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虛云禪師對唐宋禪風的繼承(張云江)
論虛云禪師對唐宋禪風的繼承
華僑大學人文與公共管理學院張云江
內(nèi)容提要:近現(xiàn)代中國佛教史上,虛云禪師是空前絕后的一位禪宗大師,其行為作略多有與唐宋禪風冥符者。本文從“以戒為基”、“勤苦為道”、“真參實修”、“重視因果”、“農(nóng)禪并重”五個方面論述虛云禪師對唐宋禪風的繼承,由此可以看出中國禪宗源遠流長的特有風格及虛云禪師光耀古今的偉大人格。
關(guān)鍵詞:虛云禪師唐宋禪風
近代禪門寥落,絕響久矣,角然獨出而影響巨大者,其惟虛云禪師乎?禪師真參實修,契入禪髓,廣建道場,復興叢林,肩祧五宗,續(xù)絕起衰,傳法立規(guī),善加抉擇,俾使傳統(tǒng)佛教在“中國五千年未見之變局”的時代浪潮的沖擊下維系法脈于不絕。觀虛老一生之言行作略,頗有類似于唐宋禪林諸尊宿、古德者,虛老開示中,亦多引述唐宋先賢事跡,可見虛老對于唐宋禪宗祖師的嘉言懿行知之甚稔,其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在人格、氣質(zhì)方面必然多有受到唐宋禪風熏陶之處。具體而言,在以下五個方面,虛云禪師對唐宋禪風有所繼承。
一、以戒為基
唐五代以至兩宋,中國禪宗龍象輩出,燦爛一時,追究根由,不僅在于師資具足,更因為當時禪林乃至佛教整體上都極為重視戒律之基礎(chǔ)修行,這是一個時代的風氣。贊寧《宋高僧傳》之“習禪篇”末尾曾評論云:
良以六代宗師一期舉唱,但破百年之暗,靡營一室之隳。殊不知禪有理焉、禪有行焉,脫或戒乘俱急,目足更資,行不廢而理逾明,法無偏而功兼,然后如可與言禪已矣!瓪衬嵋粚W,軌范千途,授形俱筑釋子之基,唱隨行凈沙門之業(yè),擬捐三事,何駕一乘?終包不足之羞,豈倒轉(zhuǎn)依之地,通人不誚,豎子何知?[[1]]
贊寧認為,禪宗“見性成佛”,“頓悟自心本來清凈,元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但不能因為“舉唱”此種最上乘法而忽略甚至排斥戒律,“毗尼”一學是僧人的根本與基礎(chǔ),禪門宗師提持正法眼藏,如同“文武是一人之藝,不能兼者”一樣,或不能兼顧戒律弘傳,但并不表示戒律對于禪修不重要。
《宋高僧傳·習禪篇》所記載禪僧中,嚴持戒律或精研毗尼之學者不在少數(shù):
弘忍,……洎受形俱,戒檢精厲。
靈著……登戒尋師不下千里,年四十,精毘尼道兼講涅槃。
玄素,……進具已后,戒光騰燭,定水澄漣,思入玄微,行逾人表。
志賢,……既遂出家,尋加戒品,沾甞漸教,守護諸根,抗節(jié)修心,不違律范。
道一,……受具于渝州圓律師,示威儀之旨,曉開制之端。
芙蓉山太毓,……往雍京安國寺進受具戒,褎然出眾,加復威儀整肅,妙相殊特,如大海之不可測,如虛空之不可量。
普愿,……詣嵩山會善寺暠律師受具,習相部舊章究毘尼篇聚之學。
(五代)道潛,……戒檢嚴明,訥言敏行。[[2]]
……
另外還有文偃和文益禪師,參禪之前,都曾在戒律之學上下過扎實、刻苦而細致的工夫:文偃隨志澄律師出家,稟具于毘陵壇,“后還澄左右,侍講數(shù)年,賾窮四分旨,既毘尼嚴凈,悟器淵發(fā),乃辭澄謁睦州道蹤禪師!盵[3]]文益二十歲左右受具足戒,到鄮山育王寺跟隨律匠希覺研習四分律多年,“甚得持犯之趣”。[[4]]至于禪門中的少數(shù)“另類”如道膺和桂琛,受具足戒后沒有精研毗尼之學,但并不是說他們持守戒律不好:
年偶蹉跎,二十五方于范陽延壽寺受具足戒,乃令習聲聞律儀,膺嘆曰:“大丈夫可為桎梏所拘邪?”[[5]]
(桂琛)初登戒地,例學毘尼,為眾升臺,宣戒本畢,將知志大安拘之于小道乎,乃自誨曰:持犯束身非解脫也,依文作解豈發(fā)圣乎?[[6]]
這兩個有些“特殊”的個案,更能說明當時僧人普遍學習、精研毗尼之學的風氣。所謂“三藏之鴻文,義天浩瀚,五部之戒法,律海淵宏”,唐宋時期,僧人受具足戒后,還要五年時間專精學律,“五夏以前專精戒律,五夏以后方乃聽教、參禪”,其間乃至一夜不得離師而住。這是遵照佛經(jīng)教導而行。之所以如此,如虛云禪師所說,“持戒這事,如頭上頂一碗油似的,稍一不慎,油便漏落,戒就犯了!薄敖渎呻m有大小性遮之分,皆要絲毫不犯,持戒清凈如滿月,實不容易,不可不小心!盵[7]]蓋佛制二百五十具戒,一百八十四種羯磨,受持戒相中的輕重開遮,羯磨法相內(nèi)的成壞兩緣,日用行相中的止犯作持,搞得完全清楚絕非易事,所以五夏專精戒律,毗尼嚴凈,識相護體,戒品堅牢,才不易出現(xiàn)問題,就像樹木培植五載相對粗壯不怕霜雪冰雹一樣,修行才有牢靠的基礎(chǔ)可言。所以唐宋時期戒律要學滿五夏,然后再聽教參禪,這是大家普遍遵守的規(guī)矩。
參禪必須以持戒為基,虛老完全繼承這一唐宋禪風,特別是面對末法時期的種種佛門亂相,提到戒律時,虛老有時甚至“語氣沉重,聲淚俱下”,[[8]]認為如果不能提持戒律,不要說傳承禪法,佛教的存在都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如虛云禪師所說:
現(xiàn)在的佛法,比較盛行的,是凈土與禪宗。但一般僧眾,都忽略了戒律,這是不合理的。因為佛法的根本要義,乃是戒定慧三學,如鼎三足,缺一不可。[[9]]
我們佛弟子,……對于佛的凈戒,處處要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得戰(zhàn)兢精神,一點不容忽略。
用功辦道首要持戒,戒是無上菩提之本,因戒才可以生定,因定才可以發(fā)慧,若不持戒而修行,無有是處。[[10]]
修學者,必須依佛戒,戒為無上菩提本,如依佛戒,則不論參禪、念佛、講經(jīng),無一不是佛法;若離佛戒,縱參禪、念佛、講經(jīng),亦與佛法相違,入于外道。[[11]]
……
故虛老每至一處,多以規(guī)范傳戒儀軌或恢復、提倡戒律為首務,如初到云南雞足山,“以戒法引化,重新整理”,把云南佛法衰敗現(xiàn)象扭轉(zhuǎn)過來;到了福建鼓山,改戒期為五十三天,“并把寄戒不剃發(fā)搭衣等非法風氣都改了”,因此甚至弄出殺人放火的事件來。虛老認為,“佛法之敗,敗在傳戒不如法,若傳戒如法,僧尼又嚴守戒律,則佛教不致如今日之衰敗。”[[12]]觀虛老《云居山戒期開示》等文,其中苦口殷勤,愍物情深,為使三寶紹隆而不斷絕,其用心誠為良苦,虛老對戒律的極度重視,與唐宋禪風亦可謂一脈相承也。
二、勤苦為道
虛老開示中曾引汾州無業(yè)禪師名言云:
古德道人得志之后,茅茨石室,向折腳鐺子里煮飯吃過。三十二十年名利不干懷。財寶不系念。大忘人世隱跡巖叢。君王命而不來。諸侯請而不赴。豈同時輩貪名愛利汩沒世途。如短販人。[[13]]
“鐺”是做飯用的一種平底淺鍋,“折腳鐺”便是一種破鍋。這是形容禪者在深山幽谷之間灰心泯志、刻苦修行的生活狀態(tài)。因為有僧人問到禪宗祖師東化的必要性——達摩東來之前的上代高僧如生肇融叡等,難道就不知道佛法遠近嗎?無業(yè)禪師回答說,禪法、教法并無二致,都是隨病釋方,“淘汝諸人業(yè)根,”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不同,禪宗不過尤其重視行門而已,悟明佛法道理而有一知一解,如果心漏不盡,即使“才并馬鳴,解齊龍樹,仍與道全遠”[[14]]
故唐宋禪師之行履,多以勤苦為道,如雪峰九上洞山,三上投子,千辛萬苦,成就道業(yè);云門“忘餐侍問,立雪求知,困風霜于十七年間,涉南北于數(shù)千里外,始見心猿罷跳,意馬休馳!盵[15]]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所謂勤苦為道,除了上述“勤奮”求學、修行之外,還有律己甚苦之意,六祖曾在黃梅山破柴踏碓,腰石舂米,四會避難十五年;百丈九十五歲時仍舊鉏頭蓑衣不離于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雪峰出嶺,到處做飯頭,辛苦為大眾做飯,自己從不吃頭堂飯;玄沙持頭陀苦行,寒暑不易,白天開畬種粟,引水灌蔬,晚上勤于香燈,持凈掃地;還有藥山惟嚴禪師,說自己無福,不敢與眾僧同食,每天只吃兩頓粥飯,首座以為他偷開小灶,一次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藥山房內(nèi)正在煮什么東西,打開一看,里面是黃菜葉煮麥麩少許。首座詢問藥山,藥山說,“老僧年來無力陪眾,如是者十年矣,今被首座覷破,勿與外知!盵[16]]……所以我們看禪宗燈錄等,古德尋常一言一行能垂至后世,光明不絕,其實絕無討巧之處,皆是從刻苦行履處而來。
虛老也曾下過吃“折腳鐺飯”的功夫:
大師既發(fā)明心地,隱于終南,每入定,輒累月不起于座,敝衲芒履,日中一食,數(shù)十年如一日。遇海內(nèi)名剎之頹廢者,募資修復,躬親其役。既成,委諸主僧,蕭然遠引。[[17]]
又虛老開示云:
古人云,修行有三不足:不足食、不足衣、不足睡。不足食,取止饑不宜過飽,更不能求美味;衣取御寒,宜服糞掃衣,更不能貪求美備;睡取調(diào)倦,不宜久睡。蓋久眠長愚癡,多衣增掛慮,過飽不便用功。[[18]]
至于虛老刻苦律己之處,確有唐宋古禪德之風:
云居山地勢很高,海拔一千一百多米。冬天氣候很冷,低至零下十七八度。收藏在地窖里的紅薯,經(jīng)不起寒冷的空氣,皮都發(fā)黑了,煮熟后吃起來很苦的。有一次,我和齊賢師一起在老和尚那里吃稀飯,吃到了那種又苦又澀的紅薯皮,便揀出來放在桌邊上。老和尚看到時,默不作聲,待吃過稀飯后,他老人家卻一聲不響地把那些紅薯皮撿起來都吃掉了!
他老人家是很節(jié)儉惜福的,他睡覺草席破了,要我們幫他用布補好。不久后,在同一個地方又破了,實在補無可補,我們就對他說,想把草席拿到常住去換一張新的。那時一張草席只不過是兩塊人民幣左右。不料他老人家聽后,便大聲地罵:“好大的福氣啊!要享受常住一張新席子。”我們都不敢作聲了。無論是冬天或夏天,他老人家都只是穿著一件爛衲襖,即是一件補了又補的長衫。冬天就在里面加一件棉衣,夏天里面只穿一件單褂子而已。[[19]]
禪宗重視行履,尤其是勤苦為道,從唐宋古禪德及虛老之作略,或可窺見一斑。
三、真參實修
唐宋禪德要人參“涅槃堂里禪”,圓悟克勤禪師云:
探究此事,要透死生,豈是小緣?應當猛利誠志信重如救頭然,始有少分相應。多見參問之士,世智聰明,只圖資談柄、廣聲譽,以為高上,趣向務以勝,但增益我見,如以油投火,其炎益熾,直到臘月三十日,茫然繆亂,殊不得纖毫力,良由最初已無正因,所以末后勞而無功,是故古德勸人參涅槃堂里禪,誠有旨也。[[20]]
參“涅槃堂里禪”,就是要為生死發(fā)心參禪,也就是真參實修。參禪不為生死,則必然崇尚玄解妙見,以義句語言為學,歲久日深,我慢日甚,道心日遠,或者以心境的豪放豁達、清靜恬淡為務,則功夫很難上路,心念難于專一,修行不易精進,又必然會生異見、起疑心、怕艱苦、喜外務,或者名義上是參訪,實際上到處游山玩水,悠悠度日,百妄叢生,名色不斷矣,如此則命根難斷,易認識神或種種功夫光景為極則,以鹵魯莽承當為有力量,以差排妄念為悟境,以粗獷為機用,以顢頇為透脫……所以參禪不為生死發(fā)心,則稱不上真參實修,便會有上述種種弊端。
禪宗不立解、不存見,無留戀、無所懼,清虛瑩徹,無一法當情,學人要斬釘截鐵,不顧危亡,懸崖撒手,喪盡目前機、去卻胸中物而后已,這樣才能向無功用之大解脫場中縱橫自在去,也才能透得過金剛?cè)、栗棘?才能免除滲漏。將養(yǎng)純熟,眼光落地時才有自由份。要與之相應,舍參涅槃堂中禪無二路。
唐宋禪師,德行光耀后世者,未有不從發(fā)心參涅槃堂里禪中走過來的。傳承至虛云禪師,完全繼承這一禪風,如虛老《參禪法要》中殷勤叮囑,“參禪最要生死心切,和發(fā)長遠心。若生死不切,則疑情不發(fā),功夫做不上!盵[21]]又說,“若真正為求了生脫死而辦道,能把自身看輕,了身如幻,一切事情看得開,不被境轉(zhuǎn),辦道就容易!盵[22]]虛老屢屢勸人參禪要參“死話頭”,一日不透一日參,一月不透一月參,一年不透一年參,一生不透一生參:
“悟道不難,總要生死心切,具長遠堅固向道之心,至死不退。今生能不退,雖未悟,來生再努力,何有不悟之理?”[[23]]
萬緣放下,死心塌地,晝夜六時,行住坐臥,起居飲食,屙屎撒尿,搬柴運水,迎賓待客,總不離開這個話頭。……一旦萬念頓絕,瓜熟蒂落,豁然開悟,打破疑情,見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24]]
應該看到,雖然下手功夫與唐宋時期的禪宗不盡相同,而真參實修的精神仍是一脈相傳的。
四、重視因果
禪宗修學過程中有種種歧途,其中之一便是永嘉禪師所批評的 “豁達空,撥因果,莾莾蕩蕩招殃禍”,宋代應庵曇華禪師說種種禪病,其中亦云:“有一般底得個見處,蕩蕩地,無佛、無祖、無諸圣,一向無將去,行盜、行淫,飲酒、食肉,謂之無礙禪,此是地獄種子也!盵[25]]瞎堂禪師則云,“又有一類,將無形無相一團橫在胸次,便道無言無說、無去無來、一物也無,墮在空寂,撥無因果,自己開口不得,抬腳不起,一味擔版,殊無轉(zhuǎn)動,把定死蛇頭,有眼如盲,有口如啞!盵[26]]此即謂,禪法修學中,或者因為有所見,或者因為功夫有所得,便撥置因果,因此招致惡報。
禪宗更強調(diào)解行相應,悟明此心,正可修行一切善法,眾人之所忽,圣人之所謹,叢林生活,禪師多是苦口婆心地勸誡禪僧,要格外地重視因果,這樣才能成就福德、智慧二種莊嚴,如百丈禪師《龜鏡文》中詳述“執(zhí)士”之職責,而歸結(jié)為因果無差:“叢林執(zhí)士,偶爾當權(quán),常宜敬侍同袍,不得妄自尊大,若也貢高我慢,私事公酬,萬事無常,豈能長保?一朝歸眾,何面相看?因果無差,恐難回避。”對于一般禪僧,仍是強調(diào)重視因果:“如知而故犯,犯而不悔,非惟辜負四恩、虗沾信施,龍?zhí)焱恋亟运蝗?業(yè)果三涂何所逃避,既是出家之輩,自當因果分明!睖可蕉U師《警策文》則云“時時警策,強作主宰,莫徇人情,業(yè)果所牽,誠難逃避,聲和響順,形直影端,因果歷然,豈無憂懼!庇帜纤文┦镅U師云:
既入佛門吃佛飯,潑天門戶,要人扶持,亦須是個漢始得。況稱長老,名既如此,實當如何?具向上眼目,得大機大用,可以開鑿人天,饒益后學,方不辜負出世二字。就中下機言之,亦要識因果、勒香火,早晚禪誦不懈,剏新補舊,一切處,運真實身心,方有少分相應。不可坐方丈、領(lǐng)見成,勞者責人,逸者歸己,瞬息之間,頭白齒黃,前頭大有事在。[[27]]
這仍是強調(diào)身居長老位者要重視因果。虛老在開示中曾例舉云居慈覺禪師“一粥緣”的故事,即庵與石田薰是同門師兄弟,都是破庵禪師的高足。虛老因此說,“佛說一大藏經(jīng),無非講因果二字,……年輕人修不修放在一邊,因果要緊!盵[28]]而在《參禪法要》中,虛老所說“辦道的先決條件”第一條便是“深信因果”:
無論什么人,尤其是想用功辦道的人,先要深信因果,若不信因果,妄作胡為,不要說辦道不成功,三途少他不了!N善因得善果,種惡因結(jié)惡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乃必然的道理!報應絲毫不爽,定業(yè)實在難逃,我們宜時加警惕,慎勿造因。[[29]]
故深信因果而慎勿造作惡因,可謂是唐宋禪宗傳承至虛云禪師至今未絕的優(yōu)良風氣之一也。
五、農(nóng)禪并重
禪宗自四祖道信創(chuàng)立僧團,到百丈別立禪居,禪苑清規(guī)漸備,開始施行普請之法,經(jīng)濟生產(chǎn)自給自足,逐漸形成了中國禪宗農(nóng)禪并重的特有習俗。百丈禪師創(chuàng)建叢林、清規(guī)行普請法之前,早就有禪者或獨居,或三五人合伙,在山間林下刀耕火種,邊修行邊勞動。普請之法,不過是這種唐代這種禪風的制度化罷了。禪寺多在山中,所種植的農(nóng)作物等大多在山坡上,故“出坡”為普請事之一,按照叢林規(guī)矩,遇到出坡時,敲擊木魚三通,除非有病或者年老,全體參與勞動,不隨眾者受罰,雖主持亦不得好逸推勞。
張商英《護法論》中曾對流俗所謂“僧徒不耕而食”之說進行批駁,理由之一便是“釋者”舍棄富貴之樂、肥鮮之甘、車服之美,“甘心于甘心於幽深閴寂之處,藜羹韋布,僅免饑寒”,而猶能戮力農(nóng)事,其所舉案例,則全部都是禪宗故事:
釋氏有刀耕火種者、栽植林木者、灌溉蔬果者、服田力穡者矣,豈獨今也?如古之地藏禪師。,每自耕田,嘗有語云:“諸方說禪浩浩地,爭如我這里種田博飯吃。”百丈惟政禪師,命大眾開田,曰:“大眾為老僧開田,老僧為大眾說大法義!贝笾嵌U師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睖可絾栄錾皆:“子今夏作得個什么事?”仰山曰:“鋤得一片地,種得一畬粟!睖可皆:“子可謂不虛過時光!睌嚯H禪師每集大眾栽松镢茶,洞山聰禪師常手植金剛嶺松,故今叢林普請之風尚存焉。[[30]]
禪者幽居山林,農(nóng)禪并重,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外在社會物質(zhì)資源的依賴,強調(diào)了僧團獨立自主的品格,盡可能地減少了與外在社會的不必要的交往,減少了散亂、攀緣的因由,而能專心禪修,孜孜在道。故燈錄禪史中多有禪者勤勞中作功夫以及禪師隨機指引的記載,有的甚至在農(nóng)作時悟道:
镢地次,忽有一僧聞鼓鳴,舉起镢頭大笑便歸,師(百丈)曰:“俊哉,此是觀音入理之門!盵[31]]
摘茶,師(溈山)謂仰山曰:“終日摘茶,只聞子聲,不見子形,請現(xiàn)本形相見。”仰山撼茶樹,師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體!盵[32]]
鋤薏谷次,師(臨濟)在后行,黃蘗回頭,見師空手,乃問:“镢頭在什么處?”師云:“有人將去了也!秉S蘗云:“近前來共汝商量!睅熃安媸,黃蘗豎起镢頭云:“只這個,天下人拈掇不起,還有人拈掇得起么?”[[33]]
因普請次,師(雪峰)舉溈山“見色便見心”語問怤,“還有過也無?”怤曰:“古人為什么事?”師曰:“雖然如此,要共女商量!痹:“恁么即不如道。”怤鋤地去。[[34]]
雪峰因普請畬田,見一蛇,以杖挑起召眾曰:“看!看!”以刀芟為兩段,師(玄沙)以杖拋于背后,更不顧視,眾愕然,雪峰曰:“俊哉!”[[35]]
雪峰畬田斬蛇,與“南泉斬貓”有同樣的旨趣。禪僧在田間耕作,難免會用鋤頭等誤傷蛤蟆、蚯蚓等的生命,故在一次田間勞動時,曾有僧人如問志澄禪師,如果誤傷蟲子的生命有沒有罪過呢?志澄反問道:“阿誰是下手者?”僧人不解,接著問道,這么說就沒有罪過了?志澄說,“因果歷然。”[[36]]這是禪宗的教育方法。這個僧人疑問的背后仍是田間耕作是否合乎佛制戒律的問題,對此,虛老曾有開示云:
“我們現(xiàn)在耕田織布,是不是犯戒呢?……遮戒者,佛未制前造作無罪,自制以后,若作方成犯,如掘地紡織等。佛所以制遮戒,有各種原因,都是因地制宜,因事制宜,或者因時制宜的。如掘地紡織等戒,都因避世譏嫌而制!鐣贫群惋L俗習慣各處不同,……佛如降生此時此地,決不會制掘地紡織等戒的。所以我們耕田紡織,并不是犯戒的事情,望諸位于修持中,切不可廢勞動;于勞動中,也不可忘修持,兩者是可以兼行并進的!盵[37]]
所以在虛云禪師諸多開示中,我們屢屢看到有關(guān)從事農(nóng)田勞作的囑咐,如云,“現(xiàn)在時移事易,佛弟子也和世人一樣為衣食住而繁忙,耕田插秧一天到晚泡在水里,不泡就沒有得食”[[38]],“現(xiàn)在農(nóng)事忙到了不得,幸而秧已插了,但還有很多事要忙的”,[[39]]“當家說過,今早不出坡,我還叫出坡,……現(xiàn)在春雨土松,若不趁此時候多辛苦一點,請問下半年吃什么呢?”[[40]]……虛老更借栽田比喻修道:
修道如栽田,谷子變秧,插秧成稻,割稻得米,煮米成飯。佛性如種子,眾生本性與佛無異,自心是佛,故曰佛性。這種子和秧稻米飯相隔很遠,不要以為很遠,就不相信這種子會成飯。成佛所以要現(xiàn)有信心,即把種子放在田里,等它發(fā)芽變秧,這時間又怕焦芽敗種,錯過時光,就是說修行要學大乘,勿誤入小乘耽誤前途。插了秧以后要除草,等于修道要除無明習氣毛病,把七情六欲、十纏十使、三毒十惡,一切無明煩惱都除凈,智種靈苗,就順利長成,以至結(jié)果。[[41]]
借大家熟知的日常農(nóng)作說明修行的道理,簡顯易懂,更強調(diào)衣食住不離道,修行要在動用中修,可謂維系唐宋農(nóng)禪并重之禪風于不墜也已。
綜上所述,虛云禪師從五個方面繼承了唐宋以來禪宗的優(yōu)良風氣,這是中國禪宗乃至中國佛教的寶貴財富,值得我們繼續(xù)堅持、發(fā)揚下去。
附作者簡介:
張云江,哲學博士,現(xiàn)任教于華僑大學人文與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生導師。
[1] 《宋高僧傳》卷13,大50冊790上。
[2] 以上記載均見《宋高僧傳》卷8—13。
[3] 《云門匡真禪師廣錄》卷下,大47冊575下。
[4] 《宋高僧傳》卷13,大50冊788上。
[5] 同上,卷12,781中。
[6] 同上,卷13,786下。
[7] 《虛云和尚全集》(2)229頁。
[8] 同上,326頁。
[9] 同上,119頁。
[10] 同上,55頁。
[11] 同上,27頁。
[12] 同上,217頁。
[13] 同上,316頁
[14] 《景德傳燈錄》卷28,大51冊444中。
[15]道霈:《圣箭堂述古》卷1,續(xù)73冊448上。
[16] 《虛堂和尚語錄》卷4,大47冊1019上。
[17] 《虛云老和尚點滴開示》,第二冊321頁
[18] 《虛云和尚全集》(二)97頁。
[19]同上,349—351頁。
[20] 《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14,大47冊766中。
[21] 《虛云和尚全集》(二)62頁。
[22] 同上,259頁。
[23] 同上,257頁。
[24] 同上,93頁。
[25] 《應庵和尚語錄》卷7,續(xù)69冊537上。
[26] 《佛海瞎堂禪師語錄》卷3,續(xù)69冊580上。
[27] 《石田熏和尚語錄》卷3,續(xù)70冊342上。
[28] 《虛云和尚全集》(二)258頁。
[29] 同上,53—55頁。
[30] 《護法論》,大52冊640上。
[31] 《五燈會元》卷3,續(xù)80冊72下。
[32] 同上,186中。
[33] 《景德傳燈錄》卷12,大51冊290中。
[34] 同上卷18,348上。
[35] 同上,345上。
[36] 同上,26冊428上。
[37] 《虛云和尚全集》(二)293頁。
[38] 同上,208頁
[39] 同上,223頁,
[40] 同上,226—227頁。
[41] 同上,2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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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發(fā),多種,一切佛法是妙藥之單方
- 虛云老和尚是大菩薩嗎?
- 宗門一法,勝過一切
- 專心向道,才算是本色禪和
- 因為要借假修真,所以免不了衣食住
- 行解相應,說到就要行到
- 做工夫不一定在靜中,能在動中不動才是真實工夫
- 學佛不論修什么法門,總以持戒為本
- 無論是已悟未悟還是解悟證悟,都要修學并真實行持
- 妄起即覺,覺即妄離
- 修行一法易則容易,難則實難
- 因果不昧,曾種惡因必感惡果
- 三界輪回以淫為本 六道往返以愛為基
- 修道若不下一番苦心,僅徒然口說是無補于實際的
- 道向己求莫從他覓 努力種福田種好因
- 傳戒不如法、僧人沒擔當是佛法衰敗之因
- 念佛一法具足六波羅蜜
- 靜坐一須臾勝造七寶塔
- 只要放下包袱,咫尺就是家鄉(xiāng)
- 人的一生,如同蜂之釀蜜,蠶之作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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