋尊身量非凡

  原始佛教的佛陀是一位人間導師,那么經(jīng)典中對于釋尊的身量必然會有具體的描述。在早期佛教的律典中,便有很多關于釋尊法衣長度的記錄,從中可以看出釋尊的身材是十分高大的。

  根據(jù)律典記載,釋尊身高“丈六”,比佛世時的常人高出一倍。[31]佛經(jīng)中以“搩(或作“磔”)”為單位來衡量釋尊法衣的具體長度。從拇指到中指間的距離稱為“一搩”,故“一搩手”又可說成“一張手”!陡菊f一切有部毗奈耶》中說,釋尊的法衣“長佛十張手,廣佛六張”[32],并說佛的一搩手相當于中等身材人三搩手[33],可見釋尊身材之偉岸。

  值得說明的是,若依大眾部觀點,是不能以眾生的眼光去衡量佛陀色身“身高幾許”的,這一看法和大乘佛教認為“眾生所見的佛身隨著各自的根性、意樂不同而有差別”的觀點比較接近,佛的色身是實無邊際的[34],這可以說是“超空間而不為空間所限”的佛身觀[35]。

  釋尊身力過人

  釋尊擁有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威德與神通力,單從身力這一角度而言,已遠非凡情所能測度。佛在世的時候,就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36]:

  當時,拘尸那迦國有幾百位大力士,他們聚集在一起,希望做些特別的事情,以便日后聲名遠播,子孫代代相傳他們力大無窮的事跡。選一件什么樣的事來做呢?他們紛紛議論。正好那時離拘尸那迦城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大方石,足足有120步長,60步寬,于是他們決定一起去把它豎起來。

  眾力士用盡了全身力氣,想把巨石豎立起來,但石頭紋絲不動,更別說舉起了。此時,釋尊來了,詢問大家在這里忙碌的原因。力士們告知了緣由,并希望釋尊來幫助安置這塊巨石。釋尊答應了,但接下來的舉動卻讓眾人驚呆了:釋尊用手舉起石塊,直接拋向虛空,直達天界!石頭落回后,釋尊又用左手接住,放在右手中豎立了起來。

  大家紛紛問佛:“您是用什么力量移動這塊石頭的?是用神通的力量還是用智慧的力量?”釋尊告訴他們:“都不是,我用的就是自己身體的力量。”

  依經(jīng)文記載,這件事發(fā)生在釋尊晚年,可見其身力之非凡。如此驚人的力量,經(jīng)典形容其為“那羅延力”。“那羅延”是天上力士的名字,也翻譯成“金剛力士”。

  部派佛教中,佛身有著“丈六身”與“無邊際身”的差別,對于釋尊身力乃至威力的認識,也有著相應的差別。依大眾部觀點,如來的威力是沒有邊際的,如來不需要作意,剎那之間,其威德神力就能任運地遍至十方世界。有部則認為,如來的威力需要作意才能遍至十方世界,否則只能及于三千大千世界,如《大毗婆沙論》云:

  世尊天眼,不作加行,見大千界,若作加行,能見無量無邊世界。[37]

  縱然是這樣的神力,也難以敵過無常之力[38]!洞笈派痴摗分羞說明了釋尊一生中身力的變化情況:在二十五歲時圓滿,直到五十歲都沒有減退,之后便有衰退了。雖然如來的法身不可能有這種問題,但色身力會有退減現(xiàn)象。

  釋尊具馬陰藏相

  釋尊剛出生時便具備著莊嚴的相好,《中阿含經(jīng)》形容釋尊“端正姝好,猶星中月,光耀暐曄,晃若金山[39]”。佛經(jīng)中說釋尊具有“三十二大丈夫相”[40],其中之一稱作“馬陰藏相”,這是因為過去世中為謹慎己身而遠離色欲所成就的!洞笈派痴摗访枋龃讼郲41]:

  九者勢峰[42]藏密相。謂佛勢峰藏密,猶如馬王。若爾,云何所化得見?有說:世尊愍所化故方便示之。有說:世尊化作象馬陰藏殊妙告所化言,如彼我亦爾。

  關于釋尊的馬陰藏相,《大智度論》曾經(jīng)記載過一則公案。佛圓寂后,迦葉尊者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主持經(jīng)典結(jié)集。當時,迦葉尊者認為阿難尊者有一個過失:“佛涅槃后,你將佛的馬陰藏相展示給女眾,這是你的過失。”阿難尊者當時回答說:“我沒有別的用心啊,我是想她們見到佛的馬陰藏相,便會生起慚愧心,努力修行。”

  佛身如金不受塵

  根據(jù)南傳佛教《梵摩經(jīng)》[43]記載,佛世時有一位年過百歲的大婆羅門叫做梵摩,他對于佛陀在當時印度的盛名頗有些懷疑,于是派了一位名叫優(yōu)多羅的青年弟子親自到佛那里,看釋尊是否真的“名副其實”。在他們的經(jīng)典里記載:具備三十二相的人如果出家就必定會成為等正覺者,度化世間。梵摩婆羅門就讓弟子去觀察佛是否具備這三十二相。

  優(yōu)多羅來到了佛弘法的地方,便真的一直跟著佛觀察,佛到哪里他也到哪里,形影不離地跟了七個月。在這段時間里,優(yōu)多羅對佛的相好與威儀嘆為觀止,發(fā)現(xiàn)佛不僅圓滿具備三十二相,就連行住坐臥的生活細節(jié)也都是極具威儀。后來,優(yōu)多羅就把親自見到的這些情況告訴了他的老師。后來,釋尊游化至梵摩婆羅門所居住的彌薩羅地區(qū)時,梵摩婆羅門帶領眾弟子去拜見佛,聞佛說法而皈依三寶,成為在家居士,后來還證得了三果。

  當時,優(yōu)多羅對其師描述釋尊的相好時,其中之一便是“佛身如金不受塵”:

  彼尊者瞿曇為金色。彼尊者瞿曇有擬似黃色之皮膚,肌理甚細。肌理細則塵埃不著身。

  在佛法中,“威儀”乃入道方便,藉由觀照行為和語言的威儀,使內(nèi)心日漸清明微細。優(yōu)多羅描述佛在生活中的很多細節(jié),正是佛陀內(nèi)在證悟的顯發(fā)于外。優(yōu)多羅還說,其實佛的威儀遠非自己的能力所能描述:

  佛行走時,邁的步子既不會過長也不會過短,既不過快也不過慢,也從不會出現(xiàn)身體搖晃或雙腿磕絆等情況。

  佛就坐時,手腳永遠擺在最合適的位置,神情泰然,絕不會出現(xiàn)“手足無措”的情況。佛也從不“蹺二郎腿”,用手撐著身體或支頭而坐。

  佛用缽盛水或飯時,量總是恰到好處,吃完飯后也會感謝施主,并為大眾開示,令眾人普嘗法喜。

  佛的法衣在身上總是不高不低,不松不緊,風吹過來時不能把法衣吹亂,灰塵也不會染到佛身上。

  佛的聲音有八個特點——玲瓏、明了、美妙、和雅、充滿、分明、甚深、廣博,對眾人講法時聲音不會傳到會眾以外,總是令弟子得到教導、激勵與歡喜……

  佛身無漏

  在佛教里,對于六道眾生的描述,用了“有漏”這個詞。“漏”在梵語里是“流失、漏泄”的意思,在佛教中特指煩惱。眾生的煩惱如流水般,日夜由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漏泄,流注不止,所以用“漏”來稱呼非常形象。“有漏”在大小乘佛教的解釋不盡相同,簡言之,與煩惱相關的便屬于“有漏”,反之則是“無漏”。如《雜阿含經(jīng)》云:

  天龍乾闥婆,緊那羅夜叉,無善阿修羅,諸摩喉羅伽,人與非人等,悉由煩惱生。如是煩惱漏,一切我已舍……我雖生世間,不為世間著……究竟生死除,故名為佛陀。[44]

  凡夫都是因為有煩惱才在六道中輪回,歷經(jīng)了無數(shù)的生死大苦,其實并沒有真正的快樂可言。佛諸漏已盡,生于世間而不執(zhí)著于世間,就像蓮花長于水中卻不被水所纏縛。斷除了所有的妄惑,離開煩惱的染污,了生脫死,證得圓滿正果,所以稱為“佛”。又說:

  如來諸漏已盡……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45]

  原始佛教的佛陀觀是人間的,佛陀有著正法所成就的“法身”[46],也有著父母所生、四大和合而成的“生身”(色身)。對于“法身”的清凈無漏,各派并沒有異議,但對于佛的色身是否有漏,各派觀點不一。大眾部認為佛的色身無漏,是出世間的,會生、老、病、死都是為了方便示現(xiàn):“世尊雖不須,為眾生故,愿受此藥。”[47]《異部宗輪論》中也說大眾部的觀點是“諸佛釋尊皆是出世,一切如來無有漏法”。

  而持相對現(xiàn)實、人間觀點的小乘部派(以上座部的說一切有部為主),則認為佛陀既然來到人間,擁有與凡夫一樣的身軀,那么佛的色身也是有漏的,需要飲食、睡眠,生病時也要服藥,佛之所以為佛,是由于佛陀的無漏功德法身。當然,這里的“有漏”不是說佛還會有煩惱,而是從佛身“從漏生(從過去有漏的因生)”和“令他生漏(能讓他人產(chǎn)生有漏的煩惱)”這兩個角度而言的。如《大毗婆沙論》七十六卷中,便反駁了大眾部佛生身無漏的觀點,并引用佛經(jīng)論證“佛陀生身有漏”的觀點。

  首先,有部論師引用佛經(jīng)說佛身是從漏生:

  如契經(jīng)說:“無明所覆,愛結(jié)所縛,愚夫智者,感有識身。”世尊亦是智者所攝,身定應是無明愛果。是故佛身,定應有漏。

  其次,說個別人曾由于自身的原因,以佛身為對象生起了煩惱:

  又若佛身是無漏者,無比女人,不應于佛生身起愛;指鬘于佛,不應生瞋;諸憍傲者,不應生慢;嵨盧頻螺迦葉波等,不應生癡。于佛生身,既有發(fā)起貪瞋癡慢,故知佛身,定非無漏。

  有部論師基于以上意義,說佛身是“有漏”的。

  有部與大眾部兩種不同的佛身觀,導致了對于佛一系列認識的不同,如“佛陀身量有無邊際”、“佛陀有無夢睡”、“佛陀有無老化現(xiàn)象”等。對于兩種佛身觀的思想脈絡,可以從歷史發(fā)展的線索去考察,但其根源應歸結(jié)于佛教不同部派間修行主張的差異。

  釋尊的夢與睡

  夢是睡眠中的現(xiàn)象,是由顛倒妄想所成,而睡眠則是常人生存所必需的。古人云“至人無夢”,釋尊已斷離三界煩惱,遠離一切顛倒,釋尊有夢與睡眠嗎?對于釋尊是否有夢,雖然個別宗派說有[48],但大眾部與有部等諸多宗派是一致主張沒有的。如《大毗婆沙論》就說,從凡夫到阿羅漢都是有夢的,唯獨佛斷盡了所有的顛倒習氣,所以沒有夢。[49]

  至于釋尊是否會有睡眠,各宗的主張就不同了。大眾部主張佛沒有睡眠,有部則認為佛有睡眠,他們在《大毗婆沙論》中還舉出了佛在經(jīng)典中的原話“我極熱時,為解食悶,亦暫睡眠”,并說佛并非因為無明煩惱,而是為了調(diào)身等原因而有睡眠的。[50]

  因此,即使釋尊暫時有睡眠,也絕非凡夫的顛倒夢想,“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即使睡眠也是安住于定中的。對于睡眠問題,佛曾經(jīng)開示:

  多聞圣弟子作如是學:睡眠者是愚癡活、癡命,無果、無利、無福。我當不眠……[51]

  《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jīng)》中,釋尊教誡大眾:

  無以睡眠因緣,令一生空過無所得,當念無常之火,燒諸世間,早求自度,勿睡眠也。[52]

  《法句譬喻經(jīng)》記載了釋尊度化貪睡比丘的一則故事:

  釋尊住在祇樹給孤獨園時,有一位比丘心智昏沉,每天飽食之后就關起門來睡覺,貪圖身體的快意舒適,從不觀修無常等法,就這樣懈怠度日。有一天,釋尊知道他還有七天就要命終了,怕他因此墮入地獄,就來到他的住處,教誨他說:

  咄起何為寐?螉螺蚌蠹類,隱蔽以不凈,迷惑計為身。

  焉有被斫瘡,心如嬰病痛,遘于眾厄難,而反為用眠?

  思而不放逸,為仁學仁跡,從是無有憂,常念自滅意。

  正見學務增,是為世間明,所生福千倍,終不墮惡道。

  比丘聽后非常驚怖。釋尊問他:“你可知道你過去世的宿命?”

  比丘說:“不知道。”

  釋尊告訴他:“在過去維衛(wèi)佛時,你曾經(jīng)出家修行,那時你貪求名聞利養(yǎng),既不誦經(jīng),也不思維佛法,飽食終日,懶散不勤,命終之后墮落為生長在黑暗中的蟲類,投生為寄生蟲、螺、蚌和樹中蠹蟲,幾十萬年間始終纏繞在罪業(yè)網(wǎng)中。這一世你終于受完了罪報,生而為人,得以出家修行。為何還要重蹈覆轍,貪著睡眠以待來日墮落?”

  比丘聽了過去生懈怠受苦的因緣,全身毛骨悚然,心生慚愧。自此一心念道,勇猛精進,終于斷盡煩惱,證得阿羅漢果。

  釋尊也曾患病

  釋尊也曾患病,這在原始佛教的經(jīng)典中有所記載。

  《長老偈》[53]中提到,釋尊曾經(jīng)得過風濕病,當時為了解除釋尊的病患,烏帕瓦那長老[54]還專門到施主提婆亥得婆羅門家討取了藥物與開水,并對施主說偈云:

  善逝牟尼佛,受風染疾;叫聲婆羅門,請把熱水備。佛應得布施,應供受尊敬。

  《長老偈》屬于巴利三藏經(jīng)藏《小部》中的第八經(jīng),而巴利三藏系上座部所傳,是最古老的佛典之一。釋尊在印度游化于濕熱、多雨的地區(qū),又常常露宿在外,患風濕類疾病是可以理解的。這段記載并未提及釋尊患病與服藥是否屬圣者的方便示現(xiàn),然而卻讓我們感受到了當年堅持“我在僧數(shù)”的人間佛陀,與大眾是那樣的貼近。

  釋尊的老化現(xiàn)象

  前面講述釋尊身力時,曾引用《大毗婆沙論》的觀點——“佛身力難敵無常力”,說明了釋尊一生中身力由盛而衰的變化過程。對于釋尊身體示現(xiàn)的這種老化現(xiàn)象,《增一阿含經(jīng)》曾記載過一段佛晚年時與阿難尊者的感人對話。

  那時,佛正在舍衛(wèi)國的祇樹給孤獨園弘法。有一天,阿難尊者來到佛處,頂禮佛后,感受到佛身體的松緩,阿難尊者說:“佛啊,您是天尊之體,為什么皮肉也會松弛老化,不如從前?”

  佛說:“是的,阿難。因為凡是血肉之軀,都必定為病患所逼,為死亡所惱。我現(xiàn)在已是衰微之年,年近八十,這是自然的現(xiàn)象,不足為奇啊。”

  阿難尊者聽到這樣的話,一時悲從中來,淚流哽噎,難過地說道:“唉!衰老的來臨,為何竟至于此!”

  后來,佛又開示大眾說:“世間人所愛敬的,是少壯之年、無有病痛、壽命與恩愛集聚,世人所不喜的是老、病、死與恩愛別離。然而在世間,這四件事是諸天、世人乃至轉(zhuǎn)輪圣王與諸佛都無法避免的。不覺悟圣賢的戒定慧與解脫之道,便會在生死中輪回。因此,大家應當追求涅槃這一不生、不老、不病、不死之法,恩愛別離這些事情應當常念為無常。”[55]

  在原始佛教經(jīng)典中,有著釋尊老邁的記載。但即便如此,佛也依舊由于圓滿的功德而迥異于常人。《大毗婆沙論》中便記載了諸佛都是沒有白發(fā)和皺紋的[56]。

  釋尊的舍壽與留壽

  釋尊八十歲時在拘尸那迦入滅,這是歷史的事實。然而關于釋尊的壽量,諸宗的認識卻不盡相同。

  大眾部認為,在拘尸那迦入滅的是釋尊的化身,也就是“生身”;沓霈F(xiàn)于世間是緣畢即滅,而佛壽是無限的。[57]

  有部認為,釋尊的壽量是有限的,他與常人一樣有著生老病死,壽命只有八十歲,但與眾不同的是,釋尊可以自由地舍壽與留壽。

  據(jù)《長阿含經(jīng)》記載,釋尊入滅前三個月曾在毗舍離地區(qū)弘法。在一次休憩時,佛對阿難說:“如果有人善巧修習四神足[58]而得到成就,要在這個世間住壽長達一劫或更久,都是可能的。如來是修習四神足成就的,如果以方便力,也可以留壽一劫。”

  阿難尊者當時默然了。佛又反復說了兩遍,但阿難的心為魔所遮蔽,還是沒有說話。后來佛決定舍壽,于三個月后進入涅槃。[59]

  對于釋尊的舍壽與留壽,《大毗婆沙論》稱為“舍多壽行”與“留多命行”,說佛本當隨順當時世界“人壽百歲”的規(guī)律,八十歲進入涅槃其實是舍去了四十或二十年的“壽”所致,而佛最后入滅前的三個月又是留“命”所致(“壽”由業(yè)力決定,“命”由愿力決定)。之所以舍與留的時間是四十年(或二十年)與三個月,因為此時佛的事業(yè)已圓滿究竟,便即進入涅槃。論中還列舉了其他一些解釋佛如此示現(xiàn)的觀點:

  有人說法爾如此;有人說世人都貪圖壽命,佛舍壽是為了顯示佛不貪壽命,示現(xiàn)涅槃能令眾生努力精進,求取涅槃,留命三月是因為還有度化眾生的因緣;有人說釋尊為了避免衰老而舍壽;也有人說釋尊舍壽留命是為了向眾生顯示禪定自在的成就;還有人說釋尊為了示現(xiàn)降伏蘊魔和死魔而舍壽與留命。[60]

  釋尊入涅槃

  佛在涅槃時并非頓時寂滅,而是有一個進入涅槃的過程。

  據(jù)《長阿含經(jīng)》記載,佛圓寂前,對大眾作了最后開示:

  是故,比丘!無為放逸,我以不放逸故,自致正覺,無量眾善亦由不放逸得。一切萬物,無常存者。

  之后佛便進入初禪,再由初禪起而入二禪,如是次第進出二禪、三禪、四禪、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滅想定、非想非非想處定、無所有處定、識無邊處定、空無邊處定、四禪、三禪、二禪、初禪。再由初禪起而次第進出二禪、三禪、四禪,最后,佛由四禪起而進入涅槃。[61]

  對于佛涅槃前示現(xiàn)這種自在進出各種禪定的原因,《大毗婆沙論》做了詳細說明[62]。

  常人平日起心動念,可以分為善、惡與無記(非善非不善,不可判定為善或不善)三種,那么釋尊在進入涅槃時是安住于何種心呢?據(jù)《大毗婆沙論》,釋尊住于“無覆無記[63]心”而入涅槃:

  佛將入涅槃時,第四靜慮無間欲界善心現(xiàn)在前,欲界善心無間欲界無覆無記心現(xiàn)在前,則住此心而般涅槃。

  可見釋尊并非如常情所理解的“在一種善心的狀態(tài)中入滅”的。

  為何釋尊、阿羅漢住于“無記心”入滅呢?《大毗婆沙論》云:

  唯無記心順心斷故。謂善心強盛,堅住難壞,能令余心長時續(xù)起,于心斷不順。無記心羸劣,如朽敗種,不堅住,易壞,不能令余心長時續(xù)起,故于心斷最為隨順……尊者妙音說曰:一切善心,皆是作功用起。將命終時,不能復作功用,是故(阿羅漢)唯住無記心而般涅槃。[64]

  釋尊的*輪

  “*輪”是佛教的譬喻,用以描述“佛法”。佛法能擊破眾生心中的無明煩惱,就像車輪能輾碎路上的瓦礫,摧毀前行的障礙;佛法輾轉(zhuǎn)傳人,如同車輪旋轉(zhuǎn),無遠弗屆,所以稱為“輪”。因為以“法”為自性,所以稱為“*輪”。

  那么,是否釋尊一生中所說的話都可以稱為“*輪”?大眾部等認為是這樣的,只要是佛說的語言,都是轉(zhuǎn)*輪[65],因為佛所說必不虛妄,眾生聽了肯定有益于身心,摧毀惑障。而有部認為并非如此,只有“八圣道”才能稱為*輪[66]。為了說明這點,《大毗婆沙論》對大眾部的觀點進行了反駁。

  釋尊初成正覺,在菩提樹下入深三昧,受解脫法樂時,曾為路過的兩位商人說法。如果佛語都是轉(zhuǎn)*輪,那么“初轉(zhuǎn)*輪”便不應在鹿野苑進行了。

  而大眾部則反駁道:按你們的說法,初轉(zhuǎn)*輪也不應該在鹿野苑,因為釋尊在菩提樹下就應該是轉(zhuǎn)*輪了。

  有部論師回答:轉(zhuǎn)*輪有兩種情況:一是自轉(zhuǎn),二是令他轉(zhuǎn)。菩提樹下是自轉(zhuǎn)*輪,鹿野苑是令他轉(zhuǎn)。佛以利益眾生為事業(yè),所以依第二種情況,說佛在鹿野苑初轉(zhuǎn)*輪。

  最后要說明的是,對于佛的話語,有部認為可以分為善和無記兩種。比如,佛說的“門應關閉”,“衣缽應放到某處”等就是屬于無記的。這個觀念對現(xiàn)代人而言很有啟發(fā)意義,因為佛教中有些是“了義”的說法,有些是“不了義”的說法,對此需要判斷清楚。依中觀而言,佛說“我現(xiàn)在頭疼”,這便是在不觀察的狀態(tài)下對世俗現(xiàn)象的一個說明。若籠統(tǒng)地認為這種說法也是出世的,那么這個判斷有可能導致對道次第的混淆。如果一位修行人在臨時選擇使用何種道次第時,進行了如此的混亂判斷,該了義時不了義,不該了義時卻選取了義的說法,會使他無法使用合適的修法。

  釋尊的舍利

  在佛教中,舍利最早是指佛的遺骨,后來也指高僧或大修行者過世后的遺骨,分為骨舍利、發(fā)舍利、肉舍利三種[67]!督鸸饷鹘(jīng)》云:

  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68]

  對于形成舍利的原因,近代凈土宗高僧印光大師曾作過詳細的論述:“言舍利者,系梵語,此云身骨,亦云靈骨。乃修行人戒、定、慧力所成,非練精、氣、神所成。此殆心與道合,心與佛合者之表相耳。非特死而燒之,其身肉、骨、發(fā)變?yōu)樯崂。古有高僧沐浴而得舍利者;又雪巖欽禪師剃頭,其發(fā)變成一串舍利;又有志心念佛,口中得舍利者;又有人刻《龍舒凈土文》板,板中出舍利者;又有繡佛繡經(jīng),針下得舍利者;又有死后燒之,舍利無數(shù),門人皆得……當知舍利,乃道力所成。”[69]

  可見舍利是通過戒、定、慧的修持而得,十分稀有珍貴。佛陀當年在印度示現(xiàn)滅度,留下舍利,讓眾生建塔供養(yǎng),能夠讓眾生心懷戀慕而產(chǎn)生渴仰之心,信順佛法,同時也避免弟子生起依賴甚至厭煩懈怠之心,從而勇猛精進地修行。

  根據(jù)《長阿含經(jīng)》記載,釋尊涅槃前便對阿難尊者囑咐后事,仔細說明如何安葬自己并建塔供養(yǎng)舍利:

  阿難……訖收舍利,于四衢道起立塔廟,表剎懸繒,使諸行人皆見佛塔,思慕如來法王道化,生獲福利,死得上天。[70]

  釋尊在拘尸那迦娑羅雙林樹間涅槃后,法體供十方眾生瞻仰六天,于第七天進行了火化。火化的地方也被守護了七天,供大眾前來朝禮。后來,佛舍利分成八份,由八個國家[71]各自建塔供養(yǎng)[72]。

  大約在佛圓寂一百多年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73]出世,他統(tǒng)一印度,大興佛法,將八份佛舍利重新分配,遣送各地,修造了八萬四千座舍利塔,印證了釋尊當年的預言[74]。

  當時,佛舍利在印度及各國受到世人廣泛的瞻禮供養(yǎng)。阿育王的兒子摩哂陀長老曾到斯里蘭卡弘法,當時的國王天愛帝須向阿育王請求舍利,并以極為莊嚴的儀式進行迎請。東晉法顯大師《佛國記》中也記載,他西行時斯里蘭卡王城中建有佛齒精舍。玄奘大師時代,古印度迦畢試國(今阿富汗一帶)供奉著很多佛舍利,如王城西北的寺院中,便供奉著佛幼年的乳齒以及一片頂骨,上面的發(fā)孔都很分明。玄奘大師回國時,便帶回了他從西域請得的一百五十粒如來肉身舍利。比玄奘大師晚些的義凈大師歸朝時,也攜回了三百粒佛舍利。

  釋尊于2500年前進入涅槃,為后人留下了浩瀚三藏的法身舍利,更留下了珍貴的生身舍利,成為佛弟子永遠瞻仰的圣物。對于供養(yǎng)舍利的無量功德,經(jīng)典中多有敘述,《大毗婆沙論》云:

  般涅槃后,雖越千載,無量有情,乃至若能于遺身界,如芥子許,起殷凈心,恭敬供養(yǎng),獲無邊福,生天受樂,得般涅槃……[75]

  釋尊的塔

  釋尊在世時,弟子們的修行自然以佛為中心。釋尊涅槃后,塔的地位便逐漸重要了起來。佛塔是三世諸佛清凈意的化顯,在佛弟子心中,見塔如見佛陀法身。修筑佛塔能讓更多的眾生見而生信,種下解脫之因,乃至受用法身智慧。

  佛塔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釋尊以前。根據(jù)律典記載,佛有一次曾經(jīng)指著一處地面說:“下面有迦葉佛的古塔。”于是與弟子將土堆在地上,筑起大塔。[76]

  佛在世時,很多弟子就根據(jù)佛關于如何建塔的開示,起塔供養(yǎng)佛發(fā)、爪(指甲或趾甲)。佛教中最初的兩位居士——提謂與波利兩位長者,當年用麨蜜[77]供養(yǎng)佛,佛為其說法皈依后,兩人就向佛請了發(fā)爪回去建塔供養(yǎng)。這是釋尊教法中最早的塔[78]。舍衛(wèi)國的給孤獨長者也曾向佛請發(fā)爪并建塔供養(yǎng)。佛不僅許可長者建發(fā)、爪塔,還開示了塔應如何建制[79]:

  用赤色、黑色、白色涂墻壁;除男女和合像外,其余內(nèi)容都可以畫在墻壁上;有人作頂蓋供養(yǎng),應釘橛用來固定頂蓋;應設門、扇,以免牛、鹿、獼猴、狗等進入;戶前周匝應施設欄楯,中部安放花等物……

  給孤獨長者依佛所說,又作摩尼珠鬘,新華鬘,后又作窟,窟中起塔,施造庫門,出舍栿頭,安櫨拱,起柱并以彩色赭土、白灰莊嚴塔柱,在柱塔上作畫,造菩薩像;又在塔前引幡,作高垛安放獅子座,四邊作欄楯,用銅制作獅子,銅獅子上系幡;最后用香華、燈、伎樂供養(yǎng),用香花、油涂塔地,并安花垛及燈;作團堂,堂上安置木頭以懸幡。

  釋尊涅槃后,如前所言,佛舍利被送到了各地,分別起塔供養(yǎng)。如《十誦律》云:

  爾時,閻浮提中,舍利塔,第九瓶塔,第十炭塔,佛初般涅槃后起十塔,自是以后起無量塔。[80]

  后來的阿育王信仰與護持佛教,大興佛塔,使得造精舍、建塔成為一時風尚;部派佛教時期,各派也都積極造塔供養(yǎng)。

  大眾部《摩訶僧祇律》云:

  起僧伽藍[81]時,先規(guī)度好作塔處。[82]

  曇無德部的《四分律》告訴受戒比丘:

  汝當善受教法,應當勸化作福治塔。[83]

  有部《大毗婆沙論》云:

  于未曾立窣堵坡處,為佛舍利起窣堵波[84],是名第一補特伽羅能生梵福。

  采用經(jīng)量部學說的《阿毗達磨俱舍論》中,將破佛塔同五逆罪[85]相聯(lián):“如是五種,隨其次第,是五無間同類業(yè)體,謂有于母阿羅漢尼行極污染,謂非梵行……或破堵坡,是五逆同類。”[86]足見當時對佛塔的仰信。

  佛塔的樣式,從釋尊到阿育王時代,再到部派佛教時期,逐漸豐富起來。早期的佛塔,可從經(jīng)典記載中窺見一斑,大眾部《摩訶僧祇律》云:

  爾時,世尊自起迦葉佛塔,下基四方,周匝欄楯,圓起二重,方牙四出,上施槃蓋,長表輪相。[87]

  有部《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云:

  佛言:應可用磚,兩重作基。次安塔身,上安覆缽,隨意高下。上置平頭,高一二尺,方二三尺,準量大小。中豎輪竿,次著相輪。其相輪重數(shù),或一二三四,乃至十三。次安寶瓶。[88]

  公元前1世紀,斯里蘭卡杜多伽摩尼王所建的無畏山塔,塔基直徑約三百六十尺,塔身直徑約二百七十尺(法顯法師說塔高四十丈)。[89]

  公元265年,在我國浙江鄞縣所發(fā)現(xiàn)的(傳說為)阿育王塔,高一尺四寸,直徑七寸,從上面所刻的本生圖推測,應是公元前后建造的舍利塔[90]。這些佛塔中,不乏雄偉高大者,如玄奘法師在印度曾看到的阿育王塔,僅塔前刻有獅像的石柱便高達三十余尺。

  早期佛教經(jīng)典中,對于建造與供養(yǎng)佛塔的無量功德多有宣說。興建和供養(yǎng)佛塔,可以使人見塔后思慕如來的教化,當生獲得巨大的福報,命終還可以轉(zhuǎn)生天界,乃至最終獲得無上正等正覺的成就。

  結(jié)語

  理智與信仰的滌蕩,在每一位佛弟子的心目中產(chǎn)生了各自的佛陀形象。雖然這些形象不盡相同,甚至隨著各自的證悟水平與閱歷的不同而有著巨大的差異,但其中確鑿的共同點,正是佛陀無盡悲愿在度化世間的顯現(xiàn),是佛及其言教為人敬重與信奉的依據(jù),也是佛教信仰的來源。

  《阿含經(jīng)》、《大毗婆沙論》等早期結(jié)集的經(jīng)典中記載的釋迦牟尼佛,示現(xiàn)于印度,與眾弟子共同生活。他是一位活生生的人,透過理智斷盡煩惱,并游化各地說法,教導弟子如何理性地面對自己的煩惱以達到解脫。他是人間證道的典范,鼓舞眾生透過智慧的淬煉,獲得證悟。他創(chuàng)立了佛教,卻從不以教主自居,不僅說“我在僧數(shù)”,并在僧團中依律如法羯磨。至今全球的佛教界仍然不設統(tǒng)一的中央“教會”,這是佛法平等、自主精神的延續(xù),也是佛陀法身的一種體現(xiàn)。

  以上的論述,由于篇幅與資料的有限,必有不當與疏漏之處。但愿讀者能從中略窺原始佛教“佛在人間”的一些佛法特質(zhì)——簡要,平實,依世間而覺悟,最終實現(xiàn)出世間的涅槃理想。這些經(jīng)典及其中的觀念是佛教的基礎與根源,即便是學習大乘中觀與瑜伽的學人,也應對此進行全面的認知。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