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佛教

  吐魯番佛教

  一、國號之由來及其變遷

  土魯番卽古之高昌國,乃西域古國之一,卽今我國新疆省吐魯番 Turfan 東南三十五里哈喇和卓Karakhojo 地方。這是我國通往中央亞細亞北路東端,當東西交通之要沖。自漢至魏皆稱為車師前王國,或車師前部,其交河城,卽今雅爾廢城,其勢力達到吐魯番地方。并包括今 pidjan 之東部,四周圍皆有大山,地勢險要,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自漢以來,卽為我國與北方民族爭奪之要沖,故車師前王國,實居于我國與匈奴之間,時而傾屬我國,時而叛向匈奴,以維其國脈。至西晉時,卒屬我國,劃為高昌郡。五胡亂華,前涼(張氏),后涼(呂氏),北涼(沮渠氏)等據河西時,皆置太守統(tǒng)治之。北涼亡、北魏和平元年(西紀四五二——六五),蠕蠕民族興起,高昌首遭其侵略,在其勢力范圍內,遂以闞伯周為王,改高昌郡為高昌國。北史西域列傳第八十五:高昌,車師前王故地,漢前部之地。東西二百里,南北五拾里,四面大山多(中略)。地勢高敞,人庶昌盛,因云高昌。亦云其地漢時有高昌迭,故以為國號,東去長安四千九百里,漢西域長史及戊曰校尉,并居于此。晉以其地為高昌郡,張軌、呂光,沮渠蒙遜,據河西,皆置太守統(tǒng)治之。去敦煌十三日路程,國有八城,皆有漢人,地多石磧,氣候溫暖,厥土良沃,谷麥一歲再熟,宜蠶,多五果,又漆饒。有草名羊刺,其上生蜜,其味甚佳,引水溉田,出亦鹽,其味極美。復有白鹽,其形如玉,高昌人取以為枕,并以之貢我國。葡萄酒多,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國中牧羊馬,居隱僻處,以避寇。若非貴人,則不知其處(中略)。太武帝時有闞爽者,自為高昌太守太延中,遣散騎侍郎王恩生等,使高昌,蠕蠕為執(zhí),真君中,爽為沮渠無諱所襲,無諱奪據之。無諱死,立弟安周代之,和平元年蠕蠕并其所,以闞伯周為高昌王,其稱王從此始云。

  據此可知其當時國勢及其變遷。然至孝文帝太和五年(公元四八一),伯周后,其子義成立,歲余為其兄首歸所殺,首歸又殺高車王阿伏至羅,敦煌人張孟明代立為王,復為國人所殺,而立馬儒,旋亦為民所殺。推左右長史曲嘉為國王,高昌國,至此,始漸趨獨立,時為北魏太和二十一年也。曲嘉大張國勢,其威令所及東北方高車,西方焉耆。唐書西域列傳第百六十四上:曲嘉經四年,唐武德初有曲文泰王聯(lián)通西突厥,阻止西域諸國入唐朝貢,更侵伊吾 Khami 及焉耆。唐太宗貞觀十四年(公元六四○)年,交河道大總管候君集,遂將軍數(shù)十萬以討高昌,文泰聞唐軍已至城下,悸駭之余,不知所措,猝然病死。其子智威立,而與唐軍戰(zhàn),復又大敗,遂降,候君集分兵,卒平定三州五縣二十二城。太宗改高昌為西州,設郡縣更置安西都護府,總轄西域諸國。封智威為左右衛(wèi)將軍金城郡公。其弟智湛為右武中郎將天山郡公。高昌曲氏歷治九世一百三十四年而亡,時為唐貞觀十四年事也。

  此后,此地又為回鶻部族所據,西州回鶻,又稱為高昌回鶻。回鶻卽畏兀兒種族,為匈奴之別裔。蓋回鶻又作回紇,原據于 Baikal 湖及 Se-lenga 河流域為土爾其族,初為鐵勤之一部,在突厥統(tǒng)治下。但至隋代獨立,后隸屬唐,貞觀以后,朝貢不絕。至德初(公元七五六)應肅宗請,出兵平安史之亂,自是以來威力強大,以吐魯番為根據地,其力向東西擴展。于咸通年間,為黠憂斯 Kighiz 所敗,其一部據西州地,諸回鶻中最為優(yōu)勢,是所謂西州回鶻。元初,此地為元皇帝直轄地區(qū)。明代稱為火州,或哈喇。清代以后隸屬我國,以迄于今。但高昌地,原為土著阿奴雅種住民,漢代以來,一直以漢民族屬地視之,其王亦多從漢人出之,其文化,在回鶻移往以前,主要受漢民族影響,兼攝異民族文化。尤其唐代,此地為東西文化交流地,中印僧徒多出入于此。據勒柯克氏報告 Karakhodja 謂在天山麓之村中,有一古佛寺名 Bizäklik 者,其廊下右方入口處,畫有中國佛僧像十二人,皆著黑藍色法服,其頭部著白巾,上書各僧姓名,皆為畏兀兒文——(據畏兀文皆為唐音)。故知所畫中國僧像乃唐代之物。其左側入口處,又有著黃色法服僧徒十二人,其姓名為梵文。綜此二十四人之畫像觀之,此地必為東西人種會集之所,曲嘉在位,曾遣使我國,求五經諸史,努力輸入中華文化,其子堅亦盡力擴張國勢,初領十六城,旅增為十八城,其王宮并懸魯哀公問政于孔子像,其傾向漢文,于此可知矣。

  北史西域列傳第八十五:其風俗政令,略同華夏、兵器、有弓箭刀楯甲矟 ,文字亦同華夏,兼用胡書,有毛詩論語孝經,置學官教授子弟,雖習讀之,然皆為胡語,賦稅則計田輸銀錢,無者輸麻布,其刑法風俗婚姻喪葬與華夏大同小異。北史九十七高昌傳,是此國之政教風俗等,皆為華化也。于此可知其 習俗之一斑矣!

  二、佛教傳入年代

  佛教何時傳入高昌,實難獲一結論,但于車師前部之時代,佛教已流行高昌。第四世紀下半葉,佛教已成為國教。當建元十八年(公元三八二),車師前部王彌第,來朝符秦時,其國師鳩摩羅跋提獻梵本大般若經一部,出三藏集記第八所載,「符秦道安摩訶缽羅波羅蜜經抄序,前秦建元十八年車師前部王,名爾第來朝,其國師鳩摩羅跋提,獻胡天品一部」。由此觀之,車師前國之彌第,實為佛教信徒,其崇敬鳩摩羅跋提為國師,其獻呈符堅之梵本大般若經,吾人依此可推知車前王國于第四世紀之后期,已有大乘佛教流通也。后由北涼沮渠蒙遜統(tǒng)領此地,改為高昌郡,其時有沙門法眾,出三莊集記第二:高昌沙門法眾譯出方等檀特陀羅尼經四卷,同集第八所載大湟盤經記:據說為曇無讖在北涼所譯,最初為十卷僅有五品之胡本,為智猛從天竺攜來者,彼抄錫于高昌時。未繼,沮渠初蒙遜乃遣使高昌求取胡本,由曇無讖譯出,同集十四曇無讖傳,讖以湟盤經本品數(shù)未足,復回本國于于闐,更得經本,續(xù)為三十六卷焉。沙門曇無發(fā)說:此經品數(shù)猶未盡,讖?:誓必重尋,宋文帝元嘉年中,高昌沙門道普,常游外國,善解胡書,解六國語,因欲求大湼盤經后部,道場寺慧觀,乃奏請宋太祖,文帝發(fā)命資遣道普偕吏十人西行求湼盤經后分,至長廣郡,舶破傷足,遂疾而卒,道普臨終猶嘆曰:湼盤后分與宋地無緣矣!

  同集第九所載賢愚經記:河西沙門曇學威德兩人于宋元嘉二十二年(公元 四四五),結志游方,遠尋經典,至于闐各地參訪善知識,聽講經律終至高昌編纂賢愚經一部。同第二沮渠蒙遜從弟沮渠京聲,先于高昌譯出觀彌勒上生兜率天經,觀世音觀經各一卷,于彼赍來,但此二經未明言,從何種語言移譯,各經錄亦未詳,殆系高昌土語,故于孝武帝建業(yè)重譯。又名僧傳抄:高昌沙門法盛,年十九潛心修梵行,遇智猛聞印度諸國靈跡,遂立志偕師友二十九人遠赴天竺,經歷諸國,尋覓遺靈及諸應瑞,于北涼作菩薩投身飼餓虎起塔因緣經一卷,又其傳四卷(開元釋教錄卷四)。高僧傳第十法朗傳及同第十二法進傳,法進弟子法朗及僧遵同為高昌人,法朗以神異為名,僧遵善十誦律,疏食節(jié)行,持誦法華,勝鬘,金剛般若,菩薩戒義疏卷上,又常篤勵門人,時勤懺悔,法進隨沮渠蒙遜子景環(huán),移居高昌,因逢歲荒,饑餓遍野,竟效佛陀投身飼虎之精神,自割身肉施餓者,感動天地。其弟子僧遵先獲得菩薩戒法,傳授曇景。高僧傳第十一釋法緒,高昌人,德行清謹:疏食修禪,后入蜀專持法華,維摩,金光明,常居冢間,虎兕不傷,尚有著成實論義疏八卷之道亮弟子釋智林亦高昌人也。智林精于雜心,宋明帝時來長安,靈基寺說法,因與周颙商榷二諦義及三宗不同義,致書颙曰:近聞檀越敘二諦之新義,陳三宗之取舍,聲殊恒律,雖進物不速。如貧道鄙懷」,因之交誼深契。乃著二諦論及毗曇雜心記,并注十二門論,中論等。公元五世紀之前半,卽闞伯周稱高昌以后,其國沙門復多遠赴印度,巡禮靈跡,其國人民對佛教之信仰,不可謂不盛也。

  三、高昌王渴望大乘教

  齊武帝永明八年(公元四九○),達摩摩提所譯妙法蓮華經提婆達多品,梁僧傳法獻傳謂法獻西游時于于闐獲得此經,而僧祜經錄,則謂此經系法獻于高昌所得,(出三藏集記卷二),中夏所傳正闕此品,或謂此提婆達多品,嘗流行高昌,亦未可知,蓋此間早有大乘經論傳來矣。又名僧傳抄:法惠,高昌人,初赴龜茲出家,修學禪律,及還高昌,住仙窟寺,教化民眾,復赴龜茲,從直月得第三果,又回本國。大弘經律,道俗皈敬者眾,齊永元間(公元四九九——五○),無疾而坐化,龜茲直月所行之教法,類似我國之達磨祖師,法惠受其教,乃于高昌弘揚禪法。

  續(xù)高僧傳第七慧嵩傳,高昌人,嵩少出家,聰悟敏捷,開卷輒尋,便了中義,元魏末齡,大演經教。高昌王乃遣嵩并弟,隨使入北魏學梵學,嵩從智游究心毗曇,成實,頗通其奧義,時人有「毗曇孔子」之稱,聲名遠播。高昌王促其回國:嵩曰,以吾人博達,義非邊鄙之所資也,故不愿回國。高昌王復征之亦不回,因其再三拒回本國,高昌王怒,乃夷其三族。由此觀之,高昌王當時是如何渴望弘揚大乘佛法?慧嵩本小乘學者,來北魏后,專演大乘經論,再三拒絕回國,致夷三族。又曲嘉時代,乃請諸王保護佛教。未幾,堅死,其子 伯雅卽王位,大業(yè)五年(公元六○九),入隋朝,因隋煬帝擊敗高麗,還娶華容公主。據續(xù)高僧慧乘傳:乘奉煬帝命,特為高昌王曲氏伯雅講金光明經,時曲氏伯雅布發(fā)于地,請乘踏之,其崇敬三寶可知也。

  伯雅死后,其子文泰卽位,(公元六一八),其崇敬佛法,于大慈恩傳可見之:玄奘西游途次,高昌王曲文泰盡禮款待初請奘師永留該國,以終身供養(yǎng),合一國人皆為奘師弟子,奘師深感王厚意,謂此行為求大法;誓必西行。王仍固,請留三年,愿效波斯匿王,頻婆娑羅王為奘師外護,奘師僅允住一月,為王講仁王經。每到講時,王躬執(zhí)香迎請,引升法座,王低跪為隥,令法師躡上,其敬法崇僧,于此益見。奘師離別,為制法服二十具,棉帽裘毯等二十余件,黃金百兩,銀錢三萬,綾絹等五百匹,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充法師西行之用,并作書二十四封通龜茲等二十四國,每國一封,懇請保護法師,當出發(fā)之日,王與諸僧大臣百姓等,送出城西,王始慟哭,道俗皆悲離別,據此事實,當時高昌文泰,其篤信三寶,維護佛法不遺余力,于此可知也。宋高僧第二玄覺傳。玄覺,高昌人也,覺慕大乘,復從玄奘研究經論,并于玉華宮參預譯經及大般若經畢,同請翻譯寶積經,奘師惙然,覺因夢見浮圖傾倒,卽奘師圓寂之預兆也。

  回鶻原為熱心摩尼教之種族,但移居高昌后,并信奉佛教、景教、祅教等。宋史列傳第二百四十九高昌條;干德三年西州回鶻可汗,遣僧法淵獻佛牙,琉璃器,琥珀盞,又雍熙元年王延德等報告,高昌佛寺五十余所,皆有唐朝所賜額,寺中有大藏經、唐韻、玉篇、經像等。另有摩尼寺,波斯僧各持其法。又同史回鶻條,雍熙元年,西州回鶻婆羅門僧永世,波斯外道阿里煙來宋朝貢。于此可知當時高昌,猶有佛教,西部回鶻種族,第十世紀以后,雖改奉回教,但東部回鶻,則以后數(shù)百年,仍信奉佛教。元至順三年(公元一三三二),八哈石傳中說:師諱舍藍藍,高昌人,其地隸北庭,其地好佛,故為苾蒭者多」。八哈石曾以黃金寫蕃字藏經,卽西藏經語佛經,般若八千頌,五護陀羅尼十余部,及漢文佛典,華巖楞巖,畏兀文法華,金光明經典二部。參以晚近在中亞所發(fā)見之法華經,金光明經殘卷,可知此種大乘佛經在回鶻族間,必甚普徧。明史列傳吐魯蕃傳,明永樂六年,高昌國僧清來率其弟子法泉等朝貢,欲請于吐魯蕃布教,明成祖為使高昌佛法弘通,乃授清來灌頂慈慧圓智普通國師號,與其徒七人頗受吐魯蕃僧剛司官,賜賚甚厚。自此以后,其徒往來,相繼不絕,清來的時期,高昌佛教,似為喇嘛教。元時高昌已有喇嘛流行,其與西藏交通頻繁,故彼等必為喇嘛無疑也。

  高昌佛教,涉及于大小乘,毗曇、律,及禪法等。明以后又有密教。其系統(tǒng)乃從印度及西方諸國傳來及我國傳去的,南北朝時期,則為我國佛教傳入高昌時期也。

  四、回鶻文之大乘經典

  回鶻種族間,雖信奉回教,但也有部分信奉佛教,因之佛教經典,多譯成回鶻語,是一明證。近百年來,在中央亞細亞探險者于此發(fā)見許多回鶻語佛典斷片,其來源卽此也。每次探險都有驚人的收獲,西歷一八九八年俄羅斯人 D. Rlementz (Jurfanund, Seine, Alterthümer 發(fā)表),一九○二年至翌年德國人 A, Grün We-de (Bericht Über archä ololgische Arbeitenin Jdikutsc hariund Umgebwng 發(fā)表),一九○五年至七年亦是(Alt-Buddhisti-Sche Kultstatten, in Chines isch-Turkistan 及 Alt-Ku-tschal 發(fā)表),一九○六年至八年,英人斯坦因 A, Stein Serindia 發(fā)表,一九○八年至翌年,日人橘瑞超氏(西域考古圖譜發(fā)表),一九二七年至翌年,瑞典人 S. Hedin(Auf, grosserfahrt 發(fā)表)等。

  根據以上諸氏先后于各地探險結果,從佛教寺院廢墟中發(fā)見佛像,佛畫,梵語,胡語,漢文,并回鶻文字所書土爾其古語的經典,注疏及文書等珍貴的多數(shù)資料,實為今日吾人研究西域佛教史跡一大光明,亦復為考核西域各地歷史文化及語言學,地略學重要的史料。就中,以回鶻語文所書的經典,多大乘經典及秘密經典,如金光明最勝王經,方廣大莊嚴經,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彌勒下生經,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天地八陽神咒經,大白傘總持陀羅尼經,大云請雨經,十業(yè)佛譬喻鬘,圣王語訣等。最引吾人注意者,是知此處回鶻語經典,皆為大乘佛徒,至于回鶻語佛典中含有漢字音,由漢譯佛典中重譯而來,至為明顯。謨納氏所譯回鶻文金光明經殘卷中:有漢語「大乘」二字之音譯為 Taising 「小乘」之音譯為 sivsing(Uigurica, I, S, 12-3)。羽田享氏譯回鶻文天地八陽神咒經中,漢語之「歷日」,回鶻音譯 likzil 橘瑞超氏譯回鶻文法華經提婆達多品斷片中,漢語「蓮華」之音譯為 linqu 等,諸如此類。

  子龍,〈吐魯番佛教〉,《佛教文化》,

  第4期,1966,頁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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