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寶論12、不拘一格的禪宗師承 (第二章 如法依止師僧 之五)

　　僧寶論12、不拘一格的禪宗師承 (第二章 如法依止師僧 之五)

　　依止師僧修學(xué),有著如上各種基本次第和要求,但這并不意味著教條刻板,也不意味著師徒之間要拘謹(jǐn)森嚴(yán)。其實,尋師訪道,擇善知識依止,最關(guān)鍵的是弟子的發(fā)心。如果發(fā)心正確——迫切地希求證悟、追求真理,并且具足善業(yè)福報,那么很快就會遇到與自己有緣的師僧善知識。這是依師的根本。弟子如法依止師僧后,師徒之間更多呈現(xiàn)的是一種自然活潑、率真生動的關(guān)系。依止師僧的方法也靈活多變、不拘一格。雖然靈活,但都以求道為核心。這在漢傳佛教的禪宗麾下,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師徒以道為生命,充滿情誼。一則則充滿大道和智慧的公案,令人耳目一新,給予當(dāng)代佛子以巨大的啟發(fā)。其先進性和創(chuàng)新性,令人嘆為觀止。

　　禪宗,基本承載了整個漢傳佛教的特質(zhì),禪門師徒之間覿面相呈,棒喝交參,別具風(fēng)骨。這種不拘一格的依師之道,首先滿含著上文所陳述的如理依師的內(nèi)質(zhì),但也絕對不僅僅只是上述的內(nèi)容。相對于依如上方法如理修學(xué)的弟子而言,可以理解為事師修行的“向上一路�！边@向上一路,為什么單單出現(xiàn)在漢地佛教的禪門中呢?其原因,恐怕離不開文化及民族心理的種種因素。

　　藏傳佛教體系中,提倡依止上師的“弟子相”,這種依止相對于藏人的行為要求來說并不是特別難,甚至有很多人能夠完成得很出色。師長一到,鞋子都不穿就磕頭拜下去,這樣的虔誠對于禪門的漢僧來說,會有些困難,勉強行之也特別生硬。源于民族心理的不同,漢地的民眾自周秦兩漢以來,就依文化傳承而養(yǎng)成了寬和、自然的生活習(xí)性。人們從來都以清淡無為的方式處理人際關(guān)系,此種性情已融化在人們的血液中,代代相傳,很難改變。后來,以禪宗為特質(zhì)的漢傳佛教信仰,其形式已有很多方面與中國文化水乳相溶,無法分開。這種宗教信仰形態(tài),打破形式,師資回互,上下平等,渾然一味。在此種宗教信仰的形態(tài)中,如藏傳佛教式的觀自我如犬的謙謹(jǐn)依止心,已經(jīng)不是必須的了。

　　其實,禪門的這種師承狀態(tài),離印度原始佛教時期的師徒關(guān)系距離很近,如《四分律藏》中反映出來的師徒相處方式,就是很好的代表。

　　那是佛在世的時候,比丘弟子們對于佛陀雖然很恭敬,但也平等直率。師徒之間,既沒有等級體系形成的距離,也沒有上下的臺階隔閡他們的交流。如果有弟子在佛面前有心里話,他一定會直接向佛陀表達(dá)。如果弟子的觀點是錯的,佛會批評他。

　　一位比丘曾為佛陀做侍者。有一回,佛陀在晚上徹夜經(jīng)行。作為侍者,舉凡佛陀徹夜經(jīng)行,都必須從始至終承事在佛陀身邊,不能休息。大概是這位比丘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初夜以后,佛陀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對佛說:“佛啊,初夜已過�！毖韵轮�意:“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佛沒有說話,繼續(xù)經(jīng)行。過了很久仍不休息,比丘又說:“佛啊,中夜已過�！薄�—又給佛了一個休息的暗示,佛陀還是不說話,仍舊來回經(jīng)行。此時,比丘動了一個腦筋,為了讓佛回去休息,他將袈裟往頭上一蒙,佛陀走過來的時候,他發(fā)出一陣陣怪叫,說:“佛啊!我是土鬼,我來嚇你”,佛陀就此作出了嚴(yán)肅批評。所謂佛陀最嚴(yán)肅的批評,也無非就是說:“你這癡人�！蹦憧植廊鐏碚�等正覺,你是何等愚癡啊!

　　從這則公案中,我們可以看出,早期僧團中,佛在世時,師徒之間是率真而又親切的,就連恐怖佛陀的蠢事也有人直接地做出來,師徒之間哪有什么拘謹(jǐn)和教條呢?看來,禪宗的師徒形式,從氣象上看,更接近佛在世時的師徒關(guān)系。

　　禪宗在活潑的形式中,也仍然極重師承。宗門相傳有云:“威音王以前,無師自通則可;威音王以后,無師自通,即名天然外道�！倍U門認(rèn)為,學(xué)道必須要有傳承,不承認(rèn)無師自通。為師者,需要承擔(dān)攝化弟子的全部責(zé)任,“養(yǎng)子弟,如養(yǎng)芝蘭,既積學(xué)以培之,更積善以潤之�！睅熒畮С鲆晃坏茏�,使其開悟自立,要付出極大的心血。

　　禪宗常用子啐母啄來形容師徒關(guān)系�！白舆�母啄”,意思是說,小雞快要出殼的時候,母雞在蛋外面啄,小雞在蛋里面啐,里外一起使勁,一個新生命就順利誕生了。禪宗用這個詞匯,來形容師徒之間不拘一格、活潑生動地接引、啟發(fā)、印證的互動過程。

　　迷時師度,悟時自度

　　禪門師徒,迷時師度,悟時自度。

　　黃梅五祖將衣法密付慧能禪師以后,送他渡江遠(yuǎn)行時為弟子搖船,慧能禪師接槳自劃,說:“迷時師度,悟時自度”。此語后世流傳甚廣,直接影響了后世禪門師徒的相處方式,甚至于,今日漢傳佛教的事師狀態(tài),也無不與之息息相關(guān)。

　　禪宗以師徒本心皆具佛性,只是悟道有先后而已。為師的作用,恰是在弟子正迷的時候,適當(dāng)提點,助其開悟。而一旦弟子發(fā)明心地,徹證心源,就應(yīng)該自己上路,不必承事于師父身邊了。

　　三分師徒,七分道友

　　通常,禪門的師承狀態(tài)中,師徒關(guān)系只占三分,道友關(guān)系卻占了七分,師不必強過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修行一事道友關(guān)系偏顯側(cè)重,如溈山禪師云:親附善友,如霧露中行,雖不濕衣,常常有潤。因為禪道無私,在法理面前人人平等。顯然,道友相處,乃是常態(tài),而師徒為道交參,那是嚴(yán)肅的事情,不必天天論道,而師長的地位,確是至高無上的。因為這一地位與所求佛道的地位相通,越是其淡如水,越發(fā)仰之彌高。

　　我們來看一則公案。

　　古靈神贊禪師,是百丈懷海禪師的法嗣弟子。他在百丈禪師座下開悟后,回到原剃度師父的身邊。有一次,師父在寺院洗澡,古靈禪師替他擦背,忽然一拍師父后背說:“好一座佛堂!可惜有佛不圣�！惫澎`禪師把師父的背比喻成佛堂,說佛堂里原本住著佛,但卻不顯現(xiàn)。實際上是暗示師父:佛性就在你心里,你什么時候才能體會得到?師父聽了回頭看看,未解其意。古靈禪師趕緊又說:“佛雖不圣,但會放光!”師父依舊冥然未悟。

　　又有一次,師父在窗下讀經(jīng),一只蒼蠅為窗紙所阻隔,飛不出去,將窗紙撞得直響。古靈禪師作了一首詩偈:“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癡。千年鉆故紙,何日出頭時?”意謂:不要像蒼蠅那樣,放著寬敞的大門不走,非要鉆牛角尖,那是永遠(yuǎn)沒有出頭之日的。其師于言下有省。此后,其師終于在弟子升座說法時,大徹大悟。

　　禪門的師徒關(guān)系,端端的的,以悟道為尊,這就減少了師徒等級形式對于禪門大道直指證悟的周章,使師徒間的依止法,完全直觀地服務(wù)于徹悟大道,即使弟子幫助師父悟道,也顯得十分貼切自然,決不因為悖倫的考慮而延誤了悟道的契機。

　　祖師云: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于師,方堪傳授。即謂:做弟子的,能夠?qū)�師父�?a href="/remen/jiandi.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見地完全悟透,那也只取得師父德行的一半。必須有高過師父見識的學(xué)生,才可以傳授衣缽。

　　法常禪師是馬祖的弟子,離開馬祖后到明州大梅山修行。有僧人問法常禪師,馬祖平時是如何教示的,他說馬祖平時只講“即心是佛”。過了一些日子,此僧告訴禪師,馬祖近日不講“即心是佛”了,又開始講“非心非佛”。法常禪師說:“這老漢一天到晚惑亂人!任你什么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此僧將此事告訴馬祖,馬祖說:“梅子熟也。”也就是說,法常禪師已經(jīng)證悟了。

　　師有“只伸不縮”,徒有“只進不退”

　　馬祖的弟子中有位名為鄧隱峰的禪師,在馬祖麾下十分勤勞。有一天,鄧隱峰禪師推著車在路上行走,發(fā)現(xiàn)馬祖正坐在前方的路邊,伸了雙腿,擋住了車子的去路。

　　鄧隱峰禪師推車上前,說道:“請師收足吧!”

　　馬祖道:“只伸不縮!”

　　鄧隱峰禪師道:“只進不退!”

　　說完,便推車子從馬祖的腳上碾了過去。

　　馬祖回到法堂后,拿著斧子,大聲喝道:“適來碾損老僧腳底出來!”鄧隱峰禪師便走到馬祖的跟前,伸出脖子讓馬祖砍。

　　馬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斧子!

　　禪門師承以道為尊,不拘舊理,往往如此。道氣相通,時常打破形式。是故有云: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打破規(guī)矩,另成方圓。

　　師父為弟子的道業(yè)負(fù)責(zé)

　　師父以弟子不悟為最大的遺憾,禪門師資對弟子的責(zé)任,直接表現(xiàn)在這里�！毒暗聜鳠翡洝肪砦逵涊d了一個史稱“國師三喚”的公案。

　　南陽慧忠國師感念侍者為他服勞三十年,希望侍者開悟。

　　一天,國師忽然喚道:“侍者!”

　　侍者立刻回答:“國師,什么事?”

　　慧忠國師無奈地說:“不做什么�！�

　　過了一會,國師又喚道:“侍者!”

　　侍者還是回答:“國師,什么事?”

　　慧忠國師又無可奈何地說道:“不做什么�！�

　　又過了一會,國師改口喚侍者:“佛祖!佛祖!”

　　侍者茫然不解地問道:“國師,您喚誰呀?”

　　國師明白開示:“我在喚你!”

　　侍者聽了,急忙說:“國師,我是侍者,不是佛祖呀!”

　　這時候,國師對侍者慨嘆:“將來可不要怪我辜負(fù)你,是你辜負(fù)我啊!”

　　侍者聽了仍然辯解:“國師,不管如何,我都不會辜負(fù)你,你也不會辜負(fù)我呀!”

　　國師道:“事實上,你已經(jīng)辜負(fù)我了。”

　　慧忠國師愛護弟子之心是何等懇切:一次次不厭其煩的引導(dǎo),一回回不肯放棄的呼喚,就是努力幫助弟子早日開悟。弟子不悟,實乃師長心中最大的遺憾。

　　師父“不說破”,是對弟子最大的恩澤

　　香嚴(yán)智閑禪師是百丈懷海禪師的弟子,百丈禪師寂后,香嚴(yán)禪師到溈山靈佑禪師處學(xué)禪。溈山禪師對他說∶“聽說你在百丈先師處問一答十,問十答百,這是你聰明的地方。但是光憑這些,必會產(chǎn)生理智和概念的執(zhí)著,這是沒有多大用處的�，F(xiàn)在我且問你,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如何?”

　　香嚴(yán)禪師百思不知所云,只好請溈山禪師為他點破。而溈山禪師只是說∶“我實在無可奉告。如果有什么東西可以教給你,那也是我的而不是你的�！�

　　香嚴(yán)禪師辭別溈山,云游天下。路過南陽慧忠國師墓時,筑廬定居了下來。有一天,在他除草掃地的時候,偶然拋出一塊瓦礫,擊中了竹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香嚴(yán)禪師聞聲大悟!

　　他趕忙回到住處,沐浴焚香,遙拜遠(yuǎn)在溈山的師父∶“師父大慈大悲,恩逾父母。如果您當(dāng)時為我說破,哪有弟子今日頓悟的大喜悅啊?”

　　后來有一次,香嚴(yán)禪師鑒于自己擊竹悟道的經(jīng)歷,在開堂時對大眾說∶“如果說起明心見性一事,就像有一個人爬到樹上,用嘴咬著樹枝。這時有人問他說∶”請問什么是佛法大意?’這時他如果不回答,便是無視了問者的善意;但他如果回答,便會摔死。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言默兩喪,你們說,此人應(yīng)該怎么辦?”

　　當(dāng)時有一位招上座應(yīng)聲回答∶“我不問他在樹上怎么辦,我只問他沒上樹前是什么樣的�！�

　　香嚴(yán)禪師呵呵大笑,予以印可。

　　弟子不是私有

　　唐朝的臨濟義玄禪師在黃檗希運禪師座下參學(xué),黃檗特別為讓弟子有所領(lǐng)悟,安排義玄至高安大愚處參學(xué),終于使弟子證道。

　　禪宗僧人云游十方,訪師問道參禪,一名學(xué)生可以拜道于多位師父,這構(gòu)成唐代宗教文化交流期間獨特的禪門十方叢林教化格局。當(dāng)年,天然禪師先在南岳從石頭禪師學(xué)法,又到洪州參謁馬祖,后又參學(xué)牛頭宗徑山法欽禪師,最終嗣法于石頭禪師。道悟禪師先從法欽禪師得法,再到馬祖門下參學(xué),再后又到南岳師事石頭禪師,最后成為石頭禪師的嗣法弟子。這種情況在唐代頗為常見。

　　馬祖和石頭禪師生活在同一時代,皆為六祖之后的宗門巨匠。石頭禪師年長馬祖九歲,馬祖先石頭禪師兩年化去。二師雖宗風(fēng)有別,但親切無間。二人門下的弟子,常相互來往,求教于二師。除了上面說到的天然禪師和道悟禪師,又如藥山禪師先拜石頭為師,未能頓悟,石頭令往馬大師處再參,藥山在馬祖那兒侍奉三年,言下契悟,然后返石頭處,體道愈深,深蒙贊許。丹霞禪師初拜馬祖,馬祖說“南岳石頭才是你的老師”,丹霞來到石頭處,終了大事,再回到馬祖這里,也得到了馬祖印可。禪門的師承,是如此的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