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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門宗禪詩研究(四)

  三、“隨波逐浪”的詩禪感悟

  對“隨波逐浪”,云門宗釋為:“春生夏長。”〔71〕“辯口利舌問,高低總不虧。還知應(yīng)病藥,診候在臨時”。〔72〕“船子下?lián)P州”。〔73〕“有時入荒草,有時上孤峰”!74〕“闊”!75〕“隨波逐浪”既有春生夏長、船子下?lián)P州的隨緣適性,又有應(yīng)病與藥、或深或淺的隨機接引。它們的共同特點都是“闊”,隨緣天地寬,應(yīng)機天地闊,由此生發(fā)出云門宗禪詩隨緣適性、隨機接引的美感特質(zhì)。

  1、隨緣適性

  云門宗“有時孤峰頂上嘯月眠云,有時大洋海中翻波走浪,有時十字街頭七穿八穴”!76〕表示隨緣適性的禪詩,以散圣《西來意頌》為代表:

  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居山七八年。草履只栽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長流上澗泉。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輪明月到床前。〔77〕

  “‘草履只栽三只耳,麻衣曾補兩番肩’,蓋謂平常心是道,饑來吃飯,困即打眠之意。……‘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輪明月到窗前’,以白云喻‘色界’,明月喻‘自性’清凈,參透色界,方諸翳盡去,本性清凈,圓融頓現(xiàn),如明月一輪,當(dāng)窗朗照也”!78〕這首詩的精髓,是“但自無事,自然安樂,任運天真,隨緣自在”!79〕云門宗對隨緣生活尤為看重:“枕石漱流,任運天真”!80〕云門宗將“長連床上吃粥吃飯”作為“十二時中”應(yīng)有的“用心”,〔81〕將“光剃頭,凈洗缽”作為“十二時中”應(yīng)有的“履踐”,〔82〕將“早朝不審,晚后珍重”作為“平常心”,〔83〕都揭示了佛法就在平常日用之中。這是一種簡單化純一化至極的生活。“放卻牛繩便出家,剃除簪發(fā)著袈裟。有人問我西來意,拄杖橫挑啰哩啰”!84〕在無意義、無音韻的曲調(diào)中,呈露出最深遽的意義和最圓整的韻律。對隨緣自適的生活方式,云門宗禪詩通過饑餐困眠的隱士、自在的漁人、快樂無憂的牧童來表現(xiàn):“旋收黃葉燒青煙,竹榻和衣半夜眠。粥后放參三下鼓,孰能更話祖師禪”。〔85〕饑餐渴飲,純乎天運。“漁翁睡重春潭闊,白鳥不飛舟自橫”,〔86〕以漁人息卻機心,酣睡于浩渺春潭,沉醉在天地恬靜之景中的圖象,生動地表達出參禪者了悟之心。云門宗詩中的牧童形象,更是隨緣自適、快樂無憂的范型:

  雨后鳩鳴,山前麥?zhǔn)。何處牧童?騎牛笑相逐。莫把短笛橫吹,風(fēng)前一曲兩曲!87〕

  寒氣將殘春日到,無索泥牛皆 跳。筑著昆侖鼻孔頭,觸倒須彌成糞掃。牧童兒,鞭棄了,懶吹無孔笛,拍手呵呵笑。歸去來兮歸去來,煙霞深處和衣倒!88〕

  不用求真,何須息見。倒騎牛兮入佛殿,羌笛一聲天地空,不知誰識瞿曇面。〔89〕

  這是一幅幅野趣天機牧牛圖。在成熟的秋節(jié)或和暖的春天,新雨鳩鳴,秋山麥?zhǔn)?煙霞深處,天地皆空。牧童們嬉笑相逐,吹笛、棄笛,棄鞭、拍手,和衣眠云,倒騎牛背,不識佛祖,無妄無真,與無索泥牛、天然野趣渾成一體,個體生命與宇宙法性圓融互攝,隨緣任運,一片化機!

  2、對機接引

  圓悟解釋“隨波逐浪”說:“若許他相見,從苗辨地,因語識人,則隨波逐浪也。”云門宗一方面斬斷語言葛藤,不立文字;一方面又順應(yīng)學(xué)人的根機用語言接化,不廢文字,所謂“山僧不會巧說,大都應(yīng)個時節(jié)”!90〕緣密禪師《委曲商量》云:

  得用由來處處通,臨機施設(shè)認家風(fēng)。揚眉瞬目同一眼,豎拂敲床為耳聾!91〕

  適應(yīng)學(xué)人的根機而施行的種種方法手段(“臨機施設(shè)”),像“豎拂敲床”這類禪機接引,都是為著不明大法者(“耳聾”)權(quán)且設(shè)立的方便而已。云門宗應(yīng)機說法,十分注意根據(jù)不同的對象采取不同的教學(xué)方法,“隨物應(yīng)機,不主故常”。〔92〕云門示眾云:“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93〕盡大地?zé)o不是法,宇宙全體都是法,物物全真,頭頭顯露。藥病相治,乃是方便施設(shè)?v是世尊四十九年說法,也是應(yīng)機施教,應(yīng)病與藥,是一種尋常施設(shè)的手段,尚非根本法的直示。僧問云門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談,云門說:“蒲州麻黃,益州附子。”蒲州麻黃,益州附子,都是道地的藥材,云門意謂要回答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談,得看具體情況,對癥下藥。在禪宗語錄中,對什么是祖師西來意、什么是佛之類的回答,千奇百怪,不但每一個禪師的答案互不相同,而且同一禪師對不同學(xué)人的回答也互不相同,甚至同一禪師對同一學(xué)人的回答也先后不同,這正是由于隨波逐浪的緣故。

  “云門三句”雖然各有其強調(diào)的重點,但這僅是方便權(quán)宜而已,云門同時又強調(diào)“一鏃破三關(guān)”,示眾答問,往往出以一字或一句,而在一字或一句中,又含有“三句”之意:“云門一句中,三句俱備,蓋是他家宗旨如此”,〔94〕“云門大師,多以一字禪示人。雖一字中,須具三句”!95〕如云門用“花藥欄”表示清凈法身,既表露了清凈法身遍于一切處,大道無所不在,是函蓋乾坤的第一句,又是對學(xué)人清凈意念的鏟除,是截斷思維之流的第二句;同時又對機接引,是隨波逐浪的第三句。又如志璇禪師的詩:“瘦竹長松滴翠香,流風(fēng)疏月度炎涼。不知誰住原西寺,每日鐘聲送夕陽”!96〕既有松竹風(fēng)月鐘聲夕陽皆菩提的第一句,又有全然忘機超越物我的第二句,又有日日好日隨緣適性的第三句,同時,它又不是三句中任何一句所能包括得了的,跳出三句外,不在階級中,從而臻于脫落身心、廓爾忘言、圓機自遠的澄明悟境。由此可見,一即三,三即一。云門三句的詩禪感悟,通過詩歌形象表現(xiàn)出來,形成了山水真如、日用是道、水月相忘、把斷牢關(guān)、意象對峙、隨緣適性、對機接引的美感特質(zhì),為古典詩學(xué)園苑增添了一筆豐厚的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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