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地

　　自序

　　釋證嚴(yán)

　　何謂「菩薩」?是否一定要能「飛天遁地」才是菩薩嗎?

　　所謂「菩薩」,并不是指土雕木刻的形像,也不見得要飛天遁地:真正的「口薩」,是不畏心勞身苦而能濟世救人的人。

　　近這幾年來,天災(zāi)人禍頻傳,如:最近因「圣嬰氣象」于中國及中南美洲……等國家,帶來特大豪雨,造成世紀(jì)性異常嚴(yán)重的洪澇大災(zāi)害。我們可深切體會到人生無常、國土危脆。還有去年(八十七年)的「瑞伯」、「芭比絲」臺風(fēng)接連襲臺,帶給各地不少災(zāi)禍;還有大陸長江水患、中美洲各國受颶風(fēng)重創(chuàng)……很感恩慈濟人!哪里有災(zāi)難,他們都會及時現(xiàn)前、盡心幫忙,發(fā)揮救人的良能,這就是菩薩。

　　有一句話說:「菩薩所緣,緣苦眾生」正因為世間多苦難,才需要人間菩薩;若沒有苦難的眾生,哪有菩薩呢?一切都是相對的。所以,我們要好好愛惜自己的慧命、珍惜這分緣——能得人身,得聞佛法,應(yīng)培養(yǎng)慈悲、行于菩薩道上。

　　佛陀告訴我們:「心凈則土凈」一念之間,就能遞游十法界。是不是要成佛、當(dāng)菩薩?或是甘愿做凡夫、墮落三惡道?都只在一念「心」啊!

　　當(dāng)我們看到眾生遭受苦難時,因不忍心而身體力行去幫助,這個時候就是菩薩。然而,普天之下人海眾多,有多少人肯發(fā)菩薩心?其實,當(dāng)菩薩一點都不難,只要有心,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人間活菩薩」。

　　菩薩道看似綿長、難行,但是如果能勤于植好「因」,結(jié)深好緣;我常說,只要緣深,不怕緣來得遲;只要找到路,就不怕路遠。真正有心去走,再長遠的路,都有到達的一天。因此,本書收錄七十九年講述之歡喜地、離垢地、發(fā)光地、焰慧地、難勝地、現(xiàn)前地、遠行地、不動地、善慧地及法云地等「菩薩十地」的內(nèi)文,希望大家做一位能幫助人的「人間菩薩」,共為「凈化人心」而努力;如此,則「人間凈士」指日可期!

　　第一地 歡喜地

　　學(xué)佛,一定要經(jīng)過「菩薩十地」這十個階段�！傅亍故腔�礎(chǔ)的意思,第一個基礎(chǔ)階段就是「歡喜地」。要做一位歡喜地菩薩,須具備什么條件呢?

　　首先要培養(yǎng)歡喜心,也就是愛心、慈悲心;有了慈悲心,就愿意施舍。不管出力或是物質(zhì)的布施,抑或以自己所體悟的道理去改變他人,都要從歡喜心和愛心開始,然后才能「舍得」,包括舍出金錢、物質(zhì)與時間。如慈濟四大志業(yè)能夠成就,就是因為有許多的護持者能生歡喜心,才有今天的規(guī)模。

　　不過,當(dāng)然不是保持三、五日的歡喜付出,就算是歡喜地菩薩;而是要經(jīng)過長時間來考驗。不只是這一世,還有無數(shù)的來生來世,都要常常培養(yǎng)這分真誠的歡喜心。

　　勤修「戒、定、慧」

　　如何才能保持歡喜心?那就要先息滅貪、瞋、癡。我們會有煩惱、情緒沉浮不定,都是由于不能滿足而生起不歡喜的心念。人與人之間,常常會為了一些成見、分別心而產(chǎn)生不愉快。例如:對某個人起歡喜心時,不管對方有任何行為與要求,都會袒護他、為他說盡好話或答應(yīng)他的要求,為他付出,甚至為他犯規(guī)、為他作歹……。為什么呢?因為:「喜歡」他呀!

　　相反地,若不喜歡某個人,就會對他心生怨恨。而縱然對方有很多優(yōu)點與才華,只因為不喜歡他,就會百般挑剔或刻意忽略他,這就是一種怨憎心。怨憎會掩蓋歡喜心,變成充滿人我是非之心;而這些成見,其實都是從自己的「心」念開始。

　　學(xué)佛說來簡單,只有兩個要素:就是勤快與殷勤,又稱為精進;也就是要勤修「戒、定、慧」。做什么事情都能有殷勤之心,就會很歡喜而不怕辛苦;不怕苦,就能保持恒常心,不斷地精進。

　　「戒」,就是守規(guī)矩、防非止惡的意思,防止我們的心起貪念,對人沒有怨恨,心不要被無明所染,這都必須以戒作預(yù)防,不令三毒(貪、瞋、癡)侵犯我們的戒行。心中有戒,自然不貪,也不會輕易對他人發(fā)脾氣;能以「平常心」和「歡喜心」待人,自然就不會生起分別與怨憎的心態(tài)。勤于守戒,我們的心就能「定」,而不會任意受到人與事的牽引,行事就能掌握正確的方向。

　　「正」為我們的行事準(zhǔn)則,不偏袒或故意壓制某一方,內(nèi)心沒有驚惶、沒有掛礙,就會有充分的定力。若能如此,煩惱就能減少,智慧自能涌現(xiàn)。智慧與煩惱是對立的,煩惱增加一分,智慧就減少一分;就像「秤」一樣,一邊減輕了,另一邊自然較重。

　　所以說,修行就是這么簡單的事:只要在日常生活中,時時培養(yǎng)殷勤的心和歡喜心;有了歡喜心就沒有煩惱,有了殷勤之心就不會懈怠,并且腳踏實地精進,就能恒持道心,進入菩薩的初地,也就是「歡喜地」。

　　曾經(jīng)有人問我:「師父,我有個把月的時間都沒有發(fā)脾氣和起煩惱了,這樣算是『菩薩』了嗎?」

　　行菩薩道不只是一個月,哪怕是十年、百年,都還不夠,一定要盡形壽、盡未來際的時間不斷地實踐。才能到達目的地——菩薩的歡喜地。若是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只不過是「歡喜地」的起步而已!

　　例如:佛陀的弟子中,阿難是「多聞第一」,佛陀所講的教法,點滴都流入阿難的心中。不過,佛陀卻對他說:「阿難,雖然我所說的教法,你都聽到了,但是,你真正的體會與佛法大海相比,只不過是指尖上的一滴水而已�！�

　　從這句話,我們就能體會到:平時在降伏心中的煩惱時,究竟能維持多久的時間呢?其實,若肯下功夫就不難,最困難的是「時間」;若能恒久而不退轉(zhuǎn)道心,那就沒有什么困難了。

　　要起歡喜心也很簡單,不過,如果是短暫的歡喜或有分別心的歡喜,仍無濟于事。其實,人生的快樂就在于歡喜,有歡喜才有幸福。所以,為了我們的幸福,為了成就道業(yè),一定要時時培養(yǎng)歡喜心。

　　有心與無心

　　但是,要保持歡喜心,有時候也會感到非常困難。就拿「定力」來說,要能不受環(huán)境的影響并不容易,像最近我就體會到失眠的滋味。

　　常常有人說:「我晚上都睡不著。好苦呀!」

　　我常會回答她:「我們是忙得沒時間休息,而妳竟然會睡不著,一定是想得太多了,把事情放下就會馬上睡著了�！褂幸惶焱砩�,我卻被「無心」的東西所擾亂,以致「有心」而失眠。那天半夜十二點半左右,我忽然被一陣念佛聲驚醒,對方念得好起勁、好認(rèn)真!我心想:現(xiàn)在是幾點了?是誰念佛念得那么認(rèn)真?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鬧鐘的念佛聲�；蛟S是我時間設(shè)定錯誤,才會在三更半夜里傳出如此認(rèn)真的念佛聲。

　　本來我想去關(guān)掉它,但心里又想:可能它只響個五分鐘或十分鐘就會自動停止吧!我決定和它周旋看看,它無心、我有心,看我能不能在念佛聲中,心很輕安而無掛礙地睡著。

　　結(jié)果呢?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也過去了……,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一點零五分了,它仍是「無心」地念下去:而我這個「有心」人,也很認(rèn)真地一直聽,聽得心好煩啊!于是,我只好起身把鬧鐘的定時鈕按下,念佛聲才嘎然停止。

　　心系臭皮囊

　　這件事讓我想起,曾有一位修行四十多年的老修行者,平時若有信徒即將往生,他都會對人家說:「身體是一個臭皮囊。時間到了,就要把它丟掉、不要有掛礙,這樣才能解脫。」并且請家屬不要吵他、要趕快為他念佛。

　　但是,一旦自己這個臭皮囊將腐爛、壞死時,他一樣會很煩惱、心放不下。

　　我去探望他時,對他說……「這就是你常常說的『臭皮囊』啊!不要把死看得那么重,專心念佛吧,」

　　他說:「法師,我過去也都是這么對別人說,可是現(xiàn)在真的很痛苦!你教我怎么放下呢?」

　　我說:「用念佛來轉(zhuǎn)化心念吧!」

　　他說:「我也知道要念佛,可是,現(xiàn)在我真的念不下去啊!」

　　他臨命終時,一些法師都圍在他的身邊念佛。因為他是「半路出家」的,他的俗家眷屬——媳婦、女兒一直要靠近探望,而他雖然講不出話來,還是一直招手希望他們過來。但是,法師們?yōu)榱瞬蛔屗�的心受眷屬牽絆而不得解脫,堅持不讓他們接近。試想,這是多么痛苦啊!當(dāng)一息尚存時,哪怕先前已有幾十年的修持經(jīng)歷,到最后卻還是放不下。

　　所以「有心」時,難免就有煩惱。

　　轉(zhuǎn)凡夫心為佛心

　　我常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學(xué)佛,就是要轉(zhuǎn)凡夫心為佛性,要把凡夫的煩惱心除去,必須經(jīng)過洪爐的鍛煉,才能錘煉出雜質(zhì)而成鋼,再制成精良的用具。

　　在清凈的地方修行,不是真正踏實的學(xué)佛。唯有在復(fù)雜的人我是非中,才有機會讓我們磨練與學(xué)習(xí);環(huán)境越惡劣,越能練就純良的本性。

　　凡夫心多煩惱,諸佛和菩薩的心則清凈無染;因為佛菩薩已經(jīng)達到「無染心」的境界,所以能顯現(xiàn)清凈的本性。就如上文提到的鬧鐘,它無心、我有心;無心的境界很自在,不管是不是休息的時間,只要設(shè)定的時間一到,它就開始殷勤地念佛。若覺得不需要時,把按鈕按一下,它就會靜下來,不會抱怨主人讓它念得那么久,也不會埋怨:「你不要我,便把我按掉�！�

　　但是,「人」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人正在用功念佛,旁人只是輕輕說一聲:「你不要念得那么勤,執(zhí)著于用功,而忽視該做的事!」

　　他通常會回答:「你嫌我太勤?好啊!我可以輕松一下。」之后若教他再繼續(xù)用功,他就會說:「我不要念佛、拜佛了�！惯@就叫做「有染心」。

　　我們?nèi)裟馨选赣腥拘摹罐D(zhuǎn)變成「無染心」、把凡夫心轉(zhuǎn)成佛心,就能時時殷勤、歡喜。歡喜心就是清凈心,沒有人我是非,沒有「我所愛的人」,也沒有「我所怨的人」,沒有了愛與怨,就能時時保有清凈的歡喜心。

　　歡喜心要盡形壽、盡未來際持續(xù)地培養(yǎng),才能達到菩薩的「初地」。這說來簡單,但是經(jīng)過分析之后,實在也不容易,難在于需要有耐心和恒常心,有了它,就能轉(zhuǎn)心念而逐漸顯露佛性。

　　四大與人生

　　關(guān)于人生世間,我們所要認(rèn)識的有「大乾坤」與「小乾坤」。大乾坤就是整個宇宙之間,天地萬物包括季節(jié)氣象,若有不調(diào)順時,我們都會有特別的感覺。

　　例如艷陽高照時,就會感到很炎熱。往往有特別的感覺時,就是「不調(diào)」,沒有什么感覺時,才是「順調(diào)」。人們應(yīng)該珍惜「沒有特別感覺」的時段,才是真正健康、幸福的人生。如大乾坤四大調(diào)和時,我們不會感到特別熱,否則稍微動一下就汗流浹背,讓人很煩躁,這就是「火大不調(diào)」。

　　下雨天時,要外出辨事就很不方便,這也是一種「感覺」。像這次澳洲的水災(zāi)很嚴(yán)重,從電視畫面上看到,滔滔洪水已淹沒了多少縣鎮(zhèn)鄉(xiāng)村!這場水災(zāi),不知造成多少人無家可歸,又有多少的生命因而喪失?雨水造成的影響,輕者是外出不方便,重者造成家園流失,甚至生命的傷亡,這叫做「水大不調(diào)」。

　　再則「風(fēng)大不調(diào)」。近年來常有超大型的颶風(fēng),吹毀了很多城市、縣鎮(zhèn)、鄉(xiāng)村、農(nóng)田、房舍,一陣強風(fēng)來襲,便使得他們的家園滿目瘡痍,這就是「風(fēng)大不調(diào)」�；ㄉ徳谝粋�多月前也有臺風(fēng),瞬息之間大街小巷變得面目全非,風(fēng)夾著水、帶來大雨,整個銅門村莊就這樣被毀滅了,這叫做「風(fēng)大不調(diào)」。

　　還有「地大不調(diào)」。過去花蓮曾經(jīng)發(fā)生四級的地震,天搖地動,令大家飽受一場驚嚇。而菲律賓竟然也曾經(jīng)地震達到七級多,毀損了許多人命和豪華的建筑物。一些風(fēng)景優(yōu)美人潮不斷的觀光地區(qū),也在瞬息間全部塌陷。

　　人的生命就在一瞬間被埋沒了,有的人當(dāng)場死亡,但也有奇跡出現(xiàn),幾天前的新聞報導(dǎo)提到,有一位廚師被埋在瓦礫堆中,正巧有一個縫隙能呼吸,就這樣過了近十天;他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只受到輕傷。問他是怎么活下來的?他說是靠雨水。人可以幾天沒食物吃,就怕缺少水分,有了水分,生命就能維持下去。

　　看看一場震災(zāi),當(dāng)?shù)夭恢獑适Я硕嗌偃嗣�與財產(chǎn),幾十年的經(jīng)營同樣毀于一旦,這稱為「地大不調(diào)」。

　　以地理學(xué)來說,地層并非整片都是平的,而是一塊塊的地塊連結(jié)堆疊而成,地塊會受氣候影響,地?zé)釡囟容^高時,就會膨脹起伏而引起摩擦;天冷時則會收縮,內(nèi)部就產(chǎn)生縫隙而引起震動。

　　善用健康的時光

　　在志工早會時,我問醫(yī)院的志工,這幾天有沒有看到什么特殊個案?有一位志工菩薩對我說:「師父,我看到一個老人好可憐,她氣喘,喘個不停,醫(yī)生一直在照顧她,」一直檢查、換不同的藥,還是一直喘。她的孩子在一旁陪伴也不知如何是好;病人辛苦,照顧的人更辛苦,醫(yī)生也是無可奈何�！箍梢姴徽撌谴笄�坤(天地)、小乾坤(身體)只要順適,則是健康而幸福的。

　　所以,我常對志工說:「你們平時會感覺到呼吸是這么困難的事嗎?人生最寶貴的時光就是在沒有特別『感覺』的時候,這也是最健康、最幸福的時候!若是感覺到身體某個部位不適,那就是它有了毛病,才會發(fā)出信號讓我們『感覺』到�！�

　　人生真正要學(xué)的,就是要學(xué)得輕安自在,不要有異樣的感覺,這就是幸福。若能善用健康的時光,珍惜生命的使用權(quán),就是有價值的人生。

　　我們要行菩薩道,一定要保持歡喜和殷勤,這是進入菩薩地的初階,也就是第一歡喜地。因為歡喜就是幸福,快樂就是菩薩;面對一

　　一切境界,都能歡喜快樂、不計較人我是非,就是菩薩的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