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jīng)
《六祖壇經(jīng)》,佛教禪宗典籍。亦稱《壇經(jīng)》、《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禪宗六祖惠能說,弟子法海集錄。《釋門正統(tǒng)》卷八《義天傳》有“大遼皇帝詔有司令義學(xué)沙門詮曉等再定經(jīng)錄,世所謂《六祖壇經(jīng)》、《寶林傳》等..[詳情]
六祖壇經(jīng) 頓漸品 第八卷
六祖壇經(jīng) 頓漸品 第八卷
賈題韜
按照最初的安排,我們這次學(xué)習(xí)《壇經(jīng)》,學(xué)到“機緣品”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因為沒有多的時間了。但為了使這次學(xué)習(xí)《壇經(jīng)》的因緣圓滿,所以有必要對后面三品也作一些提持。后面這三品的大意是什么呢?如果對前面七品有了理解,這三品的內(nèi)容全在里面,理解是不難的,需要留心的地方,我們再細細學(xué)習(xí)。
頓悟的力量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于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xué)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然秀之徒眾,往往謾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于此,可往曹溪參決。
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yīng)是細作。對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凈,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凈,是病非禪。長坐拘身,于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xué)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師曰:吾聞汝師教示學(xué)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凈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不可思議。吾所見戒定慧又別。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更別?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
心地?zé)o非自性戒,心地?zé)o癡自性慧,心地?zé)o亂自性定。
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誠聞偈悔謝,乃呈一偈:
五蘊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還不凈。
師然之。復(fù)語誠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智根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yīng)用隨作,應(yīng)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戲三昧,是名見性。
志誠再拜啟師曰:如何是不立義?師曰:自性無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志誠禮拜,愿為執(zhí)侍,朝夕不懈。
五祖名下的著名弟子,除了得到達摩衣缽的六祖外,還有十來位大師,其中最了不起的是神秀。神秀除了在最根本一著上比六祖差,因而沒有得到衣缽,但在平常人看來,幾乎樣樣都比六祖強。神秀相貌好,學(xué)問好,修行好,福報也好,曾得到武則天的禮敬,武則天把他迎入宮內(nèi)供養(yǎng),并親自行跪拜禮。長安洛陽兩京,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拜在他的門下。他壽緣又長,活了一百多歲,弟子又多,全是在中原一帶的名都大邑寺廟里的住持,所以影響極大,聲勢顯赫。神秀圓寂后,唐玄宗時著名的宰相張說親自給他制碑文,說他“身長八尺,秀眉大耳,應(yīng)王伯之象,合圣賢之度”,詔請而來,趺坐覲君,肩輿上殿,屈萬乘而稽首,灑九重而宴居”,而且被推為“兩京法主,三帝國師”。你看,多大的氣派,多大的場面!
相比之下,六祖就寒酸多了,雖然在五祖那里得了衣缽,但十六年來東躲西藏,不斷有惡人來騷擾。后來出世說法,也僅僅在嶺南曹溪,F(xiàn)在廣東開放得早,內(nèi)地人認為廣東洋氣、氣派,但在唐代那里幾乎還是蠻荒之地,乃至六祖被人稱為“*樷病薄???。?嫻男蝸蟮比輝對恫蝗縞裥悖?虜憷涂嗝裰冢?丈褂炅艽蠆裎???蝸蟮比徊豢贍芎玫僥搶錚?置揮形幕??侄疾皇。?嬋?ê螅?淙壞玫繳刂菽俏晃ご淌返撓禱ぃ??∶嬗肷裥惚齲?筒鈧?煸讀恕U餉創(chuàng)蟮牟鉅歟??黿黽甘?曛?洌??嫻姆ā??獻詼俳癱樾杏諤煜攏??裥愕姆ā??弊誚ソ倘翠蚊晃尬擰U飫鐫?蠔臥諛?涤[硨薌虻ィ??嫻姆ň褪潛壬裥愀擼?叩枚啵??腋刪懷溝祝?蟣鬩仔校??勻嗣搶鐘詵钚。在“顿渐瀑E敝校?頤且部梢越銜?宄?乜吹秸庖壞。神秀本却T粵?嬉彩峭瞥緄模?踔粱瓜蛭湓蛺焱萍齬??蒼?傻蘢憂襖囪?埃?徊還?裥愕難???艿攪?嫻目?競螅?筒輝僭敢饣厝チ恕?
禪宗有關(guān)戒定慧的主張,在前面已經(jīng)多次提到過。神秀對此的解釋又如何呢?神秀說:“諸惡莫作名為戒,眾善奉行名為慧,自凈其意名為定。”不要認為只有六祖才代表禪宗,
神秀也是禪宗的大師,也是五祖的弟子,他的見解雖然還不能與六祖相比,但在當時已經(jīng)是極其高明的了。大家知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是佛的一首謁語,可以說是對全部佛教的教、理、行、果的精要概括。神秀把這個謁子用來作為對戒定慧的理解,的確也恰到好處。前面曾說過“祖師禪”和“如來禪”,神秀這幾句,可以說是對“如來禪”的最佳表述。神秀北宗之禪,就是“如來禪”。如法修行,次第而進,所以又稱為“漸門”。“如來禪”可以說是佛教內(nèi)正統(tǒng)的修持方法,穩(wěn)妥可靠,與教下也沒有多大的分歧,一般學(xué)佛的人都走的這個路子,也可以取得成就。
但六祖大師這里卻是“祖師禪”,其特點是直徹本源,因果一如,建立在萬法皆空的基礎(chǔ)上。正如六祖所說:“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知見解脫,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惡性本空,作與不作全沒交涉;善性亦空,行與不行全沒交涉;性非凈穢,凈與不凈全沒交涉,乃至“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自性就是菩提涅槃,本來就“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戒定慧又與此何干呢!所以,只要直下見性,一了百了,而不計其它。所以六祖說:“自性無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這樣立足于自性自悟,頓悟頓修的法,所以稱之為南宗頓門。
頓悟的依據(jù)是菩提與煩惱本為一體,差別只是相上的。從體上來講,煩惱也是它,菩提也是它,排除了煩惱,等于就排除了菩提,所以說“煩惱即菩提”。你如果堅信這點,敢于這樣下手,你學(xué)禪宗就可以見功效,得受用。一些這樣用功,并有些經(jīng)驗和效益的人都有這種感受:原來那種種雜念全是自己,自己對自己還有貪求嗎?需要去排除嗎?久而久之,煩惱也好,雜念也好就淡了下去,不那么起作用了,如能再進一步,見了本性,那煩惱就斷了。斷的那一剎那,是頓;悟的那一剎那,是頓,這就是禪宗的方便。譬如我們今天在這里學(xué)習(xí),大家心到意到腳到,就坐在這兒了。如果你在外面繞圈子、翻跟頭,費了許多功夫,結(jié)果還是必須坐在這兒。禪宗的方便就是直截了當,不必去繞圈子。頓悟成佛的道理就只這么淺,你本來就是佛嘛,只不過倒立著,倒過來就行了嗎?所以許多祖師見了參訪的人一來就心里關(guān)鍵。這么現(xiàn)成的事,為什么老弄不清楚呢?云門大師初參睦州陳尊宿,頭次去,一敲門,睦州不開門,問他:“你來干嗎?”云門說:“弟子遠道來參,乞師指示門徑。”睦州把門一開,看了他一眼,怦地就把門關(guān)上。就這樣,云門接連敲了三天的門。第三天,睦州剛把門開了一條縫,云門就搶了進來,睦州把他向門外一推,說:“你研究古人的腳板印干什么!”說完把門狠狠一關(guān),硬是把云門的一只腳砸斷。這一下,云門終于大徹大悟了。祖師這什么要下棒喝等這么強烈的鉗錘?他心里著急。∵@么現(xiàn)成的事,你怎么還不悟呢?兩個耳光一打,或許你還清醒些。給你說法,說開示,講道理,這些飽參飽學(xué)之人,肚子里裝的還少嗎?再說上一通,更怕把你迷住了出不來,你說該怎么辦?云門雖然少了一只腳,成了跛子,但一提到這個事情,他是非常感謝他的老師。就這么一拶,他得到了永恒的東西,不用說一條腿,割腦袋也值得。這就是頓悟法門,前面舉的那些公案,都說明了這個法門的力量。
向上全提和事事無礙
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剌師。
師心通,預(yù)知其事。即置金十兩于座間。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
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行昌驚仆,久而方蘇,求哀悔過,即愿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于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行昌稟旨宵遁,后投僧出家。具戒精進。
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何來晚?
曰:昨蒙和尚舍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度生乎。弟子常覽《涅槃經(jīng)》,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jīng)文。
曰:經(jīng)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xué)人轉(zhuǎn)加疑惑。
師曰:《涅槃經(jīng)》,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宇一義不合經(jīng)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
曰:學(xué)人識量淺昧,愿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什么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fā)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zhí)于邪常,諸二乘人于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凈。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后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
行昌忽然大悟,說偈云:
因守?zé)o常心,佛說有常性。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磔。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xiàn)前。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在《壇經(jīng)》中,六祖大師有關(guān)《涅槃經(jīng)》的開示凡四見,一為“行由品”中答印宗法師,二、三為“機緣品”中答無盡藏和志道,這一品中,六祖是第四次因問《涅槃經(jīng)》而方便開示。從六祖的這四次答話中可以看到,參問人的根基不同,疑點不同,六祖所回答的卻不盡相同。有的答話差距很大,甚至截然相反,從中可見到六祖的靈活性,他的路數(shù)不是來自學(xué)問,而是處處以本分接人!赌鶚劷(jīng)》在大乘佛教中有重要的地位,也是禪宗的理論依據(jù)之一。在這里,有必要對其中的要點作一番詳細的解說。
無常是佛教里慣見的概念,特別在小乘佛教里。小乘佛教所講的三法印,就把整個佛教的要點都包括了。為什么叫“印”呢?因為這是判斷是不是佛教的標準。“諸行無常”,凡是有作為的事情都是無常的,沒有不變的,這是第一個法;“諸法無我”一切法無自性,都是因緣所生的,都是空的,找不出一個實在的東西,故無我,這是第二個法;“涅槃寂凈”,要想在無常的生死煩惱中得到解脫,要想得到永恒的寂靜、安寧,就只有佛所指示的涅槃,這是第三個法印。佛說諸行無常你卻說諸行有常,那就違背了法印,是外道;佛說諸法無我,你卻說有我,也就違背了法印,是外道;佛說涅槃寂靜,你說沒有涅槃,沒有寂靜,也違背了法印,是外道;或者認為除了涅槃之外,而別有寂靜,同樣是外道。
所以無常這個問題,是佛教里極為重要的概念。在大乘佛教里,特別是《涅槃經(jīng)》里,這個說法就不同了。小乘佛教修行,其修行的指導(dǎo)思想,最基本的就是“四念住”。在“四念住”中,一是觀身不凈,二是觀受是苦,三是觀心無常,四是觀法無我。四念住要你把心放在里面,作為修行的基礎(chǔ)。眾生身不凈,但眾生認為是凈,這是顛倒見;眾生所受皆苦,但眾生認為有樂,這是顛倒見;眾生心行無常,但眾生認為有常,這是顛倒見;一切法無我,而眾認為有我,這是顛倒見。這就是眾生的凈、樂、常、我四顛倒見。而四法印就是對治這四個顛倒見的。
但是到了大乘佛教,特別是《涅槃經(jīng)》里提出了“涅槃四德”,恰恰就是眾生這四個顛倒見中的常、樂、我、凈,就是說,涅槃是有常的、快樂的、有我的、干凈的,這四條是正的,不是顛倒的。“涅槃四德”恰恰與眾生的四顛倒見相反而對立。二乘人就是根據(jù)四念住來修,把四顛倒見當作牛鬼蛇神而必須鏟除。但是到了大涅槃的境界,你給他們講常樂我凈這四德,他們往往聽不進去,并且十分反感,這樣,二乘人進人大乘就困難了。
《涅槃經(jīng)》里所講的大乘妙諦,講的常樂我凈,在六祖這里,卻又翻上一層境界。六祖說:“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六祖對此又作了個顛倒,當然引起了行昌的驚訝,認為六祖所講的“大違經(jīng)文”。但是這里是不能死啃書本的,佛法高妙之處就是圓融無礙,六祖大師的一言一行,無不顯現(xiàn)著這種精神。“佛性若常,更說什么善惡諸法”。佛性若是死寂一團,沒有生機和變化,那么,說善、誰在善呢?惡、誰在惡呢?如果佛性是常、是不變的,那么眾生永遠就沒有分了,發(fā)菩提心也沒有用了。要知道,發(fā)菩提心就是無常。從前我造孽,沒有發(fā)菩提心,但我今天向善,發(fā)了菩提心。如果佛性是常,那我以前就應(yīng)發(fā)菩提心,但這個菩提心是今天發(fā)的,不是以前的。發(fā)菩提心的原因是什么呢?因為有佛性,那么這個佛性以前沒有發(fā)菩提心,但今天發(fā)了;佛性知道了以前做惡不對,今天要改惡向善了,你說這個佛性是常還是無常?要知道,六祖這里是對機,在“行由品”中六祖答印宗法師問時,六祖的根本看法是佛性超越了常與無常。超越了常與無常,這個佛性才是真的,才是活的,才是超越了分別思量的,大家要懂得這個道理。
不變的常是死常,變化了還是常,所以六祖說佛性無常,恰恰深刻地闡述了佛性真常的道理。無常是佛性的一種作用,常也是佛性的一種作用,執(zhí)著于一邊是不對的。作用是活的,要應(yīng)酬無礙,必須有所變化,應(yīng)該無常。這個無常,并沒有離開本體,也離不開本體,如果孤立和靜止來看,是難以想通。但你把這一切放在全體上看,整體上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六祖說:“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你看到的那種種無常,實際上就是常,一切法都是常。不是說一切法空,一切法無自性嗎?怎么又說一切法是常呢?六祖認為,既然這一切不是佛性,那什么才是佛性呢?佛性之外還有什么別的東西嗎?這一切又全在佛性之外嗎?當然不是,一切善惡諸法全是佛性,我們的語言、行為全是佛性。如果認為外面另有一個常,另有一個佛性要修,那完了,你就永遠解脫不了。這個道理的確很高很難,因為這是“向上全提”之事,我們舉點易懂的例子看。無常中有常,一切都在變化,那么這個“一切都變化”本身還變不變?所以無常本身就具備了佛性。從佛性的本性上來講,這個變化又是什么呢?這是一個拳頭,這是手掌,這個手可以結(jié)種種手印,在不同的工作中,如音樂家對種種樂器的彈奏,工人使用種種不同的工具,就我們這個手,可以說是千變?nèi)f化的。但無論這個手如何變化,他仍然只是這個手,而不會變成腳嘛。如果離開這種種變化,去尋找一個不變的手,除了制作出來教學(xué)用的模型外,在哪里找得到呢?所以,離開了無常,又到哪兒去找常呢!整個宇宙都在變化,變到現(xiàn)在,宇宙還是宇宙,所以,這個變化之中也有不變的道理,不能把宇宙看成兩個,不管是“本體宇宙”也好,“現(xiàn)象宇宙”也好,實際上都是那一個宇宙,你不要只看到變,而看不到不變;也不能只看到不變,而看不到變。所以,把常與無常對立起來,是低級的認識。常是它,不常也是它。因果不能被看成截然不同的東西,把因看成因,果看成果是低級的認識。以前的智力游戲有一個問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不知難倒了多少人。如果你超越了狹隘的因果觀念,雞中有蛋,蛋中有雞;雞就是蛋,蛋就是雞,在雞的家族史中,雞與蛋是一個東西,誰也離不開誰,這個問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你要深入佛性嗎?你要真正認識佛性嗎?就必須超越這種種分別思維。所以,常不能離開無常,無常也不能離開常,常與無常是二,佛性是不二。
所以,常與不常,都應(yīng)歸結(jié)在這個“向上之常”。因與果,也應(yīng)歸結(jié)在這個“向上之因”;苦與樂,也應(yīng)歸結(jié)在這個“向上之樂”;凈與穢,還是要歸結(jié)在這個“向上之凈”。
高層次的東西,是包融并超越了低層次的那些矛盾和對立的,我們學(xué)佛,應(yīng)懂得這個道理。這樣,你才能“向上全提”,也才會懂得華嚴經(jīng)里“理事無礙”和“事事無礙”的道理。下面講兩則公案。
唐代,南泉老和尚看見東堂與西堂為爭一只貓而爭執(zhí)不下,南泉說:“你們不要爭了,誰能在這里下一轉(zhuǎn)語,就把貓兒拿去,都答不出,那我就把貓兒斬了。”這時,東堂傻了,西堂也楞了,這個轉(zhuǎn)語兩家都下不了,于是南泉一刀下去,就把貓兒斬了。晚上趙州回來,南泉把貓兒的事說了一遍,要趙州也下一轉(zhuǎn)語,趙州聽了,把草鞋脫下來放在頭上,扭身就走了。南泉感慨地說:“你剛才若在,貓兒就得救了.”這個公案,大家參得破嗎?可以參一參,總之不離我們剛才講的那些道理。要知道,禪宗里的東西是佛教里最高級的東西,許多人嘗不到其中的味道,在那兒瞎解釋,把最高的法放在低層次講,怎么講得通呢?
宋代有個宰相叫張商英,他曾遍參尊宿,在禪宗上也很有見地。一次圓悟克勤去拜訪他,兩人就談?wù)摰饺A嚴境界。華嚴有四層境界,一是“事無礙法界”,二是“理無礙法界”,三是“理事無礙法界”,四是“事事無礙法界”。當他們談到“理事無礙法界”時,圓悟問:“這里可以談禪嗎”?張商英說:“正好談禪,理與事,理論與實踐都相融而無礙了嘛。”圓悟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張商英當時就沒抓拿了,心里也不服。圓悟說:“這仍然在法界的量里,仍在分別的‘二’之中。如果到了事事無礙法界,法界量滅了,不二了,才好說禪。不然,云門大師說的那個如何是佛?干屎撅;洞山初說的如何是佛?麻三斤;這一類的答話如何通得了?”圓悟還舉真凈克文禪師的一個謁語,作為事事無礙的話解:
事事無礙,如意自在。手把豬頭,口誦凈戒。
趁出淫房,未還酒債。十字街頭,打開布袋。
真凈禪師這個謁子,對那些格守戒律的人來說,真是要嚇一大跳,盡是一些殺盜淫妄的事,怎可能是“事事無礙”這種佛性的最高境界呢?才嫖了娼,喝酒又不給錢,手拿血淋淋的豬頭,嘴上卻在念誦戒律,這怎么得了,還要在鬧市街口,打開口袋,把偷的、搶的東西往里裝。這叫“事事無礙”嗎?殺盜淫妄就是佛法嗎?這個謁子不是我做的,是真凈克文這位祖師做的,圓悟克勤又用來開示張商英,里面當然有道理,而且道理大得很,不然,張商英聽到后就不會手舞足蹈了,就不會感嘆地說:“美哉之論,豈易得聞乎”!但我們又如何理解呢?對一般學(xué)佛的人來說,讓他們?nèi)敕鹗菢芬獾,但若要讓他們(nèi)肽В麄兙秃ε铝。但佛魔平等不二,只能入佛,不能入魔,能說得到了“無礙”嗎?能真正徹法源底、圓滿自在了嗎?當然不是,因為你還有凡圣之見,佛魔之見,善惡之見,你還在分別思量的“二”中,不知“不二”為何物?我們且不要說那么深,“手把豬頭”——即豬頭而離豬頭,即殺而離殺;“口誦凈戒”——即戒而離戒,即穢而離穢;“未還酒債”——即酒而離酒;“趁出淫房”——即淫而離淫。也就是即殺盜淫妄而離殺盜淫妄,即煩惱而離煩惱,即一切相而離一切相,在這上面過不了關(guān),你在那兒守的戒沒有經(jīng)過嚴格的考驗,沒有經(jīng)過世間的冶煉,你真的得到了無上的金剛體嗎?在“五濁惡世”的殺盜淫妄之中,你能做到“無住”、“無念”、“無相”對這一切真的不動心,來去自由,才真正是“事事無礙”!你真的有了這個本事,你還怕什么呢!到了這個境界,什么“常”,“無常”全都是閑話。說簡單點,你能做到能殺而不殺,能嫖而不嫖,能賭而不賭,能妄而不妄,能騙人而不騙人,才可以領(lǐng)略到無礙的境界,但這是自然的,本分的流露,不是你勉強在那兒守戒,要不守時也能守,才是真功夫啊!這個法,講到這兒了就不能不講,不講就太可惜了,另一方面,講了也會有一些不良后果,那些糊里糊涂的人沒有見地,沒有功夫,把殺盜淫妄也當成佛法,把禪宗的大手段變成狂禪的擋箭脾,這方面的教訓(xùn)是多的,往往有這樣一些人把禪宗的名譽敗壞了。
凡圣兩忘,體露真常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會曰: 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對曰:亦痛亦不痛。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再禮百余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祖師滅后,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于世,是謂荷澤禪師。
師見諸宗難問,咸起惡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xué)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yīng)當盡除。無名可名,名于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于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wù)f,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神會是禪宗史上重要的人物。前面曾經(jīng)提到禪宗南北二宗的分立,神秀的北宗,在當時比六祖的南宗,無論勢力、影響都大得多。六祖圓寂后二十年間,神會在洛陽傳法,對六祖的法門大加弘揚,并與北宗的代表人物進行過多場辯論,影響極大,引起朝廷的猜忌,一度被趕到湖北一帶。直到“安史之亂”時,洛陽長安兩京淪陷,國家財政困難,而神會當時德高望重,對政府資助不少,得到唐肅宗的尊敬,迎入宮廷供養(yǎng)。使六祖的南宗頓門,在力量和影響上超過了北宗漸門。后來,唐德宗又正式立神會為禪宗第七代祖師,這樣一來,北宗就逐漸瓦解,而南宗獨傳,從這里可以看到神會的巨大貢獻。
神會的體征如何呢?在宗寶本里的一些機緣中,神會與行思、懷讓、永嘉覺相比,當然不行。從與六祖的答話中就可以看得出,那三位祖師是過來人,到六祖這兒來是求印證的。而神會雖然機敏,但畢竟停留在分別思維上,還談不上見性,所以六祖說他“也只成個知解宗徒。我們試舉幾個公案看看。
西塔和尚是仰山的弟子,后來到北方參臨濟,回來時仰山問他到哪兒去了,他說參臨濟去了。仰山問他:“回來干什么?”他說:“回來看和尚。”仰山說:“看我像不像一條驢嗎?”他回答就很妙:“我看和尚不像佛。”仰山說:“那像什么呢?”他說:“若真的像個什么,那又與驢有什么區(qū)別呢?”這一下,仰山大吃一驚,說:“凡圣兩忘,情盡體露,我以這個方法驗人二十年,還沒有看見一個了手的,你好自為之吧。”以后仰山逢人便說他是肉身佛。注意“凡圣兩忘,情盡體露”這八個宇。西塔和尚這里,既沒有凡情,也沒有圣解,分別思維全都息了下去,處處都見本體,處處都表現(xiàn)著本體。而比較神會與六祖的答話,神會下的全是死語,全是在概念的兩頭打滾,不落在這邊,就落在那邊,只要落在概念里就是死語,一說合邏輯的話就是死語,不是六祖門下,不是曹溪路上過來的人。我們只要細看神會的答話就知道:神會雖然當時只有十四五歲,還是個“童子”,書卻看得不少,雖然幾次答話都顯得很機敏,而且合乎教下理數(shù),但并沒有開悟,所以六祖當時沒有印可他,因為他概念思維太活躍了,還沒有經(jīng)歷“言語道斷,心行處滅”這一關(guān)。下面再舉個公案作個比較。
趙州初參南泉,南泉問他:“你從哪兒來?”趙州說:“我從瑞像院來。”南泉又問:“那你還看見瑞像嗎?”趙州說:“不見瑞像,只見臥如來。”南泉當時是臥在床上接受趙州參訪的。南泉又問:“你是有主沙彌,還是無主沙彌?”這個問話刁鉆得很,可趙州怎么回答呢?他說:“有主沙彌”。南泉再追一問:“哪個是你主?”下面就可以見到趙州的功夫了,他說:“現(xiàn)在是仲冬時節(jié),天氣冷得很,只希望老和尚貴體平安。”有人認為趙州是在拍馬屁。錯了!趙州可不是俗人,他的禪風(fēng)在唐代諸大師中是至高至雅的。他初見南泉的答話,可以說是不能再妙了。南泉所問趙州的,與六祖所問神會的差不多,而趙州的答話是活的,神會的答話是死的。神會的回答來自書本,趙州的答話來自內(nèi)心的體驗。所以趙州進一步問南泉:“如何是道?”南泉回答說:“平常心是道。”趙州緊迫一問,說:“還可趣向不?”南泉說:“擬向即乖”——進入分別思維那個道就不是本來的道了。趙州又問:“不去認識它,怎么知道是不是道呢?”記住南泉下面所說的,他說:“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豈可強是非邪!”趙州這里就言下大悟。南泉禪師在這里和六祖一樣,已經(jīng)把話說透了。趙州悟了,我們中有沒有能悟的呢?對這個問題,要有信心,有勇氣,但不能作知識加以理解。大家好好參,我真誠地希望我們中能有人能那么“豁然”一下。
大家學(xué)習(xí)禪宗,這里就一定要記住六祖大師的話,要“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這樣,你才能真正排除干優(yōu),潛心修道;再進一步,“一切善念惡念,應(yīng)當盡除,無名可名,名于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于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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