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摩經(jīng)六講 第五講《維摩經(jīng)》與慈悲喜舍

　　第五講《維摩經(jīng)》與慈悲喜舍

　　一、以四無量心布施

　　第五講的講題是「《維摩經(jīng)》與慈悲喜舍」，實際上就是講《維摩經(jīng)》中的布施思想。然如僅講布施，其范圍很狹小，若以慈悲喜舍，配合著講，就會相當(dāng)深廣，而且能把「布施」解釋得非常深刻。

　　本來，慈悲喜舍，稱為四無量心，又名四等心，又名四梵行。是十二門禪中的四禪：1.慈無量心能與樂。2.悲無量心能拔苦。3.喜無量心見人離苦得樂而生喜悅。4.舍無量心即舍如上之心不好執(zhí)著，又能怨親平等，舍怨親想。

　　以此四心普利無量眾生，能引無量福德，故名無量。平等利益一切眾生，故名四等心。此四心依四禪而修，修之得生梵天，如三果圣人，故云四梵行。一般凡夫，只能修布施生欲界天，若修四無量心，則能近于解脫，得生色界第四禪的五凈居天，以能舍故，做無相布施。

　　一般人講布施多著重物質(zhì)上的行善，而佛法講的布施，范圍相當(dāng)廣大，慈悲喜舍四個字，都在布施的范圍內(nèi)。重要的是在布施之后，自己不但要把布施一事忘掉，也不去想布施的原因或布施的對象，即布施之事以及布施的心，全都要放下來，這才是真正的布施。

　　有「慈悲」才會布施，而布施不著相，就是「喜舍」。

　　「毀譽不動如須彌，于善不善等以慈，心行平等如虛空。」〈佛國品第一〉

　　「毀」是詆毀、誹謗、侮辱，「譽」是贊嘆、贊譽、榮譽。許多人都會有榮、辱兩種不同的遭遇，而心里不可能不動；但作為一個修行佛法的菩薩行者，對于或毀或譽是不會計較的。如是為了眾生得利益，就算自己得下地獄，也不會在乎。為了眾生得利益之作為，也可能讓人贊嘆，那是他人之事，與自己無關(guān)。例如去(一九九三)年一年我得到三個全國性的大獎，有人問我得獎之感想，我答以「淡而無味」。

　　雖然我這個受獎人，對有獎、無獎，了無差別，可是我的弟子們以及認(rèn)同、贊成并協(xié)助我們的人，則感覺非常有意義。因此，得獎和頒獎，還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也是值得贊嘆和鼓勵的好事。

　　毀、譽對我而言，不必放在心上，可是給了我的獎勵，我應(yīng)該說：「謝謝鼓勵！」而我也受之無愧。因為這是經(jīng)過非常慎重的評審之后，所做的選擇；如果我說受之有愧，就像在說他們頒獎頒錯了人，那就對不起頒獎的單位和團(tuán)體了。

　　如果我的心里，因得獎而覺得飄飄然，自認(rèn)了不起，那就錯了，這不是一個法師應(yīng)有的心態(tài)。然而我是否真的心無所動？也還沒到這個程度，我還是有一點點的喜悅之感。喜悅什么呢？喜悅行善還是有許多人贊嘆鼓勵的，表示我們這個社會、這個人間，還是有希望得救的，我當(dāng)為此感到歡喜。

　　「不動如須彌」指的是心的情況非常穩(wěn)定，像一座大山那樣的持久地穩(wěn)定�！疙殢洝故�佛經(jīng)傳說中的一座大山，它是世界的中心，山頂與天相連，山腳是整個世界的基礎(chǔ)，所以須彌山如天之長、如地之久，是永恒不動的，日月地球的天體世界，則是繞著須彌山而運行。這句話是形容一個修行菩薩道的人，心要安定得像須彌山一樣，才算工夫，也就是「利衰毀譽稱譏苦樂」等八風(fēng)吹不動的工夫。

　　「于善不善等以慈」，對于行善的眾生，固然要關(guān)懷他們，至于行惡的眾生，亦應(yīng)同樣給予關(guān)懷�！复取挂袁F(xiàn)在的名詞解釋就是無條件的關(guān)懷，關(guān)懷不應(yīng)有親疏遠(yuǎn)近之分，應(yīng)該怨親平等。例如在監(jiān)獄中的受刑人，雖曾做過壞事，卻是需要我們用佛法去關(guān)懷。

　　「心行平等如虛空」，是說依我們的慈悲心，產(chǎn)生了慈悲的行為，平等幫助了許許多多的人，但是心中無罣無礙，沒有一點自認(rèn)為做了好事的痕跡和想法。「心行平等」也是直心之意，直心行道，就是心行平等，普遍平等地對待一切眾生，而行一切布施，布施之后，心中了無一物。這是真正的慈、悲、喜、舍四無量心。

　　四無量心，事實上就是用四種大平等心、大智慧心、大慈悲心，平等對待一切眾生，行大布施。也就是今天的講題。如前所說，四無量心是配合四禪所修的梵行，但也正是大菩提心的內(nèi)容，成等正覺的基礎(chǔ)。因為「無量」即是大，若能修成大慈、大悲、大喜、大舍，就是大雄大力的佛陀了。

　　「四無量心是菩薩凈土，菩薩成佛時，成就慈悲喜舍眾生，來生其國�！埂捶饑�品第一〉

　　如果我們希望人間凈土在我們面前出現(xiàn)，只要自己能夠練習(xí)著修行四無量心，我們的面前及周圍環(huán)境就是佛國凈土。如果能夠恒常修持四無量心，在成佛時，周遭將都是修行四無量心的眾生，生到我們的國土中來。以此標(biāo)準(zhǔn)看，說是容易，但也十分困難。

　　因為我們一念清凈，一念即見凈土，十念清凈，十念即是凈土，念念清凈，念念皆生凈土。只要一念與佛的慈悲喜舍心相應(yīng)，我們眼前所處的世界即佛國凈土，此時所見之眾生，將都是修四無量心之眾生。這是修行者自心世界的經(jīng)驗，只要修行，就可兌現(xiàn)，故說容易。若待以修持功德愿力，以修行四無量心而成就了佛國凈土，來利益眾生，那是果位上事，相當(dāng)?shù)碾y。

　　諸位不妨試試容易的一種，你自己修持四無量心，將會發(fā)現(xiàn)你四周，也或多或少有人在修此法。反之如果你的慈悲喜舍之心生不起來，一則不易成就佛國凈土，二則即使佛在面前，亦見不到佛。

　　時維摩詰來謂我(大迦葉)言：「唯大迦葉！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從貧乞，迦葉！住平等法，應(yīng)次行乞食�！埂吹茏悠返谌�〉

　　此段是《維摩經(jīng)》介紹釋尊十大弟子中頭陀第一的摩訶迦葉尊者。他已經(jīng)證得阿羅漢果，但他認(rèn)為貧窮的人已經(jīng)很苦，如再不布施，以后將更沒有福報，會更貧窮，所以他慈悲可憐那些窮人，當(dāng)他托缽乞食之時，舍富人之家而專向窮人化緣，好讓他們種植福田，將來得大福報。

　　這樣的存心，看似對的，實則也是不平等心。如果今天臺灣的窮人很多，吃不飽、穿不暖，還可能來國父紀(jì)念館聽圣嚴(yán)法師講慈悲喜舍嗎？今天在座的菩薩們應(yīng)該都是豐衣足食，至少是衣食無慮、小康以上的生活水準(zhǔn)。那么摩訶迦葉尊者如到今天的臺灣，可能就要跟諸位結(jié)不上善緣了。

　　「慈悲」乞化，可有三個等級：1.一般人認(rèn)為窮人已經(jīng)很苦了，再去向他們募化，實在于心不忍，因此應(yīng)向富人募化才對。2.如摩訶迦葉尊者，乞貧不乞富。3.像維摩詰居士，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平等攝化，不論貧富貴賤，凡有緣者，次第乞食。

　　布施行，是不以多少及貧富而論功德，誠心誠意、全心全力而行布施，便是大功德；如果是敷衍勉強的布施，雖然都有功德，到底不如虔誠恭敬的功德更大。此處說的平等法，是站在乞化人的立場而言。我們需要勸人布施時，不管對方是以何種態(tài)度來布施、布施多少，我們都應(yīng)不起分別，以全心為他祝福，這就叫作「住平等法」。從佛法的觀點而言，布施是雙向的，在家人以財物布施給出家的僧團(tuán)，出家的僧團(tuán)則以佛法布施給在家的信眾�？v然有些出家僧眾不能說法，總還能為施主全心祝福，也算是一種喜舍布施，也是一種慈悲的心行。

　　「心不住內(nèi)亦不在外，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埂吹茏悠返谌�〉

　　「心不住內(nèi)亦不在外」，即是舍除心的執(zhí)著；宴坐是單獨一個人打坐、靜坐之意，乃是舍了世務(wù)的執(zhí)著。常人坐禪要在靜處打坐，是為避免塵囂，維摩詰則說只要心不住身內(nèi)也不住身外，舍離一切攀緣境界，便是禪坐。

　　「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常人宴坐的目的，是為獲得智慧而斷煩惱，了生死而入涅槃。維摩詰則說，入涅槃?wù)呶幢匾獢酂�惱，能入涅槃�(wù)�，即是宴坐禪修。大乘的菩薩由于慈悲心重，雖從生死獲得解脫，仍要留惑潤生；菩薩以慈悲心，現(xiàn)煩惱相，讓眾生信賴他、親近他，以方便度化，這也是菩薩度眾生四種攝化方法之一，叫作「同事攝」。

　　菩薩雖現(xiàn)煩惱相，但內(nèi)心是不執(zhí)生死也不執(zhí)涅槃的。涅槃是寂靜、寂滅之意，寂是不動，滅是不存在。心里的煩惱已不動、不存在，故也不必蓄意要斷煩惱，就是涅槃了。

　　雖現(xiàn)煩惱相，又不蓄意要斷煩惱，又沒有煩惱心，在凡夫的階段雖是做不到的，但亦不妨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當(dāng)我們有煩惱時，就要想到這煩惱是可以寂滅的，所以在煩惱起來時，不要對自己太失望而沒有信心。當(dāng)告訴自己，現(xiàn)在雖有煩惱，只要心不受環(huán)境影響動搖，煩惱自然消失。若能如此練習(xí)，則我們在任何場合，都可說是在練習(xí)打坐、入定，這也是在做舍心和舍身的布施行。只要遇到讓你心動身動的情況時，堅持不管它，也算是能夠舍得了。

　　這句經(jīng)句中，還有一層意思是說：不斷煩惱而度眾生，但是煩惱并不存在，也沒有眾生得度。一旦到達(dá)這個程度，也是慈悲喜舍，是大布施。

　　時維摩詰來謂我(阿那律)言：「唯阿那律！天眼所見，為作相耶？無作相耶？假使作相，則與外道五通等，若無作相，即是無為，不應(yīng)有見。……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弟子品第三〉

　　阿那律是釋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中的天眼第一，天眼可以看到肉眼見不到之事物，可看到最遠(yuǎn)、最近、最大、最小之事物，肉眼則太近、太遠(yuǎn)、太大、太小、太粗、太細(xì)均看不到；天眼可以無遠(yuǎn)弗屆，且無微不至；天眼又能預(yù)先見到將來要發(fā)生的事態(tài)。到了這種程度，究竟有否看到東西呢？如果執(zhí)著所看到的都是真實不虛的話，那就跟外道的五通仙人相同了。

　　凡夫外道，也可能有五種神通：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這些由以自我為中心的「我」所發(fā)出的特異功能，非一般人的感官所能發(fā)生，在外道稱之為五通。天、鬼、神，都可有或大或小的五通，天及鬼皆是以果報而得神通，人類則有修得及報得的兩種。

　　羅漢已得解脫，已斷生死煩惱，有的得六通(即是五通加漏盡通)，有的雖已證無漏果位，卻未必發(fā)起神通。外道的神通，皆是有我有相的，所以雖有神通，并未解脫。羅漢的神通是無相無我的，故已解脫，如果有我相、人相、眾生相；有身相、心相、物相，均為有相，是執(zhí)著，不是真正的佛法。

　　如果是「無作相」，即是無為相，那就是有相等于無相，無作相是不做善惡無記等有漏業(yè)相的。既是無相，就不用肉眼，亦不用天眼了，此即是舍了諸有相及無相。

　　阿那律已經(jīng)是阿羅漢，因此他的天眼應(yīng)不是有相的；如果還執(zhí)著有相，就不是阿羅漢了�？墒翘煅鬯�見，怎能說是無相呢？所以阿那律不知如何回答維摩詰居士。

　　因此維摩詰居士則告訴阿那律：「有佛世尊，得真天眼」。阿羅漢所得，叫天眼明，非天眼通。諸位有否聽過「三明六通」的名詞，是阿羅漢得。所謂三明，即是天眼明、宿命明、漏盡明。而佛的天眼，又高于阿羅漢，是究竟的天眼，故名「真天眼」。天眼、漏盡、宿命，在阿羅漢稱三明，在佛謂三達(dá)。

　　佛也用不到著意使用天眼，佛經(jīng)常生活在定慧不二的三昧境界，故也不須使用天眼，就能見到一切諸佛的國土，因為諸佛國土之間，非一相非異相，乃是「不以」相對的「二相」來看諸佛國土的一切現(xiàn)象。示意阿那律，當(dāng)舍天眼的功能，亦舍天眼所見相，才能體會佛的真天眼真智慧是什么境界。

　　「真天眼」是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佛經(jīng)中說：「如來常在定，無有不定時。」這是非常微妙的，佛沒有一個時間不在定中，雖然處處應(yīng)化、處處度眾生，他仍常在三昧中。三昧是定慧相融而得悲智雙運的功能。既是「三昧」，一定是不動的、無相的、寂靜的，但是佛的心中無物，所以不為所動，佛的智慧如海，慈悲如父，所以能見一切諸佛國土，能度一切眾生。

　　以釋迦牟尼為例，他從這個娑婆世界可以看到十方世界的一切諸佛國土，所有一切十方諸佛都在他們的國土上說法度眾生，雖見諸佛國土，此土與彼土不以二相分別。

　　「二相」的意思是分別相。不以二相，是說一切諸佛國土等于一佛國土，一切諸佛等于一佛。為什么？佛佛平等，佛土平等。諸佛的法身遍虛空、等法界。一尊佛如此，尊尊佛均是如此，每一尊佛各以其愿力形成諸佛凈土，但每一尊佛的法身遍于一切國土，其功德亦遍于一切虛空。因此，雖見一切諸佛國土，心中無差別相，如見一佛國土。

　　好比說，今天有二千五百位聽眾菩薩在此聽法，我是看著、對著每一位聽眾來講，而在我心中應(yīng)該是視同只有一個聽眾，把諸位菩薩當(dāng)成是一尊菩薩來講《維摩經(jīng)》。否則每講一句一段，要看看二千五百位聽眾每一位的反應(yīng)，這場演講就很難講得下去了。所以我演講時，無論多少人聽，都把他們當(dāng)作是一個人。

　　「不以二相」，實際上就是無定相亦無異相，也就是「舍」相。慈悲布施的人一定要做大布施、全心布施、無限布施，不能有一定的對象，心中若有特定的對象，這一定是有限的有相布施。

　　此段是以佛的真天眼來做慈悲喜舍的說明，阿羅漢的天眼，尚無法達(dá)到這樣的境界，我們雖不是佛，也不是阿羅漢，但不妨試著去學(xué)習(xí)、練習(xí)。

　　二、四無量心的意涵

　　文殊師利言：「若菩薩作是觀者，云何行慈？」維摩詰言：「菩薩作是觀已自念，我當(dāng)為眾生，說如斯法，是即真實慈也�！刮氖鈳熇�又問：「何謂為悲？」(維摩詰)答卅：「菩薩所作功德，皆與一切眾生共之�！埂从^眾生品第七〉

　　慈與悲兩字，在佛教圣典里是可合可分的，經(jīng)常卻是合起來用的。梵文的慈與悲是兩個不同的字，但也可以結(jié)合在一起用的。例如《大智度論》卷二七云：「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

　　又在《大智度論》卷二○及《佛持論》與《涅槃經(jīng)》說，慈悲有三種：眾生緣慈悲，以一慈悲心，等視十方一切眾生，如父母兄弟等的親人。法緣慈悲，此乃三乘圣人境界，既斷煩惱，已無我相及一異相，故欲一心拔濟(jì)眾生隨順其意拔苦與樂。無緣慈悲，此唯佛的境界，諸佛不住有為，不住無為，不住過去現(xiàn)在未來，故無所緣境界，但以眾生不知諸法實相，受煩惱苦，佛則不為什么而讓眾生自然獲得拔苦與樂的利益。

　　初發(fā)心的菩薩，能做到第一階段的眾生緣慈悲，已經(jīng)很好。若見有眾生因饑餓苦，則給與食物，令其飽足解決饑餓之苦而生歡喜，其動機(jī)及發(fā)心既是慈亦是悲，但這布施的行為則是屬于悲行。我們常聽說，菩薩發(fā)大「悲」愿，就是因不忍心見眾生受苦受難，而欲予救拔，令其離苦得樂。如僅系心中發(fā)了悲愿，卻還沒有行為表現(xiàn)出來，也有用。雖沒有辦法馬上兌現(xiàn)，既然發(fā)了悲愿，終有一天能夠做到。

　　《維摩經(jīng)》所說的「真實慈」，是第三階段的無緣慈悲。所以該經(jīng)要說：「行寂滅慈，無所生故；行不熱慈，無煩惱故。……」一共舉出了二十九個項目，來說明真實慈的內(nèi)容。

　　如果不發(fā)悲愿，等于沒有度眾生的意愿，也就不太可能會盡自己的一切能力去學(xué)習(xí)、充實、成長，進(jìn)而幫助他人，所以悲愿可說是對一切眾生的承諾。

　　《維摩經(jīng)》說的：「何謂為悲？」就是將自己所修的一切功德，布施給一切的眾生。通常稱為回向，可以解釋為把自己的功德分享給眾生。功德可分為兩類：1.有漏功德，2.無漏功德。

　　做有漏功德，就像是投資，希望回收，做了好事想享福報，就像是一邊賺錢，一邊花錢；一邊存錢，一邊提錢，那么所能擁有的錢將是有限的，永遠(yuǎn)無法圓滿。也像一只杯底、杯身、杯緣有裂縫、有洞孔、有缺口的茶杯，倒進(jìn)去的水終究會流出，永遠(yuǎn)裝不滿。

　　有漏功德雖像有漏洞的茶杯，水會不斷流走無法裝滿，但是做功德是很好的事，即使是有漏功德還是要做，也要鼓勵人多做，這對社會是有益的。多做有漏功德可以得到人天福報，在人間是富貴中人，在天上可享天福。

　　無漏功德，則與有漏相反，例如持戒布施而離我執(zhí)，不求回饋。無漏的意思就像一只完整的茶杯，杯底沒有洞，杯身亦無裂縫，倒進(jìn)去的水，有多少裝多少，直至裝滿為止。

　　今天晚上我講經(jīng)的功德很大，說不定將來你們比我早成佛，如果我要你們記得我曾經(jīng)為你們講過經(jīng)，屆時不要忘了來度我。這樣想當(dāng)然沒有錯，可是一旦有所期待，希望有所回饋，就屬于有漏功德。然而如果你們成佛之后，抱持反正我是做無漏功德，不思回報，所以就不理睬我了，那也不對！

　　最近有好多位居士來見我，請我?guī)退麄兊拿�，其中一位居士，遇到困難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我告訴他：「念觀世音菩薩或準(zhǔn)提神咒，一定會有感應(yīng)，改善困境，甚至解除困難�！顾麊栁遥骸笧榱俗约旱睦щy而念佛持咒，不是有為嗎？不是有漏嗎？」我說：「難道因為那是有漏的就不做了嗎？」我要他持準(zhǔn)提神咒二十萬遍，念觀世音菩薩圣號一百萬遍，教他心里想著：「雖然現(xiàn)在自己有困難，但是還有更多的眾生處在比我更大的困境中，但愿那些眾生都能解除困境�！菇Y(jié)果他又認(rèn)為這也很奇怪，而說：「我自己的苦難尚未解除，卻去管別人的苦難。」這真是一個矛盾的人，我只好對他說：「能有漏就有漏，能無漏就無漏，先有漏再無漏吧！」

　　「何謂為喜？」答卅：「有所饒益，歡喜無悔�！埂从^眾生品第七〉

　　「喜」的意思在《維摩經(jīng)》而言，是在利益了眾生之后，不論對方的反應(yīng)如何，只要對眾生真有益處，定會喜悅，不會后悔。一般人是無法歡喜無悔的，但作為一個菩薩，對上述三種類型的功德都應(yīng)歡喜。

　　當(dāng)我們做了功德，對方有所回饋時，我們心里應(yīng)作如是想：「這個人得到我的幫助能夠感恩圖報，真是有善根，是一位知恩報恩的菩薩�！狗鸾瘫臼莻�報恩主義的宗教，當(dāng)然要為此人心生歡喜。

　　如果碰到?jīng)]有回報的情況，又如何呢？應(yīng)想：「對方得到利益，可能現(xiàn)在沒有能力回報，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懂得把他自己的所能及所有，去協(xié)助他人�！共シN的人，其目的不是為自己，收成之后，能供給其他眾生，就值得歡喜了。

　　如果遇到恩將仇報的情況，又如何歡喜得起來呢？我們要想，這個人接受我的幫助反而來害我一下，這是要成就我的忍辱心、精進(jìn)心、不動心，是要成就我的無我、無漏、無相的心，是要成就我的大慈悲心，所以這是大菩薩的化現(xiàn)，既然是遇到了大菩薩，怎么會不歡喜呢？

　　若能作如是觀想，我們隨時，都能心生歡喜而無后悔之心了。

　　「何謂為舍？」答卅：「所作福佑，無所悕望�！埂从^眾生品第七〉

　　「福佑」是造福給他人，修「福」而不希望成果，即是「舍」。福有兩種：一是有漏的福，二是無漏的福。所謂有漏的福德，是指「善有善報」、「種瓜得瓜」、「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都是屬于有所希望的，修了有漏的福，能夠得到人間天上的福報。

　　一般人都是生活在希望之中，沒有了希望，就活不下去，也不會有進(jìn)步�！赶Ｍ�」是對的、是好的，有希望可能是有漏福，但也并非一定是有漏福，端視該希望是為了自私還是為了慈悲；自私為己是有漏，慈悲為眾生是無漏。因此，「希望」與悲愿的意義是相同的，發(fā)愿、盼望、祈禱，都是一種希望，希望令一切眾生得利益，就是悲愿。

　　從希望家人得利益，再漸次擴(kuò)及團(tuán)體、地域、社會、國家，乃至我們生存的世界及所有的人類，最終為十方一切眾生，都得利益。地藏菩薩所說「眾生有盡，我愿無窮」，就是一個大希望，也是一種大悲愿。

　　凡不是自私自利地為個人，而是為一切眾生去追求、去努力者，在《維摩經(jīng)》中不名為「希望」，而名為「舍」，故無所希望而廣作福德，才是最大的功德，也才是無漏的福報。在經(jīng)文中所記載的天女散花：

　　「華至諸菩薩，即皆墮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墮。……觀諸菩薩，華不著者，已斷一切分別想故。譬如人畏時，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聲、香、味、觸，得其便也。已離畏者，一切五欲無能為也。結(jié)習(xí)未盡，華著身耳；結(jié)習(xí)盡者，華不著也�！埂从^眾生品第七〉

　　《維摩經(jīng)》的這段經(jīng)文，描述在維摩詰菩薩的方丈室里，有一位菩薩化現(xiàn)的天女，已在那里有十二年了，此時無量菩薩及阿羅漢，聽維摩詰菩薩說法，這位天女，拿著天花由空中撒下，當(dāng)撒在菩薩們的身上時，花即掉落于地；但撒到釋迦牟尼佛的阿羅漢諸大弟子們身上時，即粘在身上不掉落了。這些大阿羅漢們見狀，覺得自己頭上、身上都粘滿了花，多難看��！但是怎么抖也抖不掉。

　　因為大菩薩們，都已斷除我執(zhí)法執(zhí)，生死涅槃，了無障礙；而羅漢怕生死，希望得涅槃，且不愿再到生死煩惱中來度生死煩惱的眾生，這可說是因怕生死而離開生死的。羅漢雖已解脫生死，但對生死的畏懼心仍在，就好像人雖打了霍亂的預(yù)防針，而對霍亂的余悸猶在，避之唯恐不及。菩薩就不一樣了，永遠(yuǎn)是不憂不懼，無罣無礙。因菩薩們「已斷一切分別想故」，所以花不著身。

　　「分別想」即是執(zhí)著想，斷分別想，即是我法二執(zhí)皆斷，不將生死涅槃執(zhí)為二，不將煩惱菩提執(zhí)為二。羅漢未斷法執(zhí)，故仍畏懼生死，譬如有人，心中怕鬼，「非人」就會趁虛而入。所謂「非人」是泛指人類以外的八部鬼神、夜叉、惡鬼、幽靈等冥界眾生�！�藥師經(jīng)》亦有「無有非人奪其精氣」之說�！毒S摩經(jīng)》此處是用譬喻，有人怕鬼，鬼便上身；羅漢厭花著身，花便著身不墮。

　　我曾有個經(jīng)驗，年輕時學(xué)騎腳踏車，一邊是田，一邊是河，我害怕腳踏車掉到河里去，所以人騎在腳踏車上，心里想著千萬不要掉進(jìn)河中，結(jié)果害怕的事就偏偏發(fā)生，這是心里產(chǎn)生害怕的時候，失去了方向之故。

　　我小時候住在鄉(xiāng)下，曾親眼目睹青蛙自動爬進(jìn)蛇的口中。蛇看到青蛙時并不捕捉，只把嘴張開，紅信對著青蛙吐出，青蛙則一邊發(fā)抖一邊爬，最后卻爬到蛇的口中去了。所以有人說蛇會念咒，青蛙才會自投蛇吻。其實不是，青蛙是因為怕蛇，怕得魂不守舍，不知所措，連逃都逃不了。

　　又如發(fā)生戰(zhàn)爭時，很多人不是因為打仗而死，而是在逃難途中死亡的。因此有此一說，在戰(zhàn)火密集之處，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很多老兵都有此體驗。所以在危險的時地，更要沈得住氣，危機(jī)即轉(zhuǎn)機(jī)。

　　此處《維摩經(jīng)》中的「弟子畏生死」，是指那些阿羅漢大弟子們，他們害怕生死，厭離生死，所以要住于涅槃。殊不知因為對色、聲、香、味、觸等五欲的畏懼，反使得他們易被五欲所困；如果離開對五欲的畏懼，五欲便奈何不了他們了，花既是「色」又是「香」，因為阿羅漢畏色畏香，反被天花粘住不放。

　　經(jīng)文「結(jié)習(xí)未盡，華著身耳；結(jié)習(xí)盡者，華不著也」，其中的「結(jié)」是煩惱的異名，又稱為「使」，為煩惱因而結(jié)集生死，故名煩惱為結(jié)。例如將我見、戒禁取見、疑，稱為三結(jié)，又將貪、瞋、慢、嫉、慳，稱為五結(jié)集，皆為煩惱之名，集有縛之意。

　　我們今日、明日、今年、明年不斷地造業(yè)，一念一念地集聚起來，環(huán)環(huán)相扣，就變成了煩惱的絲，結(jié)成煩惱的網(wǎng)，我們就為煩惱所籠罩，不得解脫了。「習(xí)」是習(xí)氣，諸阿羅漢，已斷煩惱，唯尚未除煩惱的習(xí)氣，例如孫陀羅難陀的貪欲習(xí)氣、畢陵伽婆蹉的驕慢習(xí)氣，最有名了。大乘佛法將妄惑煩惱分作三個層次：1.現(xiàn)行，2.種子，3.習(xí)氣。既伏煩惱之現(xiàn)行，又?jǐn)酂�惱之種子，但尚有煩惱之余習(xí)者，稱為「結(jié)習(xí)未盡」。

　　此「結(jié)習(xí)」阿羅漢全未斷，緣覺部分略斷，初地以上菩薩分分?jǐn)�，唯佛全斷�！附Y(jié)習(xí)」如酒鬼、賭徒、煙槍，在戒除這些壞習(xí)慣的十年、二十年后，可能已看不出來，如僅戒除年余，一看就看得出來，因其酗酒、睹博、抽煙的習(xí)氣猶在。

　　本講稿的重點是「慈悲喜舍」，有真慈悲，必能喜舍，始會以大菩提心，廣度眾生。若無「舍」心，慈悲便難著力，阿羅漢厭生死故，未舍習(xí)氣，故執(zhí)涅槃而不住生死，也不能以大慈悲心，永住世間度脫眾生了。

　　我們從《維摩經(jīng)》看到菩薩心行，應(yīng)當(dāng)「不離大慈，不舍大悲，深發(fā)一切智心而不忽忘，教化眾生，終不厭倦�！�(〈菩薩行品第十一〉)(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五日講于臺北市國父紀(jì)念館，由蘇麗美整理錄音帶，圣嚴(yán)法師親自修訂補充，成稿于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紐約東初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