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塔果爾

  論塔果爾

  塔果爾或譯太戈兒、泰莪爾、太谷爾,是現(xiàn)時飛聲世界的一個印度詩人及哲學者。質(zhì)言之,則是印度吠檀陀派中一個文學的人,哲學的人,修靜慮的人,熱心濟世的人。然塔果爾之略歷,已見于馮飛君塔果爾哲學之第一章、第二章,而吠檀陀之實況,華人尚鮮知者,故今當先論吠檀陀派,再進論塔果爾。

  一 吠檀陀派之概論

  吠檀陀派者,“吠陀了義”之意。吠陀譯明,是婆羅門徒所稱為“由梵天啟示”之書,即有名之“四吠陀經(jīng)”是也。吠陀之森林書后,附有烏波尼煞曇書,近譯云奧義書。大致吠陀重在祭式之行法,而奧義書重在哲學之說明。然奧義書仍以吠陀為所屬之本典,彌曼薩派──古婆羅門派──不甚重之,此吠檀陀派──新婆羅門派──則視較本典尤重,而就奧義書以發(fā)揮或研究者,皆得名吠檀陀派。然有古、新之別,枝流極伙,茲先列古奧義書各枝派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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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德人叔本華稱奧義書為世界最高尚之智慧,西洋學者探索者日多。然今稱為印度六派哲學之一之吠檀陀,殆指婆達羅耶那之吠檀陀經(jīng)與商羯羅之注以言,此雖足為吠檀陀派之代表,猶未足窮其變也。今略分述以評判之。

  甲、婆達羅耶那之吠檀陀經(jīng)  此書大約成立于千三四百年前,以四章十六節(jié)五百五十五頌成立為一部有組織有系統(tǒng)之哲學書者。核之,尚不離婆羅門之質(zhì)。其第一章為“梵”之說明,謂“梵”為宇宙萬有之作者及原質(zhì),而與吾人之真我同性。故吾人自見其真我時,即能合梵為一。第二章為成立其“梵”而辨駁數(shù)論、佛教、耆那教、獸主派、薄迦梵派等,以明真理之獨在吠檀陀。第三章說輪回解脫,第四章正說解脫門。其立輪回之義,謂有情各有一與梵同性之極小我體,此我體隨善惡而升沉,惡者入地獄道,惡盡再出,善者上至月界,再落為此世之人畜或草木。解脫須修婆羅門之行:一、求學,二、居家,三、森林──修禪觀──,四、游行──教化──,則命終經(jīng)十二界而至第十三之最高梵界,與梵合一而解脫焉。其視“梵”為唯一常住之實體,宇宙人生皆從此實體發(fā)展而出,解脫則還歸此實體焉耳。

  乙、烏達婆達之滿多俱耶頌  此頌成立于千二三百年前,乃大致采用佛教之中觀論、唯識論之說明,對于古奧義書之本意,乃迥乎不同者也。其大致以佛教之“真如”或“涅槃”或“法身”為梵,而以此“梵”為即“吾人之真我”,離“吾人之真我”絕無他有。而世界人生則眾緣所生,無性即空,唯識所變,無實如幻。吾人但能自除無明幻惑,則即能達真我之梵境而解脫焉。后商羯羅引用其說以注吠檀陀經(jīng),吠檀陀派乃卓然成立。使婆羅門新教大興于印度,而佛教因之日就衰落焉。

  丙、商羯羅之吠檀陀學說  商羯羅為我國盛唐時之印度婆羅門教吠檀陀派之大師,當印度戒日王薨后,佛教就衰之時也。商羯羅著書頗多,但能代表其思想之全體者,則為吠檀陀之注,亦即今所謂吠檀陀哲學之正宗也。吠檀陀經(jīng)能結(jié)集諸奧義書之古義,倚數(shù)論以為說明;而滿多具耶頌則利用大乘佛學以發(fā)揮其高玄之義;至商羯羅時此二頗相違異,乃力謀貫合之法,采用滿多具耶頌以注吠檀陀經(jīng),其不能吻同處,則假大乘之二諦說或真言之秘密開顯說,以為彌縫。于是不失婆羅門吠陀之質(zhì),而奄有大乘顯密教之長。從此婆羅門重興印度,印民十分六七皆信奉之,迄今尚然,而佛教日趨衰落矣。

  西歷十一二世紀間之羅馬奴撒,傍毗紐天派,著作狹義的一元論。十二世紀之差達難陀,傍回教,著作二元論。今雖亦各成一派,茲不述之。

  丁、吠檀陀派評判  諸古奧義書之吠檀陀舊義,不外事梵天或事大自在天之神教,與彌曼薩無甚區(qū)別。而示別彌曼薩派特立為一吠檀陀派者,端在商羯羅以來之奧義書新派。但其引以注釋吠陀經(jīng)之滿多俱耶頌,既由假借佛教大乘之中觀學、唯識學而成立,其本人尤利用佛教真俗二諦、顯密二教之說以融釋諸奧義書,得以秩然貫通鬯明于世。則唐以來之印度,其名式上雖佛教衰歇而吠檀陀派之新婆羅門教復(fù)興,實際上則雖謂佛法已藉吠檀陀名而普及全印可也。今若據(jù)實而正其名,應(yīng)名之曰“佛教之吠檀陀宗”。將其所緣附之吠檀陀名式,收歸為佛教一宗派標幟,如今日本佛教徒將臺灣之吃齋、供觀音、誦羅某五部六冊之龍華教,改稱為“佛教龍華派”者,是其例也。推此例以廣之,則宋明儒理學,可稱為“佛教之宋明儒派”;種種兼修性功之道家流類──若諸三教合一以修道為中心之各社等──,可稱為“佛教之道流派”。故余昔談佛史,嘗言中國自宋明來,就表面言之,佛教日落;而就儒、道竊禪宗為底質(zhì),成理學,丹道而彌布朝野──理學及上等社會,丹道及中下社會──,則應(yīng)謂佛化已遍行全民耳。去年聞英國牛津大學某教授言:佛教今已大有傳入歐美之趨勢,基督教可更見興盛云云。今艾香德牧師既仿佛教叢林設(shè)基督教叢林于南京道風山,而張純一牧師之改造基督教討論,亦極言非精通佛教不足以為真基督,則今后將更有“佛教之基督宗”興世,亦事勢所必至者也。愿世人據(jù)實定名,一一收歸為“佛教之某某宗”,去其偏謬之點,要皆佛教之人天乘法。而此吠檀陀義,在西洋之哲學中,大近海格爾之泛神哲學──或稱泛神教,萬有皆神之意──。至塔果爾之特為推重者,蓋別由他種關(guān)系云。

  二 塔果爾學說略議

  余于塔果爾之學說,僅窺及馮飛君所譯塔果爾及其森林哲學而已。森林哲學之名,大約一、由奧義書本附于吠陀之森林篇后者,二、由婆羅門徒第三期修靜慮曰森林期,三、由塔果爾屢言歐洲文明出于保壘,印度文明出于森林,故即名其書曰森林哲學。所譯內(nèi)容分二篇:上篇曰塔果爾哲學研究,下篇曰生命之實現(xiàn)大意。今擷其要旨如下:

  一、自然宇宙和人類,皆由梵之發(fā)展而來。梵是美、是愛、是喜、是新、是真、是善、是永生、是完全、是調(diào)和,故自然和人類,亦是美、是愛、是喜、是新、是真、是善、是永生、是完全、是調(diào)和。

  二、自然和人類之有死、有丑、有惡、有假等等者,皆梵中一部分之表現(xiàn)。雖有此一部分之表現(xiàn),而在其完全調(diào)和中,仍唯美、善、愛、喜等等,絕無一點死、丑、惡、假之蹤影可得,且即為趨歸唯美、唯愛等等完全調(diào)和之梵之經(jīng)過。

  三、自然和人類既為完美之梵,且吾人之真生命──大我──即是梵之全體,故吾人不須向外追求占造──西洋人是向外追求占造──,但須將此梵實現(xiàn)出來便可。欲實現(xiàn)此梵,須用自然和人類渾然一體完美之愛、之歡喜去實感得之。一旦實感得之,即能合梵為一,而實現(xiàn)其完美之梵。

  四、其實感實現(xiàn)之方法,大約須修“靜慮”以握得宇宙之中心真理,及不絕的犧牲其私己之小我。但西洋人不能實感實現(xiàn)之者,即由其唯以私己之占有為歸著,故不能與自然融洽。且迷惑于盲目的沖動及肉體的熱感,不能抑伏之以握得中心真理,故不絕的被環(huán)境誘動,要求創(chuàng)造,要求占有,要求進化,不得生之安定。

  上來既略述塔氏哲學之要旨,茲據(jù)佛學評議之如下:梵是“凈”義,修梵行即是禁止肉體的色欲及熱情的沖動,修得離生喜樂的禪定。離生喜樂的禪定,有覺、觀、喜、樂、一心之五支功德,充滿喜樂,無有憂苦。要得梵天主之果,須加修慈、悲、喜、舍四無量心。塔果爾所云握得中心真理,即禪定。謂梵是完全的美,即凈義。謂梵是歡喜是愛,即喜樂義。自然和人類無限的愛,即慈無量心;完全的善,即悲無量心。無限的歡喜,即喜無量心。不斷的新,即舍無量心。然則塔果爾固全為一修初禪及修四無量心者,彼既以“與梵合一”,“即生梵天”為究竟,故特有梵即佛之涅槃之意。據(jù)實觀之,則僅以離生喜樂之初禪梵界為靳向者耳。固能照之而行,亦為佛法中之天乘正行,可作出世三乘正行之前方便者;而塔氏意在聯(lián)合印度現(xiàn)行之佛、耶、回、吠檀陀、彌曼薩之各教,故于佛法之與相近者,亦特稱述云。

  至塔氏為歐、美人所傾倒者,一、由塔氏能將其梵學使用西洋流行之語言以傳出之。二、由其長于藝術(shù)、美術(shù)的詩歌戲劇興趣豐富之文學,至為歐、美人所傳頌為現(xiàn)代詩圣。三、由塔氏有實感實現(xiàn)梵之梵行,及四無量心等修持──按傳說以每晨三點入禪定兩時,和梵靈感通,遇好風景處往往靜坐終日──,使人目擊道存,不言而化,故迥非海格爾輩空談泛神哲學之比云。故吾人觀其哲學,不過爾爾,而重其所修梵行;望其更進一步,以通達大乘佛法,發(fā)揚印度之無上光明于世也。(見太虛不師文鈔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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