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之中道 第五章 苦樂中道

  第五章 苦樂中道

  佛陀生于人間、長于人間,又于人間出家、修行、成道、說法及滅度,無不彰顯佛教的人間性。八正道作為四圣諦之道諦,是佛教修行實踐的根本方法。其中的正語、正業(yè)、正命是佛教徒于人間實現(xiàn)解脫的正確生活方式,正語、正業(yè)能完善正命,正命作為正語、正業(yè)的基礎(chǔ)又能促進二者,正如世人多因不同的生存方式而有相異的言行習(xí)慣。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是否得當,會直接影響他能否從世俗欲望與不良的言行習(xí)慣中解脫出來。本章“苦樂中道”即著眼于現(xiàn)實的生活方式來發(fā)掘佛教的解脫之道。

  對于世人貪著欲樂,佛陀呵欲不凈、贊嘆出離;對于外道種種苦行,佛陀則認為不能以此消盡宿業(yè)而盡苦邊。雖然這些欲樂與苦行為佛所呵斥,但同時,有些欲樂與苦行則為佛所贊嘆,其中關(guān)鍵就在于能否以此斷惡修善、盡有漏得無漏。這即是原始佛教的苦樂中道,而這又集中反映為八正道。

  一、世俗樂行

  世人為了個人、家庭或者事業(yè),需要積極進取、努力拼搏來爭取錢財、權(quán)勢、名譽、地位,而后讓自己快樂、家庭幸福。或者為了社會、民族的安定團結(jié)、民主富強而兢兢業(yè)業(yè)、奉獻一生。這樣由己及人的努力奮斗,無非就是為了自他人生的幸?鞓、健康長壽、和諧美滿。在世俗人當中,只要符合法律、道德,這樣通過個人正當?shù)呐碇\求物質(zhì)與精神的享受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一旦貪圖享受、無有厭足而貪贓枉法、損人利己,則是為法律、道德所反對的。

  (一)世人受欲

  《雜阿含經(jīng)》中,佛陀對世人的財富追求,粗分為上中下三等。其一卑下受欲者,非法取財,自不享受,也不給親朋眷屬享受,也不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整個一個守財奴、吝嗇鬼;其二中人受欲者,有時以法有時非法取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但不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這是有世俗責(zé)任感但沒有宗教信仰者;其三勝人受欲者,以法取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同時隨時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這是有世俗責(zé)任感又有宗教信仰者。[222]

  《中阿含經(jīng)》中,佛陀將追求財富的世俗人細分為十種。一者非法無道求財,不自享受,也不給親朋眷屬享受,也不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二者非法無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但不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不求未來生天;三者非法無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也隨時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

  對于有時以法有時非法求財者與如法以道求財者,同樣有以上三種,加上前面三種,于是共有九種。其中第一種行欲人最下,自己不得利、別人也不得利,現(xiàn)世不得利、來世也不得利。其中第九種行欲人,即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同時隨時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自己得利、別人也得利,現(xiàn)世得利、來世也得利,這是九種行欲人中最上的。

  但還有第十種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受,也給親朋眷屬享受,也隨時供養(yǎng)出家修行人、求未來生天,同時對于所得財物不染不著,見過患、知出離而受用,自己得利、別人也得利,現(xiàn)世得利、來世得究竟利,這是十種行欲人中最勝、最尊、最妙的。[223]

  世人的貪圖享受也影響到修行人對感官刺激的追求,如古印度的順世外道就認為出世解脫不在于離世苦行、斷絕欲望,而只要順應(yīng)世間滿足個人的感官欲望,常快樂無憂,即是成就解脫。如漢傳《梵動經(jīng)》中記載有外道沙門婆羅門說:“我于現(xiàn)在五欲自恣,此是我得現(xiàn)在泥洹!盵224]這與古今世人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完全沒有什么兩樣。

  (二)佛陀呵欲不凈、贊嘆出離

  世人追求享受,也有比丘如阿梨咤于佛法顛倒受解,說“我知世尊如是說法,行欲者無障礙”。而佛陀無量方便說欲有障礙,如《阿梨咤經(jīng)》中比喻說“欲如骨鎖”、“欲如把炬”、“欲如火坑”、“欲如毒蛇”、“欲如夢”、“欲如假借”。[225]在《晡利多經(jīng)》中佛陀也說到幾乎相同的比喻,最后總結(jié)說“樂少苦多,多有災(zāi)患,當遠離之”。[226]

  有茂羅破群比丘與比丘尼眾長相共處,遭世人饑嫌。眾比丘勸諫時,茂羅破群比丘于佛法顛倒受解,卻說“我今解如來所說教誡,其有犯淫者罪不足言”。[227]而佛陀以無數(shù)方便說淫欲之穢污,如《增?火滅品?第三經(jīng)》中說有人在閑靜處“習(xí)于淫欲”、“后便羞恥而自悔過”,佛說此人“如烏”,食不凈后“尋即拭嘴”;若有人“習(xí)于淫欲”、“亦不羞恥,復(fù)非悔過”,反而“向人自譽,貢高自用”,佛說此人“如豬”,“恒食不凈、臥于不凈”,佛陀告誡諸比丘“當舍遠離”。[228]

  世人有欲求,就要付出努力,此有苦惱;求而不得,此有苦惱;得到后又怕生變、失去,此有苦惱;得到后又久而生厭,此有苦惱;一旦生變、失去,此有苦惱。佛陀經(jīng)中常說五蘊無常、苦、無我,無數(shù)方便呵欲不凈、贊嘆出離。如說:“欲生諸煩惱,欲為生苦本”[229], “欲為大患”、“欲為大過,現(xiàn)世苦惱,由此恩愛,皆由貪欲”[230], “其諸眾生所有憂苦,一切皆以欲為根本,欲生、欲集、欲起、欲因、欲緣而生憂苦”[231]。

  因為“欲有障礙”、“欲為大患”、“欲為生苦本”,所以佛陀在經(jīng)中說要離欲、解脫:

  比丘當知,凡夫染習(xí)五欲,無有厭足;圣人智慧成滿,而常知足。比丘,一切諸行,過去盡滅、過去變易,彼自然眾具及以名稱,皆悉磨滅。是故,比丘,永息諸行,厭離、斷欲、解脫。[232]

  在《柔軟經(jīng)》中佛陀曾自說太子生活的“優(yōu)游、從容、閑樂”。為了太子“好游戲故”,父王為他造了三時宮殿:春殿、夏殿以及冬殿。在宮殿不遠處,又造種種花池,水中岸上長年有花,并派人守護,閑人無路可入。有專人侍奉衣食起居,沐浴就有四人伺候。平日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此處無有其他男子,唯有女妓以聲色相伴娛樂。太子要是出游,上佳騎乘就有三十,侍從前后簇擁,陣勢浩蕩。[233]而律典中則說:

  爾時,菩薩漸漸長大,諸根具足,于閑靜處作是念:“今觀此世間甚為苦惱,有生、有老、有病、有死,死此生彼,以此身故,不盡苦際,如是苦身何可得盡?”時菩薩年少,發(fā)紺青色,顏貌殊特,年壯盛時心不樂欲。父母愁憂涕泣,不欲令出家學(xué)道。時菩薩強違父母,輒自剃須發(fā)、著袈裟,舍家入非家。[234]

  釋迦太子在王宮中雖然生活富足、安逸,但見其過患而心不樂欲。佛陀成佛以后,更是遠離諸欲。經(jīng)中說一婆羅門有女,聰明端正、世之希有,為求福報獻于佛陀。佛陀心領(lǐng)他的好意,因為“吾已離家,不復(fù)習(xí)欲”,所以佛陀再三推卻“不須此著欲之人”。[235]佛陀組建僧團后,而佛也在僧數(shù),與其眾多弟子一樣持三衣一缽正命而活,不曾于世間五欲有所染著。

  (三)有欲樂佛所呵斥、有欲樂佛所贊嘆

  在南傳《行欲人》經(jīng)中,對于各種行欲人,有欲樂佛所呵斥,有欲樂佛所贊嘆。如第一種行欲人,非法無道求財,自不享用、自不喜樂,也不分配于人、不作福業(yè)。依此三處,佛陀呵斥此行欲人。第十種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財,自己享用、自己喜樂,能分配于人、常作福業(yè),又于所得不染不著、見過患知出離而受用。依此四處,佛陀贊嘆此行欲人。[236]

  對于世俗種種追求享樂的受欲者,佛陀說有的因此將來受苦報,而有的將來因此受樂報。如《受法經(jīng)》中說世間欲貪重者貪著男女色相,由此得現(xiàn)世樂,但也因此來世生于惡道地獄中,是為“受法現(xiàn)樂、當來受苦報”。而世間貪嗔癡薄者,不隨欲而生苦惱,以修梵行而為喜樂,現(xiàn)世五下分結(jié)盡,命終后得般涅槃,是為“受法現(xiàn)樂、當來亦受樂報”。[237]經(jīng)中又說世間以十不善業(yè)為喜樂者,當來不得解脫,這是“現(xiàn)法受樂、當來受苦報”。世間以十善業(yè)為喜樂者,當來可得解脫,這是“現(xiàn)法受樂、當來受樂報”。[238]對于貪欲著欲、以十不善業(yè)為喜樂的受欲人,佛陀則呵斥;對于不著欲不隨欲、以修梵行以十善業(yè)為喜樂的受欲人,佛陀則贊嘆。

  《清凈經(jīng)》中也說到,對于世間五欲即眼貪著色、耳貪著聲、鼻貪著香、舌貪著味、身貪著觸等,以及因此起邪行如殘殺眾生、私竊偷盜、犯于梵行、故作妄語、放蕩自恣、行外苦行而自以為樂等,為佛陀所呵責(zé)。而對于遠離以上種種惡不善法而得的四禪之樂,則為佛所稱譽。[239]在《雜?四八五經(jīng)》中,則說除此禪定之樂,更有欲樂為佛陀所稱道,即離欲樂、遠離樂、寂滅樂與菩提樂等四種。[240]此中離欲樂,即遠離世間種種欲貪而生起的無欲之樂。遠離樂,即遠離世間種種惡不善法而生起的無取無著之樂。寂滅樂,即是煩惱斷盡、也不再造作煩惱生起之因的無生之樂。菩提樂,即是破除無明、圓滿觀行而生起的智慧之樂。此四種樂能導(dǎo)向出離、趣入解脫,所以最為佛陀稱道?傊,凡是增長貪著、隨生煩惱、導(dǎo)向輪回的欲樂,此為佛陀所呵斥;凡是破除貪著、遠離煩惱、導(dǎo)向解脫的欲樂,此為佛陀所贊嘆。

  二、外道苦行

  古印度婆羅門教中也有人舍棄個人家庭、遠離世俗事務(wù)而隱遁于山野樹林間,依乞食而活。這種苦行的風(fēng)氣到了耆那教,則無不過之?行者嚴格限制生理感官欲望,甚至裸體絕食,乃至自虐自殘,試圖以此清凈自己的身心、贖盡過往的罪業(yè),而有種種匪夷所思的苦行。

  (一)外道苦行

  《阿含經(jīng)》中多處講到佛陀當時外道的各種苦行。如經(jīng)中說,苦行外道就其穿衣,或以葉為衣,或以草為衣,或以樹皮為衣,或以珠為衣,以發(fā)毯為衣[241],或以手為衣,或著冢間衣,或無衣裸形。就其飲水,不飲酒,不飲惡水,或根本不飲而學(xué)無飲行。就其所食,不受請食,不受熟人食,不食魚、不食肉,或一餐一口、一天最多七口為足,或一餐即一次給食所得、一天最多七得為足,或一日一食,或二日、三日、四日、五日、六日、七日一食,或食根,或食葉,或食果,或食自落果,或食牛糞,或食鹿糞。就其須發(fā),或留須發(fā),或剃須發(fā),或拔發(fā),或拔須,或拔須發(fā)。就其舉止,或常舉手,或不坐床席,或常蹲。就其臥處,或臥荊棘,或臥果蓏上,或臥草上,或裸形臥牛糞上;蛴惺滤,晝夜手抒。或有事火,竟昔燃之。或事日、月、尊佑大德,叉手向彼。此等外道學(xué)煩熱行,受無量苦。[242]

  外道為何修這些匪夷所思的苦行呢?因為他們的祖師爺這么說,如《尼乾經(jīng)》中佛說:

  彼諸尼乾便報我言:“瞿曇,我有尊師,名親子尼乾[243],作如是說:‘諸尼乾,汝等若本作惡業(yè),彼業(yè)皆可因此苦行而得滅盡。若今護身口意,因此不復(fù)更作惡業(yè)也!盵244]

  親子尼乾認為現(xiàn)世的苦行能“滅盡”過去的種種惡業(yè),由此避免將來的苦報。因此他的徒子徒孫們都這么說:“謂人所受,皆因本作。若其故業(yè)因苦行滅,不造新者,則諸業(yè)盡。諸業(yè)盡已,則得苦盡。得苦盡已,則得苦邊。”[245]耆那教徒是把苦行作為滅罪盡苦、修行解脫的根本方法。

  而世人也甚為尊崇這些苦行者,甚至認為他們都是阿羅漢。如波斯匿王見到裸形外道、結(jié)發(fā)外道、一衣外道等苦行者在門外,就起座趨前、合掌問訊、三稱姓名,認為“世間若有阿羅漢者,斯等則是”。佛陀則告誡波斯匿王不能當下以外在的形相來判別是否為阿羅漢,而應(yīng)當觀其戒行久后方知。[246]

  (二)佛陀對外道苦行的態(tài)度

  在《雜?九七七經(jīng)》中,佛陀不認為現(xiàn)世所受“皆因本作”——宿世業(yè)報。如現(xiàn)世有些苦是從風(fēng)起,或從痰起,或從唌唾起,或等分起,有些是自己造成的,有些是他人造成的,有些是節(jié)氣造成的。所以佛陀說“彼沙門、婆羅門言一切人所知覺者,皆是本所造因,舍世間真實事而隨自見作虛妄說”。外道想通過苦行來斷苦,卻是在自造現(xiàn)世苦。[247]

  對于外道種種苦行,佛陀在經(jīng)中說,如果因此苦行而不離欲、自貢高、自貴賤他、自稱說、起嫉妒心、不正見、不斷煩惱等起惡欲、惡戒、惡慧者,是“為無量穢所污”。[248]

  《別譯雜?一二七經(jīng)》中佛陀說有三種無益苦行,一者初犯禁戒而修種種苦行,但不離煩惱、不得過人法;二者不犯禁戒而修種種苦行,但不離煩惱、不得過人法;三者不犯禁戒而修種種苦行,雖不離煩惱但得少智少定。[249]此三種苦行雖有下、中、上之別,但與無漏正見、正行不相應(yīng),非法饒益、非義饒益、非梵行饒益,不得解脫,故說為無益苦行。

  在《受法經(jīng)》中,佛陀則直說若受外道種種苦行,“成具足已,身壞命終,必至惡處,生地獄中,是謂受法現(xiàn)苦、當來亦受苦報”。[250]對于那些執(zhí)持邪戒、邪見的苦行外道,佛陀說他們或墮地獄、或隨四生,如《世紀經(jīng)》中佛說:

  若有眾生奉持龍戒、心意向龍、具龍法者,即生龍中。若有眾生奉持金翅鳥戒、心向金翅鳥、具其法者,便生金翅鳥中。或有眾生持兔梟戒者、心向兔梟、具其法者,墮兔梟中。若有眾生奉持狗戒,或持牛戒,或持鹿戒,或持啞戒,或持摩尼婆陀戒,或持火戒,或持月戒,或持日戒,或持水戒,或持供養(yǎng)火戒,或持苦行穢污法,彼作是念:“我持此啞法、摩尼婆陀法、火法、日月法、水法、供養(yǎng)火法、諸苦行法,我持此功德,欲以生天!

  “此是邪見!狈鹧,“我說此邪見人必趣二處:若生地獄,有墮四生!盵251]

  對于外道通過苦行消除宿業(yè),佛陀在《尼乾經(jīng)》中反駁說,此苦行不能將樂報轉(zhuǎn)為苦報,也不能將苦報轉(zhuǎn)為樂報;此苦行不能將現(xiàn)法報轉(zhuǎn)為后生報,也不能將后生報轉(zhuǎn)為現(xiàn)法報;此苦行不能將熟報轉(zhuǎn)為不熟報,也不能將不熟報轉(zhuǎn)為熟報。所以依苦行盡業(yè)斷苦是“虛妄方便,空斷無獲”。佛陀說有五因緣令心生憂苦,即淫欲、嗔恚、睡眠、掉悔、疑等五纏。若斷此五因緣,則心滅憂苦。如何于現(xiàn)法中斷此五因緣、心滅憂苦、無煩無熱?那就是八支圣道。[252]略說則“以一乘道凈眾生、離憂悲、越苦惱,得真如法”,中說則是通過戒定慧三學(xué)等三種“離熾然、清凈超出道”來漸斷宿業(yè)、不造新業(yè)、究竟苦邊。[253]

  (三)佛陀放棄苦行最終成道

  《增?莫畏品?第一經(jīng)》中說到佛陀在優(yōu)留毗六年苦行。[254]《增?增上品?第八經(jīng)》說到佛陀當時住在大畏山,此山常有野獸出沒,有各種令人恐怖的景象。但佛陀那時能克服恐懼,晝夜經(jīng)常露形而坐。有時有村民上山,拿樹枝插他耳鼻,或唾他、尿他,或往他身上灑土,他都不以為意;蛑廊艘,或以草為衣,或以人發(fā)為衣;蚺P荊棘上,或臥釘板上,或樹上倒懸,或交腳[跳-兆+存]踞,或日暴火炙,或盛冬坐冰,或身體沒水,或寂寞不語。曾食牛屎,或修斷食,或日食一麻一米。由于不食,身體衰弱,皮包骨頭,頂上生瘡,皮肉自墮。若手按前腹,能觸到后面脊骨;若按后脊,能觸到前面腹皮。后日食一麻一米,全身仍無力氣,若要起身便自倒地。修無息禪時,閉塞鼻息,頭痛如鉆鉆,身痛如刀砍。外人看他形色像要命終。后日食一果如小棗,身體依舊衰弱,骨節(jié)好像散架,自己不能起居,看上去像百二十的垂死之人。佛陀如此勤修苦行而不得解脫,由此確認外道苦行不能導(dǎo)向解脫,如此經(jīng)中佛說:

  吾昔苦行乃至于斯,然不獲四法之本。云何為四?所謂賢圣戒律,難曉難知;賢圣智慧,難曉難知;賢圣解脫,難曉難知;賢圣三昧,難曉難知。是謂,比丘,有此四法,吾昔苦行不獲此要。

  爾時,我復(fù)作是念:“吾今要當求無上之道。何者是無上之道?所謂向四法是也:賢圣戒律、賢圣三昧、賢圣智慧、賢圣解脫!

  爾時,我復(fù)作是念:“不可以此羸劣之體求于上尊之道,多少食精微之氣長育身體,氣力熾盛,然后得修行道。當食精微之氣。”

  時,五比丘舍我還退:此沙門瞿曇性行錯亂,以舍真法而就邪業(yè)。[255]

  有情依食而存,修道人同樣需要衣食等資益身心。佛陀接受善信的食物逐漸恢復(fù)了體力,當時的五個隨從卻認為佛陀“性行錯亂”、“舍真法而就邪業(yè)”,他們留在苦行林一如既往地修學(xué)苦行。佛陀離開以后接受飲食供養(yǎng),恢復(fù)了體力、調(diào)適了身心,在尼連禪河側(cè)的菩提樹下依四禪覺悟十二緣起、證得三明而圓滿成佛。

  佛陀初成正覺時,在菩提樹下思惟:我已經(jīng)脫離苦行了,我由于脫離了無益的苦行,現(xiàn)今成就了無上菩提。魔波旬此時勸佛陀不要放棄苦行、欲作留難而說“大修苦行處,能令得清凈”,認為像佛陀現(xiàn)在這樣“欲于此求凈”,則“凈亦無由得”。佛陀明見外道苦行不能導(dǎo)向解脫,知道是魔波旬“欲作嬈亂”,因此以偈回復(fù):

  知諸修苦行,皆與無義俱,終不獲其利,如弓彈有聲。

  戒定聞慧道,我已悉修習(xí),得第一清凈,其凈無有上。

  佛陀反思自身出家前后的生活,世間欲樂不能免除生老病死,外道苦行又無助于解脫,而只有以八正道為內(nèi)容的戒定慧三學(xué)才是獲得解脫的“第一清凈”道。魔波旬知道佛陀看透自己了,不能得逞,于是“內(nèi)懷憂戚,即沒不現(xiàn)”。[256]

  三、苦樂中道

  在《別譯雜阿含經(jīng)》中,佛陀說到世間多有眾生依二種法:“一貪欲樂,二名習(xí)于無益”。經(jīng)中后面說貪欲樂者與習(xí)無益苦者各有上中下三種,其中習(xí)欲樂者,是“下賤系累之法”;習(xí)無益苦者,是“身事非圣之法,徒受無益損減”。佛陀因此提出中正穩(wěn)健的解脫正道——苦樂中道,如此經(jīng)中佛說:

  聚落主,除是二邊、趣向于道,所謂三種欲樂及以三種無益苦身,趣向中道。何等名為舍于三種欲樂之事及以三種無益苦身向中道耶?聚落主,貪染欲樂,惱害自見,亦惱害他,自他俱害,現(xiàn)集諸惡,于當來世亦集諸惡。以此因緣,心煩悲憂,受諸苦惱。設(shè)盡欲結(jié),亦無自苦,亦不苦他,亦復(fù)無有自他之苦,現(xiàn)在之世不集諸苦,于未來世亦復(fù)不集一切眾苦。以是義故,得現(xiàn)法樂,離眾惱熱,不擇時節(jié),得近涅槃,于現(xiàn)在世能得道果,智者自知,明了無滯,不隨他教,是名初中道。

  聚落主,復(fù)有中道,離于惱熱,不擇時節(jié),得近涅槃,智者自知,不隨他教,所謂正見、正語、正業(yè)、正命、正定、正方便、正志、正念,是名第二中道。[257]

  所謂苦樂中道,即八正道,經(jīng)中名為“第二中道”,能“離于惱熱,不擇時節(jié),得近涅槃”。而要成就此八正道,則要遠離苦樂兩邊,即“三種欲樂”與“三種無益苦身”,不自苦、不苦他、不苦自他,離現(xiàn)世苦、亦離來世苦,經(jīng)中說此為“初中道”。而要遠離苦樂兩邊,也須成就八正道。“初中道”與“第二中道”實是一中道,所以其它經(jīng)中唯說一中道,即八正道。如《羅摩經(jīng)》中佛說:

  五比丘,當知有二邊行,諸為道者所不當學(xué):一曰著欲樂,下賤業(yè)、凡人所行;二曰自煩自苦,非賢圣求法,無義相應(yīng)。五比丘,舍此二邊,有取中道,成明成智、成就于定,而得自在,趣智趣覺、趣于涅槃,謂八正道:正見乃至正定,是謂為八。[258]

  佛陀的苦樂中道,并不是從身心覺受上簡單地遠離苦樂兩邊而取不苦不樂的折中行,其中的關(guān)鍵在于此種身行、心行能否適時有效地斷除惡不善法、成就種種清凈無漏的善法,這才是苦樂中道的根本。所以佛陀一方面確立以八正道為內(nèi)容的中道行,另一方面也沒有簡單、草率地否定有助于斷惡修善的苦樂行,如《阿濕貝經(jīng)》中佛說:

  我不說修一切身樂,亦不說莫修一切身樂;我不說修一切身苦,亦不說莫修一切身苦;我不說修一切心樂,亦不說莫修一切心樂;我不說修一切心苦,亦不說莫修一切心苦。

  云何身樂我說不修?若修身樂,惡不善法轉(zhuǎn)增、善法轉(zhuǎn)減者,如是身樂我說不修。云何身樂我說修耶?若修身樂,惡不善法轉(zhuǎn)減、善法轉(zhuǎn)增者,如是身樂我說修也。

  云何身苦我說不修?若修身苦,惡不善法轉(zhuǎn)增、善法轉(zhuǎn)減者,如是身苦我說不修。云何身苦我說修耶?若修身苦,惡不善法轉(zhuǎn)減、善法轉(zhuǎn)增者,如是身苦我說修也。

  云何心樂我說不修?若修心樂,惡不善法轉(zhuǎn)增、善法轉(zhuǎn)減者,如是心樂我說不修。云何心樂我說修耶?若修心樂,惡不善法轉(zhuǎn)減、善法轉(zhuǎn)增者,如是心樂我說修也。

  云何心苦我說不修?若修心苦,惡不善法轉(zhuǎn)增、善法轉(zhuǎn)減者,如是心苦我說不修。云何心苦我說修耶?若修心苦,惡不善法轉(zhuǎn)減、善法轉(zhuǎn)增者,如是心苦我說修也。[259]

  八正道是為了斷惡修善、盡有漏得無漏而施設(shè)的解脫中道,所以無論身行心行當下是苦是樂,只要能斷惡修善、趣向解脫,即與八正道相應(yīng)。正如前文所說,有欲樂佛所呵斥,有欲樂佛所贊嘆。又如《受法經(jīng)》中佛說,有“受法現(xiàn)苦當來受樂報”,也有“受法現(xiàn)苦當來受苦報”。[260]為隨順世間人尊崇苦行,佛陀也說“自宗苦行”,如南傳《增支部》:

  若有人已斷當燒盡之惡不善法,除根如無本之多羅樹,令歸滅于無,而為未來不生之法,我稱如是之人為苦行者。師子!如來已斷當燒盡之惡不善法,除根如無本之多羅樹,令歸滅于無,而為未來不生之法。師子!有此事由,依此事由之故,正說者謂我:“沙門瞿曇為苦行者,而說苦行之法,以教弟子!盵261]

  經(jīng)中佛陀以斷盡惡不善法為“苦行”,以其難行故。又如僧團中以大迦葉為主的頭陀行者在生活方式上雖然明顯偏向勤苦,而佛陀時常以無數(shù)方便贊嘆大迦葉及頭陀行,如《雜?一一四一經(jīng)》:

  佛告迦葉:“汝觀幾種義,習(xí)阿練若、贊嘆阿練若,糞掃衣……乞食、贊嘆糞掃衣……乞食法?”

  迦葉白佛言:“世尊,我觀二種義:現(xiàn)法得安樂住義,復(fù)為未來眾生而作大明。未來世眾生當如是念:過去上座六神通,出家日久,梵行純熟,為世尊所嘆、智慧梵行者之所奉事,彼于長夜習(xí)阿練若、贊嘆阿練若,糞掃衣……乞食、贊嘆糞掃衣……乞食法。諸有聞?wù)?凈心隨喜,長夜皆得安樂饒益!

  佛告迦葉:“善哉!善哉!迦葉,汝則長夜多所饒益,安樂眾生,哀愍世間,安樂天人。”佛告迦葉:“若有毀呰頭陀法者,則毀于我;若有稱嘆頭陀法者,則稱嘆我。所以者何?頭陀法者,我所長夜稱譽贊嘆!盵262]

  大迦葉為自己現(xiàn)世安樂及為將來眾生“作大明”而終生行持頭陀行。但頭陀行過于勤苦,只有少數(shù)知足寡欲者能依此入道,而另外一些人如果一開始就修頭陀行,可能相反會成為障道因緣。所以佛陀雖然對大迦葉及頭陀行贊嘆有加,但并沒有因此制戒、沒要求所有比丘都行持頭陀行。

  即使修行勤苦如頭陀行,但為了資益身心、增上修道,佛陀以衣物、飲食、臥具、湯藥為出家眾四種基本的生活資具,此即四依法。如《清凈經(jīng)》中佛說:

  諸比丘,我所制衣,若冢間衣、若長者衣、粗賤衣,此衣足障寒暑、蚊虻,足蔽四體。諸比丘,我所制食,若乞食、若居士食,此食自足;若身苦惱,眾患切已,恐遂至死,故聽此食,知足而已。諸比丘,我所制住處,若在樹下、若在露地、若在房內(nèi)、若樓閣上、若在窟內(nèi)、若在種種住處,此處自足,為障寒暑、風(fēng)雨、蚊虻,下至閑靜懈息之處。諸比丘,我所制藥,若大小便、酥油、蜜、黑石蜜,此藥自足;若身生苦惱,眾患切已,恐遂至死,故聽此藥。[263]

  佛陀同時要求弟子于此能知足常樂,不得生起貪著之心,不得非法求取,依四依法遠離邪命、正命自活。如《圣道經(jīng)》中佛說邪命與正命:

  云何邪命?若有求無滿意,以若干種畜生之咒,邪命存命,彼不如法求衣被,以非法也;不如法求飲食、床榻、湯藥諸生活具,以非法也,是謂邪命。

  云何正命?若不求無滿意,不以若干種畜生之咒,不邪命存命,彼如法求衣被,則以法也;如法求飲食、床榻、湯藥諸生活具,則以法也,是謂正命。[264]

  在《雜阿含經(jīng)》中舍利弗比較詳細地說到各種邪命,如有沙門、婆羅門“明于事者”[265]、“明于橫法”[266]等“下口食”,有“仰觀星歷”等“仰口食”,有“為他使命”等“方口食”,有“為諸醫(yī)方,種種治病”等“四維口食”。此等邪命,佛弟子皆遠離。[267]

  另一方面,對于提婆達為標榜苦行而提出五法,佛陀則指斥他以此“欲斷四圣種”,如《四分律》:

  時,提婆達即以五法教諸比丘言:“世尊無數(shù)方便嘆譽頭陀、少欲知足、樂出離者,我等今有五法,亦是頭陀、少欲知足、樂出離勝法:我等盡形壽乞食,盡形壽著糞掃衣,盡形壽露坐,盡形壽不食酥、鹽、魚及肉!

  爾時,眾多比丘聞提婆達以五法如是教諸比丘、令其信樂,廣說如上。諸比丘聞已,往至世尊所,頭面禮足,在一面坐,以此因緣具白世尊。

  佛告諸比丘:“提婆達今日欲斷四圣種。何等四?我常以無數(shù)方便說衣服趣得知足,我亦嘆說衣服趣得知足;我亦以無數(shù)方便說飲食、床臥具、病瘦醫(yī)藥趣得知足,亦嘆說飲食、床臥具、病瘦醫(yī)藥趣得知足。比丘當知,提婆達今日欲斷四圣種。”[268]

  提婆達的五法表面上比佛陀的四依法更為“苦行”,但不必然導(dǎo)向解脫,同時是提婆達為了沽名釣譽、分裂僧團、貪求信眾更多供養(yǎng)而行的“偽善”。佛陀心中自是一目了然,所以沒有接受這五法而要求僧團全體遵守。

  總之,對于世人貪著欲樂,佛陀呵欲不凈、贊嘆出離;對于外道種種苦行,佛陀則認為不能以此消盡宿業(yè)而盡苦邊。雖然這些欲樂與苦行為佛所呵斥,但同時,有些欲樂與苦行則為佛所贊嘆,其中關(guān)鍵就在于能否以此斷惡修善、盡有漏得無漏。這即是原始佛教的苦樂中道,這又集中反映為八正道。佛陀的人間解脫之道,一方面遠離屬“下賤業(yè)”、“凡人所行”的“著欲樂”,另一方面遠離“非賢圣求法”、“無義相應(yīng)”的“自煩自苦”,而取于中道即八正道,在正見的指導(dǎo)下過著知足常樂、正命而活、清凈智慧的生活。[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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