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與企業(yè)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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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11月22日)

  今天很高興能有機會跟各位交流一下我對禪的粗淺理解與認識。跟企業(yè)界的朋友系統(tǒng)交流學禪的體會,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希望這次交流能給各位日后的企業(yè)管理工作帶來一些啟發(fā)。

  禪坐的禪與禪宗的禪

  禪宗的“禪”和“禪坐”的“禪”,雖然有聯(lián)系,但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下面我要跟各位交流的,是禪宗的禪。

  “禪”,全稱“禪那”,為梵語 Dhyana的音譯,漢語的意思是靜慮、思維修。這兩個詞揭示了禪的內(nèi)涵。生活在兩千六百多年前的釋迦牟尼佛,在完成覺悟以前,曾經(jīng)歷過相當長時間的禪修探索。早在釋迦牟尼佛之前,古代印度人在禪定方面就有非常悠久的歷史,積累了豐富的禪修經(jīng)驗和方法。據(jù)記載,釋迦牟尼佛在覺悟以前,曾經(jīng)向兩位佛教以外的老師學習過禪定,而且達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后來覺得不究竟,不能從根本上擺脫生死輪回,就放棄了,重新嘗試用自己的方法深入禪觀,最后終于獲得了對宇宙人生的領悟。釋迦牟尼佛所創(chuàng)的禪觀,包括古代印度人一些傳統(tǒng)的禪修方法,今天仍然被人們廣泛運用著。當然,在佛教傳入以前,中國人其實也有自己的禪坐傳統(tǒng)。

  釋迦牟尼佛禪觀的思想,從“禪那”[靜慮]這個詞來說,由“靜”和“慮”兩個層面構成。第一層面指的是心靈的專注能力,梵語音譯叫“三摩地”,漢語里“三昧”這個詞,就是對“三摩地”的略稱。第二個層面指的是心靈對于事物的清晰透徹的認識能力,梵語叫“毗婆舍那”,就是“觀”的意思。“禪那”這兩個層面的含義,在中國傳統(tǒng)佛教的文獻里簡稱“止”和“觀”。專注就是“止”,清晰、明了、透徹就是“觀”。這兩種素質(zhì)統(tǒng)一起來,就叫“禪”。

  止與觀的關系,好比被點燃的蠟燭與燭光一樣。蠟燭如果老是晃動,燭光就閃爍不定,照東西就不清楚,所以,它一定要保持穩(wěn)定性。這個穩(wěn)定性,就相當于心靈的“止”,即專注能力。另外,燭光還要有一定的亮度,如果不夠明亮或太昏暗,也照不清楚東西。燭光的亮度就相當于心靈的“觀”,即清晰地觀察事物的能力。心靈的這兩種能力——止和觀,在每一個有情生命的身上都存在著。禪坐的目的,就是要用特定的方法把這兩種能力加以系統(tǒng)地訓練,使之提高。

  佛教有不少經(jīng)論,詳細具體地描述了不同層次的生命形態(tài)在心靈專注能力和觀照能力方面的高低、粗細層次之不同。生命層次越高,專注力和觀照力相應地也越強大、越微細。同一個層次的生命形態(tài),每一個個體在專注力和覺照力方面的差異也是非常巨大的。

  就人類來說,每個人的心靈專注能力也不完全一致。有的人專注能力非常強,而有的人專注能力卻非常差。一個人如果他的注意力沒辦法集中,連短時間的集中也做不到,那就說明他的心靈有問題。一個人如果心靈非常專注,那么他在事業(yè)上的成就以及生活質(zhì)量就會超過一般人。另外,從人們所從事的工作性質(zhì)來看,有一些工作需要有很高的專注能力,比如說,做腦外科手術的醫(yī)生,當他把一個人的腦袋打開,在里邊做手術,那就需要專注能力非常強,不可以有其他雜念。次之,如鄉(xiāng)下的婦女繡花,心里也要非常專一,要不然就會繡錯了或把針扎在自己的手上。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地方都需要專注。沒有專注,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偠灾,專注的深淺會影響我們的生活質(zhì)量和工作效率。

  人們不僅在“止”的方面存在著差異性,就觀的能力[透徹地認識事物的能力]而言,也同樣存在著差異性。不同的工作、不同的生活境界、不同的教育修養(yǎng)、不同的生活閱歷,導致人們在認識事物、領悟事物方面的透徹能力也不一樣。

  止和觀是佛教禪修最核心的內(nèi)容,也可以說是佛教認識宇宙人生的根本方法。經(jīng)常有人問我,佛教與自然科學有什么區(qū)別,與其他的社會科學如哲學、心理學有什么區(qū)別。區(qū)別當然有很多,但最根本的卻是方法上的差異。佛法也要認識宇宙人生,但是,它的認識方法與科學是不一樣的?茖W是建立在感官的基礎上,通過對感官所收集的外部信息資料進行歸納、分析,從而得出結(jié)論。而佛教認識宇宙人生的方法卻是止觀,也就是禪坐,通過止觀來認識世界,認識宇宙人生。止觀的運作,重在對自我內(nèi)心世界的認識。所以佛教認識宇宙人生,首先是認識“能認識的主體”。能夠產(chǎn)生思想感情并作出概念判斷的心,就是所謂的“能”。先認識“能”,然后再由此延伸擴展開來。這就是佛教認識事物的根本出發(fā)點。

  以上我們從語義學角度解釋了“禪”的內(nèi)涵。簡而言之,禪就是指心靈的止和觀兩種能力。佛教有一套非常完備、非常精密的禪修理論,在佛教“三學”[戒定慧]中稱為“定學”,旨在幫助人們系統(tǒng)訓練和提高這兩種能力。

  禪宗的禪,與我們上面講的修習止觀的禪坐以及英語里講的Meditation[漢譯為“冥想”],在理念和方法上并不完全一樣。它和坐禪、止觀有聯(lián)系,但是也有區(qū)別。談到禪宗的特點,人們都用“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句話來描述。禪宗是中國化的佛教,是我們東方文化貢獻給人類的最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是人類文化史上最璀璨的瑰寶。

  禪是中國化的佛教

  禪作為佛之心法,它的真正興起是在中國。在具體講述禪的內(nèi)涵之前,我們先追溯一下中國禪宗的演化歷史。

  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現(xiàn)在學者通常認為是在公元前 2年,也就是西漢哀帝元壽元年,到現(xiàn)在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從西漢到隋唐,佛教在中國已經(jīng)發(fā)展了將近一千年。在這段漫長的時間里,中國古代的祖師們翻譯經(jīng)典,研究教義,闡述佛經(jīng)的思想,對印度傳過來的佛教經(jīng)典、宗派思想及修行方法,進行了取舍選擇、創(chuàng)造發(fā)揮,最后在隋唐時期形成了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佛教宗派。

  佛教從印度傳到東南亞、傳到中國漢地、傳到西藏,它所面臨的文化環(huán)境并不一樣。在東南亞地區(qū),像現(xiàn)在的泰國、老撾、柬埔寨、緬甸這些地方,佛教傳入以前,基本上處于未開化時期,社會文明很不完備,缺乏成熟的信仰,有的地方甚至連文字都沒有。所以佛教傳入東南亞以后,很快就成為他們文化的主流,一直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東南亞有很多國家仍是佛教國家。佛教傳入漢地則不一樣。那個時候中國的文明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有非常完備的社會典章制度,出現(xiàn)過很多偉大的思想家,如老莊孔孟等,哲學思維非常發(fā)達,至于語言文字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佛教到漢地來,它所面臨的環(huán)境,跟西藏、東南亞是不一樣的。

  中國人對佛教文化的認識和接受,一開始就是以中國本有的文化傳統(tǒng)為基礎的,是一個不斷吸收、取舍、創(chuàng)造的過程,而不是完全照搬。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后,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祖師們的不斷消化、吸收、創(chuàng)造,到隋唐的時候終于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如天臺宗、華嚴宗律宗、密宗、禪宗、凈土宗。在這些宗派里,最能代表佛教與中國文化的完美結(jié)合、也就是說最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就是禪宗。

  禪宗作為一個有中國文化特色的宗派,并不是中國祖師創(chuàng)造和發(fā)明的。在佛法的傳承上,它有印度佛教的淵源。禪宗在印度的起源有一個非常優(yōu)美的故事。宋朝的時候,大政治家王安石在皇宮里讀到一本佛經(jīng),里面記載了這個故事。因為在其他佛經(jīng)里人們沒有看到這個故事,所以有的人就懷疑這是杜撰。但是,王安石是在宋朝皇宮收藏的佛經(jīng)里面讀到的,說明這個故事在佛經(jīng)里是有根據(jù)的。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釋迦牟尼佛在印度的靈鷲山準備講法,當時有人供養(yǎng)了他一枝蓮花。大眾集合了以后,釋迦牟尼佛并不像以前那樣開始就講,或者是有人提問然后開講。他拿著那朵蓮花不說話。佛陀這個與平時不一樣的表現(xiàn),使當時所有在會的人感到非常疑惑。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個叫迦葉出家人——他在佛的弟子中資格最老,歲數(shù)也比較大,修行很刻苦——在大眾中破顏微笑,也就是說,只有他明白佛所說的法,于是佛陀說:“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在禪宗史上,這句話非常有名。后來有很多禪宗修行人經(jīng)常問:佛當時傳給迦葉的是什么法?這就是禪宗的源頭。此后迦葉尊者成為禪法在佛之后的第一位印度祖師,從他開始,一直傳到菩提達摩。菩提達摩是印度的第二十八位祖師,在中國則被尊為禪宗初祖。

  達摩祖師是在南北朝時來中國的。那時正是南朝的梁武帝當政。梁武帝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個菩薩皇帝,他曾經(jīng)幾次舍身出家,還經(jīng)常在皇宮里講經(jīng)說法,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梁武帝聽說達摩到中國來,從廣州登陸,于是派廣州刺史蕭昂[相當于廣州市的市長]把他請到南京。見面時,梁武帝向達摩祖師問了一個問題,他說,我修了很多寺院,印了很多經(jīng),也經(jīng)常講經(jīng),也曾經(jīng)出家,我這樣修行有沒有功德呢?達摩祖師說,沒有功德。梁武帝提問的時候,他是有一種期待,希望能從達摩祖師那里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得到一個獎勵性的回答,但是對方卻回答說沒有功德。因為話不投機,達摩祖師后來便離開了南京,“一葦渡江”——踩在一枝蘆葦上渡過長江,來到北朝的河南嵩山少林寺,在那里面壁靜坐。河南洛陽一帶的人都稱他“壁觀婆羅門”。

  在少林寺面壁靜坐了九年之后,達摩祖師終于等到一個法的傳人,叫慧可。慧可是中國禪宗的二祖;劭稍诔黾乙郧坝蟹浅A己玫奈幕仞B(yǎng),對老莊和儒家都有很深的研究,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里的精英。后來他出家學佛,學習坐禪,但是覺得自己還沒有通達禪的奧秘。他的剃度師于是介紹他到少林寺去見達摩祖師。慧可開始見達摩祖師的時候,祖師只顧自己打坐,根本不理睬他。為了表達自己求法的至誠心,一天晚上下雪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達摩祖師打坐的洞外,雪一直積到他的腰間,他也不肯走。于是達摩祖師就問他,你站在那里想干什么?

  慧可說,我想求法。達摩祖師就說,妙法不是以輕心慢心可以求得的,過去的佛菩薩、歷代祖師都是舍生命求法;劭陕犓@樣講,就拔出刀把左臂砍斷,以示求法之誠,F(xiàn)在少林寺還有一個“瀝血亭”,就是二祖慧可當年斷臂求法瀝血的地方。祖師被他感動了,就說,你有什么事情啊?慧可說,我求師父給我安心。祖師說,你找一找你的心,找出來我給你安。慧可沉默了良久,說:“覓心了不可得。”達摩說,我已給你安心竟。找不到心這就行了,也就不存在安與不安的問題了。在這一出其不意的回答之下,慧可開悟了。后來禪宗從慧可傳到三祖、四祖,一直傳到六祖。

  達摩祖師雖然被尊為中國禪宗的初祖,但是在開創(chuàng)有中國特色的禪宗、使之成為中國佛教文化的主流、并對傳統(tǒng)主流文化形成沖擊的過程中,六祖慧能大師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勰艽髱熢诙U宗史上占有非常崇高的地位,可以說,禪宗真正的創(chuàng)始人是他。

  慧能大師祖籍河北涿州,出生于廣東。他父親因做官犯錯誤被貶到了廣東嶺南,六祖就出生在那里。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去世,他只好以砍柴為生,供養(yǎng)他的母親。有一天,他將柴送到街上的一家店鋪里,恰巧聽到有人誦《金剛經(jīng)》,經(jīng)中有一句話,叫“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六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恍然大悟,就問誦經(jīng)的人,你是從哪里得到這本經(jīng)的?誦經(jīng)的人說,在湖北黃梅,有位弘忍大師住在東山,給我們講法,叫我們誦《金剛經(jīng)》,說是可以明心見性。六祖聽了很高興,回家把他母親安置好以后,就離開廣東,到湖北去拜見弘忍大師。弘忍大師所住持的道場后來就叫五祖寺。五祖寺就是慧能大師第一次見到弘忍大師的地方。

  五祖見到慧能,就問他說,你來做什么?慧能說,為了成佛;勰艽髱熓且粋砍柴的,文化并不高,也沒有系統(tǒng)地研究過教理,當五祖問他來干什么的時候,他直截了當?shù)鼗卮鹫f我來這里是為了成佛,這個回答是非常敢于承擔的,非常有氣魄。五祖聽了,就說,你一個嶺南人[嶺南位于廣東,唐朝時還沒有開化,屬于邊地,當時犯錯誤的人就被貶到那里,是蠻荒之地],一個“獦獠”[“獦獠”相當于“野蠻人”],連開化都沒有,還想成佛!六祖說: “人有南北,佛性沒有南北。”五祖當時聽了,覺得這個回答很不錯,但是表面上卻不吭聲,叫他到寺院后面的碓屋里給大眾舂米。

  過了一段時間,五祖覺得自己歲數(shù)大了,要找一個合適的人傳法,于是他放話說,現(xiàn)在我歲數(shù)大了,你們跟我學法的時間也不短了,大家都把自己的體會用一首詩寫出來,讓我看看,合格的把衣缽傳給你們。這個話傳出去以后,在寺院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當時寺院的首座叫神秀,文化修養(yǎng)很高,修行很好,德行也很好,平時是寺院僧眾的老師。大家就議論說,五祖的衣缽非神秀大師莫屬。神秀大師也知道大家有這種期許,于是就寫了一首偈子:“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這是他對修行的理解。大家可以看出,神秀大師對修行的理解里,有生和死的對立,有身和心的對立,有染和凈的對立。大家都覺得這個偈子寫得很好,于是不斷地傳誦。六祖聽到這個偈子以后,認為這個偈子寫得不好,沒有達到開悟的境界,于是就說,我也有一首偈子。他不會寫字,就找人來寫:“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首偈子是針對神秀大師的偈子寫的,它把禪的精神表達出來了。禪是超越對立的,超越身和心、染和凈、拂拭和不拂拭的對立,本來就沒有染和凈,什么地方還會染上塵埃呢?五祖看到這首偈子以后,就把衣缽傳給了他。

  離開五祖之后,六祖經(jīng)過了 13年的隱居生活,后來在廣東光孝寺出家、受戒,又在南華寺講法,當時的人把他講的法記錄整理成文,就是現(xiàn)在的《六祖壇經(jīng)》。我們都知道,佛經(jīng)一般是釋迦牟尼佛講的,而在中國佛教史上,六祖慧能大師的語錄《六祖壇經(jīng)》是唯一一本不是釋迦牟尼佛講的但仍然被稱作“經(jīng)”的著作。它是中國祖師向印度祖師學習、領悟了禪的精髓以后,用本土化、生活化的語言[在唐朝來說它是白話]來表達禪的精神、禪的境界、禪的修學的特殊著作。我們說六祖大師是中國禪宗的實際創(chuàng)始人,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出身樵夫,是個文盲,因為他的生活最貼近普通的勞苦大眾,所以他的教法是大眾化的,他提倡的修行也是大眾化的。《壇經(jīng)》里講,“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修行不一定非要出家,“若論修行,在家亦得”。我們的自性每天都在起作用,穿衣、吃飯、睡覺,言行舉止,起心動念,都是在用這個心。如果能覺悟這個心,直下就可以成佛!读鎵(jīng)》把禪的生活化風格以及直指人心、直截了當?shù)淖雠杀砺稛o遺。

  六祖以后,中國的禪宗蔚然成風,不僅成為佛教的主流,而且也沖擊著主流文化,影響到中國古代哲學、文學和藝術的發(fā)展。宋明理學的復興,完全是受了佛教的影響,特別是受禪的影響。不少宋明理學家都跟禪師有過交往,從禪師那兒學到很多東西,或者有所開悟,最后表述為儒學的語言,即宋明理學。中國的書法、繪畫,在唐宋以后也受禪的影響。可以說整個中國人的思維、中國人的生活,無不受到禪的影響。中國文化像一條龍一樣,點了“睛”即可以飛升,而正是禪為中國文化點了“睛”。

  禪宗的特色

  那么,究竟什么是禪呢?用佛教的語言講,禪是般若智慧——“般若”就是智慧的意思。禪就是大智慧,大智慧的境界和達到此境界的方法。這樣講,有人會提出疑問:難道佛教的其他宗派修的就不是智慧嗎?難道其他宗派的修行就不以開發(fā)智慧為目的嗎?實際上,其他宗派的修行也離不開智慧,也是以開發(fā)智慧為目的。禪宗與其他宗派的不同之處就在于,禪強調(diào)在當下開發(fā)般若智慧,禪的般若智慧是活潑潑的。

  佛教里有一個詞,叫“宗教”,它與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宗教”含義不一樣。在佛教的傳承里,“宗”和“教”是分開來講的,是兩個概念,代表兩種不同的修行方向、不同的修行風格。釋迦牟尼佛是一個偉大的老師,他一生教了很多修行方法,這些修行方法都是針對學生的不同根器而設的,循循善誘,有次第,我們稱之為“教”。在這諸多的方法之外,還有一個方法,是專門針對少數(shù)上根利器的人而設的,叫做“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們稱之為“宗”。

  教就是理論,通過理論的學習,逐步升進,逐步訓練,逐步提高。教有點像我們現(xiàn)在的科班性質(zhì),按照教科書一步一步地訓練,一步一步地達到,這叫教。像天臺、華嚴、唯識等其他宗派,都可以稱作教。教的修行,先要有理論的準備、理論的學習和思考,然后再按照理論一步一步地去做,慢慢地超越理論,到最后,不需要理論。

  我們可以對宗和教作個比較。教,是通過理論逐步升進,它是一個次第法,它是未來時。而宗則是心法,超越理論和次第,直指人心,直指當下,它是現(xiàn)在進行時。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生命沒有一刻停止過,就在我們說話的當下,生命正在進行著。每個人都有佛性,每個人都有與佛一樣的智慧,這個佛性和智慧沒有一刻停止過作用。凡夫和圣賢的區(qū)別,只在于有沒有發(fā)掘這種智慧,有沒有認識到這個佛性、開發(fā)和利用這個佛性。我們說“宗是現(xiàn)在進行時”,意思是說,在當下的每一個時刻,我們都有機會認識佛性,都有機會開發(fā)我們本有的智慧。這是禪宗的特點。

  “直指人心 ”的“直指 ”,就是我剛才講的 “現(xiàn)在進行時”。我在講話的時候,你們聽得清清楚楚,就在這每一個當下、每一秒鐘中,你們的生命都沒有停止過,實際上,就在這每一個現(xiàn)在進行時中,你們已經(jīng)當下在用自己的佛性,你們完全可以當下認識自己的心性,而且這個當下的體認,甚至不依賴于理論,不依賴于科班式的教學,它是直接的。

  “宗”這個方法,是不立文字的,換句話來說,它是在語言文字之外,通過心與心之間的直接契合來完成的。禪宗之法又叫“心法”,這個心法不在文字當中,只能在當下的心地上去實證它。任何語言文字都無法代替實證,也無法傳達這個心法。

  由于禪宗的心法比較難理解,所以在禪宗語錄里,古代祖師用了很多善巧方便來描述禪的特色。宋朝時,有一位五祖法演禪師,他講了一個故事,記錄在一本叫《宗門武庫》的書里。這個故事我覺得是他杜撰的,但是它確實把禪的特色講出來了。五祖法演禪師給我們講,禪的教法有什么特色呢?他打了一個比喻,說有一家人以做賊為生,賊父親經(jīng)常帶著賊兒子到外邊偷東西。我們知道,三十六行,行行有門道,偷東西也有偷東西的門道。兒子很快從父親那里學到了很多做盜賊應該掌握的技巧。有一天父親對兒子說,“我老了,干不動了,以后的事你得接班。”兒子說,“我跟你這么多年,基本的東西我已經(jīng)學到手了,現(xiàn)在要交接班了,你得把你最核心、最尖端的那一招教給我。”父親說,“行,今天晚上教給你。”于是,那天晚上賊父親帶著賊兒子,來到一戶人家的院墻外,先把墻掏了一個洞,進到院子里,接著又潛入一個房間,撬了鎖,這些都是常規(guī)的,賊兒子覺得沒有什么稀奇,因為他經(jīng)常這樣做。接著,他們來到主人的內(nèi)室,柜子內(nèi)滿是金銀細軟。等把柜子撬開后,賊父親就示意賊兒子跳進去。兒子進去以后,這個賊父親突然“啪嚓”一下把柜子門鎖上了,然后就往外跑,邊跑邊喊:“有賊啊,有賊!”宅子里的人都被驚動了,然后賊父親一個人跑掉了。這家人起來到處找,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丟了什么東西,鬧嚷了一頓,都接著睡覺去了。賊兒子在柜子里這個著急啊,因為他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也沒有學到解決的辦法。就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他用手不斷地摳這個衣柜,聽起來就像是有一只老鼠在里面啃東西一樣。主人躺下以后,聽到柜子里有老鼠,就讓仆人點枝蠟燭把柜門打開看看。柜門一打開,賊兒子突然“噗”地一口把蠟燭吹滅,跳出來,一下子躥到了外邊。跑到院墻邊,他就心里開始叫苦。原來掏開的那個洞口,已經(jīng)被他父親用蒺藜[像鐵絲網(wǎng)一樣的東西]給堵死了。后面的人追來了,賊兒子急中生智,把旁邊的一個尿筒套在自己頭上,從滿是蒺藜的洞里爬了出來。跑出來以后,賊兒子氣喘吁吁地回到家中,開始埋怨父親。他父親卻回答說,“你不是要我教給你最尖端的東西嗎?我今天傳給你了。”這就是心法。

  大家想一想,這個心法是什么呢?當我們的心在沒有任何依靠、沒有任何理論可憑借的情況下,陷入一種類似于絕境的狀態(tài),而后天所學得的種種知識、觀念、習慣性的思維,乃至情緒反應等等,全然無效,不得不放下,這個時候,我們心里本有的智慧就會自然而然地生起。這個就是心法。在這種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執(zhí)著和依靠的狀態(tài)下,我們的心往往能解決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當我們的心徹底擺脫了一切理論知見、思維習慣、一切套路的束縛之后,它是空靈的,具有無限創(chuàng)造的可能性。不像教下那樣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完成這個步驟之后會有一個什么樣的效果,下一步又是什么效果,這是教的做法,而宗門中全然沒有這些東西。

  與佛教的其他宗派相比較,禪宗的特點就在于它不是理論的,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這一特點決定了禪的傳播特別注重師承,重視以心傳心。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迦葉尊者破顏微笑,法的傳承就是在無言之中完成的。從靈山會上釋迦牟尼佛給迦葉尊者傳法開始,一直到今天,禪的傳承沒有中斷過。以我所屬的臨濟宗來說,現(xiàn)在傳到了 45代,如果從釋迦牟尼佛算起,已經(jīng)是 85代了。在世界文化傳播史上,像禪宗這樣,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一代人跟下一代人,代代沒有中斷過,這是很少見的。這種傳承方式,是人類文化傳承史上的一個奇跡。在中國佛教史上,國家雖然經(jīng)歷過許多苦難,包括文化大革命,但是這個傳承的源流沒有中斷過。六祖以后,中國的禪宗呈遍地開花之勢,形成五個宗派——溈仰宗、曹洞宗、臨濟宗、云門宗、法眼宗,一花開五葉。這五個宗派都產(chǎn)生于中國的唐五代之間。傳到今天,最有影響力的有兩個宗派,即臨濟宗、曹洞宗,其他的宗派已經(jīng)是名存實亡了。在臨濟宗、曹洞宗這兩個宗派里,更有影響的是臨濟宗,所謂“臨濟子孫遍天下”。當年臨濟義玄禪師在江西得法以后,來到河北正定傳法。所以,臨濟宗的發(fā)祥地就在正定的臨濟寺,它是臨濟宗的祖庭。

  前邊我講了,禪是一種心地法門,在這里,語言文字沒有用,它的修證境界亦非語言所能描述,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既然是這樣,那么如何才能確定所達到的境界是不是對的呢?師承的重要性就在這里體現(xiàn)出來了。一個人在承傳法脈之前,必須經(jīng)過某位大成就者的印證,證明確實開悟了才行。從釋迦牟尼佛印證迦葉尊者開始,一代一代地印證,一代一代地承傳,禪宗的法脈就是這樣被繼承下來的。歷史上,凡是經(jīng)過印可的禪師,從修行上說,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一個開悟者,在修行的過程中,要尋師訪道、廣參博學,要經(jīng)過很多有修行的人的印證才行。雖然在修證方面,我們可以通過經(jīng)教來印證自己,看自己的所修所證是不是與經(jīng)書上講的相吻合,但是最穩(wěn)妥的還是通過開悟的老師來印證。

  禪宗的最后一個特征就是“見性成佛”。“見性成佛”的“性”是什么呢?就是佛性,就是我們本有的、無住的、平等的、清凈的、無礙的覺性。我們?nèi)粘5呐e手投足、起心動念、待人接物,都是佛性的作用。佛性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們,只是我們很少回光返照它,這就叫“百姓日用而不知”。我們所說的成佛,就是要成就“自性佛”,即體證這個無住平等、清凈無礙的覺性。另外,性也可以說是宇宙萬物的統(tǒng)一性。如果我們能夠透過宇宙人生的差別性,認識到它的統(tǒng)一性,我們就算抓住了打開宇宙人生奧秘之門的鑰匙,有了這把鑰匙,我們就可以成佛。

  禪者開發(fā)心靈的方法

  禪的精髓在于心靈的開發(fā),即開發(fā)我們心靈中本具的佛性和本有的智慧。

  也許有人會問:開悟是一個什么樣的境界呢?以我來說,我沒有開悟;即使是真的開了悟,恐怕這種境界也無法說出來與人分享。在這里,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借助古代祖師的修道悟道經(jīng)驗,來描述一下禪的悟境。我們可以根據(jù)過去祖師和現(xiàn)在的修行人的心靈狀態(tài)、生活態(tài)度和修行歷程,從這些角度來了解一下開悟的境界。

  根據(jù)古人悟道的經(jīng)歷,關于開發(fā)心靈智慧、開啟佛性的心路歷程,我們可以把它概括為三個階次,也可以說是三種方法。

  禪者開發(fā)心靈的第一個方法,叫“大死一番”。

  我們這里所說的禪者,不僅指出家的禪者,同時也包括在家修禪的人。從古到今,有很多在家的修禪人。在唐代,有不少村夫愚婦沒有什么文化,也能擁有禪的悟境。禪宗典籍上記載了不少老太婆把那些禪師問得啞口無言,答不上來。在宋朝,也有很多讀書人修禪,如蘇東坡、黃庭堅、王安石等等,他們都是在家人。近現(xiàn)代在家修禪的人也很多。所以我說禪者包括在家和出家。

  前面講到,佛教所說的般若智慧不在語言文字上,它是每個人內(nèi)心本具的一種品質(zhì)。我們的心每時每刻都在活動,會產(chǎn)生各種不同的反應,這個主宰生命活動的、活潑潑的能動的心,它所本具的根本品質(zhì),就是般若智慧。一個人的學歷高低、貧富差異、階級地位、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這種種的一切,不是心地的品質(zhì),而是后天的現(xiàn)象。這一切不僅與心地的品質(zhì)沒有直接聯(lián)系,而且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后天的差別現(xiàn)象,包括我們所學到的知識、觀點、結(jié)論,有時反而會障礙本具的品質(zhì)。當然,與生俱來的劣根性,如貪心、嗔恨心、自我中心意識、偏執(zhí)等等,更是我們本具品質(zhì)開顯的巨大障礙。

  所以想要認識本具的佛性,開發(fā)這個品質(zhì),就必須“返本還源”。返本還源不是在外面去追求一種神秘的東西,而是在內(nèi)心里面去發(fā)現(xiàn)。我們越是向外尋求,離內(nèi)心本具的品質(zhì)距離就越遠,所以古人講“轉(zhuǎn)求轉(zhuǎn)遠”。要想把內(nèi)心本具的佛性品質(zhì)開發(fā)出來,必須把后天的分別心、妄念、情緒、觀點全部放下,也就是說,要從那些先入為主的思想、觀念、思維方式,以及貪嗔癡等種種束縛中跳出來。放下它們不是說要把我們變成白癡,不是說要我們把所寫的論文燒掉,而是要把我們的心從對這些東西的執(zhí)著,包括對財富、地位、生死、色相等等的貪著中解放出來。這個問題才是我們真正應該解決的核心問題。

  每個人的生命意識之流,一刻都沒有停止過。我們只有透過這個意識之流、妄想之流,才可以見到內(nèi)心本具的佛性。那么,怎樣才能透過這個意識之流呢?這就是我所講的要“大死一番”,也就是古代禪師講的“截斷眾流”。在浩浩蕩蕩的長江上修一座堤壩截住江流,是非常驚險的,也是非常困難的。我們的思想、情緒、念頭從來就是滾滾向前,沒有停過,我們從來沒有看到它們的空性,妄以為它們是實有的,于是錯誤地想:。∵@是我,我的思想,我的感覺,我的觀點,我的看法,總而言之是我。其實它只是一個意識之流,生命之流。這好比電影,我們覺得整個故事很完整,其實那只不過是由一大堆靜止的圖像組合出來的,只是通過電影膠片連續(xù)投射,在視覺上給我們一種連續(xù)的動感而已。我們的心也是一樣。生命之流力量非常強大,但是一旦我們截斷了它,生命將是另外一番風光!“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描寫的正是這種全新的生命境界。這一點可能是今天的人難以理解的。

  生命之流被截斷,古人稱之為“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語言思維的心走到了絕境,心念的運行停息了下來。生命之流被截斷后,并不是生命斷滅了、什么也沒有,后面還有一個東西在起作用。在言語道斷、心念滅的地方,心靈本具的般若品質(zhì),從來沒有中斷過,還在那里起作用。我講話時,你們不需要任何作意就能聽見;開水濺到你的手上,你不需要任何作意,馬上就能感覺到痛。這當中,是什么東西在聽?是什么東西在痛?同樣的,當我們思考、產(chǎn)生愛和恨的情緒的時候,是什么東西在思考?是什么東西在愛?什么東西在恨?是什么東西在指使我們做出種種動作、產(chǎn)生種種意識?這個問題,我們每個人都面對過,而且正面對著,我們可以從這里入手來認識禪。禪的任務就是關注我們生命的本來面目,關注我們生命每一天的活動究竟是什么東西在起支配作用。

  對這樣一個問題,我們不能僅只停留在知識層面上的探討;钪臅r候要明白,死的時候也要明白;有錢的時候明白,窮的時候也明白;順利的時候明白,不順利的時候也明白;年輕的時候明白,老的時候也明白。這個明白,超越了我們的生老病死,超越了我們的窮通壽夭。這個明白,別人不能代替——像上廁所一樣,誰也不能代替。古人講,“各人吃飯各人飽”,《壇經(jīng)》里講“自性自度”、“自性自悟”,自己的問題還得自己去解決。只有自己去領悟,自己才會明白。

  “大死一番”的意思是,要透過意識之流,截斷它,像三峽大壩截流一樣。唐朝有一位香嚴智閑禪師,本是百丈禪師的弟子,年輕的時候在百丈座下修行,但是沒有開悟。百丈禪師座下有很多弟子都開悟了,為什么他沒有開悟呢?因為他太聰明。百丈禪師還有一個弟子,叫溈山靈祐。百丈禪師去世后,智閑只好到師兄溈山靈祐那兒去參學。靈祐禪師本來是他的師兄,后來變成了他師父。靈祐知道他的毛病,有一天把他叫到跟前,對他說:“聽說你在師父那里問一答十,現(xiàn)在你也不用跟在我身邊了。我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父母生你以前,你的本來面目是什么?”這一問,他答不上來,只好退下去查經(jīng)論,翻來翻去,查不到答案,他就又去找溈山禪師,要溈山為他說破。溈山說:“我不給你講,你應該自己去悟。”過了好長時間,智閑禪師還是不明白,非常失望,說:“我從今以后再也不學佛了,只做個粥飯僧,每天吃飯,什么也不想,免役心神。”后來他來到河南南陽,那兒有一個大禪師——慧忠國師的塔,智閑就在那里守墓。他在那里自己種點地糊口,每天打掃衛(wèi)生。有一天鋤草的時候,他把一個瓦片撿起來,無意中拋到竹子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他突然開悟了。開悟了以后,他回去沐浴更衣,朝著溈山方向燒香禮拜。他說:“和尚大慈,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破,哪有今天。”就是說,如果當時溈山靈祐禪師告訴他一個答案的話,他可能就滿足于那個答案,不再在自己的心地上深入了。心地的深入需要放下語言,放下既有的結(jié)論,單刀直入,直接去體會。

  大家想一想,香嚴禪師悟在哪里呢?是悟在瓦片敲竹子的聲音上嗎?如果悟在那上面,那我們每天敲瓦片,為什么不開悟呢?他之所以能開悟,關鍵是在當他回答不了溈山的問題的時候,他把原來所學的知識、結(jié)論都放棄了,讓自己一直非;钴S的意識活動止息下來了。他說“此生不學佛法,做一個粥飯僧”,所謂粥飯僧,就是什么事也不管。在日常生活中,當我們的意識活動止息下來的時候,在那個情況下,一個外在因緣的觸擊,就有可能使我們當下截斷意識之流,見到心性的另一種風光。這個過程,叫“大死一番”,即把以前的一切都拋開,全部放下。

  禪者開發(fā)心靈的第二個方法,叫做“直下承擔”。

  前面講過,禪宗的心法與次第禪的止觀方法雖然有聯(lián)系,但本質(zhì)上不一樣。在印度,禪觀法門里,像止息觀、因緣觀等等,都是對治法,因為我們有這樣的問題,心里有這樣的缺陷,所以需要用這樣的方法來對治它。而中國禪宗的特色是要求禪者全力承擔。

  全力承擔是什么意思呢?即念念相信一切都是佛的化身,一切都是佛性的妙用,在此信心之下,回歸于無心而照、照而無心,回歸于統(tǒng)一性,包容一切,不取不舍。心里面的善惡念頭,外界的環(huán)境,大自然中鳥語花香,四季變換,太陽東升西落,月缺月圓,這一切無不是法身。所以祖師講:法不是見聞覺知,但是法不離見聞覺知。見聞覺知所實踐的,就是生命的全部境界。因此談起全體的承擔,就是不外求,不靠外界的力量來拯救我們,當下證真,當下體悟萬物的統(tǒng)一性,當下讓生命本具的佛性放光。

  “正法眼藏”這種說法,是一個比喻。在眼睛沒有打開之前,我們生活在黑暗當中。因為沒有真正的智慧,我們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對待的,如是非、美丑、來去、生死等等。只要有是非、美丑、得失、利害之分別對待,我們就生活在矛盾當中,就生活在愚昧昏濁狂亂之中。而禪的境界則是一種統(tǒng)一的境界,就大的方面而言,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統(tǒng)一,空間的統(tǒng)一,自他的統(tǒng)一,人和自然的統(tǒng)一,個人和社會的統(tǒng)一;就個人而言,身和心的統(tǒng)一,言和行的統(tǒng)一。修禪的目的就是為了回歸這種統(tǒng)一,它是我們心的本原狀態(tài)。

  臨濟祖師講:“道流!是你目前用底,與祖佛不別,只么不信,便向外求。莫錯!向外無法,內(nèi)亦不可得。”——這個“現(xiàn)在進行時”,與祖師、與佛沒有什么區(qū)別。法不用向外覓。如果有內(nèi)外的對待就不對了。“大丈夫漢,更疑個什么?目前用處更是阿誰?

  ——這是禪師說話的語氣,他逼迫我們當下承認。

  “把得使用,莫著名字。”——你認識了它,你就可以使用它。而它沒有名字,沒有形象,沒有方所。“號為玄旨,與么見得,勿嫌底法。”——如果你認識了目前的自己,就是現(xiàn)在正在進行時的這個東西,你就徹底擺脫了生死的纏繞。嫌的意思是嫌棄、拋棄、不要,取舍——我要這個,不要那個,我喜歡這個,討厭那個。如果你認識了它,怎么都好。在家好,出家也好;窮也好,富了也好;健康好,生病也無妨;活著好,死了還好。如果見到了我們生命中現(xiàn)在進行時的那個,我們就可以獲得生命的主動權,由被動的生活變成主動的生活;由有選擇的生活變成一種欣賞的生活;由發(fā)牢騷、抱怨的心變成贊美、贊嘆的心,感激的心。

  長沙景岑禪師說:“盡十方世界是沙門眼”——十方世界都是智慧,都是出家人的眼;“盡十方世界是沙門全身”——十方世界,天地萬物,山川河流,就是我們自己;“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十方世界都在自己光明里;“盡十方世界無一人不是自己”——十方世界沒有一個人不是你自己。所有的對立都統(tǒng)一了。什么叫開悟呢?現(xiàn)在我們可以在語言上勉強下一個結(jié)論:開悟就是生命中所有的對立面全部統(tǒng)一起來了。領悟了這個統(tǒng)一性,找到了這個統(tǒng)一性,就獲得了生命最大的自在、最大的自由、最大的主動性。迷失的生命在矛盾里,開悟的生命在統(tǒng)一里。我再強調(diào)一點,這個統(tǒng)一是在自己心地上的統(tǒng)一。

  全體承擔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需要訓練。怎么訓練呢?就在當下所起的這一念上,承擔一切原本如是。說到承擔,實際上我們是一點也開口不得,完全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內(nèi)證境界。就像魚在水里,它不去思考水。為什么?因為它就在水里邊。我們本來就在佛性里,本來就在道里,我們的整個活動都在佛性里,內(nèi)外、主客觀的一切都在這里。所以,對于佛性、對于大道,我們是描也描不成、畫也畫不就,很難說。

  有一個公案講全體承擔。宋朝有一位大詞人黃庭堅,他是學佛的,據(jù)說他知道自己的前世。有一次,他偶然走到一處自己上輩子生活過的地方,看到有一位老太婆在一個靈位前供飯。他走進屋里,覺得非常熟悉,書、書架,都覺得很眼熟。原來老太婆的女兒已經(jīng)去世,她就是黃庭堅的前生,所以每當忌日供飯的時候,黃庭堅就不覺得餓。黃庭堅跟晦堂禪師學禪,因為他是個讀書人,所以晦堂禪師就用孔子的話來給他講;尢枚U師說,《論語》里有一句話,你有沒有注意?孔子跟弟子說,“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學生們啊,你們以為我在法方面對你們有什么隱藏嗎?沒有!我從來沒有對你們隱藏過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尢枚U師跟黃庭堅講,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黃庭堅說,我不明白;尢枚U師說,那你就好好地參一參吧!于是黃庭堅每天都參這個問題,可是盡管費思索、動腦筋,還是找不到答案。有一天,他陪晦堂禪師在山間散步,正好看到一樹桂花怒放;尢枚U師就問:“你聞到桂花香了嗎?”他說:“聞到了。”[在這以前,他一直在想“吾無隱乎爾”是什么意思,請各位注意這個背景。]晦堂禪師馬上說:“吾無隱乎爾。”一言之下,黃庭堅開悟了。這個故事講的就是全體承擔。

  禪者開發(fā)心靈的第三個方法是“轉(zhuǎn)身向上”。

  轉(zhuǎn)身向上是個形象的說法。當我們?nèi)〉靡粋進步、獲得一個成果的時候,我們常常會執(zhí)著于那個進步和成果,全身心都系在上面。轉(zhuǎn)身向上的意思是說:放下,往前走。有一首詩:“百尺竿頭不動人”——我們到了很高的境界,在百尺高的竿頭上站著;“雖然得入未為真”——到了那個時候,還沒有到究竟。在這里,還需要再往前走一步——“百尺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xiàn)全身。”禪師們在修行開悟的過程中,心路歷程是非常豐富的。因為每個人過去世所積累的經(jīng)驗不一樣,所以在修行的過程中,所遇到的景象也不一樣。但不管怎樣,這一切都得放下。有一些景象看起來像是開悟,但不是開悟。有一些景象是初淺的悟入,不是徹底的悟。即使是徹底的悟入,一旦我們的心執(zhí)著于它,那它又有了對立面——悟和不悟的對立。所以,不管出現(xiàn)什么境界,都得無住。如果執(zhí)著悟,也是錯誤的,也需要放下。

  “轉(zhuǎn)身向上”,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是要不斷地超越、不斷地放下。用老子的話講,就是“損之又損,至于無為”。把所有達到的不斷地放下,不斷地放下,不斷地放下,將這個心空得沒有一點點滯礙。要知道,我們的心中,只要有一點點執(zhí)著,就會障礙我們的道眼。所以古人說,“金屑雖貴,落眼成翳。”金屑雖然很貴重,但是放到眼睛里面,卻會帶來毛病。在修行的過程里,在工作、生活的進程里,我們所得到的成績、得到的境界,如果我們執(zhí)著于它們,它們就會把我們束縛和障礙住,再也不能前進了。宋朝的大慧宗杲禪師講,他在修行的過程中,大悟十八次,小悟無數(shù)次。絕大多數(shù)禪師開發(fā)心靈的般若智慧,都不是一步到位的。雖然他的方法是“頓”,但是,修行的過程也是很漫長的,需要經(jīng)過很多的境界、很多的磨煉,要拐好幾個彎。在這個過程中,需要經(jīng)常轉(zhuǎn)身向上、經(jīng)常超越自己。這種精神就是《金剛經(jīng)》里講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們后天的理論、知識、概念,這些先入為主的見解,以及我們先天所具的貪嗔癡慢疑等劣根性,自我中心主義,這一切,我們執(zhí)著于它們,它們就會成為我們開悟的障礙。連開悟的境界、開悟的感受,我們也不能執(zhí)著于它,執(zhí)著也是障礙。可見,問題不在我們執(zhí)著在什么上面,問題在我們是不是有執(zhí)著。只要我們有執(zhí)著,那就是障礙。從這里,我們就能理解臨濟禪師所講的“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一般學佛的人看了會很驚訝,怎么能殺佛殺祖呢?這個殺,不是殺戮,而是放下,當我們的心被佛的概念、祖的概念或者被自己所領悟的境界束縛住了,出不來,那個時候我們就要放下。所以這個“殺”字,不是拿刀砍,而是放下、放下、不斷地放下。

  馬祖道一禪師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叫“即心即佛”。祖師講“心即是佛”,其實只是一只船,目的是要把我們帶到彼岸去,但是很多學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執(zhí)著于“心即是佛”這個結(jié)論。有一位大梅禪師,在馬祖座下開悟以后,在山里修行,有一天,馬祖就派一個人去試探他的境界。被派去的那個人見到大梅禪師,就問他:“如何是佛?”大梅回答說:“即心即佛。”試探他的人說:“你搞錯了,現(xiàn)在馬祖說法已經(jīng)變了,現(xiàn)在講非心非佛。”大梅回答道:“管他非心非佛,我這里依然是即心即佛。”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是“即心即佛”還是“非心非佛”,并不重要,關鍵是你的心是不是住著在一個東西上面,是不是已經(jīng)得到了自在,有沒有從語言、概念、情緒、我見里解脫出來,若是解脫出來了,怎么說都對,“即心即佛”對,“非心非佛”也對,“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也對。試探他的人回去后,向馬祖報告了這個過程,馬祖很高興,說“梅子熟矣”,認可大梅禪師的修行已經(jīng)到家了,已經(jīng)不會再為各種名言、思想和知見所轉(zhuǎn)動了。

  可能有人會問,一切都不執(zhí)著,究竟是什么狀況呢?從自受用來說,很難用語言表達;從外在表現(xiàn)來說,就是一個平常。所以真正徹悟的人,他是平常的,不搞特殊,不標新立異,不突出自己,只是平常心。有位大珠慧海禪師,有人問他,你現(xiàn)在這么高的境界了,還修行嗎?他說,還修行。怎么修啊?“饑來吃飯困來眠”,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那人又問,我每天也吃飯睡覺,怎么不是修行。慷U師說,你吃飯的時候,“千般計較”,心里有好多妄想,有很多思想負擔,比如你吃飯的時候還在想工作啊、生意啊,想職位啊、工資啊,想家庭啊,分別飯菜的好壞!你睡覺的時候呢,更是問題不斷,各種思索、計量、盤算,揮也揮不去,剪不斷,理還亂。這就是我們普通人吃飯和睡覺時的狀態(tài)。吃飯、睡覺如此,做人做事、接人待物、言談舉止無不是如此,所以我們不自在,很煩惱很累。但是禪師與我們凡夫不一樣,他是自在的,因為他在吃飯睡覺時受用他的般若智慧。

  智慧是普遍的,真理是普遍的,從來沒有停止過作用。打坐時,它在起作用,睡覺時它仍然在起作用。如果睡覺時它不起作用,說明這個道是假的!吨杏埂分v,“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者,非道也。”所以說,悟道之后,只是平常。平常心是道

  以上我們從三個方面考察了禪者開發(fā)內(nèi)心本具的般若智慧所使用的三個方法,或者說所經(jīng)歷的三個階段:第一,大死一番;第二,全體承擔;第三,轉(zhuǎn)身向上。我所講的,只是文字概念,并不是禪宗的心法本身。如果有一位真正的禪師在這里,他會給我一巴掌,因為我的這種講法,把他們玷污了。但是沒有辦法,我們只能用語言,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分析,這樣聽眾才能有所了解。

  禪者的精神風貌

  剛才我們從方法論的角度,考察了禪者開悟以前的修行歷程,下面我們擬從禪者開悟以后的精神境界、人生態(tài)度、價值取向等角度,也分三個方面來透視一下禪者的精神風貌。

  第一,孤峰獨宿。這是講開悟的人,他的心靈獨立了,已經(jīng)擺脫了一般人普遍具有的對外在環(huán)境的依賴,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就像是一位隱士,住在高高的山頂,住在凡人不到的地方。他的心在那里,超越了一切法,這就是孤峰獨宿。

  可能有人會問:禪師他吃不吃飯、喝不喝水?他也吃飯,也要喝水,他也需要這些東西來維持體力。但是他的心境是獨立的,不像普通人心里依賴很多東西。我們從小到大,接觸了很多意識形態(tài)、很多價值體系,我們的心依賴這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想,各位不會突然把頭剃光了去上班,那樣的話,上街坐地鐵,肯定會有很多人看我們,到了單位,整個公司的人都會感到很驚訝。其他跟社會輿論不相容的言行,我們就更不敢做了。由此可知,人是有依賴性的。人的依賴多種多樣,有情感的依賴、身體的依賴、飲食的依賴、睡眠的依賴、社會輿論的依賴、人際關系的依賴、財產(chǎn)的依賴……如果把這些拿掉了,我們就完蛋了,精神會徹底垮掉了。但是,禪師從所有這些依賴之中解脫出來了。

  解脫的人不一定就標新立異,相反,往往會表現(xiàn)得更平常。當然,有時候他也會標新立異,以此來表現(xiàn)他心境的自由。悟者的心境不依賴于一切的概念名言、思維習慣、價值判斷,所以有的時候,禪師的言行表現(xiàn)得十分奇特,普通人無法理解。比如問:“什么是道?”禪者可能會回答說:“磚頭就是道。道在屎尿中。”這樣的回答,我們常人接受不了。因為他獲得了自在,超越了一切對立,所以一切都是道。我們問他地球是圓的還是方的,他可能說是圓的,也可能說是方的。問題的關鍵不在于他怎么回答,而在于他心境的自由。

  有位禪師為了表明自己的悟境,頭上戴著儒冠,腳上穿著道鞋,身上穿著僧袍,然后出來問大家:我是僧?是儒?是道?

  趙州禪師也有類似的行為。有人來拜見他,他明知故問:你見到我了沒有?學人說我看到了。趙州禪師說,我是一頭驢,你在哪里看到我?我們不要在乎他說他是一頭驢,如果把心放在這個上面,就錯了。實際上,他這個回答,是想把他從一切依賴和纏縛中解脫出來的自由、超越和獨立的境界展示給我們看。

  天臺德韶禪師有一首詩:“通玄峰頂,不是人間。”餓了還是要吃飯,困了還是要睡覺,怎么不是人間呢?這里的“不是人間”是說,他已經(jīng)從人世間的依賴、糾纏、執(zhí)著中跳出來了,拜拜了。“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滿目青山無一事。

  寒山子是一位很喜歡寫詩的禪師,他經(jīng)常借詩歌來描寫心靈獨立的境界。“人問寒山道”,他住在寒山,寒山道在哪里?“寒山路不通”,到寒山的路很不好走。“夏天冰未釋”,夏天上面還結(jié)著冰。“日出霧朦朧”,太陽出來了,仍然霧蒙蒙的。“似我何由屆?”既然寒山那么難到,我又為什么能到呢?“與君心不同”,原來道路、氣候不是關鍵,關鍵在心。“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寒山的路永遠是通的,不在于夏天的冰,也不在于冬天的霧,你的心如果和我的心一樣,就能到寒山。

  藥山惟儼禪師有一位在家弟子,名叫李翱,曾經(jīng)做到戶部尚書,是宋明理學在唐朝的先鋒,寫了一些哲學方面的文章。古代跟現(xiàn)代不一樣,如果李翱是現(xiàn)代人,他有什么思想寫出來一發(fā)表,大家都能查出來他的思想是從寺院來的,是從師父那兒學的。但是古代沒有報紙,沒有電腦,他天天去親近禪師,然后寫出一本《復性書》。他沒講這是跟禪師學的,所以人們就認為,哎呀!李翱的哲學不得了!其實他是跟出家人學的,盜用我們的品牌。[眾笑]他經(jīng)常去親近藥山惟儼禪師。有一天,藥山惟儼禪師在山上散步,忽然見到風吹云開,月亮出來了,大嘯一聲。這一嘯不要緊,結(jié)果在澧陽那個地方,方圓九十里地的居民都聽到了。第二天大家“迭相推問”,追問到最后,才知道原來是老禪師在山頂大嘯。因此李翱就作了一首詩,描寫藥山惟儼的生活:“選得幽居愜野情”,他在一個人跡不到的地方住。“終年無送亦無迎”,一年到頭,不送不迎,這是講對待客人心不攀緣,不追求,也不等待,心是自在獨立的。“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云嘯一聲。”各位看看,這種境界多么美!

  禪師的心路,只有和禪師有一樣修證境界的人才知道,只有開悟的人才知道,沒有開悟的人不知道。按古代禪師所講,不僅人不知道,就是鬼神也不知道。古人講,我們起心動念,鬼神是知道的,“舉頭三尺有神明”嘛。但是開悟的禪師,他的心路鬼神是覺察不到的。

  金碧峰禪師早期修行不太用功,有一天打坐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鬼,拿著一根鐵索要套他的脖子,他說:哎!怎么回事?我修行了一輩子,還得跟你走?鬼說:閻王讓我?guī)阕,已?jīng)下了請柬。金碧峰禪師知道自己修行還沒有到家,所以閻王找到他了。他就跟鬼商量說:這樣吧,你晚點再來,一個禮拜以后再來。鬼走了以后,金碧峰禪師便加緊用功修行,最后開悟了。開悟的人的心在哪里,我們找不到,鬼神也找不到,所以七天以后,那個鬼再來找他,找不到了,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南泉普愿禪師是一座寺院的方丈,有一天,他到田莊去視察工作,當他走到半路的時候,莊主已經(jīng)出來迎接他了。他是突然去的,事先沒有通知,也沒有警車開道,他說:哎!你怎么知道我要來呢?莊主說: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土地神說,明天南泉普愿禪師要來。南泉禪師說:哎呀,壞啦!我修行不好啊!我動了念頭第二天要去哪里,土地神都知道了。

  這是講心靈上的孤峰獨宿。下面我們要講一下孤峰獨宿的行藏、行止,也就是表現(xiàn)在外的行為。這種境界更不是普通人所能把握、所能評斷的。悟者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從輿論、意識形態(tài)、價值判斷里跳出來了,所以,他的發(fā)心和行事,有自己的判斷。他心里存有宇宙的準則、法界的準則,他是按照心里的準則去做,永遠是正確的,但是,如果我們從社會輿論的角度來判斷他,絕對會出錯、出偏,所以古人講,證道者是“逆行順行人莫測”,逆行就是違背常理判斷的行為。

  濟公本來是個出家人。社會上的人喝酒吃肉沒關系,但是從出家人的戒律來說,他的表現(xiàn)就是逆行。他既喝酒,又吃肉,哪兒都去,什么人都交往。如果我們從這些外在表現(xiàn)去評判他,就會認為他是壞和尚。佛教作為一個宗教組織,它既存在于社會中,必定會有一套外在的要求和規(guī)范。這些規(guī)范與要求,必須是與社會兼容的,比如佛教的慈悲和智慧,跟世間的文明就是完全兼容的。但是禪師的心境,在他得到大自由以后,他所表現(xiàn)于外的言行,以外人眼光來看,往往不太容易把握。禪師的心境是獨立的,我們不應該用世俗的標準來簡單地評判他的是和非。

  明朝有一位道衍法師,俗名姚廣孝,江蘇人。明朝開國皇帝是朱元璋,朱元璋下面是建文帝。建文帝是朱元璋的孫子,朱元璋沒有把帝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孫子。朱元璋的兒子燕王朱棣就不太高興,想篡奪帝位。燕王與道衍法師關系很好,很談得來,這個法師很怪,平時不太說話,三角眼,瘦瘦的,曾經(jīng)有一位相師說他是“餓虎”,意思是說他其貌不揚,但是很有內(nèi)在的力量。他后來做了朱棣的幕僚。建文帝登基后,朱棣在燕京打出“靖王”的旗號,說建文帝身邊有小人,帶著軍隊從燕京打到南京,目的就是要篡奪帝位。參與整個謀劃的核心人物就是道衍法師。朱棣得到天下之后,就做了明成祖。明成祖對道衍法師非常尊敬,封他非常尊貴的官,賜給他房宅、美女。但是他很奇怪,他上朝的時候穿官服,回家后穿僧袍,對于賜給他的一切,瞟也不瞟。他回家探親的時候,家里人都罵他,嫂子見他的面,罵他大逆不道。明成祖剛剛奪得帝位的時候,老百姓都不能接受,因為是篡權的,所以家里人都這樣對他。明成祖篡奪帝位,我們暫且不去評價,但是如果深入地了解道衍禪師這個人,包括了解有關他的文獻,再觀察他一生的行藏,我們是很難輕易給他下結(jié)論的。他的心在哪里,我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那么做,我們也不知道。

  還有一個人物——雍正。現(xiàn)在經(jīng)常放關于雍正的電視劇。這個雍正皇帝,依我看,現(xiàn)在的人完全把他看錯了。雍正是一位佛教徒,做皇帝以前他在雍和宮住,雍和宮是他的家宅,當時是叫做雍親王府。做皇帝以前,他就喜歡修行,喜歡坐禪。他還經(jīng)常請一些禪師在雍親王府里打禪七,后來他開悟了,自稱“圓明居士”。他曾經(jīng)對古代禪師的語錄作了一番挑選,編了一本《御選語錄》。清初的禪宗,存在著各種不同的見解,他曾經(jīng)參與其中,評判是非。如果有哪兩派的見解不一樣,他就根據(jù)自己的判斷下詔書,說這一派對、那一派錯,很獨裁。但是他也說,見解不一樣也沒有關系,你不同意可以到北京來跟我辯論,辯論贏了,我聽你的;辯論輸了,你得改宗。他就是這么一個人。所以他首先是一位佛門居士,然后才是一位皇帝。有很多小道消息,說他篡奪帝位等等,你們肯定都知道,后來又說他是暴君,好色、貪財。其實他是明君,不過他的手段很強硬。每一個朝代在開國之初,打下江山之后,很多人往往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雍正為了整頓清初的吏治,特別是對皇室的腐敗分子,懲治起來決不手軟,經(jīng)常將這些人發(fā)配到新疆、東北等地充邊,得罪了很多人。這些人一路走一路造謠,很多傳聞就是這么出來的。現(xiàn)在清朝的文件檔案保存得比較完整,雍正時代經(jīng)過他手批的文書現(xiàn)在都在。經(jīng)歷史學家統(tǒng)計,雍正在位 13年,沒有一天休息過,每天必須工作十幾個小時,只有這樣才可能批完這么多文件。他是個勤政的皇帝。如果我們對他佛教方面的修養(yǎng)不了解,就很容易看錯,因為你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那樣做。宇宙萬法的原則已經(jīng)在他的心里了,他那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我們凡夫的評價卻很容易發(fā)生錯誤。

  孤峰獨宿,意味著禪師的心深不可測。深不可測不是說他很神秘,而是說他無所住。他已經(jīng)從普通的世間輿論、甚至從世間認為的善法里跳出來了!華嚴經(jīng)》里講到,善財童子拜訪過很多有修行的人,有出家人,有居士,有暴君。暴君說:我這個暴,有它佛法上的意義。他還拜訪妓女,這位做妓女的大菩薩也講了很多她怎么修行的事兒。所以說禪師的境界,在心境上獨立無住,在行止上超出凡情。

  第二,立處皆真。這是講禪師的心已經(jīng)從好惡的情緒里解脫出來了。普通人生活在愛憎取舍之中,心不能安住在當下。“立處皆真”這句話來自于《臨濟禪師語錄》。臨濟禪師說:“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到哪里都是主動的。作主不是說主宰一切,而是說他在面對人生的一切逆順境界時,都是自在、自由的。“立處皆真”,凡所立之處,都跟真理不相違背,言行舉止都符合真理。“途中即家舍”,途中就是家。家,作為要達到的目標,不是在遙遠的他方和未來,當處就是,當下就是。任何時候都能體現(xiàn)出生命的最終價值,禪師有這樣的心態(tài),所以他能夠安住當下,一切都好,一切都肯接受。

  虛云老和尚是開悟的大禪師,對中國近代佛教影響巨大,我的師父曾經(jīng)做過他的侍者。有人問我?guī)煾福耗愀撛评虾蜕羞@么多年,他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師父的回答給我的感觸很深。我以為他會說某一天發(fā)生了某件事,他沒有。師父說,虛云老和尚給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抱怨,都很自在,一切都是好。在云門事變中,虛云老和尚被別人圍攻毒打,他沒有任何怨言;在他一百多歲的時候,還去修廟,很投入,很自在,他永遠住在那種平和的心態(tài)里面,沒有說這個好那個不好、 這個要那個不要,沒有說現(xiàn)在自己很糟糕,他沒有抱怨。

  禪者的心具有三個特點,我曾經(jīng)把它概括成“禪心三無”。哪三無呢?

  第一是無憂。禪者從來不會為未來擔憂,不會為自己的前途命運、得失利害而擔憂,也不會為自己死后怎樣而焦慮。他是徹底的無憂。不是生活里有吃、有穿、有住以后的無憂無慮,而是對于生死大事的無憂。

  第二是無悔。禪者從來不會為自己過去的言行而后悔,不會因為自己過去的事做錯了,心里就背包袱。已經(jīng)過去的事,在他的心中沒有任何積壓。這不是說他忘記了,而是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他的心就像竹籃打水,永遠是空的。我們普通人則不然。我們的心往往裝了很多東西,過去的東西全都裝在里面,越裝越多,活得很累。我們過去做了錯事,很后悔,可是又不能從頭開始,所以徒然后悔,給自己造成了很大壓力。很多人說,如果再過一次就好了,一切從頭開始?蛇@是不可能的,過去只有一次,不能重新再來。

  第三是無怨,沒有抱怨。禪者對于現(xiàn)在的處境,總是正面地接受,不逃避。他是以正面態(tài)度對待落到身上的一切,無怨,總是欣賞,總是感恩。

  可見,立處皆真就是安住當下,不糾纏過去,不希冀未來,也不在現(xiàn)在的抱怨中。心在哪里呢?心永遠是現(xiàn)在進行時。在生命的每一個當下正在發(fā)生的,我們要全力以赴、全體承擔,安住在當下。跟過去,斬斷;跟未來,斬斷;跟現(xiàn)在的牽連,斬斷。

  從這里解脫,就叫安住。

  第三,做牛做馬。做牛做馬是指奉獻。禪者從自私里解脫出來,他的一切作為都是奉獻。大慧宗杲禪師有一首詩:“桶底脫時大地闊,命根斷處碧潭清。好將一點紅爐雪,散作人間照夜燈。”前面兩句是講開悟的過程,“桶底脫時大地闊”,比喻心窗打開,光明透亮。“命根斷處”是指意識之流斷了,過去一向以來對待事物的方法、態(tài)度全然被轉(zhuǎn)過來了。開悟不是得到某一個觀點,而是對待世界人生、包括對待自己的整個態(tài)度,全都轉(zhuǎn)過來了,來了一個大翻身。這個時候應該做什么呢?“好將一點紅爐雪”,我們的煩惱好比是雪,它在智慧的紅爐里馬上就會化掉,轉(zhuǎn)變成為奉獻,“散作人間照夜燈”,認識了煩惱即菩提以后,再回到人間去照亮黑暗、照亮他人。

  中峰明本禪師講,開悟以后的祖師,有各種各樣的行為舉止、各種各樣的生活道路,這一切的背后都有他的道理和用心。有的到深山老林里隱居;有的到人間,像道衍禪師,參與世間的事;也有還俗的:元朝有位宰相叫劉秉忠,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一位禪師,后來他做了忽必烈的近侍,最后做了宰相。蒙古人剛剛到內(nèi)地來的時候,對中原文化不了解,做了很多蠢事,比如說,把種糧食的田地改成種草、作牧場等等。當時就有很多高人給元朝皇帝提建議,要他擇用漢地的讀書人為官,管理地方行政,種糧的地不能種草。這些意見就是由劉秉忠轉(zhuǎn)呈給皇帝的。劉秉忠對于保護中原文化、引導蒙古人適應內(nèi)地文化,起的作用特別大。他以前就是個出家人。

  有一位禪師開悟以后,到河邊擺渡,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要是現(xiàn)在,那就不得了,如果我說我是大禪師,馬上身價百倍。那個時候他去擺渡,如果是現(xiàn)在,也許會去做出租車司機,少收錢,或者不要錢,做好人好事。還有的禪師開悟以后,在十字路口搭個茅棚,每天在那里煮水,給大家施茶。因為過去交通不發(fā)達,人們用腳力趕路,往往會感到很渴。還有的禪師開悟以后,專門修路。虛云老和尚就碰到過這么一位修行人。有一條路特別長,路況很糟糕,但是沒有人修。這位禪師一個人去修,今天搬一塊石頭,明天弄一筐土,最后把這條路給修起來了。

  禪者悟后的生活,雖說是回到了人間,但是心態(tài)跟悟前大不一樣,因為這個時候,他完全是隨眾生的需要,做幫助眾生的工作,沒有什么佛不佛的觀念,更沒有自我意識。眾生要吃飯,如果我跟他講佛法,他能飽嗎?他要吃飯,我們就只能給他飯吃。如果他有病,跟他講佛經(jīng),病能好嗎?就得給他醫(yī)藥。眾生貧苦的時候需要致富,如果我們在那里打坐,能把錢弄來嗎?不行。所有眾生的正當需求,我們都要幫助他們,在幫助他們的過程中再引導他們向道。等他吃飽了、病好了,突然想起來,哎喲,我心里還有一個問題,還有一個生死大事沒有解決,我生前從哪兒來?死后到哪兒去?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跟他講,過來過來,我給你講信仰、講佛法,教你打坐。但是在這之前,需要做很多利益眾生、隨順眾生的工作。

  古代禪師常常用《十牛圖》來描述修行的歷程,最后一幅圖叫“入廛垂手”,廛就是街市上的鋪面。開悟的人,最后到街上去,到店鋪里,到酒吧、甚至妓院里去,到卡拉 OK廳,也去唱歌、跳舞,通過這些方便,讓很多人改邪歸正。垂手是把手伸出來拉人的意思,走到街上的店鋪里去拉人。修行到最后,就是走入人間。這種境界只有開悟的人才做得到。如果沒有開悟,就不要去;你自己如果沒有得到自主、自在,就跑到卡拉 OK里去唱去跳,唱著唱著,自己就會迷到里面去了,沒有幫助人,反而被別人拉進去了。要跳到水里救人,必須自己先學會游泳。

  溈山禪師去世以前,廟里的首座和尚問他,你死后要到哪里去?溈山禪師說,我要到山下的施主家做一頭水牯牛。不一定他真的就去做一頭牛,他的意思是指,他要去為眾生當牛作馬,眾生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個時候,他的心完全自在了,完全被調(diào)伏了,所以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真正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禪者的精神風貌、人生態(tài)度和心地境界,就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他的悟處高遠,解脫獨立,孤峰獨宿;他的生活態(tài)度,是安住當下、立處皆真;他的價值取向,是無我奉獻、當牛作馬。

  參禪的方法——無門關

  下面講禪宗的參禪方法——無門關,它淵源于我現(xiàn)在所住的趙縣柏林禪寺。唐朝末年,有一位大禪師在我們寺院住,通常人們稱他趙州禪師。趙州禪師法號從諗,山東人,很小就出家,很年輕的時候就開悟了。他 80歲以前,到處參訪善知識,尋師訪道, 80歲以后才在柏林寺住, 120歲去世。他的禪法對中國禪宗,乃至對傳到日本、韓國、歐美的禪,都有深遠的影響。無門關這種參禪方法,到現(xiàn)在仍然有強大的生命力,在歐美、日本、韓國,學禪的人都從無門關入手。

  無門關來自于一個公案。有一位修行人問趙州禪師:狗子有沒有佛性?佛經(jīng)里講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這個人當然是明知故問。修禪的人問問題,都不是隨便問的。趙州禪師的回答是:無!這個回答與佛教的常識是完全相反的。所以趙州禪師說的“無”,并不是有無的無,他的心已經(jīng)超越了對待——有無、是非、來去、一多、美丑、生死,超越所有的對立之后,就是絕對的禪心,就是佛性。所以趙州禪師說的這個“無”字,等于是把他自己的心掏出來了,和盤托出。

  后來的禪者,就在趙州禪師的“無”字上用功。他們想: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趙州禪師為什么說“無”呢?為什么?當我們把所有的妄念、所有佛經(jīng)里關于佛性的理論知識全部拋開,將所有的力量專注在這個“無”字上的時候,人的心就會死掉。大死一番,然后才能大活。最早提倡無門關的,是宋朝的大慧宗杲禪師,之后又有一位無門慧開禪師,他寫了一本書就叫《無門關》。這本書的第一則語錄就是講的這個公案,并由此形成參無門關的修行方法。

  大家看——趙州和尚因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然后,無門慧開禪師就發(fā)表他對這個公案的看法說:“參禪須透祖師關,妙悟要窮心路絕。”這個透,不是在大腦中理解,而是要在心里透過祖師關。什么是祖師關?就是祖師在種種公案語錄里面,和盤托出的禪心,在一問一答之間吐露的心地光明。我們能透過祖師關,就意味著我們和禪師的心地光明接上了。祖師的言語問答,往往和佛經(jīng)里的說法不一樣。什么是佛?磚頭。什么是達摩祖師的禪法?庭前柏樹。這樣回答還算是比較平實的,還有其他更奇特的回答。你問他什么是佛?吼你一聲,或者當頭一棒,就是他的回答。參禪,必須要能夠從祖師的問答言語中透過去才行。

  “妙悟要窮心路絕”,真正的妙悟,必須要把意識之流,把我們有生以來、乃至生生世世走慣了的心路,在這里斷掉,就像飛機起飛一樣。我們騎自行車永遠飛不起來,坐在火車上飛不起來。我們要飛起來,必須要放棄這些方法。我們用心路去推測、判斷、思維、歸納、總結(jié),我們不可能真的增加什么。現(xiàn)在人類的知識大爆炸,并沒有給人的心靈上增加什么。相反,在心路絕的地方,我們才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

  無門慧開還說:“祖關不透,心路不絕,盡是依草附木精靈。”所謂依草附木的意思是說,你的心不是獨立的,你總是依賴于種種的意識形態(tài)、觀念、概念、思維、結(jié)論。“且道如何是祖師關?”祖師關是什么呢?無門禪師說,趙州禪師回答的“無”字,就是我們要過的祖師關,它是一個“無門關”。如果你的心能夠透過這個無門關,就可以和趙州禪師的心接上。趙州禪師超越了有無、是非、來去、時空、一多、你我、美丑所有的二邊對立,如果你也能開發(fā)出這個絕待之心,那你就親見趙州,也就親自見到了佛。佛在哪里?我們不能僅僅根據(jù)佛的形象來找佛,要見佛,就要見佛的心。親見佛心,就與佛平等——“便可與歷代祖師把手共行,眉毛廝結(jié)”,透過了無門關,歷代祖師都跟你是朋友,是一家人、親兄弟,所聞所見都是一個樣;眉毛廝結(jié),頭與頭碰在一起。“同一眼見,同一耳聞,豈不慶快!”

  怎樣才能透過無門關呢?參“無”的方法,是要“將三百六十骨節(jié),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 ”,以整個的身心全力以赴,一天到晚在心里參這個“無”。佛經(jīng)上講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趙州和尚為什么說無呢?“莫作虛無會”,你不要把“無”當成是沒有,什么都沒有就是“無”,錯啦;“莫作有無會”,不要落在兩邊。“如吞了個熱鐵丸相似”,他打比喻,在參“無”的時候,有個熱鐵丸吞到肚子里面,吐又吐不出來,進不得,退不得,山窮水盡,絞盡腦汁,所有的路都試過了,都不靈驗,找不到答案,非常苦悶。在這個時候,我們后天熏習的各種見解、惡知惡覺,就會被這一個“無”打發(fā)掉,歇下來。

  “久久純熟,自然內(nèi)外打成一片,如啞子得夢,只許自知。”啞巴做了一個夢,說不出來。“驀然打發(fā)”,忽然有個外緣,像香嚴智閑禪師,有瓦片打到竹子上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通過這樣的外緣,疑團破了。“驚天動地,如奪得關將軍大刀入手,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這個殺不是殺生的殺,這個殺是說,噢,明白了佛祖的心,明白了佛祖講的話,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障礙自己,不再執(zhí)著了。“于生死岸頭,得大自在;向六道四生中,游戲三昧。”佛教講生命有很多層次,有解脫自在的圣人,也有在六道中輪回的凡夫。開悟的人,他同樣生活在凡夫的境界里面。那么他在這里做什么呢?玩。這個玩不是我們理解的貪玩的玩,而是說,他在做種種事業(yè)幫助眾生的時候,不會覺得累,不會覺得有什么,做了很多,好像沒做,鬧著玩,所以叫游戲三昧。好的時候玩,壞的時候也玩,活著的時候玩,死的時候同樣是玩。

  禪師在死的時候玩,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死的時候怎么玩呢?臨濟禪師住河北正定的時候,寺院里有一位普化禪師,這個人成天瘋瘋癲癲的,在街上來來往往,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一天他突然跟別人講:哎!給我做一條大褂。有人就做了大褂送給他。他說不對,不是這個大褂。臨濟禪師是一個得道高僧,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寺院管事的說:那個普化要死了,給他做口棺材。棺材做好了,普化就扛著棺材天天在街上跑,說現(xiàn)在我要死了,快來看,看我怎么死。他先跑到正定縣城的東門,大家聽說高僧要坐化了,都過來圍觀。他說哎呀,今天時間不對,明天再說。第二天他跑到南門,又找了一個借口,說明天再說吧。第三天跑到西門,還是有很多人跟著,他又找借口說不行。最后大家說這肯定是開玩笑了,他是在騙我們。到了第四天,他到北門就沒有人跟著了,因為他這個“狼來了”說了好幾遍,人家知道他撒謊。到第四天沒有人跟著的時候,他自己跳到棺材里,拿著釘子錘子,然后交給過路的人,讓過路的人把棺材釘上。過路的人也奇怪,竟然按他的吩咐,把棺材釘上了。釘上以后,趕緊回到臨濟寺報告:方丈啊,你們這兒的普化禪師在棺材里坐化了。大家呼啦一下子全過來了,最后把棺材撬開,里面什么都沒有,但是聽到天空中隱隱約約有吹簫的聲音漸漸遠去。這就是玩死。

  有一位禪師叫鄧隱峰,去世前問身邊的弟子:過去的高僧都怎么死呢?弟子回答說:有的坐著死,有的躺著死,還有的站著死。他說你們有沒有見到過倒立著死的?沒有。他說看我的,倒立而化。倒立去世以后衣服還是順著身體貼著,不垂下來。別人推他也推不動。后來他的妹妹,也是出家人,過來說:哎呀老兄,你活著的時候很調(diào)皮,死的時候也要跟我們開玩笑。推了一下,倒下了,F(xiàn)在五臺山北臺還有個白塔,那就是鄧隱峰的舍利塔,這個故事就是在那里發(fā)生的。這叫游戲三昧。當然不僅僅說死的時候玩,活著的時候也玩,幫助眾生,做很多利益眾生的事。

  下面說:“且作么生提撕?”提撕,就是在心里不斷地舉起這個“無”字。“盡平生氣力,舉個無字,毫不間斷。好似法燭,一點便著。”在生活中,我們在“無”上起疑情,念念不間斷,行住坐臥,白天黑夜,全力以赴——打一個比喻,一個萬丈懸崖,你吊在一棵樹上,你敢松手嗎?松手就摔死。所以把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專注在“無”上,吊在“無”這個字上,其他的全放下,只有這個地方不放下,那么就有機會。這個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當然,在那種心態(tài)下也不會動念去求,自然一定會有一個外在的因緣,聽到一個聲音,看到一個什么——噢!明白啦!明白了趙州,看到了他的心;明白了“無”,也明白了所有的佛祖。就是這么一個方法。

  這個方法,可以盤腿靜坐參,可以走路參,也可以躺著參,都可以。它在宋朝以后非常流行,很多修禪的人就是參“無”字開悟的。這個“無”不是沒有。這個“無”我們用語言、思量沒辦法透過。怎么辦呢?只有用心直接去透、去跟它搏斗。

  大慧宗杲禪師關于怎么參“無”,有很多開示。他說:在參“無”的時候,“不得作有無會,不得作道理會”,不能在心里去找一個道理,這些我們都太習慣了,一向以來都在這里面,我們還是我們,沒有變化,F(xiàn)在我們要脫胎換骨,要換一個人,換一個心,所以平時習慣的有無、道理,都不要。“不得向意根下思量卜度”,意根就是意識,不要去尋找某種特殊的感覺。“不得向揚眉瞬目處挆根”,揚眉,揚起眉毛;瞬目,轉(zhuǎn)動眼珠。有的祖師在接引學人的時候,有時候會舉一個手指,或者豎起拂子,來表示禪的境界。你也不要在這些行為動作中找答案。“不得向語路上作活計,不得在無事甲里……”你也不能坐在那里空空無無,什么都沒有。“但向十二時中、四威儀內(nèi)”,在一天十二個時辰、行住坐臥四威儀當中,“時時提撕,時時舉覺: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不離日用。試如此做工[功]夫看。”這樣做功夫看看。這是大慧禪師給他的一位在家弟子的信里開示的,適合在家人修。“月十日,便自見得也。”一個月的工夫,你就會有體會。

  這個方法,實際上是要借這個“無”字,截斷我們的妄想之流。你平時習慣的路已經(jīng)被堵塞掉了,沒路可走了;所以要把平時習慣的思考、引證、觀點、見解、積累的知識全部放下。這一點現(xiàn)代的人特別難以理解。我曾經(jīng)接待過一位德國的天主教神父,他現(xiàn)在也學禪,他教人家參禪,就教人們參“無”。他在柏林寺跟我們交流的時候,我說你們在歐洲傳禪有什么體會?他說現(xiàn)在的人們很難理解、很難接受。對于所習慣的思維、念頭之外還有什么,他很難理解。那樣人不就死了嗎?不就無路可走了嗎?我前面所講的大死一番,就是指的這個。在這個時候,我們用什么東西透過“無”呢?用心。沒有任何別的工具了。祖師講,平時所知道的道理、佛經(jīng)上的話、老師教的訣竅,全部放下,直接用心去碰、去接觸。所以那是一場肉搏戰(zhàn),可能你會覺得很苦悶,很枯燥,找不到路。欸!正好,這才是對的,一定要堅持。就在這個時候堅持一步,就會有突破。即使沒有突破,心地上也會有開發(fā)、有進展。

  在這里我想說明一點,我們現(xiàn)在學禪,不要念念把開悟當一回事,這樣的念頭會成為開悟的障礙。只要你去做,就會有收獲,開悟不開悟,讓它自己去。只要你做,就會有進步,你的心地會越來越亮。我個人覺得,無門關的方法,是我們?nèi)攵U的方便之門,是我們進入禪的堂奧的入手處。我也覺得,無門關不僅僅是入禪的方便之門,也是一切正常健康的人類宗教獲得神秘體驗的入門處,是真正獲得宗教體驗的下手處。為什么?一切真正的宗教體驗,都是超越對待的。只有在我們平時的心路歇下來的地方,真正的宗教體驗才會產(chǎn)生。

  丹麥有一位基督教哲學家,叫克爾愷郭爾。他有一本書叫《恐懼與顫栗》,其中講到《圣經(jīng)》的一段,上帝對摩西說,把你的兒子帶到山上,殺掉他。我不是研究基督教的,但我覺得這些話是有宗教寓意的!妒ソ(jīng)》里說,摩西第二天起來,帶著兒子到了山上,準備殺掉。當然在那里他見到了上帝。我們聽起來真是駭人聽聞、不能接受。把兒子殺掉,這完全是滅絕人性的?藸枑鸸鶢柺墙^對講信的,分析的時候他說,在那時候摩西心里什么都沒想。我覺得雖然是基督教,但是它在這個地方,也是透出了平時的心路,進入到體驗里面。實際上他也不會殺,最后他也沒有殺,只是虛驚一場。它所包含的宗教寓意,是在我們平時所執(zhí)著的心路,那些對立分別、那些我們抓住不放的地方,一定要在這個地方往前跳一步。用禪宗的話來講,就是“懸崖撒手”,在懸崖邊上往前跨一步。我們說往前我會摔死!跳過去,死不了。跳過去就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超越有無、是非、美丑,超越一切意識形態(tài),讓我們的心從意識形態(tài)、思想情緒、知識見解里解脫出來,這是我們進入真正的宗教體驗的入門之處。如果不經(jīng)過這里,我們得到的永遠都只是知識——關于宗教的知識,關于修行的知識,心里沒有體驗。這是我向大家介紹的禪法“無門關”。你們?nèi)绻袡C會到柏林寺去,可以在我們的禪堂里體會體會。

  提問:怎么去體會?

  明海法師:就是要用這個“無”,把我們心里的各種見解、各種知識、各種情緒剿滅掉,最后從自心、從內(nèi)在,自己明白。

  問:明白什么呢?

  答:明白你自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明白的人,心是空的,本來無一物。但是你不要點頭,你一點頭就錯了,一點頭等于你接受了這個結(jié)論,就把你障礙了。

  問:自己明白之后能不能講給別人聽,讓別人也明白?

  答:可以。但是你無法代替他,他得自己去做。

  問:明白就是知道?

  答:知道不等于明白。知道有時是在知性上知道一個結(jié)論。我建議大家每年或者每個禮拜啊,一定要有一段時間,把工作放下,集中時間來打坐,在心靈上做一個開發(fā)。可以在寺院,也可以在自己單獨安排的地方,比較封閉的地方。這對工作也是有幫助的。據(jù)我所知,很多成功的企業(yè)家,他們經(jīng)常這樣做。多年來護持我們寺院的香港旭日集團的幾個老板,他們都會專門安排時間用來打坐、用來閉關。完全放下,專門在心地上靜下來、沉淀下來,再出來制定發(fā)展戰(zhàn)略。這是很有幫助的。如果我們每年有一段時間,用無門關的方法用功,相信會有發(fā)現(xiàn)和突破。

  生活禪

  現(xiàn)在我們講生活禪。生活禪是我的師父凈慧大和尚提倡的。

  從1991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 12年的時間。提出生活禪以后,從 1993年開始,我們寺院每年都組織生活禪夏令營,以生活禪的理念指導年輕人體驗禪的境界。當然也學習禪的知識,更重要的是體驗禪的境界和禪的精神。

 。鄯庞硤D片:行香]這是夏令營坐禪之前的運動,叫行香。行香很簡單,就是在那里快步走,一方面活動身體,一方面在走的時候參禪。這些年輕人都是大學生,很多也是從北京過去的。

  [放映圖片:凈慧法師]這是我的師父凈慧大和尚。他早年在傳統(tǒng)的叢林里親近虛云老和尚,虛云老和尚對禪有深入的體驗。今天許多社會人士對禪有誤解,覺得禪很高深、很玄妙,遠離我們的生活,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達到的;從佛教界來說,有些出家人把修行和禪與社會的距離拉大,由此造成人們對于禪的隔膜。所以我的師父根據(jù)祖師禪的精神,契合當今人們的根器,把禪的精神做了強調(diào)。所謂禪的精神,就是禪的生活化。所以并沒有發(fā)明和增加什么,只是強調(diào)了要在生活里去體驗禪、在生活里修禪。

  生活禪的宗旨,是“覺悟人生,奉獻人生”。這兩句話很通俗,但是它把佛法最核心的思想概括出來了。佛法最核心的思想是什么?一個是智慧,一個是慈悲。智慧,表現(xiàn)在覺悟人生;慈悲,表現(xiàn)在奉獻人生。有了智慧,有了覺悟,就可以奉獻;因為奉獻,覺悟和智慧才得以圓滿,才得以展開。許許多多的人,從古到今,從西方到東方,都想奉獻,都想幫助人類、幫助眾生,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達到了目的。為什么?因為幫助眾生、奉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是需要智慧的。所以智慧與慈悲,覺悟與奉獻,這兩者不能偏廢。真正的奉獻,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從佛教來講,不只是為人民,是要全心全意為眾生服務,全體奉獻。這種無我的奉獻,是要真正得到生命的自在、大徹大悟之后,反觀人生如夢幻泡影,但是也不離開人生,不離開眾生的世界,以游戲三昧,弘法利生,做牛做馬,上天入地,得到這樣的自在的時候,才可以圓滿地實現(xiàn)。在沒有大徹大悟以前,我們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奉獻里,逐漸地拓展自己的心性,發(fā)現(xiàn)自己心地的光明。奉獻與覺悟有內(nèi)在的關聯(lián),覺悟如果離開了奉獻,就成為自利,就是小乘精神了——只想自己解脫,自己從此岸到彼岸,不再去關照其他的眾生。所以“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的宗旨,話很簡單,內(nèi)涵很深。

  在生活里落實這兩句話,有一個指導方針:“在盡責中求滿足,在義務中求心安,在無我中求進取,在生活中透禪機,在保任中證解脫。”有人問,不是說無求嗎,怎么盡是求?這都是語言表達,都是一些名詞。求是落實的意思。在盡責中去落實內(nèi)心的滿足,在義務中落實內(nèi)心的安詳。相近的語句,可能各位也多次接觸過,但是在生活禪里面,這幾句話有很高的立意。

  生命的價值,是在責任和義務中體現(xiàn)的。在責任和義務之外,是沒有辦法體現(xiàn)生命價值的。以佛法來說,要體現(xiàn)生命的價值,首先要定位人生價值。人生價值如何定位?佛教是以成佛作為最高的定位。每個眾生都有佛性,每個眾生都可以成佛,這是我們生命最充分的、最圓滿的價值定位。有了這個定位,然后再把它落實到自己這兒。再宏大的目標,也必須落實到現(xiàn)實生活里,在日常生活中逐步地實現(xiàn)它。所以修行,不是說在生活之外另有一個修行,在責任和義務之外另有一個修行。即使是燒香拜佛,那也只是修行的一部分,也是修行的手段,不是目的。

  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有幾個理論,一個是人的需求理論,一個是自我實現(xiàn)的理論,還有一個高峰體驗理論。他的有些話可以借用來描述佛法。比如“高峰體驗”,接近我們說的禪定或者開悟,當然不完全等同。他的自我實現(xiàn)理論講到,他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自我實現(xiàn)比較完全的人有一些共同的特點,敢于面對責任,不逃避。我們?nèi)绻沿熑萎敵砂,就會有壓力,有時候只是一念之間,把念頭轉(zhuǎn)一下,心境就完全不同了。你從消極的方面去對待責任,會有壓力,想逃開,覺得活著很累,想逃到一個地方去。但是我們逃到哪里去呢?沒有地方可逃啊。其實你越逃越累,逃的狀態(tài)本身就是累的表現(xiàn)。轉(zhuǎn)身面對責任的時候,欸,不累了。不僅不累,而且面對責任、承擔責任的過程,有很多樂趣。逃避責任和義務,就有壓力;沒有落實責任和義務,心里就有不平衡。這個不平衡,你想忘也忘不掉。只有在盡職盡責承擔義務的時候,心會平衡、會滿足,人生的價值會逐漸實現(xiàn)。以正面的眼光和心態(tài)去對待責任和義務,這一點非常重要。

  “在無我中求進取。”我們要進步,必須不斷突破自我、超越原來的境界。我們執(zhí)著于現(xiàn)有的境界,就沒有辦法突破。佛教有一個重要的思想,叫“人無我”。比如說明海,沒有一個東西叫明海。明海是誰呢?是他的頭?他的手?他的腳?他的嘴?他的眼睛?他的思想?沒有一個東西叫明海。所以這個明海,有豐富的可能性,他可能會成佛,也可能會下地獄,可能會成為一個凡夫俗子,也可能成圣作賢。認識到這種無限的可能性,就敢于突破自己,就敢于在自己的心里生起宏大的愿望,給人生定位遠大的目標,賦予自己更大的責任。在這個過程里面,明海就變了,不是原來的明海了,每天都在蛻變,以我們的行為、語言、心態(tài),不斷地塑造自己。生命原本就很活潑的,所以要在無我中進取,敢于面對挑戰(zhàn),在無我中不斷地向更高的目標前進。

  佛教有一句話叫“難行能行”,一定要在你做不到的地方挑戰(zhàn)自我,如果老是待在能做到的地方,就永遠在原地。你能挑 100斤,就挑 110,你試試,慢慢你就能挑 110斤了;你能挑 110斤了,再挑 120斤,你慢慢就進步了。如果你停在原來的境界,認同了原來的 100斤,就永遠是那樣了。所以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要高興,機會來了!什么機會?突破自我的機會。不要把自己限定死,不要給自己劃線——我就這樣了。那不行。

  “在生活中透禪機。”前面我們講的“無”,很多這樣的禪機,怎樣去透過它?在生活里透,在生活中轉(zhuǎn)身。前面講到,如何面對責任和義務,只是一個心態(tài)的轉(zhuǎn)換、角度的轉(zhuǎn)變、觀念的轉(zhuǎn)變,只是一念之間。透禪機也是一樣,并沒有什么訣竅,同樣只要心念一轉(zhuǎn)變,眼光一轉(zhuǎn)變,世界就變了。

  佛門里有一個故事,講有一個老太婆,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賣鞋的,二女兒嫁給賣傘的。天晴的時候,她很傷心,哭,因為她想到賣傘的姑娘家里生意會不好,沒有人買她的傘。下雨的時候她也哭,也難過,因為她想到?jīng)]有人去買大女兒的鞋。她總是想不高興的一面,沒有想高興的一面,所以她每天總是在難過里,怎么都有理由難過。其實現(xiàn)在大家把眼睛閉上,想一想難過的地方,我相信每個人都能找出來,沒有一個人找不出來的。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即使每天用 24小時去難過,時間還不夠用,有很多地方值得你擔憂、傷心、后悔、焦慮,怎么都想不完。但是我們不能這樣,我們要把念頭轉(zhuǎn)過來。這個老太婆每天都哭,后來有個師父問她,“你為什么哭?”她就告訴了師父。師父說,你應該每天都高興。為什么?下雨的時候,你應該為賣傘的高興;天晴的時候,你應該為賣鞋的高興。哭婆恍然大悟,從此以后變成笑婆了。

  在生活中透禪機也是一樣。要從對立中看到統(tǒng)一,從矛盾中找到和諧,從滅中找到生,從非中找到是。生和滅是一對。是和非是一對。“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這都要在生活中透過。

  “在保任中證解脫。”保任指什么?是指我們在修行過程中,如果有了好的體會,要像母親保護自己的嬰兒一樣,保護它,讓它成長。任就是任運,讓它成長,讓它延續(xù)。我們靜坐,一年有幾天專修,如果內(nèi)心有好的體會,應該把它用在工作中,用于公司的管理,用于解決矛盾,用在難辦的事情上。不要把動和靜割裂,不要把修行和工作割裂,不要把在靜中得到的體驗和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割裂,要統(tǒng)一。在保任中證解脫,就是把修行中獲得的良好心態(tài)在工作、生活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上體現(xiàn)出來,時時處處都有解脫自在。

  以上就是我們在生活中落實生活禪的指導方針。修行生活禪的要領,概括地說,就是“把握當下,安住當下”。當下,是現(xiàn)在進行時,每時每刻。把握住現(xiàn)在進行時,把握住每時每刻念念現(xiàn)前的這個當下,我們就把握了生命的脈搏,抓住了改變命運的密鑰,未來就在手中。未來不過是現(xiàn)在的延伸。所以當下是最現(xiàn)實的。我們在每一念的當下努力,投資在這個當下,未來才有希望;在每一個當下播種耕耘,未來才會有收獲。每一個當下都是因,都是我們播種的機會,都是我們準備的機會。我們只要不斷地準備自己,充實自己,收獲會來敲門。你去找收獲,你永遠得不到滿足。你沒有去求,所以總有意外驚喜;你老是求、老是不知足,你永遠貧乏,永遠吃不飽。這是生活禪的主要思想。

  關于企業(yè)管理,我只是很簡單地看過一些書,沒有直接管理過。我管理的是寺院,跟企業(yè)不完全一樣,不過有些地方大概也相通。我覺得禪是可以用在企業(yè)管理上的,比如說對員工心理素質(zhì)的培訓、工作態(tài)度的訓練、團隊精神的建設,也包括對企業(yè)家人格的塑造。

  現(xiàn)在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企業(yè)里工資最高的是誰?總裁,總經(jīng)理,首席執(zhí)行官。在美國,他的工資是普通員工的幾十倍、上百倍。為什么?因為一個企業(yè)的成敗,很大程度上跟這個首席執(zhí)行官有直接關系。這個總裁的人格、智慧開發(fā)的程度、應變能力,組織團隊突破障礙開拓進取的精神,都會影響企業(yè)的發(fā)展。在今天的社會,雖說我們要法制、要制度化,要民主、要大家都參與,但是這個領導人還是很重要。

  現(xiàn)時代跟古代相比,有很大的變化。中國古人的人生觀是“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先修養(yǎng)自己,然后是家庭,最后才是治國平天下。所以古代社會的整合,是從人的自身修養(yǎng)和他在家庭生活中的作用擴散開去,先有家,后有業(yè),F(xiàn)在是先立業(yè)再成家。起碼要找一個好工作,有一些資本,有住房,有一點存款,然后再成家。所以我覺得,從影響社會精神、陶冶人的心靈角度來說,企業(yè)是現(xiàn)代社會中一個很重要的元素。古代首先是把家庭作為很重要的元素,現(xiàn)代社會家庭也同樣重要,但是企業(yè)對人心的影響,對一個人素質(zhì)的培養(yǎng),已經(jīng)逐漸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基本上,現(xiàn)在人在家里待的時間比較少,在企業(yè)里則是每天最少八個小時,還有一些時間是在社會上——酒店、飯館等,幾口之家聚到一起的時間很少。按照傳統(tǒng),人格教育的落實是要在家庭環(huán)境里,跟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在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完成,但是現(xiàn)在,往往只有到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全家人才能會齊。所以說,企業(yè)管理、企業(yè)文化,以及每一個企業(yè)領袖的影響,就很重要,他直接影響整個社會。比較古代來說,社會活動的重心,一方面是分散了,另外很大一部分由家庭轉(zhuǎn)移到企業(yè)這個世界里面來了。在企業(yè)里面,可以對人進行再塑造、再教育。人格的提高與轉(zhuǎn)化,在企業(yè)里面成為可能。

  再進一步來說,我們是不是可以把禪的訓練方法,像打坐、參禪,以及禪的一些精神,比如說“大死一番”的精神,運用到企業(yè)管理中來呢?企業(yè)可不可以大死一番呢?我覺得有很多企業(yè)需要大死一番,對那些保守落后的東西進行清洗淘汰,然后注入新的血液,大死大活,全體承擔,轉(zhuǎn)身向上,不要滿足,不斷地前進,對所達到的境界不斷地超越、不斷地突破。從這個方面來說,我相信精通企業(yè)管理的人能懂一些禪文化,會有很大的作為。

  下面我想講講企業(yè)活動中的禪心。這不僅僅是針對企業(yè)管理者,也針對每一個成員。從禪的角度來看,企業(yè)活動中有幾個問題應該認真對待:第一,在工作中享受人生;第二,在逆境中開發(fā)心靈;第三,在團隊中超越自我;第四,在人性中認識佛性。

  首先說在工作中享受人生。前面講到生活禪的理念——在盡責中求滿足,在義務中求心安。這是要我們轉(zhuǎn)化工作態(tài)度。其實東方文化熏陶下的中國人,對待工作跟西方人不一樣。工作是實現(xiàn)我們?nèi)松鷥r值的很重要的內(nèi)容。馬克思說,只有到共產(chǎn)主義社會,勞動才會成為自由的勞動。人自主地選擇勞動,心甘情愿地去勞動,不是被迫地勞動,不是為了謀生去勞動。馬克思的這個理論,如果以禪的理念來說,不用等到未來,當下就可以實現(xiàn)。怎么實現(xiàn)呢?只要轉(zhuǎn)化心態(tài),具有享受工作、享受勞動的心態(tài),就可以做得到。

  人的價值是在勞動和工作里實現(xiàn)的,以正面的心態(tài)去對待工作和勞動,對一個企業(yè)來說非常重要。我們不要把工作當成一種手段,為了到月底領工資或獲得很多物質(zhì)條件的手段,工作本身就是目的。在工作的過程中,人就活在那里面、安住在那里面、實現(xiàn)在那里面。心念一轉(zhuǎn)換,工作就成為人生的享受。

  古代的禪宗寺院是有地的,出家人每天都要勞動,叫“出坡”。很多禪師都是在鋤地、種茶等勞動中開悟的。前面講到的香嚴智閑,就是很好的例子。又如百丈禪師的一位弟子,有一天大家都在地里勞動,到了要吃飯的時候,廟里就打鼓,這位師父聽到鼓聲,哈哈大笑,開悟了。他勞動的時候沒有想工資,沒有想利益得失,只是很專心地勞動,心里是空的,所以當他聽到鼓聲的時候,心靈上發(fā)生很大的突破,哈哈大笑,轉(zhuǎn)身就走了。回到寺院以后,百丈禪師把他叫來,問“你剛才笑什么”,要勘驗他一下,看他是真悟還是假悟。這個禪師說:“哎,沒笑什么。因為我肚子餓了,一敲鼓,我很高興,就回來吃飯了。”這是他的回答。還有一位禪師,他在田里翻地,先用犁耕起來,再把土坷垃砸碎。雖然在勞動,但他的心還是在修行狀態(tài)里。他拿起工具,對著一塊土坷垃砸過去,土坷垃碎了。就在這一擊之下,他開悟了。禪僧的勞動,是在勞動中修行,在勞動中參禪。

  我們不可能讓每一位員工都去參禪,但是我們可以安住在當下,仔細地做好每一件事,這本身就是修行,就是生活禪的要點。你勞動就勞動,就享受你的勞動,觀照你的勞動。在寺院,每天出家人都要掃地。師父教導我們說,你每天就把地掃干凈,你掃地的時候就掃地,什么都不要想,那就是修行。所以每天我們就按照他說的去做。我們的寺院離石家莊只有一百里,有一天我接待一位在家人,他很激動地找我。我說你有什么事?其實他

  沒有什么事,他只是想跟我說他的體驗。他并不是佛教徒,但是那一天他到柏林寺,看見一位師父掃地,突然領悟到一種內(nèi)心的寧靜,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原來內(nèi)心還有這樣的一種寧靜!可能他也沒有看清那個師父的長相,也沒有交流,也沒有任何語言,只是看到那個師父專心致志地掃地,就使他的內(nèi)心有所觸動。所以勞動很神圣,工作很神圣。

  法國畫家米勒有一幅作品,叫《晚禱》,畫的是一個農(nóng)民在地里收割小麥,遠處教堂的鐘聲傳過來,他就把手中的活停下來,傾聽遠處晚禱的鐘聲。這幅油畫很美,也很有名。它的美、它的有名,與它的主題有關系。勞動在生活里,是形而下的、很具體的,然后有崇高、神圣、超越的晚禱在召喚,他在那個時候,非常寧靜,非常安詳。這幅畫的魅力從這兒來,這是這幅西洋畫所表現(xiàn)的。如果以禪的角度來看,那就不需要晚禱的鐘聲,每時每刻全力以赴專心致志地做好你的工作,就很神圣,就足夠了。每時每刻都是一幅《晚禱》,不需要等鐘聲響起來。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出東西方的不一樣在哪里。西方的神圣來自于外在的召喚,而在東方,我們自己的心性在當下的工作里,就在放光,就在體現(xiàn),就在流露,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最重要的事情凝聚在當下,人生的價值就凝聚在當下,那個時候就是最大的享受。工作是最大的享受。

  從過去到現(xiàn)在,從西方到東方,到目前為止,大概幾乎所有的工人,都希望工作的時間少一點、假日多一點,F(xiàn)在我們國家是雙休日,在法國,一個禮拜的工作時間是三十五小時,每個星期工作五天,每天工作七個小時。這是經(jīng)過工會罷工、抗議、交涉才得以實現(xiàn)的。其他時間可以用來休閑、旅游,用來聽音樂、玩。因為有過緊張的工作,休閑才成為休閑,才顯出它的吸引力。如果從某一天開始,老板說你從明天開始不用來上班了,永遠休閑啦,那么這個休閑,對于他就是壓力和包袱。很多人退休以后,一下子變得無所事事,沒有抓撓,好像是宇航員上天失重的那種感覺,心理平衡被打破了。我們工作的時候想休閑,我相信也有很多人在休閑的時候會想到工作。我們上學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上課的時候盼放假,放假以后過了幾天癮就盼開學。人的心老是在擺動,它就沒有說上課就享受上課、休閑就享受休閑,老是在不滿足中擺來擺去的。我相信到了未來的某一天,到社會的生產(chǎn)資料極度豐富、工作效率提高到一定程度、資源配備非常合理的時候,也許我們每周工作兩天,然后休息五天。那時候工人們可能會游行抗議,找老板談判:“讓我們多工作”——我相信他們會倒過來。所以工作很重要,要在工作中享受人生。

  第二,在逆境中開發(fā)心靈。前面講到,禪者開發(fā)心靈必須大死一番。心靈本具的智慧,需要超越、突破我們固有的習慣,固有的愛憎、種種情緒,固有的知見、看法,才可以顯發(fā)出來。在工作中,在企業(yè)活動里,困境、逆境大家都會遇到,不過在困境和逆境面前,每個人的表現(xiàn)不一樣。有的敗下來了,有的走過去了,突破了。突破了的,會得到提升。我們的心,就像一把刀。我們要讓刀鋒利,得用石頭去磨它。我們的心要讓它放光,讓它的智慧出來,和風細雨是不夠的,完全順著它是不行的,要讓它難受。這個難受就是壓力啊。在壓力之下,我們內(nèi)心的智慧就會被壓出來,很多潛能會開發(fā)出來。以正面的心態(tài)去面對壓力、面對逆境、面對你平時不喜歡的,這是我們修禪的人的心態(tài)。

  有成就的人,不管是佛教高僧,還是世間的英雄豪杰,無不是經(jīng)過種種逆境、種種磨難,最后才成就。他們心理的承受力超出常人,他們心理的平衡穩(wěn)定性超出常人。因為他不止一次地面對逆境,不止一次地面對壓力、承受壓力,在逆境中發(fā)展。在禪宗的傳統(tǒng)里,有時候你問,什么是佛?禪師就直接跟你說,那就是。有時候禪師不用這種方法,你說什么是佛?當頭給你一棒。臨濟禪師就是這樣。他三次問他師父,師父三次打他——也不給他答案,就是打他。哎呀,沒辦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后來去找另外一位禪師請教,那位禪師說:你師父這是婆心苦切,婆心那么切你還不明白。一句話,他開悟了。但是這個開悟,是與他三次挨棒分不開的。還有云門禪師,他去拜訪一位老禪師,每次去問他,那個禪師都不理他,轉(zhuǎn)身就把門關上。去了幾次都不理,最后一次他說我這次非要問他不可,所以當老禪師轉(zhuǎn)身關門的時候,他把一只腳插進去,硬要闖進去,可是里面的師父不讓他進,使勁關門,把他的腿夾斷了。就在夾斷的那一剎那,他突然開悟了。云門禪師是這樣開悟的。也就是說,我們內(nèi)心的潛能,如果不經(jīng)過磨煉與苦痛,用禪宗的話講,如果不經(jīng)過毒辣的鉗錘,它沒有辦法迸發(fā)出來。所以對人生的一切逆境、壓力,讓我們鼓掌,讓我們歡呼,勇敢地迎接它。當然如果沒有你也不要去求,故意去偷點東西讓警察抓我,那也沒有必要。生活里總會有困境來到的時候,不要逃避就行了。

  第三,在團隊中超越自我。佛教講無我,無我的體證可以通過禪修,也可以通過團隊生活完成。團隊里有很多同事,有的人有長處,有的人有短處,這許多的同事,就是我們反觀自己的一面鏡子。團隊生活對于一個人非常重要。出家人很注重集體生活,僧人的“僧”字是梵文 sangha的音譯,它的意思就是“和合眾”。不是一個人,起碼四個人以上的團體才叫僧。通過團隊生活,我們能進一步地豐富人性,因為在團隊里我們知道友愛,知道幫助,知道理解別人,知道讓,知道妥協(xié),等等。這些都是我們豐富人性的機會。此外在團隊里,我們還能夠觀照自己的過錯和不足,也能觀照到自己的長處。在團隊配合里,特別容易超越以自我為中心、唯我獨尊的思想觀念,因為你要有傾聽不同意見的心量,別人怎么說,你能接受、接納,慢慢地心量就會擴大,眼界就會開闊,智慧就能提高。

  企業(yè)是一個大團隊,每個工作組是小團隊,每一個工作層面的班子都是一個團隊。很多人喜歡一個人單獨把一件事干得很漂亮,然后特別享受;但是還有一種享受,就是在一個集體里,大家互相默契配合,把一件工作做得特別出色。那種享受更是難以言表,各位一定都很有體會。善于在團隊里通過集體配合把工作順利完成的人,當他單獨去做事情的時候,他也一定能做好。善于被領導的人,一定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領導。被領導有藝術,領導別人同樣也有藝術,里面的道理是相通的。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要在團隊中超越自我,在人群里提高自己,在集體生活里磨煉自己。

  第四,在人性中認識佛性。前面講到佛性,講到了生活禪,我們不能把佛性跟人性割裂開,佛性就在我們每天的見聞覺知、視聽言行之中,在我們生命活動的每一個當下。佛法所講的慈悲和智慧,離不開人類文明,里面有很多價值——真善美的價值。無論是人性的優(yōu)點還是缺點,處處都能體會到佛性的光芒。我們要認識佛性,不是要在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個世界,就是在有缺陷、有苦難的人世間,在這里,人性會放出佛性的光芒。佛教講,天上的人很幸福,沒有痛苦,全是快樂和享受,但是佛教認為天道不是修行人最佳的選擇。因為它只有快樂的一面,不太容易體會到痛苦和無常。天人壽命長,要吃的馬上有吃的,要穿的馬上有穿的,非常有保證。在這樣的境界,人性不會放光,只有在有苦難、有缺陷的地方,人性才會放光。只有人才會舍己為人,犧牲自己、成就他人,有奉獻,幫助他人和救濟他人,等等。人性的美德,都是在有問題的地方、有問題的時候才會放光。這里講人性的放光,就是講人超越動物的那一面。一方面人就是動物,另一方面,人有超越動物的那一面,人不完全是按照利益去反應,他不完全符合動物界的反應原則。當然現(xiàn)在生物學研究的結(jié)果,認為即使動物里面也有舍身為其他動物的,也有愛,也有犧牲。但是總的來說人是突出的。人超越于動物的這一面,發(fā)光的這一面,就在于道德行為里的舍己為人,犧牲自己,忍耐、創(chuàng)造、超越、突破。企業(yè)是一個大的集體,我們有很多機會看到人性的光明和黑暗,看到人性中有希望的一面和沒希望的一面,我們能有機會看到這一切,最后會理解它、接受它。理解了它、接受了它,那么離認識佛性也就不遠了。所有人性里面的丑惡都有可能發(fā)生在我們身上,我們完全有可能變成希特勒。我們的嗔恨、以自我為中心的觀念不斷膨脹,就會是希特勒;我們的排他思想不斷膨脹,就會是本 ·拉登。我們的每一個欲望、每一個缺點,只要讓它放任地發(fā)展,就是我們?nèi)祟惿鐣拿骼锩孀畛髳旱哪且徊糠。這都是從我們的人性里發(fā)展出來的。理解了這些,我們就能理解“佛性本清凈,一切善惡都在佛性的大海里,都是佛性大海上的波浪”這句話。

  各位可以從每天的活動中去體驗禪心,在工作中享受,在逆境中開發(fā),在團隊中超越,從這四個方面在人性中認識佛性。解放前有一位太虛大師,寫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偈子:“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xiàn)實。”我們把人生的價值定位在成佛,我們所景仰的是佛的人格,但是要落實在人格上。我們把人格豐富了、完滿了,把人性認識了,成佛也就不遠了,這是最現(xiàn)實、最真實的。

 。蹞(jù)2003年11月22日在北方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對企業(yè)家的演講錄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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