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剃度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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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吉祥地

 。ㄒ唬

  今天看來,家?guī)熓且晃凰枷氡容^保守的老和尚。他的出家,更多是受到家庭的影響。據(jù)老人自己介紹,家中祖輩就有人信佛。尊重父母的安排,他曾娶了位妻子,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學(xué)佛之后,他經(jīng)常去離家不遠(yuǎn)的居士林參加活動。后來,抗戰(zhàn)開始,人員日漸稀少。他索性就住到了那里,一邊讀經(jīng)念佛,一邊幫助看守房子。

  日本人打到宿縣時,在當(dāng)?shù)刈チ瞬簧偃。一天,老人在外出回去的路上被日本兵撞上,和其他幾個人一起被帶到了憲兵隊。大家被命令站在一面圍墻下,不遠(yuǎn)出,有一只兇惡的狼狗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天氣很熱,太陽下的溫度不低。日本翻譯要他們交代游擊隊的情況,否則就拉下去喂狗,膽小的早已嚇的說不出話來。老人不慌不忙,口中一邊稱念南無觀世音菩薩,一邊勸其他的人,放下一切想法,專心憶念菩薩。過了大約1個鐘頭,宿縣保長進(jìn)城交糧恰巧路過此地,發(fā)現(xiàn)被關(guān)住的老人和其他幾個熟人。由他出面證明,幾個人獲得自由。

  自此之后,老人堅信與觀音菩薩因緣篤深。功課之余,常以宣紙繪出各種不同類型的觀音造像。如:竹林觀音、水月觀音、南海觀音、提藍(lán)觀音等等,贈送有緣之人。

  老人自小師從鄉(xiāng)里的幾位畫匠學(xué)畫,或許有宿世的習(xí)氣,進(jìn)步頗快,20歲左右就在縣里小有名氣,并以山水與動物著稱。在回憶年輕時候,他提到曾經(jīng)畫過一只老虎,虎須栩栩如生的樣子。問他現(xiàn)在為何不畫動物,他說畫什么心里就會想什么,還是畫佛像最好,念佛成佛。

  老人屬于半路出家。解放前二年,在上海大東門,聽了了愿法師講完《金剛經(jīng)》后,他決定出家了。我無法想象了法師講經(jīng)如何感人,只是后來,在九華山仁德法師的傳記中,有一段文字提起了法師講解《地藏經(jīng)地獄苦痛一節(jié)時,座下數(shù)百人痛苦流涕,無不動容。法師的攝受力由此可見一斑。

  出家的第一站就是杭州,吃了幾個月天堂里的米飯,他終于無法忍受沒有面食的尷尬。于是,卷起鋪蓋繼續(xù)尋找。途中經(jīng)過南京時,看望了一位老鄉(xiāng),告知離他家住處不遠(yuǎn)的老山有座規(guī)模不小的叢林。

  寺院名叫九峰寺,最初建于何時已無從考證。不過,明代到是曾經(jīng)出過幾位禪師,在錦江等燈錄里還依稀可尋當(dāng)年的輝煌。

  一住就是八年,農(nóng)禪并重的生活盡管簡單、重復(fù)與單調(diào)。在一般人眼中,甚至是寂寞、空虛與無賴的代名詞?墒,在信仰者看來,即便只有清風(fēng)明月、青菜蘆菔,依然可以活出第一流的生命品質(zhì)。

  1955年初夏,老人離開九峰到上海親近禪宗一代名宿來果和尚。住在靜七茅蓬過夏,每日靜香數(shù)只,間或來老提嘶一二。棒喝交參,正念日增。

  聞能海上人來金剛道場開講大論,遂每日不輟,聞思法要。講席將終,欲往五臺長期親近海公。拜見之時,忍不住打聽五臺氣候如何。海公智慧深廣。答曰:“去后即知。”

 。ǘ

  每當(dāng)和弟子們說到能海上人,老人總是透出恭敬的神態(tài),忍不住在言語中贊嘆不已。老人在清涼橋吉祥律院親近上人三載有余,這期間的學(xué)修對于日后的僧侶生涯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初到臺山,就感受到律院嚴(yán)謹(jǐn)?shù)牡里L(fēng)與學(xué)風(fēng)。上人每日登臺講法,各地學(xué)子們席地而擁,飽嘗甘露。律院依照律制要求,受戒之后必須在寺學(xué)滿五年,方可領(lǐng)取戒牒下山。

  一次,傳戒剛剛圓滿。次日清晨,院內(nèi)集眾鐘聲驟響。大眾聞聲云集大殿,彼此打聽出了何事。不一會兒,上師面帶怒氣出現(xiàn)。質(zhì)問是誰破壞規(guī)矩,將戒牒發(fā)給新戒。大眾一片寂靜,參與其中的幾個執(zhí)事趕緊出來求懺悔。并說明,有些新戒由于年齡和身體等原因,不能住在此地學(xué)律。上人說:“把戒牒教上來。”不多久,陸續(xù)收回。

  有個東北新戒,行武出身,在俗時候曾做過營長,忍不住在下面說:“老上師,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你還墨守成規(guī),你這么做不行。我們不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不能強(qiáng)迫我們。”上人回答:“那把戒牒留下,你先回去吧。”話雖不多,但字字千鈞。當(dāng)時,老人剛到臺山不久,這件事給他印象頗深,感受到律制的威嚴(yán)與攝受。

  老人雖在禪宗道場出家,個人修學(xué)用的卻是念佛一法。當(dāng)時,在出家的寺院每天坐香,禪堂里的班首師傅講開示,也常說起如果參“念佛是誰”的話頭不相應(yīng),就先念佛,念久了,漸漸就會明白。實在說來,明清以下近幾百年,佛教主要內(nèi)容也就這些了。襌凈合流,有教無觀,不重律儀次第等等,對其在世間流傳造成許多流弊。

  老上師是藏傳格魯系的傳承。所以在律院里,每天除了學(xué)習(xí)教理之外,還安排大量時間用于修行實踐。老人在實踐這塊兒卻還是守著自己的方式,一個人呆在屋子里,靜坐在炕上默念佛號。面前放置一只小盒子,盒子打開后就是一尊精致的阿彌陀佛的接引像。當(dāng)然,是他自己親手繪制的,也是他心目中彌陀的樣子。

  不多久,他的這一舉動便受到客堂知客師的重視。做為格魯?shù)牡缊,居然有人在里面念佛,知客師傅有點接受不了。聽到有人反映,他來到老人的寮房,事實證明后,他覺得有必要向老上師反應(yīng)。上師聽后,輕聲說:“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上師的造訪讓老人驚恐不小,下座頂禮一翻后,站在一旁準(zhǔn)備接受質(zhì)問。上師一邊看著桌上的火柴盒子與佛像一邊說:“就住在這里,安心修行。”丟下這句話,上師出了門。(寫到這里,禁不住淚如雨下,慚愧自己無福,親炙上師座前)。(未完待續(xù))

  漢傳佛教,在宗派出現(xiàn)之后,彼此之間非但未能相互贊嘆,詆毀的聲音倒是不少。老人住臺山時期,知道他專修念佛,經(jīng)常有人找他校量各宗優(yōu)劣。

  一天,來了位禪和子。見面落座后,突然發(fā)難:“我們禪宗修行高,立地可以成佛。不像你們念佛,到了極樂世界后還要修無數(shù)劫才能成功。”

  話音剛落,老人不緊不慢地回答到:“噢,你還要立地。我不立地就成了。”對方看在口水上占不到便宜,只好說:圓霖不弱。”

  宗門末流,落于口頭,不務(wù)實修,無怪五葉凋零,舉步維艱。

  當(dāng)時,禪宗由于幾位大德努力,也曾出現(xiàn)一時興盛。來果老和尚中興高旻寺后,晚年移住滬上靜七茅棚。老人在茅棚住過三月,平時注意觀察來老的語默動靜,受益不少。

  一日,從高旻寺來了位法師問候來老。寒暄過后,對來老說:“如今管理寺院和以往不同,需要和政府打交道,搞好關(guān)系,不能沒有他們的支持。”言下之意,希望得到來老的認(rèn)可。

  來老是湖北人,說起話來有點地方口音,不過仔細(xì)聽起來還是能聽懂。老人就站在旁邊,聽到來老一字一字的說:“我持戒,龍?zhí)鞊碜o(hù);我參話頭,諸佛贊嘆。”

  禪師就是禪師,字字?jǐn)蒯斀罔F,決不拖泥帶水,不容半點含糊。寧坐蒲團(tuán)凍餓死,不將佛法做人情。

  若干年后,老人也有相似的遭遇。

  文革期間,他出家的寺院被毀。82年,他重回祖庭,著手恢復(fù)。一磚一瓦,親力親為。政府部門要他拿著化緣簿,一起去國內(nèi)的名山大剎籌資。老人說:“可以可以,不過有個條件。首先要縣政府帶頭,縣委書記和縣長先捐款,否則別人不會相信。”統(tǒng)戰(zhàn)部的人看出來老人軟中帶硬,如意算盤就只好擱下。

  目睹一些在旅游景區(qū)的寺院,遭受大量游客觀光帶來的負(fù)面影響。老人在修建寺院過程中,特意把殿堂建得普通一般,旅游含金量不高,有的地方還甚至顯得破舊。倒不是沒有建設(shè)資金,經(jīng)常有海內(nèi)外護(hù)法來山,表示愿意出資幫助重修殿堂。

  遇到有人問到此事,老人總是面帶微笑地回答:“我們這里是山中特色,我們又是山野之人,不要搞得太好,能有住的就行了。”他還幽默的說:“房子破點就容易看破嘛”!

  是。佛陀時代的比丘,也只是樹下一宿、日中一食而已。對照今天,我們在物質(zhì)方面十分富有?墒,卻常常缺乏一個出家人應(yīng)有的東西——道心。

  一段時期,經(jīng)常有毛賊光顧寺院。老人以調(diào)侃的口吻對出家弟子說道:“最近到寺院里發(fā)盜心的人不少。”

  一時哄堂大笑。笑過之后,引起大家更多的反思。

  比丘。∧憔烤故菫榱耸裁磥淼缴畧F(tuán)?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

  你是否為道而來?你能否堅持道心?你是否能為法忘身?

  你為何默然,是對自己沒把握,還是對三寶沒有信心。

  假如你做不到,那你就是在盜取十方的信施,你就是在騙取檀越的血汗。

  比丘!問題擺在面前,每個人一定會有不同的答案。

  (三)

  我有次問起老人,在臺山參學(xué)的情況,他謙虛地說:“自己不愛說話,常住安排當(dāng)任堂主。”

  堂主是叢林中四大班首之一,在兩序中屬序職。一般由道德修學(xué)戒臘俱優(yōu)的僧人擔(dān)當(dāng),為年輕的出家眾做表率,同時指導(dǎo)學(xué)修。

  在臺山過完第三個寒冬后,老人離開清涼橋,再也沒有回去過,也再也沒有見過老上師。

  可是,對上師的關(guān)注卻一直埋在心中。80年代初,宗教政策剛恢復(fù),老人在靈谷寺巧遇在臺山一同學(xué)習(xí)的寂度、根通諸師,見面后第一句話就是上師走的時候怎么樣。

  老人常把上師的故事講給弟子們聽,其中有幾個聽多了,都能記下來。

  上師未出家前,曾經(jīng)在云南講武堂任教,國家主席朱德曾經(jīng)是他的學(xué)生。解放后,中國佛教協(xié)會成立,上師德高望重,被邀請到北京參加會議。期間,朱德親自到賓館看望老上師,并詢問有何困難。上師回答的非常好,“有困難的話,出了家就沒有了。”

  是!真正舍棄五欲,放下財色名利的僧人,于人無爭,于事無求。世人所謂的困難,在他們眼里不僅不是問題,而且可以成為解脫道上的朋友。這就是在家和出家的差異,世間的人又有幾個能明白呢?

  所以,老人經(jīng)常勸來山的居士和信眾要念輪回苦,發(fā)心出家。他常說:“世間人享福,福過了就是氣。出家人就不同,享的是清福,越品越有味道。”有時請他寫字,他就寫“布衣暖、菜根香,經(jīng)書滋味長。”

  一次,陪老人進(jìn)城開會。在車上,對我說起他未出家的時候,每年眼睛都要害一次病。出了家之后,說來也奇怪,就再也沒害過了。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我自小身體就弱,體質(zhì)差,一般人都能看出來。

  他經(jīng)常拿上師的一個比喻來講給信眾聽。上師在一次講座中,針對有人混同佛教的善法與世間善法時,上師打了這個比喻。他對坐在地下的學(xué)生說:“你們要下山為常住買米,半路上遇到一個婦女。一手抱著個吃奶的嬰兒,一手牽著個剛能走路的孩子。你是幫助婦女照顧孩子還是不管,繼續(xù)去買米呢?

  毫無疑問,肯定要把常住的事情辦好,這是根本。世間善法不是不做,但要分清主次。就好比斷煩惱,我們先要找到他的根,這樣一刀下去,就能徹底解決。否則,在枝蔓上費(fèi)了老大的勁,效果也未必理想。

  每次,講到老上師臨終的那一刻。結(jié)跏趺坐,安然舍報,預(yù)知時至的時候,老人眼中透出更多的光亮。他認(rèn)為,這是上師一生最輝煌的樂章,也是一個出家人一生修學(xué)接受檢驗的關(guān)鍵時刻。

  老人很重視臨終的境界,他一生持名念佛,每天彌陀不輟,發(fā)愿往生西方凈土,手繪佛像萬余幅。今年,他已經(jīng)有95歲了。我想,他老人家的愿望很快就能夠?qū)崿F(xiàn)。

云居三月

  告別了五臺,離開了老上師,下一站往何出去?

  當(dāng)時,一代禪宗泰斗、年近120歲的虛云老和尚已經(jīng)駐錫江西永修的云居山。各地衲子仰慕老和尚的道德與修證,不顧山間清苦,每日勞動,布衣芒鞋,夜宿草棚,從四面八方趕赴云居。

  消息傳到老人的耳中,他想起和老和尚在上海曾有一面之緣。而且老和尚年輕時三步一拜、朝禮五臺時曾在獅子嶺過年。于是,一個人從五臺來到了云居。

  這時,已經(jīng)是公元1959年初春。這一年,來云居山的出家人特別多。每天禪堂坐香,老和尚都要來講開示。

  老和尚不知從哪兒聽說老人會畫畫,就派人把他叫到自己住的云居茅棚,要老人現(xiàn)場給他畫像。老人后來回憶時說到,老和尚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大約用了半個小時,第一稿出來。老和尚看了后,覺得不太像。老人說就再畫一次,虛老說你靠近點,這樣看的清楚才好畫。這一次,用了一個小時,畫好后遞給虛老過目。老和尚一邊縷著山羊胡子,一邊點頭稱贊。同時,還吩咐當(dāng)時的侍者拿水果招待老人。

  接下來,虛老又給老人一個任務(wù)——將歷代祖師道影畫出來。

  住了三個月,老人決定返回出家的道場,看望昔日的同參。臨行前,向虛老告辭。老和尚問:“怎么要走呢?”老人只好回答:“沒有糧票了。”老和尚說:“要啥糧票,就在這住。”老人沒有接受挽留,最終還是下了山,回到了獅子嶺。

  又是一次訣別,若干年后,回憶起來,老人還引以為憾,后悔未能在虛老身邊陪他度過剩下的最后幾年。

  他常提起虛老如何送人的情景。有人向虛老告假下山時,老和尚總是站在門口,目送著行人,直到人走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回寮房。

  那天,老人下山的時候,虛老同樣站在老地方,眼光中充滿了慈悲。老人在拐彎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令他終生難忘,也使他受用非淺。

  三十年之后,因緣的際遇,老人住持獅子嶺兜率寺。在祖堂的中央,他親手塑了一尊虛老的坐相。這樣,他每天就可以禮拜老和尚,親近老和尚。

  在云居期間,有位師傅送給老人一只虛老曾經(jīng)使用過的布質(zhì)蒲團(tuán)。他一直視為珍寶,即便在文革那么動蕩的日子,他也保管在身邊。

  老人曾手書虛老撰寫的一幅對聯(lián),掛在獅子嶺的藏經(jīng)樓上。“塵外不相關(guān),幾閱桑田幾滄海;胸中無所得,半是青山半白云。”那是虛老,一位開悟禪師的境界,也是他自性中的流露。

  是!能夠身在紅塵中,卻不為世間的物欲所惑。笑看人生風(fēng)雨,體味無常本質(zhì)。心中不留痕跡,與山水做伴,共自然為友。清風(fēng)明月,皆是本來面目。翠竹黃花,盡顯本地風(fēng)光。

  虛老做到了,我不知到,我的師傅做到了沒有。

重返獅子嶺

  兜率寺位于南京江浦老山的獅子嶺下,傳說地藏菩薩在此曾靜坐一夜,次日后山上的石頭全都凸起,很象他的坐下的獅子的模樣,所以寺院又名獅子嶺。

  寺院年代并不久遠(yuǎn),最初是明末當(dāng)?shù)匾晃唤邪租值男悴,由于反對清朝政府,隱居山中學(xué)佛時修建了一所很小的茅庵。后來,歷代僧人隨力修補(bǔ)。在清末民初,由于當(dāng)時高僧法一上人的住持,寺院達(dá)到鼎盛。常住僧人數(shù)千指,常年傳授大戒。

  當(dāng)時,禪和子中間流傳著一句話:“上有文殊寶光,下有金山高旻,中有獅子嶺。”

  許多禪堂的老參們晚年均選擇那里作為歸宿,獅子嶺在當(dāng)時成了著名的養(yǎng)息道場。一段時間,金山高旻的老修行住了不少,每日做香,出坡,解放前有近100人。

  師傅的師傅是獅子嶺的首座,上體下意老和尚。我沒有親眼見過,只聽說他年輕時在金山禪堂擔(dān)任班首,想來功夫不會太弱。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的了解,解放前兩年,師傅在師公座下落發(fā),在獅子嶺住了8年后,外出參學(xué)。不知不覺,外出四個年頭,聽說有的地區(qū)對出家人活動有限制,他決定回去看看。

  這一次回到江浦,他基本上就再也沒有離開老山,他幾乎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了這座連綿百里的山脈。所以,老人晚年自號山僧也是由此而來。

  一直覺得自己和山有種微妙的因緣,自己的俗名與法名中都有山,剃度師號山僧,后來學(xué)法的師傅號山人。在平地上走的不快的我,一旦到了山里,情況馬上會轉(zhuǎn)變。師傅也是這樣,他不習(xí)慣進(jìn)城,所以一生都住在山里。

  回到寺院不久,國家遭受到來自自然和人為的雙重考驗。三年的自然災(zāi)害,寺院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沒有多余的糧食,出家人每天只能吃到三頓稀粥。所謂的粥,實際就是一小把米熬一大鍋水而已。

  師傅有次說:“那時候他負(fù)責(zé)行堂,有位師傅一頓飯喝了八碗粥也無法解決肚皮問題。”聽了以后,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不知如何回答他。他們那代出家人,經(jīng)過的事情太多了,承受的考驗與磨難也太多了。修行必須經(jīng)歷境界的考核,所謂“不經(jīng)一方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今天的出家人,早已擺脫了道糧的壓力,不用為三餐操心?墒侵鄟砻嫒ブ,能否保持一種知足與感恩,能否心存五觀。我覺得,我要好好反思一下了。

  剛剛度過飲食的難關(guān),政策的高壓又接踵而來。政府工作人員三天兩頭來山上,逐一找年輕僧人談心,勸他們回家,并允諾還俗后可以安排工作。一些人對于前途茫然,因此下了山。也有一些老師傅們沒有動,我的師傅選擇了留下。這是生命的承諾,這是對三寶的信念。

  我有時在想,如果當(dāng)時讓我來選擇,我會何去何從?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來山的人越來越頻繁,空氣也日益緊張。留山的師傅們管不了那么多,每天依舊出坡參禪。在他們看來,一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內(nèi)心安穩(wěn),天下就會太平。

  一天清晨,下了早殿過完堂,師傅們在院子里經(jīng)行,聽到山下有汽車馬達(dá)的轟鳴聲。這么早來山,一定是政府的工作人員。前幾天,他們來過,找方丈和尚談話,不知說了些什么。不過,似乎還很客氣,稱和尚為了成法師。可是,不知為何,大家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對勁。

  果然,過了幾分鐘,院門口一下子沖進(jìn)三五十個荷槍持彈全副武裝的軍人。在為首一個軍官的指揮下,把師傅們包圍住,幾個年輕的用一指粗的麻繩把了成和尚反捆了起來。前兩天來過的那個人這時扯著嗓門大叫:“了成因為反對政府,被定為現(xiàn)行反革命,現(xiàn)在奉命逮捕歸案。”說完,拉著人就往外走。

  了和尚一邊走,一邊看著被嚇呆的僧眾們大聲說:“師傅們,不要怕,把話頭提起來,將功夫照顧好,千萬別打失了。”了和尚這句話,似獅子吼,大家為之一震。

  開悟的禪者,即便千軍萬馬、大敵當(dāng)前,也能保持一種從容不迫,也能擁有一顆明明覺知的心。

  過了幾個月,師傅在南京遇到了和尚,問到被抓后的情況。

  了和尚說:“他們在嚇唬人,到了山下就把繩子松了開來。在牢里呆了幾個月查不出問題,只好放人。”

  60年代中期,政府組織南京出家人中的骨干在當(dāng)時佛協(xié)所在地毗盧寺開學(xué)習(xí)會。少數(shù)幾個出家人為了迎合當(dāng)時的政策,也出于保護(hù)自己,在會上對佛教及昔日的法門兄弟展開了詆毀與謾罵。

  一個人為了表明自己的覺悟,在臺上大談佛教的問題。了和尚在下面聽了半天,突然沖著那個人說:“做人要有良心,吃著佛教的飯,還要罵佛教,能算是出家人嗎?”

  那人一時激動起來,扯著脖子大罵:“了成,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話音剛落,突然說不出話來,在那里痛苦不堪,在場的出家人嘴上不講,心中都認(rèn)為這是現(xiàn)做現(xiàn)報。

  在那個黑白顛倒、父子反目的時代,這些事情屢見不鮮,層出不窮。

  做為一個有良知的人,不能知恩圖報也就罷了,還要反戈一擊。愚癡的人啊,難怪佛陀要稱你們?yōu)榭蓱z憫者。

  政府干部三天兩頭來做思想工作,介紹國家政策,勸人回家。

  獅子嶺的師傅一天天減少,最后只剩下幾個年老無家的。

  一天晚上,老人和來自東北的安西師談到半夜。

  第二天,下了早殿,兩人向幾個老師傅告別,又到祖塔頂禮三拜,隨后下了山。

  來到山下,他們照著昨晚商量好的計劃,來到老山山背的星甸,這里山腳下有個廢棄的小廟,叫地藏寺。已經(jīng)有幾年沒人照料了,上次老人和安西師曾路過此地。他們想在這里,守護(hù)自己的精神家園。

  地藏寺歲月

  一個小廟,兩個僧人,三支靜香,晨昏兩堂功課,平淡無奇中卻蘊(yùn)藏著無限生機(jī)。

  離開叢林,又處在動蕩的年代,衣食住行都必須自己解決。來之前只帶了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和幾斤大米,過了沒一周,米袋子就空了。

  寺院沒有信徒來,又不允許外出化緣。吃什么?民以食為天,五臟廟里的菩薩們一刻也不能得罪。

  兩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得出個結(jié)論。還是走老祖宗的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毛主席還教育我們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呢!

  地藏寺緊挨著山腳,靠山吃山,守著寶山正好利用。

  第二天,清早起來,喝口水,老人帶著準(zhǔn)備好的斧子和繩子獨(dú)自上了山。當(dāng)然,大樹是不能砍的。這一點,出家人比誰都清楚,戒律中有明確的要求。那就揀那些已經(jīng)死掉或者枯掉的樹吧,反正在大山里,只要肯跑,半天下來總不會空手而回的。

  山林里的出家人,自馬祖建叢林后,每日出坡勞動,習(xí)以為常。在勞動中培養(yǎng)簡樸的生活方式,在勞動中鍛煉身體,在勞動中磨練品質(zhì),在勞動中體驗禪的境界。

  所以,后期有的禪宗的祖師們在勞動中開悟:香嚴(yán)收拾菜地,扔亂石擊竹悟道,于是有挑水砍材皆是道的說法。有一首偈子描述的十分恰當(dāng):“佛法融融萬法融,真真假假在其中。”

  直到現(xiàn)在,老人住持的兜率寺,僧人不論老幼,每天依舊要出坡勞動。

  準(zhǔn)備好約有一擔(dān)材,就趕緊挑下山。分量也著實不輕,怎么說也要有七八十斤。后來聽老人講的時候,我想想腿肚子都有點抽筋,不用說親自去挑了。

  這時,安西師在寺院燒好了開水,還誦完了部經(jīng),又倒出一壺水放在桌上涼著 。等老人一到,連忙接過材,換在自己肩上。一邊說:“快喝口水,歇息歇息。我去鎮(zhèn)上把柴火換成糧食,你等著吧。

  老人幾杯水下肚,才覺得肚里咕咚咕咚,一天沒吃東西了。“出家人要忍饑耐寒,安貧才能樂道”,他想起做沙彌時候自己師傅經(jīng)常這樣教誨。

  于是,拿起念珠,盤起腿子,念起阿彌陀佛的圣號。

  臨近中午,聽到安西師從外面進(jìn)來的腳步聲。邊走邊說:“圓師傅,今天收獲不小。你砍的柴火很受歡迎,又干又熬火,全都被搶去了。換了二斤米、一斤油還有些蔬菜。

  兩個人都很開心,這下道糧的大問題解決了。

  于是,每天清晨,老人總是準(zhǔn)時上山、準(zhǔn)時下山。安西師也是準(zhǔn)時上鎮(zhèn)子,準(zhǔn)時回來。

  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持續(xù)到第二天早上,沒有停的意思。寺里的米和菜都吃完了,兩個人約定,就燒點開水當(dāng)做早飯。開水燒好后,先倒出一杯,供養(yǎng)佛陀。

  雨下得很大,門外有人猛烈地敲門。這么早,有誰會來?帶著疑惑,安西師打開門,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提著個布袋站在雨中。

  “有事嗎?”安西師問。

  “我是不遠(yuǎn)村上的,聽說這里來了兩個師傅,早就想來看看,一直沒空。今天想一定要過來,這是點米,供養(yǎng)給師傅。”說完,遞上手中的布袋。

  安西師知道這袋米的份量,走到里面告訴在打坐的老人。兩人彼此更堅信只要肯修行,三寶就不會舍棄他們,就一定會護(hù)佑他們!

莫逆之交

  老人喜歡寫字畫畫,幼年的時候,在鄉(xiāng)里隨鄉(xiāng)里幾位畫師學(xué)畫,工筆素描,臨摹字帖。

  稍長,又外出拜訪名師,并從當(dāng)時一些大家,如黃賓虹等人的作品中汲取營養(yǎng)。其后,游歷山水,師法自然,念佛參禪。晚年以后,下手無煙火,落筆現(xiàn)恬淡。處處現(xiàn)景,般般現(xiàn)前。

  出家后,常年住在江浦縣。江浦縣城地方不大,據(jù)說歷史上縣太爺公堂上打板,四個城門都聽見聲音,它的小巧可想而知。江浦近代出了個名人,愛好書法的人都不會陌生,他就是被公認(rèn)為當(dāng)代草圣的林散之先生。

  老人和林老的交往從解放初期開始,那時二人都在中年,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林老生平喜山水,經(jīng)常到離家不遠(yuǎn)的獅子嶺小住,體味山林的靜穆,激發(fā)個人的書畫靈感。每次來山,總免不了與老人切磋書藝,暢談畫術(shù)。

  老人有時畫了些得意作品,也乘到縣城辦事,順便帶給林老分享。老人很尊重林老的人格,在和別人提起的時候,經(jīng)常贊嘆不絕。文革期間,老人有次和林老約好一同去湯泉下面的林場寫生。兩人搭乘下鄉(xiāng)的公交車到了路口,問清駕駛員下午四點末班車回去。

  林場的風(fēng)景把兩位吸引住,也把積壓在內(nèi)心的憂慮一掃而光。一僧一俗從上午畫到下午,不知不覺到了回去的時間。林老發(fā)現(xiàn)時候不早,趕緊提醒老人往路口走;仡^一看,老人在遠(yuǎn)處樹林拾柴火。他邊叫邊往外跑,老人背著柴火也快步跟上。

  到了路口,林老表情嚴(yán)肅的說,“走了走了,剛剛開走了。”

  “那咋辦?”老人問。

  “慢慢走回去吧”林老不急不緩的說。

  老人每次介紹這件事情的時候,眼里閃爍著一種精神,我想那是一種隨喜。

  老人在文革期間,偷偷為林老畫了一幅個人素描。后來,畫不知怎么到了樸老手中,樸老敬慕林老的人品及書法,特意在畫上題字贊嘆。

  老人母親往生之后,林老得知消息后,特意前來吊唁。并手書碑文,以為紀(jì)念。

  文革后,林老移住南京,兩人見面機(jī)會不多?墒,每次林老回江浦或者老人到南京開會。二人總是要找機(jī)會見面,一敘友情。

  林老一生未皈依佛門,臨走的時候,寫下四個字“念佛升天”。

  不知到林老會到哪里,也不知到何時再來。

  可是,自那之后。林老的后人每年總會來獅子嶺,看望這位和他們的祖輩要好的老和尚。

桃園隱居

  席卷全國上下的文革熱潮,從城市蔓延到了鄉(xiāng)村。很快,又波及影響到地藏寺里二位清修的僧人。安西師拿定主意,決定回東北老家。和老人分手的時候,兩人相互對望了半天。這次,沒有從兜率寺下山的徹夜長談。他們也不知道,分手后何時還能再見。

  老人,沒有離開江浦。當(dāng)?shù)卣,把他安排到老山林場。老山位于南京江北,連綿近百里。老人的人緣好,林場里的上下對他還不錯,盡管知道他過去的身份,可是鄉(xiāng)里人樸實,并未對他歧視,另眼相待。

  林場有片桃園,在山那邊,周圍環(huán)境很好,還有泉水流過。不過,位置比較偏僻。加上老輩人傳說,桃園中鬧鬼,所以沒有人敢去看管。所以,這個任務(wù)只有同樣是“牛鬼蛇神”的老和尚來承擔(dān)。

  桃園在老人看來,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偌大的一片園子,除了他自己外,見不到人的蹤跡。間歇,飛過幾只小鳥,停不到幾分鐘,耐不住冷清,也結(jié)伴離開。

  清晨,老人把藏在屋內(nèi)橫梁上的《金剛》和《愣嚴(yán)》取下來,揣在自己特制口袋里,掛在貼身衣服內(nèi)。左手提瓶開水,右手拎只籃子,里面放二個饅頭,一點咸菜。

  到了桃園,找個隱蔽的,外面不易看見的地方,坐下來。老人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取出經(jīng)典,坐在地上讀誦。渴了,喝口開水,餓了,就著咸菜嚼饅頭。

  一天、二天,幾年下來,不知覺,老人對于二部經(jīng)完全熟捻于心。根塵交觸時,境界顯行處,般若三昧的光明時常啟發(fā)。

  一次,坐下去一會兒,睜眼已過了半天。越發(fā)堅信世間萬象,當(dāng)體皆空。時空假有,因緣乃生。

  林場的同事見到這個不吃肉、沒有妻兒的老頭子,覺得很奇怪。有次,幾個喜歡多嘴的年輕人找到老人。來之前,他們做好了準(zhǔn)備,要和老人辯論,狠狠批批老人的封建迷信思想。他們問起老人為何不結(jié)婚又不吃肉?

  沒有和他們介紹佛法的道理,老人只是輕描淡寫的回答:“和尚不成家,把老婆讓給你們。不吃肉,將計劃留給大家。讓你們得到利益,難道還不好嗎?你們整天說為人民服務(wù),我們信佛就是真正為人民服務(wù)”

  一句話,出乎大家意料。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紅耳赤,慌忙中連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

  一晃四五年,外面的世界如何,老人一概不知。在他看來,只要內(nèi)心平靜,自己的天下就會太平。

  后來,與別人談起那段歲月之時,他總是感嘆,那是自己最用功的時間。沒有外緣干擾,沒有內(nèi)魔逼迫,每天向佛陀請益,與自我對話,同山林交流,對流泉相映。

  “日子過去了之后,才知道是最好的日子,”老人曾對我說過這句話,我聽了后,明白不了。

  寫到這里,我理解到,原來老人要我快樂的接受眼前的一切,無論是風(fēng)還是雨。

永遠(yuǎn)的痛

  60年代的最初幾年,天災(zāi)人禍,中國遭受到嚴(yán)峻的考驗。有些地方,甚至出現(xiàn)了餓死人的現(xiàn)象。

  當(dāng)時,老人由于繪畫的特長,被安排到宣傳部門,幫助畫些大幅標(biāo)語和宣傳畫,每天吃飽肚皮倒是沒有問題。

  幾個月沒收到家信,到處傳說餓死人的消息令老人心中頗為不安。一天,老人用平時省下來的全部糧票買了三斤面粉,裝在一個布口袋中。回到單位后向領(lǐng)導(dǎo)請幾天假,打算回老家看望父母和親戚。

  出家后,老人沒有回去過,不知覺,都快二十年了。不曉得父母親現(xiàn)在如何,著目前的情況來看,能健在就阿彌陀佛了!老家本來就不富裕,兄弟也小,兩位老人一輩子操勞也不容易。一路想著,火車來到了宿縣火車站。

  這里,老人很熟悉,在家的時候經(jīng)常路過。

  可是,今天卻似乎和往日不同;疖囌局車淅淝迩,沒有了昔日的熱鬧與喧嘩。路上的行人一個個沒精打采的樣子,有的人臉上名顯的浮腫,極個別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恐怕一陣微風(fēng)吹來,也招架不住。

  老人有些緊張,家鄉(xiāng)的情況看來比想象中還要糟糕。鎮(zhèn)上都如此了,父母住的鄉(xiāng)下,可能會更惡劣。想到這里,心里更加擔(dān)心,口中不覺念起了觀音菩薩的圣號。

  來到村子邊,剛好是午后,看不到也聽不見一點生機(jī)。老人決定等天黑了在回家。他在村子外面呆了半晌兒,天完全黑透了,一個人摸黑進(jìn)了村。到了家門口,敲了半天,里面有人問:“是誰?”

  “是我”

  門開了,老人俗家的妹妹站在門后。看到老人,凹下去的眼眶里冒出一絲精神,忙招呼往里讓。

  內(nèi)屋靠墻,兩個小孩子圍著桌前,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著什么,不時還捧起碗喝一種綠色的液體,看上去,進(jìn)來個陌生人絲毫也不影響他們的投入。

  老人在桌前坐下,突然覺得腹內(nèi)空空,問妹妹還有什么吃的,對方回答有的。

  跑進(jìn)廚房,掀開鍋,老人也跟上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一灣綠水,上面飄著幾片綠葉。那東西老人非常熟悉,是山芋的葉子。

  想哭,那玩意一般是喂豬的,現(xiàn)在……

  他順手盛了一碗芋葉湯,回到座位,兩個孩子還沒有吃完。

  看著透不出一點血絲的小臉,老人不知說什么。

  他從貼身的衣服中把口袋掏出來,將外面的報紙一層一層剝開。兩個孩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好奇地看這這個穿著奇怪的人。

  見到面粉的一瞬間,孩子們的眼睛亮了起來,那種感覺就象今天的困難兒童登上天安門城樓。

  老人往每個人碗里抓了一小撮,就著芋葉湯,兩個孩子拼命地喝著,不小心落在桌面上的一點,也用手粘了起來放進(jìn)嘴巴。

  老人一邊看著,一邊在心里發(fā)愿,如果可以讓所有的人免除饑餓,自己寧愿餓死。

  過了幾天,老人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故鄉(xiāng)。

  過去就讓他過去

  人是很奇怪的,在某些特殊的場合,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可以損害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同胞與手足。

  老人回到寺院不久,佛教協(xié)會聽說后,派出人來查看,詢問相關(guān)情況。真慈法師當(dāng)時任佛協(xié)領(lǐng)導(dǎo),給予寺院關(guān)心不少,老人經(jīng)常提起。對于那些在困難時期幫助過自己的人,老人總是記著他們,經(jīng)常掛在嘴邊。

  八十年代初期,老人收到圓澈法師從北京的來信,提到中佛協(xié)要在北京召開全國會議,提名代表時候把老人也列入在內(nèi)。詢問老人何時到京,以便聯(lián)絡(luò)。

  老人和圓澈法師是同參兄弟,當(dāng)時在上海,兩人初次見面后,圓澈法師一定要和老人結(jié)為同參兄弟。 在五臺山的時候,兩人曾經(jīng)共同親近海公上人。之后,老人回寧,文革開始后,就再也沒機(jī)會見面。

  聽說老人重返獅子嶺,園澈法師特意順路來拜訪過。故友重逢,促膝長談,之后,圓師還寫了首小詩以為紀(jì)念。這次,借著中佛協(xié)開會的機(jī)會,他們又可以老友相敘了。他還擔(dān)心老人住的地方偏僻,通信不便,所以特意提前通知。

  不幸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老人一直沒有收到來自北京的通知。直到有天,一個熟悉內(nèi)情的人告訴他,他的那個名額被另外一個人頂去了,要老人去找那個人評理。老人輕描淡寫地說:“他想去就給他去吧,過去就讓他過去,還有什么值得再計較的呢?”

  經(jīng)過一生風(fēng)雨的老人,對事件的名利得失早已看的很淡。

  做為一個比丘,應(yīng)該忙碌追求的是什么,他已爛熟于胸。該要什么,不該要什么,老人心中最清楚。還是那句話:

  “過去就讓他過去?”

  天終于亮了

  20世紀(jì)八十年代,第一個春天,氣候溫暖。宗教政策全面落實,也給老人帶來了生命的活力,盡管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年近古稀。這年四月,老人約了幾位昔日同參,回到闊別二十年的獅子嶺。

  昔日的寺院,卻被掩埋在荒草之間。瓦礫碎磚,散落在各處。唯保留有老大殿——兜率宮和老禪堂,據(jù)說,那是由于留給幾只水牛做了牛棚的緣故,才在浩劫中幸免于難。里面的牛糞,東一堆西一堆,讓人無處下腳。

  “法輪未轉(zhuǎn),食輪先行。”恢復(fù)道場,非一日的工夫。先把齋堂建好,倒是刻不容緩。二十年后,老師兄成忠回憶起寺院剛恢復(fù)修建的那段日子,依舊還是歷歷在目。

  當(dāng)時,沒有廚房。大家燒飯就在空地上,用幾塊石頭墊著,上面架個鍋。山上拾些樹枝,水塘里舀些水。吃飯時間一到,大家就隨手拿塊石頭,坐在上面,一邊吃一邊談?wù)撔薹孔印?/p>

  那時侯,隔三差五就要到山下18里外的高旺鎮(zhèn)上,買些掛面回來做為日常的飲食。直到后來,來山居士們多了,大家自發(fā)供養(yǎng)糧食,才不用再買了。

  兜率宮位于整個寺院的最高處,也是兜率寺的主殿,打掃收拾干凈以后,里面空空蕩蕩,佛菩薩像全部毀了,得想辦法解決。這對老人來說,并不太難。

  就地取材,山上取了些適合雕塑的粘土,在臨時搭就的佛臺上,動起手來。沒幾天,彌勒菩薩居然坐在了臺子上,坦胸露跣,笑容可掬,好象預(yù)示著一個好的緣起。

  老人寫在紙上的對聯(lián),貼在柱子兩側(cè)。美其名曰,山里風(fēng)格。

  三圣殿在兜率宮的東面,面積不大。殿內(nèi)東西兩邊靠墻橫放著一溜排的玻璃框,里面是老人親手繪制的蓮宗十三祖師的道影。

  據(jù)說,當(dāng)時應(yīng)蘇州靈巖明學(xué)法師的的邀請,畫了三套。一套贈送靈巖、一套由臺灣某道場供養(yǎng),余下一套安置三圣殿內(nèi)。我曾親眼目睹十三位祖師的道貌,其他的十二位,沒有見過,不敢評價好壞。印光大師在照片上看過,對照畫像,如出一轍。特別,繞佛途徑印祖面前,妄想多的人,不敢開眼對視。惟妙惟肖,可見一斑。

  那些日子,白天蓋房子,常住的師傅居士全都出動,一個不漏。

  “諸方禪悅浩浩蕩蕩,老僧這里,干活念佛吃飯。”老人這么解釋。

  晚間,大眾集體到三圣殿內(nèi)共修。坐香、聽經(jīng)、禮拜、懺悔,春夏秋冬,寒暑不廢。

  老人嘗引蓮池大師偈語告誡眾弟子:“世間之事如鉤鎖連環(huán),沒完沒了,苦不可言。莫貪五欲,趕緊放下,老實念佛!”

  寺院圍墻后有一棵四五百年的銀杏樹,三四個大人都抱不過來。一天,來了個東北居士,在寺院住了些時候。愛在樹下乘涼,有天隨口吟出首小詩,倒也是老人的真實寫照。

  一山一寺一老僧,一屋一榻一盞燈

  一書一畫復(fù)一塑,一心修得一寺成。

來出家吧

  初次見到恩師不是在獅子嶺,94年元旦后一天,搭乘一位居士的便車拜訪老人。到得山來,有人告知老人去了山后的精舍。午飯在寺院吃的,飯后驅(qū)車前往湯泉,老人居住的處所。熟悉的孫居士介紹,那里是老人文革期間曾居住過的地方,現(xiàn)在房子由他俗家的弟弟住著,老人的房子依舊保留下來。偶爾,他回去住幾天。

  車在山里左右繞彎,生性暈車的我,希望早點到達(dá)目的地。開進(jìn)山腳的一個院子后,車在一排普通的紅磚房前停了下來。

  大家下車后,跟著孫居士走到一間獨(dú)立的兩開間平房前。門開著,冬日午后的陽光正撒在屋子正中。一位穿著灰色大褂的老和尚坐屋子在中央偏左的地方?吹某鰜恚木窈苒氰p,身體也硬朗。看見來了客人,忙招呼大家坐下。

  老人說話不快不慢,略有地方口音,需要仔細(xì)聽。聽說同去的人中,有的想皈依三寶,他把幾個人帶到里屋的佛堂。叫三個人跪在拜墊上。我在最右邊,時間不長,可是懺悔、三翻羯磨、發(fā)愿卻一個不落。

  做好儀式之后,老人還給大家講了半天。說了什么,現(xiàn)在記不清楚了,只記起他說我只是你們的證明人,就好比入黨介紹人一樣,三寶才是你們的老師,你們要向佛學(xué)習(xí)。

  送我們出來的時候,老人還提醒大家別練氣功,又對我鼓勵說:“你的個子最高,將來一定成就最大。”

  口中說著再見,感覺老人特別慈祥。

  月底就是春節(jié),也許是和老人的宿緣,決定到獅子嶺過年。為了這件事,我還特意一天中騎車一百公里到寺院和老人打招呼。聽說我的想法,他沒直接回答。只是一再說寺院里的飲食條件太差,可能無法適應(yīng)。我表態(tài)沒有關(guān)系,既然決定來,物質(zhì)就不是問題。臨走的時候,老人給我拿了只蘋果在路上吃。

  臘月三十清晨,天氣陰沉,家家戶戶忙著過年。一路上,沒有感受到節(jié)日的喜慶。這是生平第一次離開家過年,并且在一所山林的寺院里。等待我的會是什么?

  乘車在一個叫高旺的鎮(zhèn)上下了車,沒有公交,走了2小時,下午14點,我終于到山。 老人的屋里站了幾個人,老人在用黃紙寫牌位。給他頂禮后,招呼我坐一下。看來他很忙,說起經(jīng)常在寺院發(fā)心幫忙的胡居士夜里往生了。兒女們滿足她的愿望,把她送到寺院來火化。

  我和老人一起下到化身窯的時候,胡居士已經(jīng)被其他人放進(jìn)了用磚砌就的火花窯,又用磚在外封上。半月以前,我第一次拜訪老人從湯泉回去的時候,她還搭乘我們的汽車。熟料就這幾天,就撒手西去,西北風(fēng)越刮越猛,我有點冷。

  封龕儀式時間不長,之后,胡居士的兒女們回去,我陪老人回寺?闯鰜,胡居士的死對他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幾十年的修行,見得太多了。晚飯,是在廚房里吃的。一張小桌子,上面放了幾盤中午剩下的菜,饅頭幾只。老人坐在中間,總共7個人,4僧3俗。飯吃的很快,沒有在家人那么多葛藤。

  在山過了兩天,說實話,山上生活簡單、寂寞,我沒法適應(yīng)。初二上午,我決定下山。和老人告假的時候,他不讓走,堅持要我多住幾天,我答應(yīng)過些日子再來。

  從那之后,每隔一段時間都上山住幾天。一次,老人說:“來這里長住吧,不要你做事,專門看管藏經(jīng)樓。沒人時候自己讀經(jīng),有人就出來接待一下。”

  小時候,很羨慕出家人,尤其坐在水邊林下,誦經(jīng)禪修,更令我神往。

  老人說了兩三次,我想得好好考慮考慮。

  八年后的盛夏,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也給老人一個答案。

  盡管,我沒有常住在山?墒,我的根早已留在那個地方。

佛像無價

  不知從哪一天起,來獅子嶺的人漸漸多起來。有信徒、有游客,有慕名過來的,也有順便撞上的。

  來的人,大都有個心愿,希望得到老人的墨寶。

  情天如此,雨天如此。清晨如此,夜晚如此。上門如此,來函如此。親自如此,托人如此。

  不分男女,不管貴賤,不計較信仰,不過問索畫的動機(jī)。只要開口,只要自己能動手,老人一定是有求必應(yīng),從早忙到晚,一張一張從小屋里留到千家萬戶。

  老人為人寫字畫從不收取一分錢的報酬,賠上筆墨紙硯那是常有的事情。

  弟子們不忍心,就在門上寫個告示:“中午12點至13點為休息時間,希望大家不要影響老人。”

  可是,小屋還是常常被從城里趕來的信徒圍個水泄不通,直到滿足大家的愿望為止。

  每次回師傅身邊,只要看到他寮房外的陌生人,那十有八九是來索取字畫的,老人為此也欠下不少字畫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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