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與外來的新宗教

　　本土與外來的新宗教

　　中國本土是否曾有宗教產(chǎn)生?爭論頗多。若從宗教史的觀點看,中國古人祭祖法天,應(yīng)算是宗教行為。如果談到構(gòu)成宗教的條件,即教主、教理、教團等,則可說中國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本土型態(tài)的宗教。儒家不是宗教,道家也不算宗教,其他的諸子百家也都是哲學而非宗教。中國之有道教的形成,也是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后,模仿佛教的型態(tài)和內(nèi)容,以黃帝、老子為教主,《道德經(jīng)》為教理,方術(shù)之士的集團所構(gòu)成的道士為教徒。道教并非老子所創(chuàng),所以直到現(xiàn)在,道藏的內(nèi)容還含有極多佛教經(jīng)典的成分。

　　至于明末以來的所有各種善社、道院、齋教,如白蓮教、無為教(又稱羅教),悟善社、紅卍字會道院、理教、先天、龍華、金幢,以及現(xiàn)在已經(jīng)公開化名為天道教的一貫道,還有慈惠堂、弘化社、天德教等,都富有中國的地方色彩。它們都參考取用儒、釋、道三家的少許內(nèi)容,以為如此一來就涵蓋了中國全部的宗教,甚至創(chuàng)出五教合流、萬教歸元等口號,連耶穌基督和伊斯蘭的回教等一切教派都納為它們的內(nèi)容之一。其實這些宗教七拼八湊,既無創(chuàng)教的教主,也無教理的特色,若說有特色,就是三教一家、五教同源、萬教歸元之說。他們介于多神的民間信仰和一神的高級宗教之間,由于帶有民族色彩和涵容的精神,且予以倫理化及形而上的理念化,遂也能自成一套所謂的教理。

　　如果印度佛教從未輸入中國,中國的道教是無法形成的,至于其他的民間信仰,也僅會停留在祖神崇拜、庶物崇拜、自然崇拜的層次,不可能產(chǎn)生更高的宗教理念。因此在中國也好,日本也好,凡是新興的民間宗教,都無法不藉佛教的信仰作為他們的依附。日本自明治維新以至二次大戰(zhàn)戰(zhàn)敗受聯(lián)合國托管期間,為時一百年左右,產(chǎn)生了許多新興宗教。其背景是西方文明的東漸和日本本土文化的再度反省,二者產(chǎn)生沖擊,本土原有的宗教無法滿足當時日本社會,特別是中下層社會的要求。因此,昭和二十六年(西元一九五一年)頒布宗教法人法之后,遂有「新日本宗教團體聯(lián)合會」之成立。此會的成員包含立正佼成會、PL教團、世界救世教、生長之家團教、唯神會、天崇教、修養(yǎng)團捧誠會、天真道等八個團體。此外尚有大本教、圓應(yīng)教、三五教、天照皇大神宮教、天理教、人道光德教、金光教、黑住教、靈友會、孝道教團、佛立宗、法師會、妙智會、佛所護念會、妙道會、國柱會、創(chuàng)價學會等。以它們的源頭系統(tǒng)而言,大致是從山岳信仰、日蓮教、密教等三個系統(tǒng)而來。不論是那一系,多少都含有佛教的色彩在內(nèi)。

　　至于美國,雖仍以天主教的勢力最大,基督教其次,然而從基督教分出的許多教派,以及叛離基督教或容受基督教的許多新興教派,如雨后春筍紛紛出現(xiàn),達二、三百種之多。至于來自東方的新興教派,多半屬于佛教各派,其中包括日本的禪、凈土、日蓮、創(chuàng)價學會、南傳的上座部、西藏的金剛乘,以及中國佛教,后者主要流行于華僑社會,如今又加入了一貫道和盧勝彥的靈仙宗等。

　　但是近二十年來,影響美國最大的,應(yīng)該是從印度來的各教派以及創(chuàng)于韓國的統(tǒng)一教。他們都曾在美國社會鬧過很大的新聞,轟動一時。這些宗教的信徒動輒成千上萬,領(lǐng)導人都自稱為上帝的使者、世間的尊者、完美的大師。其中除了統(tǒng)一教是由韓國人文鮮明所創(chuàng)的新興基督教派之外(文氏于三年前以稅務(wù)違反的罪名,被美國政府判刑六個月后已經(jīng)收斂),其余都是從印度來的。比如瑜伽派的哈薩(Hatha Yoga)、軍荼利尼(Kundalini Yoga)、怛特羅(Tantra)等印度教教士,在美國創(chuàng)出各種新派,如創(chuàng)導超覺靜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的穆赫胥瑜伽士(Mahesh Yogi),以幾個咒語使人得到神秘經(jīng)驗,十多年前曾轟動全美。還有哈利克利休那(Hare Krishna)教派,是由巴替?zhèn)�壇多尊者勃羅巴咱達(Bhahtivedanta Swami Prabhupāda)所創(chuàng)。另有屬于印度教濕婆派的穆克他難陀帕拉麻漢沙(Muktananda Paramahansa);十二歲就到美國傳教的完美大師大知識古魯麻哈拉奇(Guru Maharaji);以及來自美國自創(chuàng)一派的世尊雪理拉杰內(nèi)西(Bhagwan Shree Rajneesh)。最后這位「世尊」,由于他的勢力膨脹太快,所得財產(chǎn)太多,他買下一個城市,擁有八十多輛勞斯萊斯(Rolls Royce)轎車,引起全美側(cè)目,故于兩年前被美國移民局以違反移民法的罪名驅(qū)逐出境。濕婆派的那一位在八年前已去世。創(chuàng)立哈利克利休那教派的教主在去世之后留下了十二位美籍大弟子,因為他們忠于戒律,所以目前還在默默流傳�！复笾�識」的古魯麻哈拉奇因為娶了美籍女子已被他在印度的母親否定,說他不是真正的傳承者,目前不見活動�？梢娨陨蠌挠《葌鞯矫绹�的各教派,都在衰微退潮的狀態(tài)。

　　佛教在美國尚保持于平穩(wěn)中求發(fā)展的近況。另外印度傳來的回教神秘派各系,也有相當多的活動。

　　所謂回教神秘派,是以回教為本并吸收印度教而自創(chuàng)新的教派,例如蘇菲教(Sufi)比較溫和,而錫克教(Sikhism)則有軍事化的特性。尤其是錫克教,自稱是真正的印度教和回教,否定了原有的印度教與回教。

　　我們知道,西元第八世紀的印度教出現(xiàn)了一位大學者僧羯羅阇利耶(Shankaracharya),他把佛教的思想吸收到印度教中,把印度教最高的「梵」解釋成佛教的「空」,稱它為「幻說」(Māyāvāda),所以主張不需要佛教,因為印度教中已經(jīng)有了佛教。剛才所提的來自印度的新興教派,雖都玩弄咒術(shù),不太重視理論思想,也都會說佛教是他們的一部分,而且強調(diào),只有他們才是真正了解佛教的人。

　　十多年來的臺灣,由于社會安定、生活富裕,人們對精神生活以及身心健康的重視日漸提高,再加上有一些人存有追求現(xiàn)實名利,希望不勞而獲的心態(tài),所以對于各式宗教信仰的需求也漸漸普遍。然因缺乏宗教知識,往往饑不擇食,不論是那一種型態(tài)的宗教,只要有人信仰、有人傳播,就有若干人一窩蜂地跟著去做宗教活動,以至使臺灣地區(qū)成為今日世界中能讓各種新興宗教蓬勃發(fā)展的沃土。除了產(chǎn)生于臺灣本土的之外,也有來自日本的、歐美的,和經(jīng)過歐美轉(zhuǎn)口而來的印度教派,它們或多或少、或長或短時間地受到臺灣民眾的歡迎。從日本來的有日蓮正宗、天理教等,歐美來的有摩門教、新約教會等,從歐美轉(zhuǎn)口來的印度教派有超覺靜坐、大知識以及各種瑜伽派。

　　最近這兩年有一位越南籍婦女Hue Wallenstatter,取中聞法號「清海」,穿中國比丘尼的服裝,自我標榜是「來自喜瑪拉雅山的大師」,她所傳的所謂五句真言:1.Jonirajon,2.Ounka,3.Rarunka,4.Sohuan,5Satnum是學自印度的申特馬特瑜伽派(Sant Mat,又叫Surat Shabd Yoga)。她的上師薩卡新(Tharkar Singh)就是印度錫克教的支流,也常到歐美各地傳教,并以英文出版了幾冊介紹他自己的書。清海持用英國護照,而她的丈夫是德國醫(yī)生,所以對西方的基督教也有些認識。她在臺灣攻擊原來的中國佛教不是真佛教,她所傳的才是真正的佛教,又說她不屬于任何教,而是包羅所有的教,這跟錫克教的性質(zhì)相類似。她對向她以理相詢的沙佛林不予置答,竟以寄送嬰兒奶嘴來侮辱,又說八十多歲的宣化長老是小孩子。她現(xiàn)在已不承認自己是錫克教,據(jù)查證所知,傳她五字真言的錫克教的上師薩卡新也沒有給她傳承傳教的許可,看樣子她是要集合她所知道的有關(guān)各宗教的零星知識,加上她的一點靈力感應(yīng),在臺灣自創(chuàng)一個教派了。

　　其實,從她的言論和所傳的修行方法以及她之所以能夠吸引人的魅力來看,并沒有脫離民間信仰的層次和色彩。這有點類似日本以及美國若干新興宗教的第一代創(chuàng)教者,他們之中,有的是突然發(fā)生的,有的是具有若干程度的宗教經(jīng)驗的,但他們共同點是具有靈力感應(yīng)的靈媒型人物,到了第二代才建立起教理架構(gòu),當教理架構(gòu)形成之后,即失去了靈媒的魅力。力量較差的,僅僅數(shù)年靈驗即失。在中國民間信仰的傳播與流行,則多藉降鸞扶乩等方式進行,再其次即用占卜、筊杯等來溝通。

　　在美國也有一些通靈的人士,傳達靈界的消息,可是其中有些比較理智的人認為那是危險的事。因靈體附身而借用人體來發(fā)揮靈異能力的情形,很容易導致此靈媒本身的自我失控,認為他自己就是那個靈體的本身,稱他自己是佛、菩薩或神。鬼神的靈力信仰有一個共同性,就是除了表現(xiàn)仁慈和靈驗之外,也有自大、傲慢、自尊,必要時會暴露極端的瞋恨,對人對己會造成傷害,也會為社會帶來狂熱排斥異己的宗教沖突。因此有些具有靈異經(jīng)驗的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就自動放棄這種靈力的使用。究言之,接近這些具有靈媒經(jīng)驗或靈異能力的人,會有一時的方便、利益,乃至得到一時間的身心自在感,但日久之后也會自我失控,失卻自主能力,變成靈體的工具,或者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感應(yīng)消失,再也不靈,留下的可能是精神失常的后遺癥了。

　　一個正常的人在正常的社會,不能否定有不正常的靈異神奇現(xiàn)象之發(fā)生,可是既然不正常,就是有問題。今天想求得人心的凈化、社會的安定,應(yīng)該多從生活正常化、思想合理化、信仰純正化去輔導和努力。因為從比例而言,幾千人中就會有一人明顯的具有靈媒的體質(zhì)和靈媒的心理傾向,如果加以重視而信為有用可靠,這些人都會變成通靈的靈媒,也都可能成為一個新宗教的教主,更有可能成為精神病患者,這都不是人類社會的福音。所以我們期待,不論是外來的或本土產(chǎn)生的各新興宗教,不要突出個人崇拜,不要強調(diào)神異經(jīng)驗,不要偽稱佛教而傳播他們自創(chuàng)的鬼神信仰。因為神異不可靠,冒牌終是假,唯有通過理性,向智慧與慈悲去努力,才合乎佛法所說的因果原則,也才是健康的宗教信仰。

　　(一九八九年七月十五日《人生》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