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之中道 第二章 常斷中道

　　第二章 常斷中道

　　所說的常斷,即外道常見與斷見。常見,又稱常論、常邪見,即認為現(xiàn)世的某些存在在時空上常恒不變。如認為有情身心或現(xiàn)實世界為常恒不變,或有情身心中、現(xiàn)實世界中有某一部分為常恒不變。斷見,又稱斷滅論,則認為現(xiàn)世的某些存在并非常恒不變,將來會斷滅無余。如認為有情身心在現(xiàn)一期生命結(jié)束后不會再有來世。

　　對于外道常見,佛說五蘊無常、世間無常、諸行無常;雖然說無常,但佛也不記世界常、無常,甚至經(jīng)中也說涅槃是常,可見佛陀破斥常見但也沒有偏執(zhí)無常。對于外道斷見,佛說輪回;雖然說輪回,但佛也說有斷盡煩惱、超脫輪回之涅槃解脫;雖說有涅槃解脫,卻也不是灰身滅智、斷滅無所有,可見佛陀破斥斷見也沒有偏執(zhí)不斷。這無常而不斷、不斷中有斷、斷中又有不斷,正是原始佛教的常斷中道正見。

　　一、針對常見,佛說無常

　　世人基于自他不同性和自身相對獨立性而起自我分別意識,由此生我見,又由我見生我執(zhí)、我慢、我愛、我貪,于是認為我是永恒、我要永恒或我將永恒,最后生起常見。如《雜·一五二經(jīng)》中說:“有我、有此世、有他世,常、恒、不變易法,如爾安住�！盵44]因為認為“我”是常恒不變的,所以這一期生命結(jié)束以后還有來世,有來世自然也有前世。在前世、今世、來世的時間遷流中,有一�！拔摇睆拇耸赖奖耸馈Ｓ《�婆羅門教由此成立常我輪回說。

　　在確定輪回的“我”是常恒不變后,那接著就要考慮“我”所依住的外在世界了�！峨s·一一九六經(jīng)》中提到婆羅門教所說的天堂——梵天:“此處常、恒、不變易”,“純一出離”,未曾見“有過此上者”。[45]梵在婆羅門教里,是作為世界的本源而最初稱之為“原人”、“生主”,也就是世界創(chuàng)造神。此梵所住的梵天自然就成為印度婆羅門的最高天堂,而且是常恒不變、無復(fù)過上的。印度婆羅門教發(fā)展到《奧義書》時代,認為梵、我同質(zhì)同源,如《雜·一五三經(jīng)》中說:“如是我、彼[46],一切不二、不異、不滅�！盵47]

　　關(guān)于以上我及世界是常的外道見,佛在南傳《梵網(wǎng)經(jīng)》中作了總結(jié)。經(jīng)中講到前際論者由四種根據(jù)說我及世界是常,也有四種根據(jù)說我及世界一分是常。如有外道憶起自己一生乃至百千生有同樣的姓名、身份,或憶起自己一劫乃至十劫有同樣的姓名、身份,或憶起自己十劫乃至四十劫有同樣的姓名、身份,或世人以世俗理論推斷我及世界是常,他們由這四種根據(jù)說我及世界是常�；蛴型獾勒J為梵天是常、梵眾天是無常,或認為不戲忘之諸天是常、戲忘之諸天是無常,或認為不意憤之諸天是常、意憤之諸天是無常,或有世人以世俗理論推斷色身之我是無常而心意識之我是常,他們由這四種根據(jù)說我及世界一分是常。[48]另外經(jīng)中說到后際論者還有十六種有想論、八種無想論、八種非有想非無想論,[49]因為此三十二見都是基于有我而立論,漢傳《瑜伽師地論》與《大毗婆沙論》皆列入常見。[50]

　　(一)佛說一切有為法無常

　　對于外道以上常見,佛陀斥為邪見,而宣以無常正見。佛陀有時就五蘊說無常,有時就世間說無常,有時就一切行說無常,這些也即是一切有為法無常。原始佛教所說的一切有為法,即五蘊、世間、一切、一切行等,這些名相文字有別,含義卻是一樣的。

　　1.五蘊無常

　　五蘊,又稱五陰,即色、受、想、行、識等五個范疇,佛陀常從這五個基本方面來分析有情的身心及其活動。在《雜·八六經(jīng)》中,佛陀用歸謬法破斥常見而立無常見。如果有情色身“不應(yīng)有病、有苦”,也自然不會為了消除這些痛苦與煩惱而“于色有所求”,如希望長壽、避免橫死,希望健康、避免疾病。正是因為有情色身是無常變化的,所以有情色身“有病、有苦生”,由此產(chǎn)生種種痛苦與煩惱。為了消除這些痛苦與煩惱,就會希望這樣、避免那樣。受、想、行、識同樣如此,所以佛陀說五蘊無常。[51]

　　那五蘊為什么是無常的呢?佛陀在《雜·一一經(jīng)》中以因緣法來解說:有情的色身是由毛、皮、肉、筋、骨、血液及種種內(nèi)分泌物所組成,而這些組成物本身就是無常變化的。這些無常變化的組成物由于特定因緣形成了有情的色身,依賴于這些無常因緣的色身就更是無常的了。由于內(nèi)外色是無常的,由內(nèi)外色所帶來的諸受、諸想、諸行、諸識當(dāng)然也是無常變化的。這“無常因、無常緣所生”的五蘊又怎會是“有�！钡哪�?[52]

　　就五蘊來說,色之無常比較直觀、容易接受。但其后之心識,作為業(yè)與輪回的主要承載體,又由于有相對的獨立性與能動性,世人最容易執(zhí)其為我、為常,如說其為不滅的靈魂,而于受、想、行、識等四無色陰不能生厭、遠離、解脫。就算是佛陀弟子,如果對佛法理解不到位,也會誤解佛法而執(zhí)此心識為常。如《[口*荼]帝經(jīng)》中說有 [口*荼]帝比丘雞和哆子生如是惡見:“我知世尊如是說法,今此識往生不更異�！盵53]對于執(zhí)心識為我、為常者,佛陀在《雜·二八九經(jīng)》中說世人的四大色身住世或十年或百年,而心識的“異生異滅”尤過于色身。如獼猴在樹間游戲時隨時放舍一樹枝隨時攀緣另一樹枝一樣,常人的心識對于五欲六塵隨時放舍一法隨時攀緣另一法,“須臾轉(zhuǎn)變”,“異生異滅”。對于根、塵、識和合而生觸、由觸而生的樂、苦、喜、憂、舍等諸受,由于觸生則生、觸滅則滅,隨時因為觸因緣的變化而變化。此無常、有為的諸受,決非為我,想、行、識同樣如此。[54]

　　2.世間無常

　　在《阿含經(jīng)》中,佛陀又把五受陰稱為世間。如《雜·一三○七經(jīng)》中佛說:“何等為世間?謂五受陰。”[55]世間,巴利語loka,有可毀滅、可破壞之義,如《雜·二三一經(jīng)》中佛說“危脆敗壞,是名世間”。我們現(xiàn)在常說國土危脆,如山河大地乃至日月星辰等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但這里所說的“危脆敗壞”并非指外界的種種物質(zhì)存在,而是特指有情的身心及其活動。經(jīng)中佛陀繼續(xù)解釋說,有情的六根接觸外在的六塵時而生六識,根、塵、識三者和合而生觸,由觸而生諸受、想、行,有情此五蘊身心及其活動都是因緣所生,有生住異滅,不斷遷流變化,所以經(jīng)中佛說“危脆敗壞法名為世間”。[56]

　　在《雜·二三○經(jīng)》中佛陀則明確說“世間”即指有情的五蘊身心及其活動:

　　謂眼、色、眼識、眼觸、眼觸因緣生受,內(nèi)覺若苦、若樂、不苦不樂,耳……鼻……舌……身……意、法、意識、意觸、意觸因緣生受,內(nèi)覺若苦、若樂、不苦不樂,是名世間。所以者何?六入處集則觸集,如是乃至純大苦聚集。三彌離提,若無彼眼、無色、無眼識、無眼觸、無眼觸因緣生受,內(nèi)覺若苦、若樂、不苦不樂,無耳……鼻……舌……身……意、法、意識、意觸、意觸因緣生受,內(nèi)覺若苦、若樂、若不苦不樂者,則無世間,亦不施設(shè)世間。所以者何?六入處滅則觸滅,如是乃至純大苦聚滅故。[57]

　　此經(jīng)中說到,如果離開有情的五蘊身心及其活動,“則無世間”,佛陀“亦不施設(shè)世間”。為什么呢?因為有情的生死及煩惱與自身活動密切相關(guān),如果六根攀緣六塵而生貪愛,由此產(chǎn)生種種痛苦與煩惱;如果六根于六塵不生貪愛,而不取不著,則能解脫種種痛苦與煩惱。所以《雜·二三三經(jīng)》中干脆說世間即“謂六內(nèi)入處”。[58]

　　佛陀所施設(shè)的此世間,就有情個體來講,即五受陰。但就有情整體來講,即有情世間。有情世間一樣也是危脆敗壞的,如《世紀經(jīng)·三中劫品》中講到有情世間有三中劫:一是刀兵劫,人壽十歲時,有七日中彼此相互殘殺,死者皆墮地獄中;二是饑餓劫,是時天不降雨、五谷不生,眾生餓死者皆墮餓鬼中;三是疾疫劫,此界鬼神放逸淫亂,他方鬼神前來奪人精氣、殺之而去,眾生死者皆生天上。[59]

　　3.一切行無常

　　經(jīng)中常說“一切行無�！�,佛陀將其作為四法本之一。[60]此“一切行”之“行”,原為造作之意,此處為遷流變化之意�！耙磺行小奔窗�括行蘊在內(nèi)的一切有為法,經(jīng)中又說為“一切”、“一切法”[61]、“一切有”[62],皆指有情的五蘊身心及其種種活動。如《雜·三一九經(jīng)》中佛說“一切”:

　　一切者,謂十二入處:眼、色,耳、聲,鼻、香,舌、味,身、觸,意、法,是名一切。若復(fù)說言此非一切,沙門瞿曇所說一切我今舍,別立余一切者,彼但有言說,問已不知,增其疑惑。所以者何?非其境界故。[63]

　　此經(jīng)中所說的“一切”,是指六根緣六塵而生六識,由根、塵、識三者和合而生觸,由觸而生諸受等。概括說,“一切”即是指有情的身心及其種種活動,與“世間”的內(nèi)涵一樣。又如《雜·一九五經(jīng)》中佛說“一切無�！�:

　　云何一切無常?謂眼無常,若色、眼識、眼觸,若眼觸因緣生受,苦覺、樂覺、不苦不樂覺,彼亦無常。耳、鼻、舌、身、意亦復(fù)如是。[64]

　　佛陀無論是說五蘊無常、世間無常還是一切無常,三者內(nèi)涵是一樣的,都是就有情的身心及其活動而說。而《阿含經(jīng)》中所說的“一切”、“一切行”、“一切法”、“一切有”,即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一切有為法。

　　佛陀本人雖然悲智圓滿,也成就了四無所畏與如來十力,具有種種神通威力,堪能降伏諸天、魔、外道,但佛陀在《佛說力士移山經(jīng)》中還是說“無常勝我”:

　　一切諸力雖為強盛,百倍、千倍、萬倍、億倍,無常之力計為最勝,多所消伏。所以者何?如來身者金剛之?dāng)?shù),無常勝我,當(dāng)歸壞敗,吾今夜半當(dāng)于力士所生之地而取滅度。[65]

　　諸力及佛力中,無常力最勝。佛陀涅槃前最后所說即如來出世亦如曇花一現(xiàn),“一切萬物無常存者”。[66]現(xiàn)在佛如此,過去及將來佛亦如此�！对�?聽法品?第五經(jīng)》中佛陀甚至說“若欲禮佛者,及諸最勝者,陰持入諸種,皆悉觀無�！�。[67]

　　(二)佛不記世界常無常

　　世界,巴利語為loka-dhatu,漢語中有時略稱為界。loka是指可毀壞的有情五蘊身心,即前面所說的世間,或說為五受陰世間、有情世間。loka-dhatu則指五蘊身心所依住的外在處所,小如鄉(xiāng)村小鎮(zhèn),中如山河大地,大如日月星系等�？梢姟笆澜纭迸c“世間”雖然有關(guān)聯(lián)性,卻是含義不同的兩個詞。

　　根據(jù)所依住的有情身心雜欲及有色無色,整個世界又分欲界、色界、無色界,每一界各自包含有若干層天。在《世紀經(jīng)·閻浮提州品》中講到世界另一種層次劃分,如以須彌山為中心、一日一月所照及的四天下為一小世界。此一小世界包括四大洲、八大海、九大山等,為人、地獄、餓鬼、傍生等欲界眾生主要集居地。又一千個小世界為一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為一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此一大千世界含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三個層次,故又名三千大千世界。此一大千世界又為一佛教化之范圍,故又名為一佛剎。[68]

　　《世紀經(jīng)·三災(zāi)品》中講到世界有三災(zāi)三復(fù)。其一,火災(zāi)生起時光音天以下世界壞滅,而后經(jīng)過漫長時間才逐漸恢復(fù)。其二,水災(zāi)生起時遍凈天以下世界壞滅,而后經(jīng)過漫長時間才逐漸恢復(fù)。其三,風(fēng)災(zāi)生起時果實天以下世界壞滅,而后經(jīng)過漫長時間才逐漸恢復(fù)。[69]依據(jù)經(jīng)中所講,三災(zāi)充其量高達果實天,無想天、五凈居天、四無色界天則無此患,眾生界最高天——有想無想天壽命竟達八萬四千劫,遠非人壽百歲可以相比。

　　外道�？疾焓澜缡浅�、非常、常非常還是非常非非常。佛陀則依其智慧,考察到有情若于五蘊身心生起無常決定見則能導(dǎo)向解脫,但離開有情的五蘊身心活動以外去探究世界是常還是無常等,佛陀認為這些個問題不僅沒有意義反而增加苦悶、熱惱,如南傳《中部》:

　　婆蹉,‘世界是常住也\’,此乃見之謬誤、見之稠林、見之險道、見之歪曲、見之動轉(zhuǎn)、見之結(jié)縛,伴苦、伴惱害、伴愁悶、伴熱惱,不為厭離、不為離欲、不為滅盡、不為寂止、不為通智、不為正覺、不為涅槃轉(zhuǎn)起之。婆磋,‘世界是非常住也\’……‘世界是有邊也\’…… ‘世界是無邊也\’……‘其命[與]其身同’……\‘其命[異]身異也’……\‘如來死后有’……\‘如來死后無’……\‘如來死后亦有亦無’……\‘如來死后非有亦非無’,此乃見之謬誤、見之稠林、見之險道、見之歪曲、見之動轉(zhuǎn)、見之結(jié)縛也,伴苦、伴惱害、伴愁悶、伴熱惱,不為厭離、不為離欲、不為滅盡、不為寂止、不為通智、不為正覺、不為涅槃轉(zhuǎn)起之。[70]

　　有關(guān)世界是常、非常、既常又非常、既非常又非非常,世界是有邊、無邊、既有邊又無邊、既非有邊又非無邊,身即是命、身異命異,如來死后有、無、既有又無、既非有又非無等問題,佛陀認為以上諸見是“謬誤”、是“歪曲”、是“結(jié)縛”,會伴隨種種苦悶、熱惱,不能由此而得解脫、正覺、涅槃,所以佛陀不予記說,經(jīng)中常稱這些問題為十四無記。佛陀在南傳《布咤婆樓經(jīng)》中向布咤婆樓解釋說:

　　此等不適合于義、不適合于法,而且非根本梵行,又不導(dǎo)于出離、離欲、止滅、寂靜、證悟、正覺、涅槃也,是故我不記說也。[71]

　　佛陀的教法是直指解脫,所以佛陀宣說四諦。而與解脫無關(guān)的這世界是常還是無常等十四個問題,佛陀則不記說。這些問題屬于玄談戲論,有時聽著像是精思妙想而能讓一些無知無見、無智無識的人引以為勝,實際卻與解脫不相應(yīng)。佛陀在上一經(jīng)中進一步比喻說這些玄談戲論者就好像一個要求娶國中第一美女的人,卻對這個美女一無所知;又如想造階梯登上高樓的人,卻不知道高樓在哪里。

　　有一個依佛陀出家的弟子叫摩羅迦子,他對佛陀不回答這些問題不以為然。終于有一天他來到世尊的住處,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質(zhì)問世尊說如果世尊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就不要藏著掖著,就直接告訴他答案,然后他就跟隨世尊繼續(xù)修學(xué);如果世尊知道答案而不說,或者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也不老實說不知道,那他就不再跟隨世尊修學(xué)要還俗了。

　　經(jīng)中佛陀反駁了他的質(zhì)問,佛陀從沒說過自己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然后以此攝受他前來跟隨,摩羅迦子也從沒說過如果世尊回答了這些問題然后就跟隨佛陀。接著佛陀說了著名的箭喻:如一個人被毒箭所傷,親朋好友為他請了醫(yī)生要為他拔箭治療,但此人卻要在醫(yī)生拔箭治療前先要搞清楚射毒箭的人是何種姓、是何姓名、個子是高是矮、膚色是黑是黃、住處是村鎮(zhèn)還是城市,以及是什么弓、什么弦、什么箭、什么箭羽,否則不讓拔箭治療。這個人很可能在搞清這些問題之前就毒發(fā)身亡了。正如此人一樣,如果一個人執(zhí)著于要搞清楚世界是常無常等問題而不關(guān)注生命中煩惱的解脫,在搞清問題之前他可能就死掉了。而且即使他確認世界是常或者是無常,不僅不能因此消除煩惱反而更生煩惱。所以佛陀對世界常無常等十四個問題不予記說,而著力宣說四諦,以此令眾生得正覺、證涅槃。[72]

　　但在漢譯四阿含中,有關(guān)“世界”常無常中,通常譯作“世間”常無常�！笆篱g”與“世界”兩詞的內(nèi)容雖有關(guān)聯(lián)性,但其含義各有所指,前者指有情五蘊身心,后者指有情五蘊身心所依住的外在處所。但由于早期翻譯水平有限,漢譯經(jīng)典中有時并沒有將兩者嚴格區(qū)分而多通用,這就對理解佛意造成障礙與混亂。如《雜·一三○七經(jīng)》:

　　我今但以一尋之身說于世界、世界集、世界滅、世界滅道跡。赤馬天子,何等為世間?謂五受陰。何等為五?色受陰、受受陰、想受陰、行受陰、識受陰,是名世間。[73]

　　此經(jīng)前面的“世界、世界集、世界滅、世界滅道跡”的“世界”應(yīng)為“世間”,這樣與后文才能一致。又如《增?苦樂品?第六經(jīng)》:

　　云何世界不可思議?諸有邪見之人,世界斷滅、世界不斷滅,世界有邊、世界無邊……如是,比丘,世間不可思議。[74]

　　此經(jīng)后面的“世間不可思議”的“世間”應(yīng)為“世界”。又如在《別譯雜·一九六經(jīng)》中,前面說的是“世界”常無常,后面卻又說“世間”常無常。[75]而《別譯雜·一九七經(jīng)》中,前面說的是“世間”常無常,后面卻又說“世界”常無常。[76]

　　(三)經(jīng)中也說常

　　針對外道常見,佛陀說五蘊無常、世間無常、一切行無常,以此破執(zhí)去貪、離欲解脫。一旦煩惱斷盡,煩惱的因緣——惑業(yè)也泯滅,從而遠離生死、不受后有、常住涅槃。由于遠離煩惱、斷盡煩惱、不起煩惱,所以寂靜是涅槃的特性。如《雜·二八經(jīng)》中佛說于五受陰“生厭、離欲、滅盡”,“不起諸漏”,“心正解脫”,“是名比丘見法涅槃”。[77]

　　佛法解脫的共通道是經(jīng)無常隨觀、苦隨觀、無我隨觀而“于諸世間都無所取,無所取故無所著,無所著故自覺涅槃”。[78]若圣弟子證入涅槃后,更是不取不著:“至于涅槃,不著涅槃,不起涅槃之想”,這“皆由壞淫、怒、癡之所致也”。[79]

　　由于涅槃有寂靜的特性、不死的作用、無相的現(xiàn)狀、不退轉(zhuǎn)的特點,所以經(jīng)中也說涅槃是常。如一比丘在《雜·一三五六經(jīng)》中說“云何名為常?常者唯涅槃。云何為無常?謂諸有為法”。[80]前面佛說無常是就有為法而言,而涅槃不取不著、遠離生死,是無為法,故說為常。又如佛陀在《雜·五一經(jīng)》中說五受陰是壞法而“涅槃是不壞法”。[81]

　　由于涅槃是以無所取、無所住、無所著為相狀,所以佛陀《阿伽羅訶那經(jīng)》中說“然涅槃?wù)?無所依住”。[82]雖然經(jīng)中在名言上說涅槃是“�！�、“不壞”,只是為了方便讓沒有現(xiàn)證涅槃?wù)邔δ鶚勑韵嘤幸恍┫嗨屏私?但說者本人若已證入涅槃了,他自己都“不著涅槃,不起涅槃之想”,更何況于涅槃起常見?證入有余依涅槃的圣者,由于其五蘊身心還存在,常與無常就在現(xiàn)生涅槃境界中得到合理的統(tǒng)一。

　　總之,佛陀針對外道常見,說五蘊無常、世間無常、一切行無常,也即一切有為法無常。對于無為法如涅槃,佛陀則說為常。但佛陀卻不記世界是常還是無常。佛陀無論怎樣說,都有一個共同又根本的宗旨,那就是直指解脫:說一切有為法無常,是為了求證解脫;不記世界是常還是無常,是因為不關(guān)解脫;說涅槃是常,是因為不退解脫。

　　二、針對斷見,佛說輪回

　　斷見,又稱斷滅論,即偏執(zhí)有情只有一期生命,沒有來世,死后斷滅而無所有。《梵動經(jīng)》中講到外道由七種根據(jù)持斷滅論,或說由現(xiàn)生歸斷滅,或說由欲界歸斷滅,或說由色界歸斷滅,或說由無色空處歸斷滅,或說由無色識處歸斷滅,或說由無色不用處歸斷滅,或說由無色有想無想處歸斷滅。[83]對于沒有三界觀念的一般世俗人,多持現(xiàn)生斷滅論。如經(jīng):

　　何所有故、何所起、何所系著、何所見我,令諸眾生作如是見、如是說:諸眾生此世活,死后斷壞無所有。四大和合士夫身命終時,地歸地、水歸水、火歸火、風(fēng)歸風(fēng),根隨空轉(zhuǎn)……若說有者,彼一切虛誑妄說。若愚若智,死后他世俱斷壞、無所有。[84]

　　經(jīng)中說的是有世俗人認為人死之后,四大所造之色身還歸于四大,無論是愚人還是智者,都沒有來世。這就像現(xiàn)在的唯物論者,認為人死后除了一副棺材、一座墳?zāi)埂⑹�骨化為塵土外,別無他物。既然沒有了來世,那么也不存在今生作惡來世受苦、今生作善來世受樂的業(yè)報與輪回了�！侗姿藿�(jīng)》中說到有弊宿婆羅門外道也持此斷滅見:“無有他世,亦無更生,無善惡報�！盵85]

　　(一)佛說輪回

　　對于斷見論者,佛陀說世間凡夫有生死輪回。如《雜·二六七經(jīng)》中佛說:“眾生于無始生死,無明所蓋,愛結(jié)所系,長夜輪回生死,不知苦際�！盵86]斷見論者之所以否認有來世,是因為他們首先否認了業(yè)與業(yè)報。佛法的正見則首先承認業(yè)與業(yè)報,世間凡夫之所以有生死輪回,那是因為他們依惡業(yè)而來世墮惡趣、依善業(yè)而來世生善趣。如經(jīng):

　　人生于世,長夜受苦,有時地獄,有時畜生,有時餓鬼,于三惡道空受眾苦。[87]

　　當(dāng)修無常想、廣布無常想,便無嗔恚、愚惑之想,亦能觀法,亦觀其義。若命終之后,生三善處:生天上、人中、涅槃之道。[88]

　　輪回依三界、五趣而成立。三界即欲界、色界、無色界,五趣依三界而住。地獄、餓鬼、畜生為三惡道,行十不善業(yè)者所生之處。人與天善趣,行有漏十善業(yè)者所生之處,而涅槃為行無漏善業(yè)者所至之善處。

　　外道弊宿持“無有他世,亦無更生,無善惡報”等異見,有他自己所謂的根據(jù),如沙門、婆羅門說他有親朋好友死后必墮地獄,于是他跟親朋好友約定如果確實墮入地獄當(dāng)回來告知確實有地獄;又如沙門、婆羅門說他有親朋好友死后必生天上,結(jié)果他左等右等,親朋好友都沒有一個人來告知他確實有上天,許而不來,所以他確認沒有來世。童女迦葉[89]通過種種比喻及推理破斥了他的斷滅論,如墮地獄者為獄卒所縛、不得自由,又哪能回到世間告訴他?生天上者都忙著享受天福而視人間如廁,哪會放下天福再跳回人間茅坑來告訴他?再者人間百歲相當(dāng)于忉利天一日一夜,就算親朋好友愿意一兩天后就從天上回來,可到了人間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弊宿婆羅門為了求證人有神識從此生到來世,于是利用犯人做了殘酷的試驗。如將犯人置大釜中而后厚泥密封,釜下火煮,侍眾圍守,卻始終不見有神識出入。弊宿婆羅門又縛來犯人將其剝皮割肉、截骨掏髓,可全身上下哪里都沒發(fā)現(xiàn)有神識。童女迦葉解釋說神識靠凡夫肉眼不可見,只有成就天眼者才可見。弊宿婆羅門又對比死者前后體重,發(fā)現(xiàn)死后不輕反重,如是確認沒有神識從身體中出來往至來世。童女迦葉比喻說人活時如熱鐵柔軟而輕,人死后如冷鐵剛強而重。弊宿婆羅門最后詰難說,如果說有來世可以生天、死后的來世勝過今生,那所謂的行善修行人大可以自殺后生天享福去,而現(xiàn)在沒有誰自殺卻都賴在人間,可見死不如生。童女迦葉比喻說,通過自殺求生天上,好比不等自然分娩而以刀剖腹求生兒子一樣荒謬。弊宿婆羅門被折服,自此以后皈依三寶,“常凈施眾僧,不令斷絕”。[90]

　　(二)佛說斷苦

　　雖然世人由于無明與貪愛,而于三界五趣中死此生彼、長夜受苦,但此輪回大苦及現(xiàn)實人生中種種煩惱并非不能消除。面對人生生老病死等種種痛苦與煩惱,佛陀為了斷苦求解脫,放棄王宮生活而獨自出家學(xué)道,苦行六年。圓滿證悟究竟解脫后,又輾轉(zhuǎn)各地宣揚他的解脫教法利益世人,直到滅度。佛陀以他的前半生思索、尋覓滅苦之道,又以他后半生解說、宣揚滅苦之道。佛陀將此滅苦之實踐方法總結(jié)為八正道,略說則是戒、定、慧,細說則是三十七道品。通過對此法門的真切實踐,社會人生的種種痛苦與煩惱得以消除、斷滅,橫超三界、出離輪回,而證入究竟安隱的涅槃解脫。

　　根據(jù)煩惱、結(jié)使斷滅程度,佛陀漸次安立解脫的四果。如初果須陀洹斷除了身見、戒禁取、疑等三結(jié),二果斯陀含淫、怒、癡薄,三果阿那含五下分結(jié)斷,四果阿羅漢五上分結(jié)斷,至此一切煩惱斷盡無余,得究竟解脫,不受后有。[91]

　　由于佛陀說無常、無我,說斷苦、解脫,說阿羅漢不受后有,就有些弟子執(zhí)文害義而取斷滅見,認為阿羅漢死后一無所有。如《雜·一〇四經(jīng)》說有比丘名焰摩迦起惡邪見:“如我解佛所說法,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更無所有�！盵92]經(jīng)中舍利弗開導(dǎo)焰摩迦說,五受陰非如來,也非離五受陰而有如來。但如來“見法真實”、“住無所得”,因為無所得,所以“無所施設(shè)”,即不說五受陰是如來、非五受陰是如來,以及如來死后為有、為無、為又有又無、為非有非無等。阿羅漢弟子同樣如此,不能說阿羅漢死后一無所有。又如《雜·七二經(jīng)》中佛說:

　　阿羅漢者,非有他世死、非無他世死、非有無他世死、非非有無他世死,廣說無量,諸數(shù)永滅。[93]

　　經(jīng)中所說的“不受后有”,是說無漏解脫的阿羅漢一無所著,不再執(zhí)取業(yè)有從而不再經(jīng)受由業(yè)有帶來的種種痛苦與煩惱,而不是說究竟解脫后一無所有。一無所著與一無所有是有明顯區(qū)別的。如《雜·一〇四經(jīng)》中佛說由“不著故自覺涅槃”:

　　多聞圣弟子于此五受陰,觀察如病、如癰、如刺、如殺,無常、苦、空,非我、非我所,于此五受陰不著、不受。不受故不著,不著故自覺涅槃: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94]

　　《增?馬血天子問八政品?第十經(jīng)》中佛陀又說到四向四果等圣弟子“流轉(zhuǎn)生死”卻“不住生死”。[95]也就是說所謂的“度生死”,并不是說消滅生死、完全沒有生死,而是說于生死不再有絲毫的執(zhí)著,從而消除由生死所帶來的種種痛苦與煩惱。由此可見,如果執(zhí)文害義,認為涅槃解脫后是一無所有,如阿羅漢及如來等無余涅槃后是灰身滅智,那是誤解佛法。

　　總之,針對外道斷見,佛陀說世俗人有生死輪回。但對于厭離輪回大苦的人,佛陀也說有八正道能出離輪回、究竟解脫。而究竟解脫的如來及阿羅漢弟子死后也并非一無所有。

　　三、常斷中道

　　常見論者執(zhí)我或世界為常,或一分為常,認為有一“我”永恒不變,從此世到彼世。針對我常論者,佛陀說五蘊無常、世間無常、一切無常,于無常沒有減損。雖然五蘊世間無常,佛陀卻對世界是常還是無常不予記說。另一方面,因于無常的五蘊能離欲、解脫而證得的涅槃卻是常,這即是無常而有常,于無常沒有增益�？梢姺鹜悠瞥獬Ｒ姷�也沒有偏執(zhí)無常。

　　斷見論者認為無有我從此世到彼世,這一期生命結(jié)束后,則斷滅無所有,也就不存在輪回與三世因果。針對斷見論者,佛陀說有情依業(yè)而有業(yè)報與輪回,這即是相續(xù)而不斷。雖說有業(yè)報與輪回,但是依八正道也能斷盡世苦、究竟解脫,這即是不斷而有斷。雖說究竟解脫、不受后有,卻也不是灰身滅智、斷滅無所有,這即是斷中而有不斷。可見佛陀破斥斷見也沒有偏執(zhí)不斷。

　　對于常斷兩種邊見,佛陀沒有傾向于任何一邊,也沒有為了破斥一邊而執(zhí)取另一邊。其中奧妙就在于依據(jù)緣起法而確立了佛法的中道見。如世俗常見論者認為“我”是常恒不變的,由此認為此“我”能自我主宰、不受他影響也不影響他人,所以說自己有所作、自己有所受,即自作自受。斷滅論者認為人死后一無所有,由此認為沒有來世、沒有真實我,世間種種現(xiàn)象只是由外在的力量決定其生滅變化,即他作他受。佛陀則離此二邊,處于中道而說法,正如《雜·三○○經(jīng)》中佛說:

　　自作自覺則墮常見,他作他覺則墮斷見。義說法說,離此二邊處于中道而說法:所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緣無明行,乃至純大苦聚集;無明滅則行滅,乃至純大苦聚滅。[96]

　　經(jīng)中“自作自覺”中的“覺”是“受”的另譯。《別譯雜阿含經(jīng)》則說到“不常不斷”,如經(jīng)中佛說:

　　若說有我,即墮常見;若說無我,即墮斷見。如來說法,舍離二邊,會于中道。以此諸法,壞故不常,續(xù)故不斷,不常不斷。因是有是,因是生故,彼則得生;若因不生,則彼不生。[97]

　　上面兩經(jīng)的常斷二見,分別是依有我、無我而確立。而假名有情之我,是因緣和合法,是無常之我,又依業(yè)而有業(yè)報與輪回,所以經(jīng)中說“壞故不常,續(xù)故不斷”。佛陀依據(jù)十二緣起確立“不常不斷”的如實中道見,無取無著,這正契合了佛法中正舍方便、直指解脫果的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