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句經(jīng)講記(三十四)

　　◎1997.09.25講于法云文教協(xié)會

　　法句經(jīng)講記(三十四)

　　釋傳道主講

　　〈言語品第八〉十有二章

　　貳、釋頌義及因緣

　　8.解自挹損惡 不躁言得中

　　義說如法說 是言柔涪甘

　　挹,音(邑)ip4英急切

　　躁,音(燥)s 3時告切

　　得,音(德)tek4地激切

　　軟,音(軟)joan2入管切

　　學(xué)佛修行,不單是言語、行為上的離惡向善,更要進(jìn)一步內(nèi)化到自心的調(diào)柔凈化;而當(dāng)內(nèi)心得到了調(diào)柔凈化,也必然展現(xiàn)在言語、行為上的克己不害、慈悲利他,于是,吾人的身口意三業(yè),也就在佛法的熏修中得以輾轉(zhuǎn)增上。

　　若吾人能消「解自」心的煩動惱亂,「挹」(同『抑』,抑制之意)遏「損」他害他的「惡」心惡行,即使遭逢于己不喜不樂的境界,都能不拒斥、「不躁」急,而一如平常,那末,在「言」語(包括肢體與文字)的表達(dá)上,即「得」恰如其分,無有過與不及(之謂「中」)的惱患。能做到不說話則已,凡有所「說」,必依于佛法「義」理,「如法」而「說」,如「是」(此之意)所「言」的一切,必「柔涪」清涼,有如「甘」露,能令聽聞?wù)呱?a href="/remen/huanxi.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歡喜心而依說奉行,這樣的言語表達(dá),才有其價值,而為學(xué)佛者所當(dāng)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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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人人會說;但一般人很容易就是不擇時、地、人,也未衡量自己的角色身分與后果,即大發(fā)厥詞、語驚四座,因而于公、于私或造成傷害、或招致怨惱。類此,儒家則偏重說話時機(jī)的掌握而說:『時然后言,人不厭其言�！�1『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2

　　凡夫眾生多數(shù)時候即是如此的:不該自己說話、或自己不該說的話,有時就是忍不住、偏偏要說;而該自己說話、或自己該說的話,有時卻又迂儒(音u2ju5)、隱忍不說。但是當(dāng)情緒一來,那不管別人的臉色不對、場合不對、時機(jī)不對,又可以渾然未覺地滔滔不絕,儒家形容這類人『謂之瞽(盲目)』,臺語也有一句與它相呼應(yīng)的形容詞,叫作『無面無目』,甚是傳神!然最能貼切反諷的,該是《百喻經(jīng)》里這個「貧人作鴛鴦鳴」3的譬喻了!

　　這故事是說到在印度,有這么一個節(jié)日,是屬于所有為人妻子的吉慶,在這一天,丈夫們都會送優(yōu)缽羅華(即青蓮華)給自己的妻子當(dāng)鬘飾,一方面感謝妻子平日為家庭的付出,一方面也表達(dá)對妻子的愛敬。這對尋常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但是對貧人而言,三餐尚且不足以溫飽,哪還有余裕去買什么優(yōu)缽羅華呢?

　　貧人的妻子或許再也忍不下去了,這天,她就對丈夫下了最后的通牒:今年再不送優(yōu)缽羅華給我,我就離你而去!貧人被逼急了,陡然想起國王的御花園里,不正有很多漂亮的優(yōu)缽羅華嗎?不如去偷采幾株回來送給妻子,不就得了?而且自己又一向善學(xué)鴛鴦的叫聲,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也可以藉此脫身啊!

　　打定主意以后,當(dāng)然就是付諸行動了,于是貧人就偷偷摸摸地溜進(jìn)國王的御花園里準(zhǔn)備盜華。當(dāng)他看到映入眼簾的是滿塘盛開的優(yōu)缽羅華,一時竟樂昏了頭,不覺起了貪念,想多采幾株。不料他窸窸窣窣的聲響,引起了守池衛(wèi)兵的注意,衛(wèi)兵立刻大喊一聲:『是誰』?貧人一驚,早忘了自己原來計畫的──學(xué)鴛鴦叫,而竟然回答:『是我,鴛鴦』!想當(dāng)然,一把就叫衛(wèi)兵給抓住了。在被押解到王宮治罪的途中,貧人這才一路學(xué)鴛鴦哇哇地叫著,惹得衛(wèi)兵忍不住數(shù)落他說:『你現(xiàn)在才學(xué)鴛鴦叫有什么用?要是我剛剛在問是誰,你就學(xué)鴛鴦叫兩聲,不就不會被抓了嗎?』

　　是啊!該哇的時候不哇,不該哇的時候又拼命哇,這不正是凡夫的通病嗎?要拿捏到該哇的時候哇,又哇得恰到好處,而不該哇的時候就不哇,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為什么?因為在凡夫的心里,不但很難對外境滿意,也很難對自己不滿意,不滿意則心生不平,不平則鳴,那當(dāng)然要哇,所以非但逮住機(jī)會要哇,即連時、地、人都不對,有些人還是不哇不快!再加上對這個雖未必盡善的自己無比的滿意、無限的愛著,當(dāng)然一有機(jī)會就要哇幾聲以求表現(xiàn)了,管他什么時、地、人對不對呢!試想:在這兩種心態(tài)的加乘作用下,我們還能哇得恰到好處嗎?真的是甚難甚難了!所以認(rèn)識自己,比什么都來得重要!

　　依此來看本偈所說的:「解自挹損惡,不躁言得中。」我們或可以進(jìn)一步演繹說:若我們能夠抑遏對外界一切人事物的不滿不平,少一分嫌責(zé)與批評,多一分肯定與包容;又能夠減損對這個不圓滿的自己所充滿的美好想象,重行認(rèn)識自己在不同面向的不同定位,少一分自我優(yōu)越與好求表現(xiàn),多一分反觀自省與自我要求,那末,在言行的表達(dá)上,才可能做到「不躁」;能夠不躁,那才談得上「言(行)得中」。

　　人世間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原各有其錯綜復(fù)雜的因緣,正解也好、誤解也罷,是也好、非也罷,我們似不必在別人的故事里,憑添自己的口業(yè)。各人吃飯各人飽,說是說非、論人論事,能用作借鏡的,是少數(shù);滿足好奇與偷窺、增長成見與好惡,恐怕才更接近事實!人生苦短,譬如晨露,既學(xué)佛法,即應(yīng)對自己原來的性習(xí)有所憎厭,而對清凈圓滿的超脫有所欣樂,那才能挑戰(zhàn)自我,迎向新生!切莫再隨逐自己世俗一面的劣習(xí),延長既有的輪回;而應(yīng)嚴(yán)正地對自己立下誓言:愿己所言,皆不悖佛法真理;愿己所言,皆能裨益于自他心性的提升!東家長、西家短,那是可以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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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的一至八章,從惡言之害及其后果,說到應(yīng)念(明記不忘、憶持對治)佛法諦理,來改進(jìn)我們對言詞及文字的運用,使合于中道。此下的九至十二章,則進(jìn)一步說明何謂善言、善言之利,乃至善言中的最上者,因為在語意上相連貫,所以就一并作解說。

　　9.是以言語者 必使己無患

　　亦不狹眾人 是為能善言

　　10.言使意投可 亦令得歡喜

　　不使至惡意 出言眾悉可

　　11.至誠甘露說 如法而無過

　　諦如義如法 是為近道立

　　12.說如佛言者 是吉得滅度

　　為能作法際 是謂言中上

　　狹,音(克)khek4去激切

　　投,音(涂)tho5他【糊】切

　　得,音(德)tek4地激切

　　悉,音(失)sit4時乙切

　　諦,音(帝)te3地計切

　　吉,音(拮)kit4居質(zhì)切

　　俗作(揭)kiat4求結(jié)切

　　既知惡言諍利招怨惱,善語諦言泯疾害,「是以」一名善用「言語者」,「必」會留意自己的起心動念與遣詞用字,務(wù)「使」自「己」從現(xiàn)在到未來都「無」有過惡惱「患」。一名善用言語者,「亦不」會在言詞上突顯自我、「狹」勝「眾人」,而導(dǎo)致與人的對立;他的表達(dá)總是如實、如理又如分,因而堪稱「是為能善言」者。

　　能善言者,他的「言」說不但能「使」聽者覺得心「意投」合而認(rèn)「可」,「亦」能「令」其「得」以「歡喜」接受而不排拒。他所以能如此,憑借的既不是迎合媚俗,也不是曲意奉承。他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來使自己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而是他總站在對方的立場,為人設(shè)想。因為他說的話既是事實,又合于道理,又合乎時宜,「不」會「使」人對他有所懷疑,乃「至惡意」回應(yīng)、惡言相向,所以他說「出」來的話語(「言」),「眾」人都(「悉」,都、皆之意)樂于(「可」,有認(rèn)可、喜歡之意)信從,他也就由此而廣結(jié)諸善緣。

　　能夠本于為法、為人的「至誠」,演「說」佛法「甘露」道,「如法而無」有「過」失,這樣的人,一方面對「諦」實的佛法真理如實信解實踐,一方面又將自己行而有得于心的體驗,「如」法而作「義」理上的演繹,使聽者也能「如」此諦實「法」義而信受奉行。循此教學(xué)而相長,他的福德智慧一日一日增長,煩惱愛著一日一日淡薄,「是」人所「為」,則合于(「近」,合乎之意)佛教建「立」修「道」次第的要求,而能漸向于佛道。

　　若有能「說如佛」所「言」之無上正真道,而令眾生斷煩惱、了生死「者」,「是」人則為最上「吉」祥,終「得滅度」一切纏縛系著,而「為能」斷苦集、究竟苦邊者(「作法際」,《法集要頌經(jīng)》與《出曜經(jīng)》皆作「斷苦際」,意指究竟苦邊、到彼涅槃岸)。如「是」所言的出世解脫法,超勝一般世間,可「謂」一切「言」說「中」的最「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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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言(文字),是人與人之間憑以溝通的媒介,然而語言文字卻有其局限性,每使得說者所欲表達(dá)的,不能盡為聽者所領(lǐng)受、所理解(有時甚至還引到相反的方向)。這固然因為彼此的教育、認(rèn)知、觀念、態(tài)度、習(xí)性……有差距,而最主要的隔閡,還是來自我見、我愛、我慢、無明等煩惱,所以人人習(xí)于以自身經(jīng)驗出發(fā)來忖度一切,無怪乎要與事實猶隔一層。甚且,在很多時候,我們對外來訊息的解讀,還是源自內(nèi)心的投射;所反映出來的,正是最真實而未經(jīng)修飾的自己,所以前面的釋品題才說:語言文字其實是在傳達(dá)自我意志,而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心思、情緒與性格!

　　且以蘇東坡與佛印禪師的故事為例來說明吧!蘇東坡是自識頗高的一代文豪,但是他對自己在機(jī)鋒上老是敗給佛印禪師,始終耿耿于懷。一日,他與佛印禪師一道打坐,坐了一回,頗覺身心舒暢,于是就問禪師說:『師父啊!您看我坐在這里像什么?』佛印禪師回答說:『你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金佛�！�

　　蘇東坡一聽,歡喜得很!就得意洋洋地對佛印禪師說:『師父,您知不知道您坐在那里,看起來像什么?』禪師笑了笑,說:『不知道哩!』

　　『我看您坐在那里,就像一坨牛糞!』佛印禪師什么話也沒說,可是蘇東坡這下可開心了,還以為自己這一次勝了師父一籌,扳回一城呢!回了家,就趕緊將此事轉(zhuǎn)述給蘇小妹聽。沒想到蘇小妹聽了,非但沒有表示稱許,還取笑他說:『傻哥哥,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自己都輸?shù)脧氐琢诉�不知道!同樣一張嘴巴,禪師口里出的是金佛,你口里出的卻是牛糞!禪師因為心中有佛,所以見你如佛,而你呢?……』

　　這段公案可說為我們前面的立論,作了最佳的注腳,值得人反思!而對于那些好在言語上諍勝者,這尤為當(dāng)頭的一記棒喝!且牢記啊!假使我們存心將別人丑化,那受到傷害的,終會是自己;而對別人的寬容,最后亦會證明,即是善待自己。所以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把話給說絕、說死,而不留給人轉(zhuǎn)圜的余地。當(dāng)知世間一切諸行,皆無常變異法,自己的一切、外界的一切,都在不停地變動之中,我們何妨也以流動不羈的無常觀來看待別人的一切,而給以別人、也給以彼此一個重新來過的機(jī)會呢!

　　對于人類為了營為共同生活而必要的基本道德,佛立了十善業(yè),來對佛弟子的身口意三業(yè)加以規(guī)范;而十善業(yè)之中,語業(yè)就占了四種,顯見佛教對語業(yè)的重視。不惡言譏諷而說慈柔語,不兩舌挑撥而說和合語,不妄語欺詐而說誠實語,不綺言穢語而說如法語,這所以成為和樂善生的根本道德,原是本于同理心的『自通之法』──因為我不喜歡被人冷嘲熱諷,不喜歡被人搬弄是非,不喜歡人家對我說訛詐不實的話語,所以不愿將我所不喜不樂之事加諸別人──或許實際上人們習(xí)于用不同的兩種標(biāo)準(zhǔn)來看待自己和他人,看待所好與所惡之人;但不可諱言,內(nèi)心卻對真摰、誠懇、體己的話語充滿期待。

　　說話,其實不難;可是人心的疏離和那道無形的墻,卻讓說話變得困難。說誠實語,其實不難;可是人心的猜忌和自我防衛(wèi)系統(tǒng),卻讓說誠實語變得困難。在理性抬頭的時候,我們努力地將不圓滿的自己小心地藏起,對人說著體面,而或許言不由衷的話語。可是當(dāng)感性受到重大沖激的時候,我們又是那樣努力地丟出自己的情緒,勇于說出屬于內(nèi)心的,也許傷人,而卻真實(對自己而言)的話語。凡夫,就在這虛假與真實之間充滿了矛盾!

　　既然言語是表達(dá)我們的內(nèi)心,那要在真實與不傷人之間作拿捏,就絕對不是在嘴皮上下功夫,而應(yīng)當(dāng)以佛說的緣起正觀,來重新改造自己的觀念。唯有拋卻這自我中心的立場,那才能因為見到世間的一分真實,而長一分對人的了解與同情;也唯有對人有過了解與同情,那末,說出來的話語,才會充滿體己與同情,而自然合于正語的要求。但愿在讀完本品之后,能夠帶給大家在表達(dá)上不同以往的反省與啟發(fā),從而改變自己。(待續(xù))

　　【注釋】:

　　1.《論語.憲問第十四》。

　　2.《論語.季氏第十六》。

　　3.《百喻經(jīng)》卷三(大正4.550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