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jīng)

《六祖壇經(jīng)》,佛教禪宗典籍。亦稱《壇經(jīng)》、《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禪宗六祖惠能說,弟子法海集錄。《釋門正統(tǒng)》卷八《義天傳》有“大遼皇帝詔有司令義學(xué)沙門詮曉等再定經(jīng)錄,世所謂《六祖壇經(jīng)》、《寶林傳》等..[詳情]

六祖壇經(jīng) 付囑品 第十卷

  六祖壇經(jīng) 付囑品 第十卷

  賈題韜

  這是《壇經(jīng)》最后一品,里面涉及到禪宗內(nèi)部的一些法數(shù),很重要。你要出世,要在世間度化眾生,沒有相應(yīng)的本領(lǐng)手段是不行的。六祖大師在這一品中所談到的法,既是宗門內(nèi)的家法,對學(xué)禪者起到教材的作用。更是對外應(yīng)機接機的方便。六祖是把世間法相吃透了的。對分別思維那一套了如指掌,懂得了六祖所說的這些法,你自己對內(nèi)對外就有了一個準(zhǔn)則,就不會是外行了。以后禪宗內(nèi)五家七宗雖各有各的綱宗,但都不能超出六祖在這一品中所說到的那些范疇。

  另外,在佛教內(nèi),特別是禪宗內(nèi),祖師臨終,都有所付囑——對弟子們有一定的交待,里面很有一些要抉擇的問題。在這里我們應(yīng)好好地研究一下。

  對法與禪宗的綱宗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滅度后,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

  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nèi)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zhuǎn)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走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圣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_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jīng)法,出入即離兩邊。

  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于相離相,內(nèi)于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離空,即長無明。執(zhí)空之人有謗經(jīng),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jīng)。不要謗經(jīng)。罪障無數(shù)。

  若著相于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于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圣對;問圣,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

  如一問一對,余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shè)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余問悉皆如此。汝等于后傳法,依此轉(zhuǎn)相教授,勿失宗旨。

  禪宗是佛教內(nèi)的一個宗派。佛教的思想體系,就是禪宗的思想體系,全部佛教都是禪宗的基礎(chǔ)。如果說禪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也只是在方法上和佛教內(nèi)的其它宗派有所不同而已,最根本的目的和理論基礎(chǔ)是完全一致的。

  你看,六祖在這一品中,就向大家介紹三科三十六對,這些本來就是教下的,不過六祖根據(jù)禪宗的特點而加以歸納,作為自己的教學(xué)綱領(lǐng)。三科就是五陰、六入、十八界。我們在前面已經(jīng)講過,這里不妨再結(jié)合著談一談。五陰就是五蘊,說簡單點就是心和物,就是物質(zhì)的肉體和我們的精神——心,在五蘊中,心被分為受想行識這四部分,為什么要分得如此之細呢?因為每一蘊的功能不同,各有各的認識對象。人在環(huán)境中生存,每時每該都面對著自己的環(huán)境,沒有這個環(huán)境就沒有心,沒有這個心也就沒有相應(yīng)的環(huán)境了。

  心的作用,首先是有感受,也就是因為外緣的刺激而引起心內(nèi)的感受,也才有所謂的心理活動。感受之后就要想,就要對所感受的東西加以整理、歸納。行是什么呢?簡單地說行就是行動。外來的刺激引起了思想的活動,有了認識,接下來就行動。識又是什么呢?識具有了別的功能,就是對外境、對受想行都有再認識、再歸納、再整理的作用,對內(nèi)對外起到領(lǐng)導(dǎo)的作用。

  五蘊就會成了這么幾個方面。你看,這個還是“因緣所生法”,所以我們說:“五蘊皆空”。若從另一個角度來分,就成了眼耳鼻舌身意六種,又叫六根,也叫六門。與這六個相對應(yīng)的就是色聲香味角法,又叫六塵,也叫六入。六根與六入相互發(fā)生作用。加在一起就是十二處。六根、六塵相互作用產(chǎn)生六識。從簡單的眼界、色界到眼識界,再從耳界、聲界到耳識界,乃至意界、法界、到意識界,總共十八界。人生宇宙、萬事萬物都不出這十八界。為什么叫界呢?界就是領(lǐng)域,就是界線,它們各處于自己的領(lǐng)域界線之內(nèi)而不產(chǎn)生混亂。如顏色和眼睛是一對,它不可能和耳朵連在一起,眼睛是聽不到聲音、嗅不到氣味、摸不到軟硬冷暖的,這些功能不能亂。因為有其它相應(yīng)的根和識。所以宇宙萬物盡管復(fù)雜,但它并不混亂,因而才有因果,才能建立穩(wěn)定的認識世界。

  六祖為什么要在這里大談這些內(nèi)容呢?我想六祖是有其用意的。因為禪宗講“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看來簡單,又不立文字,書也不必看。這對自己,你有那個因緣,你開悟了,這個路子當(dāng)然對。但如果要給眾生說法呢?太簡單了不行。如同現(xiàn)代有的人學(xué)祖師,任何人來請教,他都不開腔,什么都不說,那怎么行。要度眾生,總待有相應(yīng)的手段,自己對佛教的法相也不能是外行,不然怎么能算是佛教呢?所以,作為一個佛教徒,四諦十二因緣、八正道、五蘊、六根六塵十八界、六度萬行這一類基本知識是應(yīng)該知道的。而作為一個法師或禪師,更應(yīng)對此有深入的研究,你才能給眾生說法,也才能度人,F(xiàn)在講法相的人講“諦、緣、度、蘊、處、界”,這是法相的總綱,諦、緣、度是佛教修行的總綱,而蘊、處、界則是對宇宙現(xiàn)象總的分類。把這六個字的原理弄通了,那么,整個佛教的綱領(lǐng)也就抓住了。以后不論你學(xué)禪宗、天臺、華嚴、唯識、凈土,哪怕密宗,才有基礎(chǔ),也才能深入,不懂這些,那么你對佛教內(nèi)的任何宗派都沒有入場券。

  對那些學(xué)習(xí)禪宗的人而言,僅僅知道什么“心外無佛”“即心即佛”“直指人心”是絕對談不上了事的,而且是危險的。你必須學(xué)習(xí)佛教的基礎(chǔ)理論,了解佛教的思想體系后,才能選擇某一宗派進行專修。你若對禪宗感興趣,還是得屈尊就駕,先學(xué)習(xí)基礎(chǔ)知識,再拜一位老師指導(dǎo)才行。而對于禪宗內(nèi)的師家而言;就必須精熟這一切,而且要具備使用六祖這“三十六對法”的功底,不然盲捧瞎喝一氣,成何體統(tǒng)。

  “動用三十六對”是六祖的說法,當(dāng)然還可以更加精確和詳細地分下去,百對,千對,萬對都可以。你把古人做的律詩統(tǒng)計一下,里面的對子就更多了。六祖在這里把三十六對提出來,作為一個綱領(lǐng)交給弟子,以后禪宗內(nèi)各宗各派都有自己傳法的方式和系統(tǒng),都是發(fā)源于此。溈仰、臨濟、曹洞、云門、法眼這五宗,各有各的教育方式和傳法方式,他們稱之為“綱宗”。綱宗是極難講的,在宗門內(nèi)的爭論歷來就很大,更不用說教下了,不講吧,不行;講吧,各類綱宗的用語都非常曖昧,如同道家的丹經(jīng)一樣,要想得到確切的道理是不容易的。這是我們要把禪宗思想和體系提高到一定的學(xué)術(shù)地位上去而必須努力的大課題。好在六祖這三十六對很平實易懂,這是各家綱宗之源,懂了六祖這三十六對,對以后深入禪宗各大宗派的設(shè)施就有了本錢。下面我們看看對法。

  有東就有西、有南就有北、有此就有彼。世界一切法都是相對而存在,都是相反而相成。六祖說:“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jīng)法,出入即離兩邊。”我們在修行中自我觀照也好,為他人宣傳佛法教義也好。都應(yīng)懂得對法的原理,若不懂,就會落在一頭,惹出笑話。所以要:“出語盡雙”“來去相因”。人們的認識活動,總是被局限在這樣一個狹隘的空間之中,康德那個著名“二律背反”,就指出了其中的要害。宇宙有沒有始終呢?如果認識從沒有上論證,就會確證其沒有始終;如果從有上論證,就會確證其有始終。人的認識是有限的,是正確的肯定判斷;人的認識是無限的,同樣是正確的肯定判斷,而且都可以證明。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哲學(xué)家在這上面翻來復(fù)去,但總超不出這個“對法”。但禪宗下手處不同,它要求你要“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就要離開這個“兩邊”要知道,思想和認識離開了對立就無法展開。學(xué)禪宗的人天天在批評“分別思維”,一邊是否定分別思維。所以僅僅在思想上、語言上“出沒即離兩邊”是不夠的;因為我們的自性、佛性這個道本來就不在這個“兩邊”,而又包括了這“兩邊”。

  六祖這里的“出沒即離兩邊”“出語盡雙”“來去相因”是見道后本體的自發(fā)作用。是認識的最高作用,它對人對事,自然而然地處于“兩邊三際斷”的作用中。你執(zhí)著于東,給你說西,你執(zhí)著于有,就給你說空:你執(zhí)著于穢,就給你說凈;你執(zhí)著于過去,就給你說現(xiàn)在;你執(zhí)著于無常,就給你說常,你執(zhí)著于煩惱,就繪你說菩提。反過來也一樣,總要使人回頭,要使人從所執(zhí)迷的境中解脫出來。這樣,“二道相因,生中道義”,你才可能開悟,可能見道。下面舉幾個例子,其實這類例子前面已經(jīng)有了,但不妨再舉。

  有人問趙州狗子有沒有佛性,趙州說沒有,那個人不服,說:“佛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你為什么說這條狗就沒有呢?”趙州說:“因為它有業(yè)識在嘛。”你執(zhí)著于一邊,一團業(yè)識,有無佛性對你自己有何相干呢?另一個人也問趙州狗子有沒有佛性,趙州這次卻回答有。那個人問,“狗既然有佛性,它怎么會變狗而不變?nèi)四兀?rdquo;趙州說:“那是因為明知故犯啊!”你執(zhí)著于有,趙州就說無,你執(zhí)著于無,趙州就說有。所以,法是活的,因人而異,沒有什么現(xiàn)成的真理讓你死記硬背。禪宗是怎樣使用對法的呢?禪宗內(nèi)有一行活就是“殺活縱奪”,你執(zhí)著于活,就用殺接你,你執(zhí)著于殺,就用活接你;你執(zhí)著于奪,就用縱接你,你執(zhí)著于縱,就用奪接你,下面看臨濟大師的開示:

  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

  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

  在《五燈會元》中,這類例子很多。如有人問德山“如何是佛”,德山回答說:“佛是西天老比丘。”佛是圣,但老比丘卻是凡。洞山設(shè)了一問:“萬里無寸草處作么生去?”很久沒有人回答得了,石霜慶緒聽到后,回答說:“出門就是草。”仍然是以凡對圣。有人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趙州說:“庭前柏樹子。”那人說:“和尚莫以境示人。”趙州說:“我不將境示人。”仍然用的是對法。有個和尚問百丈:“如何是佛?”百丈說:“你又是誰呢?”投子大同參翠微時問:“二祖見達摩時有何所得呢?”翠微反問他:“你今天見我時又得到什么呢?”等等等等,例子可多了,盡是對法,全是接人對機時的妙語。所以學(xué)禪宗的人要細心,千萬不要錯過機會,我們不提倡空心凈坐,念頭任它在心中自生自滅,但是就在這無窮盡生滅之中,你想過對法的妙用嗎,或許在那一念閃動之時,好消息就來了。這里還須強調(diào)一下,你真的到了那個境界,有所悟入的時候,有煩惱固然不對,但心里若還有個佛也是不對的。真正徹悟之時,一切法空,煩惱沒有,佛也沒有。有個人問云門大師如何是佛,云門的回答很可怕,他怎么回答的呢?他說“干屎撅!”你若達不到凡圣全掃的境界,心里還有個佛,這個佛就成了你的障礙,就成了放在心里的干屎撅。大慧杲為亡僧下火時有個謁子很好:

  山下麥黃蠶已斷,一隊死人送活漢。

  活人渾似鐵金剛,打入洪爐再鍛煉。

  在這里,死人是活的,活人是死的。上面曾舉過的“無情說法”,和那些“枯木龍吟”“骷髏眨眼”“泥牛人海”“石女起舞”等等,全是這一類例子。平時讀公案,碰到這些簡直不知所云,但如果你明白了六祖大師“對法”的道理,看到這類公案就會會心一笑了。一般人看問題停留在低層次,俗話說“非類勿比”。說西東、死活、長短等就合乎邏輯,能理解。但層次一高,超出了這個層次,超出了這個邏輯,一般人自然就茫然了。下面再看禪宗祖師們常引的那個“法身謁”。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這里的“比”超越了常規(guī)的“類”,更使人摸不著魂頭。為什么呢?本來最高處的道理是不可說的,一但說出來,就不是最高的了,就落在了相對的“二”中,不是“不二”了。 對法的妙處,一是指出你的片面和局限。第二,也就是向你提持最高的那個東西。所以祖師們的答話,必須具備這種作略。

  有一次,趙州在對眾說法,他的一個徒弟來搗蛋,說:“老和尚,聽說佛是不違眾生愿的,有沒有這回事啊?”趙州說:“是有這回事。”徒弟說:“我太喜歡你老人家的那根拄杖了,那你送我吧?”趙州說:“君子不奪人之好。”徒弟說:“既然佛不違眾生愿,你為什么舍不得這根拄杖呢?”趙州說:“我也沒有說過我是佛嘛,為什么要給你呢?你若是君子,就不能奪人之好啊!”,這里,你再看六祖大師對“黃梅意旨什么人得”的回答,才明白了“我不會佛法”的含義,不然,你就會陷在麻煩中。

  這里再補充一點,《中論》在開篇時有一個偈子非常重要:“不生也不滅,不斷也不常,不一也不異,不來也不去。”這里,沒有絕對的相同,也沒有絕對的相異。生滅、斷常、一異、來去都是相對的概念,都有相反的意義。《中論》又說:“能說是因緣,諸法因緣生,善滅諸戲論。”怎樣才能說明這個道理呢?那就只有用緣起來說明。而“戲論”,則違背了緣起法的道理。我們說“一”,你在哪兒能找到這個“一”呢? 離開二、三……”你找得到這個“一”嗎?所以這個“一”不是單純的、獨立的,它必然處在眾多的數(shù)中才能成立。所以生滅、斷常、一異,來去,彼此間都是相反相成的,誰也離不開誰,把這個道理推演到萬法之中,就是緣起法,只有在緣起之中,你才能見真實。所以六祖反復(fù)強調(diào),要:“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汝等于后傳法,依此轉(zhuǎn)相教授,勿失宗旨”。“付囑品”里六祖付矚什么呢?就是這個“對法”,大家學(xué)習(xí)時一定要注意。

  面臨生死時的自由

  師于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后,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

  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余者不得。數(shù)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yù)報于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于真,若見于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是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xué)道人,努力須用意,莫于大乘門,卻執(zhí)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yīng),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yīng),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zhí)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wù)f偈已,普皆作禮。并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后,衣法當(dāng)付何人?

  師曰:吾于大梵寺說法,以至于今,鈔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jīng)》。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jù)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jié)果自然成。

  師復(fù)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凈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處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舍,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凈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yǎng),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fù)如是。

  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皆發(fā)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凈,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凈,無可取舍,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熟悉《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的人都知道,祖師要圓寂了,總在事前要先給弟子們打個招呼,一方面大家有個準(zhǔn)備;二是讓那些有疑的趕快來問,這的確是對眾生負責(zé)的表現(xiàn);第三是,老和尚修行了那么多年,指說是開悟了,見了道了,解脫于生死了,是不是真有其事呢?中國人有“蓋棺論定”的習(xí)慣,你當(dāng)了祖師,了了生死,總要拿點憑據(jù)給大家看看嘛。所以,盡管禪宗不提倡神通,但臨終之時,那些祖師們總要表現(xiàn)點自由于生死的節(jié)目給大家看看,增強弟子們的信心,讓他們知道,這個事是真的,不是假的。

  六祖大師這里就是現(xiàn)身說法,他在一年前就準(zhǔn)備圓寂了,讓弟子們把靈塔建好。然后又提前一個月說他某天某時要走,在生死中沒有得到自由的人,做得到這點嗎?何況,六祖也沒有得什么病,在這一品可以看到,他老人家頭腦清醒得很,與平常沒有兩樣。有的人會說,既然得了道,怎么不活過幾百歲呢?怎么不長住于世間呢?說這種話的是外行,決不是佛教徒。要知道,不生不滅就在這個生死之中啊!離開了這—個生死,你是找不到什么涅槃的。佛住世八十年還要涅槃,何況其它,想長生不老就是邪見,是貪欲!六祖在生死中得了自在的,所以才敢說:“吾自知去處,若吾不知去處,終不敢預(yù)報于汝。”沒有把握,是要鬧笑話的。下面我們舉幾則祖師們圓寂時的公案,大家看看,里面能說明什么問題呢?

  馬祖有個弟子叫鄧隱峰,住在五臺山。他圓寂時對弟子們說:“諸方大德圓寂,有的坐著,有的睡著,大家都看見過。你們中看到過站著圓寂的嗎?”弟子們說:“雖然站著圓寂的不多見,但還是看見過。”鄧隱峰又問:“那你看見過倒立著圓寂的嗎?”弟子們說:“這太稀奇了,沒有看見過。”鄧隱峰于是就表演了一個倒立,弟子們以為他瘋病發(fā)了,去拉他,誰知他已經(jīng)圓寂了。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僧袍仍然貼身,并沒有翻下來。這一下把整個五臺山都轟動了。鄧隱峰有個妹妹是五臺山的比丘尼,聽到消息后趕來一看,不滿意地說:“你這位老兄啊,生前不遵循律儀,死了還更惑眾嗎?”于是用手一推,鄧隱峰才倒了下來。這是一例,再看:

  宋代汾陽善昭與龍德府的府尹是朋友,這位朋友請他到所管轄的承天寺來任住持。派人請了三次,汾陽昭都謝絕了。去請的人沒有完成任務(wù),受到府尹的嚴厲處罰,再派他去請,如果再請不來,派去的人就得掉腦袋。這個人很害怕,把情況給汾陽昭說了,跪著不起來,求汾陽昭救命,汾陽昭說:“好,我去。”于是設(shè)素筵招待他,正吃著,汾陽昭把筷子一放,說:“我先走一步了。”大家一看,這個老和尚就這么圓寂了。當(dāng)然,他那個當(dāng)府尹的朋友聽到后非常后悔。這樣的例子很多,但最奇怪的是洞山良價禪師。

  洞山也是預(yù)先通知大家某年某月某日他要圓寂,圓寂時做的那個辭世偈就極好:

  學(xué)者恒沙無一悟,過在尋他舌頭路。

  欲得忘形泯蹤跡,努力殷勤虛空步。

  偈子做完了,從從容容地剃發(fā)、沐浴、披衣,再向大家告別,于是就坐化了。但弟子們舍不得他,哭聲震天,并且從早哭到晚,一直哭到第二天。這時,洞山忽然睜開眼睛,批評他們說:“你們這樣像出家修行的人嗎?真正修行的人是哀樂不入,心不附物。你們這樣勞生惜死,真是太癡愚了。”于是吩咐廟上辦“愚癡齋”,大家舍不得,過了七天才把齋辦好。洞山與大家一起把齋吃完了,說:“出家的人就是無事的人啊,到了臨終出行的時候,千萬不要哭鬧。”說完,回到方丈,長坐而去。你看,這是多大的本事,決不是一般夸夸其談的人做得到。這些公案,告訴我們什么呢?

  第一,既是學(xué)佛,就必須知道三世因果,知道萬法皆空的道理,要相信真有解脫之道。佛法不是一般的知識和學(xué)問,你也不要僅停留在知識和學(xué)問上,修行修行,那要放在自己的性命上修行,要得受用。平常沒有受用,到最后時,你能有這個力量嗎?要知道,祖師們的這些本事,只是在最后那一著時才表演給大家看一下,實際上功夫早就有了,只是怕引起大家的妄念,隱而不露罷了。這個功夫從哪兒來的呢?有其果必有其因。六祖大師在下面指出了你用功的方法。

  六祖說:“若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一行三昧在前面已經(jīng)談過一些,這里結(jié)合一相三昧再談一下。一般人的智慧只是世間的聰明伶俐而已。你若證了空性,證了萬法皆空的道理,就得了一切智,又叫根本智。有了根本智,你就得到了解脫。一切種智又叫一切智智。只有佛才具有,也就是不僅能洞悉萬法的共相,而且通窮盡一切事物的差別相。一相三昧就是在性空這個問題上得定,得決定見,不論善惡、美丑、因果、凡圣、生死、煩惱菩提等等,你都能“無取無舍”,“不生愛憎”,也就是做到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這樣,你就實踐了一相三昧。一相三昧是在念頭上,而一行三昧則重在行為上,你一相三昧到家了,一行三昧也做到了,它們同體而異名。你平時若在這上面用功,久而久之,你的身體生理就會發(fā)生一些變化,這并不是很神奇的事。新陳代謝的秘奧一般人不明白。新陳代謝就是生死,不過不那么明顯。一睡一醒之中也有生死,念頭的生滅也是生死。只不過這些大家是熟視無睹,認為只有放進棺木才是死。我們平常的覺性都被種種雜念、煩惱遮障了,自己不認識自己,如果你照六祖所說的,達到了一行三昧和一相三昧,進而明心見性,你的那個身體的變化就大了。你的覺性,才會從濁亂的煩惱、雜念中澄清出來,這樣,對生死,對三世因果就會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可以在自己的身體、業(yè)命中獲得自由。

  有幾位同學(xué)多次問到丹道的問題,本來這里不是講丹道的地方,不過接著上面的話題我提示一下。什么是丹呢?丹道家認為,修行若要達到不死,不去外面胡亂投胎,就得預(yù)先自己給自己準(zhǔn)備個胞胎,到了一定的時候,讓自己的神識進入這個丹里,就不死了。許多講丹道的人連這點都不明白,結(jié)丹干什么呢?弄個皮球來好玩嗎?人是要死的,死了要投胎,要繼續(xù)活下去,但這個軀殼卻不聽使喚了,壞了,怎么辦呢?有了丹就不怕了,神識在丹里面,你就得到了再生之機,而且就是自己生自己,不要受牛胎馬腹之苦了。

  結(jié)丹的道理又何在呢?人身都有陰陽二氣流轉(zhuǎn)不息,陰陽二氣不轉(zhuǎn)了,就成了死人。要結(jié)丹,就得把自己的陰陽二氣調(diào)好。丹道家認為,陰陽二氣是經(jīng)常見面的,也與父母交合的道理一樣要結(jié)胎。但你不能使喚自己的陰陽二氣,所以就結(jié)不了丹,你若能使喚它們,讓它們交合成功,丹也就成了。陰陽二氣交合不在多,只一次就可以結(jié)丹了。有的人講今天一個周天,明天一個周天,簡直是鬧笑話,你那點陽氣,就這樣被折騰消耗了,還結(jié)什么丹!陰陽二氣有自己運行的規(guī)律,它是自己運動流轉(zhuǎn)的,你若把住了火候,丹就結(jié)成了。另外,結(jié)了丹你自己會知道,肚子里的確有個東西,而且身體也會起變化,飯量會少,睡眠也會少,但精神越來越好,心情也越來越好。陰陽二氣交合的感受是非常美的,超過人間的一切享樂的感受,真是舒服無此,全身任何地方都在歡喜。結(jié)丹后你隨時都可以讓陰陽二氣交合而養(yǎng)丹氣。張三豐的大道歌說:“百日歸一見笑顏,看準(zhǔn)陰陽往上翻。即見黃婆為媒娉,嬰兒姹女兩團圓。美不禁,誰能言,渾身上下氣沖天。丹田直上泥丸頂,降下重接落丹田。傾刻間,水火既濟通宵眠,百日歸老返童顏”。真的有這一套學(xué)問!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在成都認識的趙升橋老先生就是這方面的通家,他老人家是一位篾匠,那個功夫真是少見。

  禪宗是不講丹道的,只講明心見性。性卻不是修煉而成的,而丹則必須自己陰陽交合而成。佛家對丹道的看法是,那僅是一種方式,可以多話幾年而已,丹也終究要壞的,道家那套方式是得不到究竟的,因為丹也是因緣所生的。〖词够钌锨、萬年,必然有壞的那天。而禪宗認為我們的這個性是本來就有的,用不著你去修,天地形成之前它就有了,天地壞了它仍然存在。所以學(xué)禪宗用不著去結(jié)丹,只叫你明心見性。見性之后,身上的一切氣都可以集中起來。對此,佛教不叫丹,也不叫陽神,而有一個名字叫意生身,意生身同樣有丹和陽神的作用。但意生身也離不開性,空了就不壞了,有就非壞不可。徹底空就徹底不壞,沒有什么力量能毀壞它。什么是金剛?空就是金剛。意生身是全體的空,所以不壞。道家的基礎(chǔ)不是建立在空上,出陽神與意生身似乎有點類似,但本質(zhì)是不同的。禪宗叫你明心見性,見性之后則萬法俱具,怕就怕不能見性。一但見性,千萬億化身憑空而出。出陽神與細胞分裂相似,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也能有所變化,但畢竟不能與見性相比。在這個意義上說,禪宗那些來去自由的祖師們,不必說得了菩薩果、羅漢果,最起碼的也是成就了意生身。如果是證了羅漢或初地,哪怕是得了意生身,你還會稀奇那些丹嗎?

  丹道的祖師張紫陽,在其《悟真篇》里講金丹,講性命雙修。內(nèi)篇講金丹,外篇講明心見性。他講金丹時贊嘆金丹如何如何殊勝,但到了最后說一句話,“性功不徹,命功不圓”。光修命不修性是得不到圓滿的。到了最后,性就是命,命就是性。要知道,道家的丹道理論和實踐,真正發(fā)展成熟是在宋元時代,那時在國內(nèi)是禪宗的一統(tǒng)天下。儒家要向禪宗學(xué)習(xí)和吸取養(yǎng)料,道家同樣在向禪宗學(xué)習(xí)、吸取營養(yǎng)。吸取的是什么呢?就是明心見性。如果大家有興趣看丹經(jīng)就可以知道,宋元明清的丹經(jīng),幾乎沒有不談禪的,幾乎沒有不講明心見性的,只不過換成了道家的術(shù)語而已,同時你可以看到,他們講金丹是很精彩,但講明心見性,這套功夫就遠遠不如禪宗內(nèi)的祖師了。這也許叫隔了行吧。要知道,道家盡管批評禪宗“修性不修命”,但對禪宗的明心見性都非常留心。而禪宗呢,也不是沒有談到胎,馬祖就說過“著衣吃飯,長養(yǎng)圣胎”,明心見性就是結(jié)胎,圓悟克勤給他的弟子說:“胎要養(yǎng)得熟,死后得意生身,天上人間任你住去。”禪宗內(nèi)雖然有些地方講圣胎,不過是對明心見性的借喻,學(xué)佛就學(xué)佛,不要把自己修行的路弄死了。

  禪宗的法統(tǒng)和力量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

  師曰:諸佛出現(xiàn),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

  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

  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日。

  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

  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又問:后莫有難否?

  師曰:吾滅后五六年,當(dāng)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

  頭上養(yǎng)親,口里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立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

  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yīng)現(xiàn)已來,傳授幾代,愿垂開示。

  師云:古佛應(yīng)世,已無數(shù)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

  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yōu)波鞠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第十一、富那夜奢尊者,第十二、馬鳴大士, 第十三、迦毗摩羅尊者,第十四、龍樹大士,第十五、迦那提婆尊者,第十六、羅*T羅多尊者,第十七、僧伽難提尊者,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第十九、鳩摩羅多尊者,第二十、*^耶多尊者,第二十一、婆修盤頭尊者,第二十二、摩'偮拮鷲擼?詼???⒑桌漳親鷲擼?詼??、ψ幼鷲擼?詼??、婆舍似堗悢]?詼???⒉蝗緱鄱嘧鷲擼?詼??摺?閎舳嗦拮鷲擼?詼??、菩虓栧Uψ鷲擼?詼??擰⒒劭紗笫Γ?諶??⑸?泊笫Γ?諶??弧⒌佬糯笫Γ?諶???⒑肴檀笫Γ?菽蓯俏????。从涩F(xiàn)鈄媯?饔匈鞒小H甑認蠔螅?荽?鞔??懔罟暈。种R誦攀埽?霰鴝?恕?

  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于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后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后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jīng)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后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凈性,凈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dāng)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凈性因,除淫即是凈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dāng)來學(xué)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秩甑刃拿裕粫嵋,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fù)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于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

  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并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

  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于塔內(nèi),白光出現(xiàn),直上沖天,三日始散。

  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jì)師道行。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fā),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shù)。達摩所傳信衣,中宗賜磨納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并道具等,主塔侍者尸之,永鎮(zhèn)寶林道場。流傳壇經(jīng),以顯宗旨。此皆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師入塔后,至開元十年,壬戊八月三日夜半,忽聞塔中如拽鐵索聲。眾僧驚起,見一孝子從塔中走出,尋見師頸有傷,具以賊事聞于州縣?h令楊侃,刺史柳無添得牒切加擒捉。五日,于石角村捕得賊人。送韶州鞠問。云姓張,名凈滿,汝州粱縣人,于洪州開元寺,受新羅僧金大悲錢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師首,歸海東供養(yǎng)。柳守聞狀,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問師上足金韜曰:“如何處斷?”韜曰:“若以國法論,理當(dāng)誅夷。但以佛法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yǎng),罪可恕矣。”柳守加嘆曰:“始知佛門廣大。”遂赦之。

  上元元年,肅宗譴使就請師衣缽歸里供養(yǎng)。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代宗夢六祖大師請衣缽。七日,敕刺史楊緘云:“朕夢感能禪師請傳衣袈裟卻歸曹溪,今譴鎮(zhèn)國大將軍劉崇景頂戴而送。朕謂之國寶,卿可于本寺如法安置,專令僧眾親承宗旨者嚴加守護,勿令遺墜。”后或為后人偷竊,皆不遠而獲,如是者四。憲宗謚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其余事跡,系載唐尚書王維,刺史柳宗元,刺史劉禹錫等碑。

  守塔沙門令韜錄。

  在這最后一段中,六祖一方面對禪宗的法統(tǒng)作了交待。另一方面,可以說再一次重復(fù)了《壇經(jīng)》的要點。禪宗為什么會流傳一千余年,并且長盛不衰,與六祖大師這里的付囑有極大的關(guān)系。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五燈會元》和《五燈全書》的目錄,從六祖并始,師師相授,燈燈相續(xù),到清代康熙年間就傳了近四十代,傳到現(xiàn)代約五十余代。禪宗這樣嚴密的傳法譜系,在宗教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佛教內(nèi)的其它宗派,法系傳承經(jīng)常中斷,難以接續(xù),都沒有形成這樣的局面。日本的禪宗也很興盛,他們在宋代于中國接法后,仍然按照中國禪宗的規(guī)矩傳法,也奉六祖為祖師。當(dāng)然,在朝鮮、在越南,禪宗的傳法與日本也是相類似的。

  為什么禪宗有如此之大的凝聚力量,這就不得不歸功于《壇經(jīng)》,歸功于六祖大師。在古代的中國傳統(tǒng)是穩(wěn)定而強大的,在傳統(tǒng)中找不到依據(jù)或依據(jù)不足的宗派或?qū)W派,哪怕取得了一時的顯赫,也會很快為人們所淡忘,因為傳統(tǒng)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和信譽的積聚。六祖大師在這里建立了自已的法統(tǒng)——傳法之統(tǒng)。六代傳法當(dāng)然確有其事,但六祖更把這個法統(tǒng)上溯到釋迦牟尼佛,使自己有了絕對牢固的依據(jù),而優(yōu)越于其它宗派。以后,天臺、華嚴、凈土、密宗等也紛紛仿效,試圖建立自己的法統(tǒng),但都遠不如禪宗的牢固。如天臺宗在《佛祖統(tǒng)紀(jì)》中所作的努力那樣。因為把法統(tǒng)上溯到釋迦佛并不難,難的是在現(xiàn)實的社會中,該宗派是否有能力維系這個法統(tǒng),歷史表明了在這上面最成功的只有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禪宗的這一旗幟,在中國佛教徒中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由于其簡捷易行,故易受僧人和士大夫們的尊信和奉行,為自己建立了廣闊的傳布空間。所以,在六祖之后短短百余年間,禪宗不僅承受了唐武宗滅佛運動的打擊,而且迅速形成了五宗競榮的局面,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當(dāng)然,對于禪宗的法統(tǒng),教下各大宗派是有異議的,但卻無力動搖社會的承認,最后也只好隨波逐流了。關(guān)于禪宗法統(tǒng),本身就是一門大學(xué)問,在藏經(jīng)中有不少專著,這里只是提示一下,這個專題,還是留給這方面的專家去討論吧。

  一個宗派的發(fā)展和繁榮,僅靠法統(tǒng)是不夠的,它本身還應(yīng)具有超凡的實踐力量和普遍性。對于這一點,也是其它宗派所不能比擬的。自己就是佛,“自修、自行、自成佛道”,六祖大師歸結(jié)的這一總綱,就圓滿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六祖在這一段中所闡述的,是整部《壇經(jīng)》的濃縮,你看:“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不論因也好,果也好,六祖把佛與眾生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放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消除了一切差距。所以,每一個人,只要你發(fā)心,只要你按照六祖的開示去修,去行,你的解脫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你看祖師們,他們是那樣的自信,那樣的灑脫,那樣的自在,為什么呢?他們見到了這個,嘗到了這種無上的法樂,當(dāng)然是信心百倍了。大家已經(jīng)知道了,在《壇經(jīng)》中,不論六祖千說萬說,實際上只說了一句話,這就是“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什么是“此心”,就是我們大家人人都有的這個心,對這個心,你不能把它推到一邊,也不能把它推到未來。就是現(xiàn)在你能思、能想、能作、能為的這個心、這個念!有的人說:“我們現(xiàn)在這個心是凡夫心,怎么能與佛心相比呢?”錯了,若說你心上的那些善惡是非,當(dāng)然是凡夫,不能與佛的光明相比。但你那個能善能惡,能是能非的作用,恰恰就是佛性,佛在這上面并不比你多個什么。所以六祖說:“汝等的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但是,你若一念返照,直心而往,“一念平直,即眾生是佛”。對這一段,我建議大家能夠背誦,因為全部《壇經(jīng)》二萬多字,背完有困難,也沒有必要,這一段僅兩百多字,又好記,背熟了,天天對照著修行,久了必然會得受用。修行是一個整體,《壇經(jīng)》這一段可以說是主心骨,你在這上面有了受用,你就穩(wěn)得住了。另外,不要因為禪宗說“不立文字”你就不讀經(jīng)了,這樣不行,對佛的經(jīng)論,我們要學(xué),要看。三藏十二部太多了,可以選擇一些學(xué)學(xué)。如《百法明門論》、《大乘五蘊論》、《八識規(guī)矩頌》、《三論》和《大智度論》?戳诉@些,你對唯識法相,對中觀般若的知識就有了基礎(chǔ)。同時,應(yīng)經(jīng)常誦讀《金剛經(jīng)》、《楞伽經(jīng)》。這兩部經(jīng)都是禪宗用來印心的,你的修行對不對,就可以用這兩部經(jīng)來檢驗。再如《楞嚴經(jīng)》這部經(jīng)在歷史上很受中國知識分子的歡迎,對學(xué)佛的人幫助很大,應(yīng)該讀。再如《文殊菩薩所說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維摩詰經(jīng)》,都是極好的。在這些基礎(chǔ)上你再讀《華嚴經(jīng)》,你的境界就會改觀,就會得到極大的力量。

  禪宗講頓悟,講不立之字,在頻悟這一剎那,的確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正如六祖所說是:“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的。但在悟之前,如果你沒有多少佛教知識,那么你還是要多學(xué)點佛教經(jīng)論,作為自己的資糧。你如果悟了,那更要廣學(xué)萬法,一方面驗證自己的悟境,另一方面是廣度眾生,圓滿功德。不能把“不立文字”和佛教經(jīng)論對立起來,那是“二”,不是“不二”,所以祖師說:“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舍一法”?傊,你不要執(zhí)著,既不能執(zhí)著于經(jīng)論,也不能執(zhí)著于“不立文字”。要時時刻刻,行住坐臥,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做到“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來無去,無是無非,無住無往”,你就可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里,并不是要你放棄正常的工作,還應(yīng)把你的本職工作搞得更好。六祖所說的“但識眾生”,就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本職工作都搞不好,你“覺”個什么呢?“無動無靜”這一套功夫,就在你全部的工作生活中。〈蠹乙欢ㄒ鞔_這點。功夫就在你的喜怒哀樂之中,佛性就在你的七情六欲及種種煩惱之中。“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有些人修行,閉門不出,不問世間,看上去貌似清凈,但到紅塵中一來卻過不了關(guān),八風(fēng)一吹,痛苦就來了,更談不上力量。所以祖師們經(jīng)常強調(diào)世間這個“大冶洪爐”,就是要在其中百煉成鋼,成就無上金剛。我們提出“人間佛教”的道理就在這里。一方面,我們要在煩惱中斷煩惱,在煩惱中證菩提。另一個方面,這個世間不太平,苦難太多了,菩薩要度化眾生,離開了這個世間哪里去找眾生呢?禪宗就是要你在世間鍛煉,要你在煩惱中滾打。“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六祖處處都在強調(diào)這點。所以說學(xué)佛學(xué)佛,就是要懂得煩惱是怎么回事,你懂了,你就是煩惱的主人,你就得解脫和自由;你不懂,你就是煩惱的奴隸,你就得不到解脫和自由。

  《壇經(jīng)》我們大致就學(xué)到這里。學(xué)習(xí)結(jié)束了,我仍然很感慨,這么好的法,這么偉大的力量,為什么今天留意的不多呢?《壇經(jīng)》不僅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精品,也是世界文化的精品,是全世界的驕傲。我們大家能聚在一起共同學(xué)習(xí),的確因緣殊勝。大家回到各自的崗位上,望能繼續(xù)學(xué)習(xí),有所提高,若其中能有人開悟,則是這次法會的一大喜事了。

  謝謝大家。

  后  記

  1990年11月,四川省佛教協(xié)會等單位在成都舉辦講習(xí)班,由賈老宣講《壇經(jīng)》要義,歷時二十余日,聽講的來自全國各地,共100余人。講習(xí)班結(jié)束之后,引起了各方面的關(guān)注,紛紛索要賈老的講義。但賈老此次宣講,沒有講稿,所以我們只得組織人力,整理當(dāng)時的講課錄音。經(jīng)過諸君努力,歷時半年多,終于得以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這本講義,主要由馮學(xué)成同志整理,參加工作的還有嚴永奎、劉蜀西、胡俊、何光明、李政、萬長安等同志,在此一并致謝。

  在這里,特別要說明的是:稿成之后,正值賈老生病住院,不能對全稿進行審閱,加之我們水平有限,錯漏之處難免,望讀者鑒諒。

  1993.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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