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種凈土任君游

　　圣嚴法師:四種凈土任君游

　　今天為諸位講凈土的種類,從經(jīng)論中所見者,綜合來說,大略可分四類,那就是:人間凈土、天國凈土、佛國凈土、自心凈土。我曾于一九八三年出版的《華岡佛學學報》第六期,發(fā)表過一篇?凈土思想之考察?,對這四類凈土,做過比較詳細的介紹,后來又將之編錄在《牧牛與尋劍》,諸位如有興趣,不妨找來參考。

　　今天我從現(xiàn)實生活的角度,來談這四類凈土。

　　一、人間凈土

　　人間凈土的意思,是指我們現(xiàn)實的生活環(huán)境,就是凈土。凡夫所處的大環(huán)境,佛經(jīng)中稱為苦難重重的「娑婆世界」,《阿彌陀經(jīng)》等形容為:劫、見、煩惱、眾生、命,都是不凈的「五濁惡世」。不過,當我們聽聞佛法,修行戒定慧,只要乃至僅有一人修行,那人即見凈土,能有二人修行,那二人便見凈土,許多人修行,則許多人都能見到人間凈土;若因修行而體驗身心的清凈,凈土就在你的眼前展現(xiàn)。

　　能持凈戒,就不造惡業(yè),所處的環(huán)境便不會因為自我困擾而變成苦趣的娑婆世界與五濁惡世。由于持戒,身口意三業(yè)漸漸清凈,雖在人間,心里也不會害怕感受苦報,既然不怕,沒有憂愁,不想逃避,此世豈非即是凈土。

　　能修禪定,內(nèi)心自然平安。所謂平安,便是不受環(huán)境困擾而起煩惱,不因環(huán)境的動亂而內(nèi)心也跟著波動不安,心定能如止水,能如明鏡,能如萬里無云的一片晴空,則身體雖住五濁惡世,也不會使我們感覺到煩擾不安,就能將此混濁的世界,看成人間的凈土。

　　例如有一次我們的汽車,正在高速公路行駛,突然發(fā)現(xiàn)后邊有一輛車,飛快超過我坐的車,另外,后面又來了一輛汽車,加速緊跟,也想超入我們前面的車道,結(jié)果,使我們的這輛車,變成進退維谷,開快會撞上前車,開慢會被后車撞上。我的駕駛弟子,則一邊大叫,一邊嚇得面色發(fā)青,心跳個不停,我坐駕駛座旁,始終保持沉默。當危機閃過之后,他問我說:「師父!你為何不怕,差一點就被撞死了!」

　　我說:「既然有師父在車上,還會撞車出事嗎?」實際上那僅是安慰他的話。我又說:「要死,如非死不可,怕也沒有用;不死,反正不會死,也就不用怕。以后你要學著用這樣的心態(tài),心平氣和地謹慎開車。」

　　他回說:「師父,我尚無如此的工夫。」

　　我勉勵他說:「你要學著每天打坐,保持心緒平靜,再遇到如此的情況,就能夠不慌不忙,該如何應(yīng)對就如何處理了。光是臨危大叫,不濟事的�！�

　　臨急應(yīng)變,切忌慌張,若有定力,便知天下本來無事,好好處理就是。

　　若能修智慧,便不起煩惱。無我的智慧,可從聽聞佛法、體驗佛理、反觀自我、洞察人生中獲得,也可從修行布施、廣結(jié)善緣、常知慚愧、并修禪定中獲得。有了智慧的人,便不會以煩惱心來處理自己的事,又能用平常心來面對當前的環(huán)境,心平氣和,愉快自在。既會將人間視為修行菩薩道的環(huán)境,又能把善惡、得失、是非、利害,看成因緣所生幻起幻滅的現(xiàn)象,不需要欣喜欲狂,也不必痛不欲生。

　　有智慧的人,知道世間一切現(xiàn)象的發(fā)生,都有其原因,若能以事前的努力及事后的補救來加以改善,當然極好,萬一已經(jīng)成了定局,那就放開胸懷來承擔接受。怨天尤人于事無補,于人無益,何必愚癡,煩惱不已。

　　所以,有智慧的人,雖然生活于此娑婆世界的五濁惡世,卻能享受到佛國凈土的無礙自在。

　　二、天國凈土

　　修行十善,便生天國。天國尚在三界的范圍,還是有漏有限的,由于積福,享受欲界天的欲樂,或修禪定,享受諸禪天的定樂,但在欲天的福報享盡之時,禪天的定力退失之際,又會從天國下降到人間或更向下而墮落到三涂惡道。所以縱然天國可愛,有朝一日,又成過眼的云煙。不過,能生于天國總有一段時間享受天福,比起人間之有種種災(zāi)難、種種困擾的現(xiàn)象而言,天國已是一片凈土。欲界天中,沒有臟亂,沒有罪犯,沒有災(zāi)變,沒有疾病,思食得食,思衣得衣,飛行自在,來去自如,身輕如虛空,所求無所缺,伎樂隨身,永無黑暗。因此就有許多宗教都鼓勵信徒們求生天國。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進入天國后的天福也會有享盡的一天,那時候便有五種衰相現(xiàn)前,縱然貴如忉利天主,亦會如《涅盤經(jīng)》卷一九所說:「釋提桓因,命將欲終,有五相現(xiàn):一者衣裳垢膩,二者頭上花萎,三者身體臭穢,四者腋下汗出,五者不樂本座�！构蕦σ话闳藖碚f,天國就是凈土,而對佛教徒來說,則寧愿生在人間修學佛法,卻不想生到天國去享天福。

　　依據(jù)佛經(jīng),天國有兩類:一是有漏凡夫所生處,一是補處菩薩所居處。例如釋迦牟尼佛未成佛前的最后身菩薩,便居天上,同時也介紹有一尊當來人間成佛的彌勒菩薩,如今便在欲界第四高的兜率天,準備到人間成佛,該天分作內(nèi)外兩院,外院是欲樂凡夫所居,內(nèi)院是彌勒的化區(qū),真正是清凈的天國凈土,那兒跟凡夫的欲天所不同者,乃是見到彌勒法相,親聞彌勒說法,不為享受天福,而是修行佛法。所以要勸大眾,如果急著想生天國者,必須選擇彌勒菩薩的兜率內(nèi)院。等到彌勒下生人間成佛之時,兜率內(nèi)院的眾生,都會追隨彌勒降生人間,都成為佛的弟子,圍繞彌勒尊佛,共同修行,凈化人間,龍華三會,凡是會眾,人人可得解脫。只要生到彌勒的兜率內(nèi)院,便已得到畢竟解脫的保障。因在《彌勒下生經(jīng)》中說到彌勒將在龍華樹下:「初會說法,九十六億人得阿羅漢,第二大會說法,九十四億人得阿羅漢,第三大會說法,九十二億人得阿羅漢�！谷龝�之中度脫一切有緣眾生。所以在中國佛教史上,從東晉的道安法師開始,經(jīng)唐初的玄奘大師、窺基大師,近代的太虛大師,到在臺灣圓寂的慈航法師,都是發(fā)愿往生兜率內(nèi)院的天國凈土。

　　三、佛國凈土

　　佛國在何處?是指以諸佛的福德智慧及本誓愿力所成就的國土,此有兩種作用:一是示現(xiàn)佛的功德果報;二是接引化度一切有緣的眾生,修學佛法,同成佛道,便稱為佛國凈土。

　　釋迦世尊在此穢土世界成佛,但在《大般涅盤經(jīng)》卷二四說:「莫說諸佛出現(xiàn)不凈世界�！埂�法華經(jīng)》卷五也說:「印度的靈鷲山即在凈土中�！箍梢姺灿蟹鹛�,便是佛國凈土。但在諸經(jīng)論中,綜合而言,佛國凈土分有自性的法身佛所居,自他受用的報身佛所居,應(yīng)化身佛所居。故有三身四土之論。例如唐代的法常、智儼、道宣、道世等諸師,有法性、實報、事、化的四種凈土說;法身佛居法性土,自受用身佛居實報土,他受用身佛居事凈土,應(yīng)化身佛居化凈土。天臺智顗則主張:1.凡圣同居土,如西方極樂世界;2.方便有余土,為地前菩薩及二乘圣人所居;3.實報無障礙土,是初地以上的法身菩薩所居;4.常寂光土,是諸佛如來所游處。四土配三身,則為以應(yīng)化身佛居于同居及方便二土,報身佛居于實報土,法身佛永住寂光土。

　　從《阿彌陀經(jīng)》可看到的六方諸佛凈土,以及阿彌陀佛的極樂國土,若以智顗所見,都是應(yīng)化身佛所居土,實際上有無量無數(shù)的十方諸佛凈土,跟我們最最有緣的應(yīng)該是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凈土。仗佛本愿,凡夫即能往生佛國,其余三等凈土,均當自修福智,始得現(xiàn)前。非常奇妙的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眾生,往往在活著時求藥師佛,希望長壽不死,消災(zāi)免難,卻未想到要去東方的琉璃光凈土,準備死亡來臨時,求阿彌陀佛希望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好像這二尊佛,一尊是壽星,一尊是死神。此種觀念是把凈土信仰弄偏差了。其實如印順法師的《東方凈土發(fā)微》中說:「東方凈土的攝化此土眾生,不但死后得安穩(wěn),現(xiàn)生也能免除種種災(zāi)難危厄。」又說:「求往生西方而不能成就的,也能承琉璃光佛的威光,于臨命終時,為八大菩薩所攝引而到達西方。」印順法師又說:「佛與凈土,是我們的師范,理想世界;但同時,并非向外馳求,而是內(nèi)在德行的體現(xiàn)�！褂终f:「如覺了法性清凈,究竟圓滿,是琉璃光佛�！箍梢娦匏帋煼ㄩT,也可與西方的阿彌陀凈土相通。功淺障深的凡夫,修東方凈土及西方凈土,均得往生佛國;若系功深障少的眾生,不論專修那一種凈土法門,都會親見自性的彌陀如來、法身的琉璃光佛。

　　但是藥師佛凈土的目的,在于激勵人間、凈化人間,當系事實,故在《藥師經(jīng)》中,也贊嘆西方凈土。由于阿彌陀佛的凈土是上中下三根普被;不論上智下愚,只要相信阿彌陀佛的愿力,愿生西方凈土,即蒙慈悲攝受,接引往生。因此釋迦世尊,在各處經(jīng)中,力贊阿彌陀佛的愿力宏深。尤其使得許多自信不足、毅力不濟的眾生,都能因此而獲得了往生佛國的保障。此對于人心的安定、信心的增長,有大功德。不管自己修行的程度如何,只要具足信仰彌陀的本愿力,乃至十念佛號即可往生極樂國土。足證阿彌陀佛的凈土法門,有其獨到的殊勝之處。

　　四、自心凈土

　　所謂自心凈土:即是說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不論凡圣,本具佛性,也就從來未曾離開過佛國凈土。昨天談到深心,眾生的心既與佛心相同,眾生所處世界便與佛國無異。不過眾生的心尚有煩惱覆障,無法見到清凈不動的本心,也就無法體會到生活于佛國的凈土。若能穿透煩惱塵網(wǎng),往心的深處看去,就會發(fā)現(xiàn)佛心即是自心,此界即同佛國。因為心若清凈,所見世界就是凈土;心若不清凈,生活的環(huán)境就是無邊的苦海。

　　《華嚴經(jīng)》的「華藏世界」;《梵網(wǎng)經(jīng)》的「菩薩心地法門」;《法華經(jīng)》的「靈山凈土」;《維摩經(jīng)》的「真心」「深心」是「菩薩凈土」,又說「隨其心凈則國土凈」等,都是指的自心凈土。到了中國宋代的天臺家大學者知禮及元照,元代的惟則等諸師,都主張唯心凈土的思想,倡導「唯心凈土,本性彌陀」之說,而謂:「十方微塵國土者,唯吾心中之土也�！褂衷�:「極樂獨非唯心凈土乎?」明末的蕅益大師也主張「是心是佛,自心作佛」以念佛三昧而豎出三界者,便見唯心凈土,以他力方便而橫出三界者,則生西方凈土。此則與禪宗《六祖壇經(jīng)》所云「迷人念生彼國,悟者自凈其心」相近。

　　如何自凈其心?一般人不易體會到,當然也做不到。若修念佛法門者,正在念佛時,將心中所有一切雜念放下,只管專心念佛號,此心即與佛相應(yīng),那時的心中,便沒有恐懼、懷疑、貪、瞋、驕傲等的雜念起伏。若能更進一步,一時之間,全部雜念離你而去,此時便與佛的凈土相應(yīng)。一念相應(yīng)一念見凈土,二念相應(yīng)二念是凈土,念念相應(yīng)念念住凈土。

　　雖在凡夫階段,不可能念念與佛相應(yīng),不可能念念住于凈土;但你如果念念念佛,念念基于信心、深心、至誠心、回向發(fā)愿心,就會漸入佳境。天下本無事,妄想從何起,念念都把念頭貼在佛號上,持之以恒,時間稍久,就可修成念佛三昧,自心凈土,歷歷展現(xiàn)。功淺者可見感應(yīng)的西方凈土,功深者則見方便土及實報土,至于常寂光凈土,唯佛與佛能游能見。

　　我有一位弟子在深山中修行,白天都很好,晚上打坐時就聽到很多眾生在附近搬家、開會、吵架,打開門察看究竟,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他再度坐下,則又聽到了。他心想:「現(xiàn)在我是心隨境轉(zhuǎn),應(yīng)該是境隨心轉(zhuǎn)才對�！褂谑撬�觀想這些騷擾他的聲音,都是極樂世界的依正莊嚴,都在念佛、念法、念僧,聽到眾多的聲音,就像自己身處西方的極樂世界。如此觀想,過不多久,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

　　另一個例子是出于這陣子的議會文化,有一位現(xiàn)任的政府高級官員,才剛學佛不久,但卻學會了〈準提咒〉,當他每次到議會備詢時,議員們都會用種種言詞來激怒他、侮辱他、批評他。本來他很容易生氣,甚至考慮辭官不干了,如今他已能神定氣閑地列席議會了,他的降魔術(shù),便是默念〈準提咒〉、默寫〈準提咒〉,一邊聽議員指責,一邊心念一邊手抄,議員們責罵他時,還以為他正在很認真的做記錄,挨罵時既不反駁,又有涵養(yǎng)的微笑。議員們罵完他后,他只須站起身來說聲:「謝謝某議員,我都聽到了�！谷绱艘粊硭�自己少了煩惱不說,議員們也對他客氣起來了,真的達成了境隨心轉(zhuǎn)的目的。

　　以此可見,若能不受環(huán)境所動,自心之中便是凈土;自心凈土雖不在心外,外在的環(huán)境也會隨你的心轉(zhuǎn)。這是很有用的,不妨試做做看。

　　念佛便見佛,心凈國土凈。

　　(一九九三年三月三十日農(nóng)禪寺清明報恩佛七第三晚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