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齋瑣議

  如是齋瑣議

  巨贊法師

  一、韓愈排佛晚猶未變初衷

  《佛學半月刊》第一、二、三期載子培君《儒者學佛考》一文,有謂:韓愈貶逐嶺南,氣已沮矣,又與禪之高明者游,宜乎屢為所屈改變初衷云云,似失征考。

  蓋《指月錄》所載韓愈失對于大顛事引《韓公外傳》,而《韓公外傳》,陸游《老學庵筆記》因已考證其為佛徒偽造者也。即引以為改變初衷之證,實難取信;蛟焕钜薄毒待S古今黊》渭:

  “韓愈辟佛而送惠師、靈師、文暢、無本、澄觀、盈上人、穎師、廣宣上人、高閑、大顛諸僧詩文,皆情分綢繆,密于昆弟云云,得非改變初衷之言亦有所本乎?”答曰李冶逐聲似未究詩文之內(nèi)容也。

  趙德麟《侯鯖錄》卷八云:“韓退之不喜僧,每為僧作詩,必隨其淺深侮之。如送靈師詩云:‘圍棋斗白黑,生死隨機權。六博在一擲,梟盧叱回旋。戰(zhàn)詩誰與敵,法汗橫戈錘。飲酒盡百斛,嘲諧思逾鮮。有時醉花月,高唱清且綿!陨履嗽茋、飲灑、六博、醉花、唱曲,良為不雅,可謂出丑矣。又《送澄觀詩》乃清涼國師者,雖不敢如此深詆,亦有“向風長嘆不可見,我欲收斂加冠巾”,亦欲令其還俗,足終不喜僧也!

  則韓愈排佛,終不得謂為改變初衷矣。

  二、陸象山學禪有確據(jù)

  《儒者學佛考》之續(xù),載于《佛學半月刊》第1 3 0期者謂:“陸九淵先生與佛學之關系,頗不易得其確據(jù),惟《陳北溪答趙季仁書》,謂先生嘗問道于宗杲弟子育王寺德光禪師,見《宋元學案》,及方東澍《漢學商兌》”云云,足不知有宋葉紹翁之《四朝聞見錄》也。次舉《來瞿塘目錄》之說,及智通禪師詩,疑似之言,仍不可為“先生學佛之一據(jù)”。按《四朝聞見錄》甲集云:“嘗聞陸象山門人彭謂予曰,告子不是孟子弟子,是與孟子同時著書之人。象山于告子之說亦未嘗深非之而或有省處。象山之學雜乎禪,考亭謂陸子靜滿腔子都是禪,蓋以此!庇,乙集云:“孝宗晚年幕達磨學,嘗召問住靜寺僧光曰:佛入山修道六年所成何事?光對曰:臣將謂陛下忘卻,頗稱旨。光意蓋以孝宗即佛,又焉用問禪門葛藤,亦有可笑者。東坡嘗謂其徒善設坑阱以陷入,當其欲設即先與他塞了,此語最得其要。陸象山兄弟早亦與光老游,故考亭先生謂象山滿肚皮是禪。陸將以刪定面對,為王信所格而去,使遇孝宗必起見晚之嘆!贝艘酝瑫r人記當時事,可信者一。象山早年實寓于杭,以迫切求真而問天之心,與知名機活之光老游,亦意中事,可信者二。葉紹翁熟于掌故,不談義理,則非黨朱伐陸者,可信者三。有三可信,將謂“不易得其確據(jù)”乎。

  三、《釋氏小學類著錄考》補

  楊毓芬君《釋氏小學著錄考》,綱舉目張,具見博識,而百密一疏,猶有遺漏。茲就手頭書便,先補小學類著錄之所未備者。按清錢曾《述古堂藏書目》卷一韻學類有《性德貫珠集》一卷、《若愚直指捷徑門法》一卷、《啟蒙捷徑門法》一卷。余如焦竑《國史經(jīng)籍志》,筆乘卷六之《字書目》,陳第《世善堂書目》,葉盛菜《竹堂書目》,錢謙益《絳云樓書目》等遍檢皆無,尤袤《遂初堂書目》,季振宜《季滄葦藏書目》,孫星衍《孫氏祠堂書目》,汪士鐘《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等,則未及檢錄,猶待再豐卜。

  四、我思古人

  道要玄微,眾生多執(zhí),足故莫不曰道在足,道在足。以足為道,則釋迦牟尼儕于牧豎樵蘇已耳。臨生死利害之際,不變其平日所言,足之為兌現(xiàn),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已。然而吾親見號稱大師、導師者之捏造傳單,誣人私德已。又親見號稱老居士者之接貴顯則戰(zhàn)栗伺顏,對常人則任意斥辱已。假法事以謀生,執(zhí)脈望而談玄者不與焉。哀哉,我思古人。

  五、再論韓愈排佛晚猶未變初衷

  前論《韓愈排佛晚猶未變初衷》,尚有不盡,茲復補正之如次。宋陳善《捫虱新話》卷七云:

  退之送惠師、靈師、文暢、澄觀等詩,語皆排斥,獨于靈似褒惜而意實微顯,如圍棋、六博、醉花月、羅嬋娟之句,此豈道人所宜為者。其卒章云,方欲斂之道,且欲冠其顛;于澄觀詩亦云:我欲收斂加冠巾,此便是勸令還俗也。

  又清張爾岐《嵩庵閑話》卷一云:

  韓文公《送文暢北游詩》,大以富貴相夸誘,至云“酒場舞閨妹,獵騎圍邊月”,與此俗惑溺人何異!端透唛e序》,亦以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于中,利欲斗進,為勝于一死生解外膠,皆不類儒者。竊計文暢輩亦只是抽豐詩僧,不然必心輕之矣。

  或皆踵趙德麟之說而申論也,張爾岐且以此而摒韓愈于儒者之外,未免過當。惟《韓公外傳》雖系偽記之書,而《老學庵筆記》則僅云:

  歐陽文忠公立論《易·系辭》當為《大傳》,蓋古人已有此名不始于公也。有黠僧遂投其好,偽作《韓退之與僧大顛書》,引《系辭》謂之《易大傳》以示文忠公,公以合其論遂為之跋曰,此宜為退之之言。予嘗得此書石刻,語甚鄙,不足信也。

  前說失檢。至于《韓公外傳》之為偽記,及韓愈是否因大顛而改變初衷,陳善于《捫虱新話》卷十一已詳為評述,茲亦錄之于次:

  韓文公在潮州與僧大顛往還,今《集》中有《與大顛書》三首,世以為非是。予讀《宗門統(tǒng)要》,初憲宗迎佛舍利入大內(nèi)供養(yǎng),夜放光明,早朝宣示,群臣皆賀陛下圣德所感,惟文公不賀。上問:群臣皆賀,惟卿不賀,何也。文公奏:微臣嘗看佛書,見佛光非青、黃、赤、白等相,此是神龍護衛(wèi)之光。上問公如何是佛光?文公無對,因以罪謫出。至潮州遇大顛,公問和尚春秋多少?顛乃提起數(shù)珠示之,云會么?……弟子于侍者邊得個入處。觀與大顛往還事跡如此,今史傳但載公論佛骨而不知其始對佛光已自不合上意,其實未知佛法大義,既見顛師遂有入處。而世復以公《答孟簡書》為疑,以公與大顛游,是與文暢意義等無異,非信其道也。今此傳韓退之《別傳》,乃一切掎摭《昌黎集》中文義長短以為問答,如市俚稽較。然彼欲以伸大顛之辯而抑丈公,不知公于大顛所以相與開示悟入蓋如此。雖然《答孟簡書》,公應不妄作,必有能辨之者。

  均按:陳善所言,猶應抉擇:夫既知神龍護衛(wèi)而放光,復何用人其人而火其書,此《宗門統(tǒng)要》所敘之可疑者也。既于顛師處有個入處,復何謂不盡解其語。此陳善所言,未可以為定論者也。韓愈之于大顛,雖不敢以侮文暢、澄觀等者侮之,要非因改變初衷而與之游。邵雍亦嘗贊頌某僧已(名待考)而妄斥佛教如故;蛘唔n愈之與大顛游,亦若其不信方士而服硫黃乎?博識者當更能辨之。

  六、洪覺范考略

  釋門深廣,易托蟲蛇,穢亂之情,更仆難數(shù),是故《涅槃》懸禿人之記,《智論》揭無羞之名,而黃巢事敗,稱大禪師,(周密《志雅堂雜鈔》謂即雪竇禪師,又有說其為翠微禪師者)馬明兒、李重進二賊亦得為名剎之上。其余如石浪得法于廢隱之后而為隆武之相(事見李介《天香閣隨筆》),申喦明戒檢清潔因李義之推戴而自立為王(事見《十六國春秋》及文瑩《玉壺清話》等),則又數(shù)見不鮮。唐宣宗、明太祖、蔡京、張策、劉秉忠、姚廣孝、李云摩之儔,為僧伽時,未聞得法持戒之說,還俗而稱王稱帝、作將作相,更不足怪矣。作《傳燈錄》、《高僧傳》者,或為顯揚圣教,或為標榜門戶,因陋就簡,不求完備,自《續(xù)高僧傳》而后,幾乎無不生有異征乘愿而來者。兄以道宣之謹嚴,傳玄奘西行之事,而與《西域記》有不合,《景德傳燈錄》、《宋高僧傳》未言天干有二:人,而《五燈會元》以后至于《續(xù)略》、《嚴統(tǒng)》、《全書》、《存稿》諸書爭之不巳,于足醉菩提可以為《道濟禪師語錄》,洪覺范馳鶩俗情可以為古今來少有之大德,毀譽難憑,絕他學路,未始非有意于顯揚標榜者,疏略訛陋之過也。

  雖然,此猶未足以為病也。趙德麟有言曰:“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者觀書少而未見爾”,是則揀魔辨異,存正閑邪,乃我輩責矣。昔于參學之余,披覽內(nèi)外典籍,遇有足以補正釋門事實者,輒記之。日久積稿多,幾可重玎各《高僧傳》。而一人之精力有限,所見不廣,迄未敢以告人。近有所感,頗思輟置,而又懼夫是非之終不能明也,爰述《洪覺范考略》等以見端倪。所冀博雅君子,樂聞其緒,共輸所長,而為此土佛教史科之大結集,則嚶鳴之聲,或亦有當于飲光楗椎之一擊。

  慧洪覺范,即寂音尊者,又號甘露滅,著有《法華合論》、《石門文字禪》、《林間錄》、《禪林僧寶傳》、《冷齋夜話》、《天廚禁臠》等書。當時名士頗有與之過從甚密,交口稱譽者。昔讀祖誘《僧寶正續(xù)傳》卷七,代古塔主與洪覺范書而疑之。書略曰:

  嘗聞足下有撰次僧傳之志,某喜為之折屐,、及足下成書,獲閱之,方一過目,爛然華麗,若云翔電發(fā),遇之駭然。及再三伸卷,考核事實,則知足下樹志淺矣。夫文所以紀實也,茍忽事實而高下其心,唯騁歆艷之文,此楊子所謂從而繡其盤悅,君子所以不取也。足下以無理而赴來機為活句,標為宗門絕唱,則從上宗師答話,俱無準的,第臨時亂道,使人謂之語則無理,謂之非語則赴來機含糊模棱而已,于戲其以宗門事當兒戲乎。且吾教經(jīng)論,大義粲然,史氏就以為華人好謫者,攘莊列之語,佐其高層累駕,騰直出其表而不信,況足下自判宗門旨趣如此,使彼見之,能不重增輕薄,足下略不念此何耶?足下所舉《首楞嚴》偈,蓋《解深密經(jīng)》偈耳。足下不究前后五時之異,妄謂圣人恐懼立言之難。且世尊曰:我為法王,于法自在。詎有自在法王不敢決斷真妄,揶揄其事,首鼠兩端,而貽惑后人乎?承高論曰,以第八識言,其為真耶則慮無自性;言其非真耶,則慮迷為斷滅。故曰我常不開演。噫,予每讀至此,未嘗不廢卷而痛惜也。何則?世尊云性識真空,性空真識,清凈本然,周遍法界,湛然常住;足下則謂圣人亦不敢以為真,又不敢以為非真,使世尊果顢頇如此,則三界群生安所歸仰乎?足下平生蹈偽,至此敗露盡矣。予聞之,昔吾宗盛時,人人以道德實行,光明于世,未始貴于立言,,及德之衰,于是始立僧傳,凡足下之書,既謬圣人之道,又乖世典,安狂行褒貶乎?自述寶鏡三昧,則托言朱世英得于老僧;自解《法華》輔成寶鏡之辭,置之境峰傳,則曰石碑斷壞有木碑,書其略如此。噫,茲可與合眼拿金,而謂市人不見者餅按也。

  凡此種種,皆不得更為覺范諱,而以承古為爭閑氣者。然猶未足以盡覺范之情,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三云:

  雷轟薦福碑事,見楚僧惠洪《冷齋夜話》。去歲婁彥發(fā)機自饒州通判歸。詢之,云:薦福寺雖號鄱陽巨剎,元無此碑,乃惠洪偽為是說。然東坡已有詩曰,‘有客打碑來薦福,無人騎鶴上揚州’之句。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張?zhí)煊X罷相,坐通關節(jié),竄海外。又數(shù)年回,始易名惠洪,字覺范,,考此書距坡下世已逾一紀,洪與坡蓋未嘗相接,恐是先已有妄及之者,則非洪之鑿空矣。洪本筠州高安人,嘗為縣小吏,黃山谷喜其聰慧,教令讀書,為浮屠氏,,其后海內(nèi)推為名僧,韓駒作《寂音尊者塔銘》,即其人也,,

  又宋葉少蘊《避暑錄話》卷下云:

  道潛初無能,但從文士往來,竊其緒馀,并緣以見當世名士,遂以口舌論說時事、譏評人物,因見推稱,,近歲江西有祖可詩學韋蘇優(yōu)此數(shù)人,祖可、惠洪二人傳黃魯直法,亦有可喜,而不能無道潛之過……道潛、惠洪皆坐累編置,風俗之變,雖此曹亦然。

  又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三云:

  洪覺范《冷齋夜話》謂山谷謫宜州殊坦夷,作詩曰:老色日上面,歡驚日去心,今既不如昔,后當不如今。又云:輕紗一幅巾,短簟六尺床,無客白日靜,有風終夜涼。且曰:山谷學道休歇,故其閑暇若此。以上皆冷齋語也。予以冷齋不讀書之過,上八句皆樂天詩,蓋是編者之誤,致令渠以為山谷所為。前四句“老色日上面”,乃樂天《東城尋春詩》;后四句“輕紗一幅巾”,乃樂天《竹窗詩》。

  又前書卷十一云:

  洪覺范有《上元宿岳麓寺》詩,蔡元度夫人王氏,荊公女也,讀至“十分春瘦緣何事,一掬鄉(xiāng)心未到家”,曰,浪子和尚耳。

  又前書卷十二云:

  洪覺范本名德洪,俗姓彭,筠州人,始在峽州以醫(yī)劉養(yǎng)娘識張?zhí)煊X。大觀四年八月,覺范入京,而天覺已為右揆,因乞得祠部一道為僧。又因叔彭幾在郭天信家作門客,遂識天信,因往來于張、郭二公之門。政和元年,張、郭得罪,而覺范決脊杖二十刺配朱崖軍牢,后改名惠洪。

  又宋陳善《捫虱新話》卷八云:

  予嘗疑山谷小詞中有《和僧惠洪西江月》一首:“日側金般墮影”云云,意非山谷作,后人見洪載于《冷齋夜話》,遂編入《山谷集》中。據(jù)《夜話》載,洪與山谷往返諸話甚詳,而《集》中不應不見,此詞亦不類山谷辭,真膺作也。后讀魯公所編《皇宋百家詩選》,乃云惠洪多誕,《夜話》中數(shù)事皆洪嘗詐學山谷作贈洪詩云,韻勝不減乘少覿,氣爽絕類徐師川。師川見其體制絕似山谷,喜曰:此真舅氏詩也,遂增置《豫章集》中。然予觀此詩全篇亦不似山谷體制,以此益知其妄。

  據(jù)此可知洪覺范之竄配朱崖,為坐關節(jié)與否雖未可必,而其阿附貴顯,作偽干譽之跡則無可辯,即此巳非本色衲僧,復何謂高人大德?俞文豹《吹劍外錄》所云:《護法論》系惠供假張商英之名而作,或亦可信。承古慈悲,猶未盡暴其丑也。足非終有所定,偽妄徒造苦因。今日名僧,應深思也。余論尚繁,茲略。

  七、宗本圓照禪師事跡補

  宋龔明之《中吳紀聞》卷三云:

  宗本圓照禪師,乃福昌一飯頭(福昌寺,承天寺下院),懵無所知。每飯熟,必數(shù)十禮拜,然后持此供僧。一日忽大悟,恣口所言皆經(jīng)中語,自此見道甚明。后往靈巖,近山之人過夜則面其寢室拜之。侍僧以告,遂置大士像于前。人有飯僧者心告之曰:汝先養(yǎng)父母,次辦官租;如欲供僧以有馀及之。徒眾在此,豈無望檀那之施,須先為其大者。其他率以是勸人。舊傳宗本至京師,有一貴戚欲試之,因以猾倡薦寢,本登榻鼻息如雷。其倡為般若光所爍,通夕不寢,翌旦炷香拜之曰:“不意今日得見古佛!

  是皆光顯圣教之重要史實,而明河《補續(xù)高僧傳》卷八略不及之,此應為補正者之又一例也。又《中吳紀聞》卷四云:

  圓照在靈巖時,有一藍縷道人,自號同水客,往造其室中,守門者莫能遏,既而圓照屏侍者與語。有竊聽之者,聞圓照末后一語云:“汝今幾甲子矣”?答曰:“八萬四千恒河沙數(shù)甲子。”圓照云:“八萬四千恒河沙數(shù)甲子以前又作么生”?道人拂袖而出,云:“錢大錢大,又待瞞人也!碑敃r疑圓照為吳越后身,道人為洞賓,,

  此事少怪,實在與否未可知。然既有其說已,亦不得不備錄之。

  八、參寥還俗考

  參寥為人,葉少蘊于《避暑錄話》中譏之。然而平心論之,較洪覺范猶高一籌也!堆a續(xù)高僧傳》卷二十三云:

  東坡南遷,當路亦捃師詩語,謂有譏刺,得罪返初服,,建中靖國初,曾肇在翰苑言非其辜,詔復為僧,賜號妙總大師。崇寧末歸老于潛山,,

  此似據(jù)宋朱弁之說,而有不盡,茲為補之。按《風月堂詩話》卷下云:

  東坡南遷,參寥居西湖智果院,交游無復曩時之盛者,,嘗作湖上十絕句,其間一首云:去歲春風上苑行,爛窺紅紫厭平生。如今眼底無姚魏,浪蕊浮花懶問名,,又一首曰:城根野水緣透沱,颮颮輕帆掠岸過,,日暮蕙蘭無處采,諸花汀草占春多。此詩既出,遂有反初之禍。建中靖國間,曾子開為明其非辜,乃始還其故服,,

  據(jù)此可知葉少蘊之譏評,非無所中。明河疏略,或出有意,《高僧傳》之未可盡信,此亦—一例也。又陸放翁《老學庵筆記》卷七有謂:“參寥,政和中老矣,亦還俗而死,然不知其故”云云,則甚可異。政和中后于建中靖國初者十余年,后于崇寧末者六七年,豈又因詩禍而反初服耶。詩禍之牽涉者大,而此云不知其故,未可即以為第一次反初之傳聞失實,而放翁誤記之也。在未見他種證據(jù)以前,此論且置。然參寥之得罪反初,似不盡因于詩。蘇東坡作《參寥子真贊》云:

  唯參寥子身貧而道富,辯于文而訥于口,外尫贏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譏刺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此余所謂參寥子有不可曉者五也。

  又蘇過《斜川集》卷五《送參寥道人南歸》敘云:

  凡平日務為可喜之論,揣所樂聞,惟恐色忤人者,此必臨利害相離如路人,當面折人,攻其所短若可憎者,此必與人同休戚誓死而不去。浮屠中有參寥子者,年六十,性剛狷不能容物,又善觸忌諱,取憎于世,然亦未嘗以一毫自挫也。余始見之于黃,今二十年,發(fā)白形瘦而志不少變。其徒語參寥子者,必曰是難與處;士大夫語參寥子者,必曰是難與游。然參寥子之名益高,豈非所謂有君子之病者夫。使參寥子善俯仰與世浮沉,雖人人譽之,余安用哉?壬午歲秋八月,來自香山,見余上端曰:吾將南歸,何以贈我?且吾前日得奇禍,幾死。今未知所創(chuàng),丐一言,余曰:子知屠牛坦之刀乎?十九年若新發(fā)于硎,措刃于可游之地而以嬰不折之所也,此為善用剛矣,,子行游天下,批大卻,導大窾,愿俟知者,不汝疵也。不然,則善刀而藏之;若又能灰心槁形,淡然遺世以從東郭順子之游,則余他日察之,必曰此非昔之參寥子也,、

  足則,參寥雖非有道之士,而實性情中人,得禍不足以為其罪。吾故曰:高于覺范一籌也。滔滔今世,莫不習于俯仰而與世浮沉,廉隅剛勁之風,掃地盡已,安得參寥子者而與之游。

  九、仲殊之生平

  古來詩僧,類皆不修邊幅,且竟有棄其所學為黃冠者,求如貫休之不屈于錢謬,清順之蔬茹亦不常有,未易得也。因乘文便,略述仲殊生平,以見詩僧之不可為訓,或亦針砭時俗所應有之舉乎。

  宋黃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中錄仲殊之詞若干首,附注有云:

  名揮,姓張氏,安州進士,離家為僧,居杭州吳山寶月寺,東坡所稱密殊者是也。有詞七卷,沈注為序。

  又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一云:

  瑞麟香暖玉芙蓉,畫蠟凝輝到曉紅,數(shù)點漏移衙仗北,一番雨滴甲樓東。夢游黃闕鸞巢外,身臥彤幃虎帳中,報道譙門日初上,起來檐幔杏花風。此僧仲殊詩也。王左丞安中守平江口會客,仲殊亦與焉,繼以疲倦,先起熟寐于黃堂中,不知客散,及覺日已瞳朧矣。左丞罰作此詩始放去。瑞鱗香者,安中家所造香也。

  名士風流,英奇旖旎,未嘗不令人詠嘆低徊,而其末路則殊可悲。宋龔明之《中吳紀聞》卷四云:

  仲殊,字師利,承天寺僧也。初為士人,嘗與鄉(xiāng)薦,其妻以藥毒之,遂棄家為僧。工于長短句,東坡先生與之往來甚厚。時時食蜜解其藥,人號曰蜜殊,有《寶月集》行于世。慧聚寺詩僧孚草堂以其喜作艷詞,嘗以詩箴之(詩略)。老孚之言雖苦口,殊竟莫之改。一日,造郡中,接坐之間,見庭下有一婦人投牒立于雨中,守命殊詠之,口就一詞云:濃潤侵衣,暗香飄砌,雨中花香添憔悴,風鞋濕透立多時,不言不語厭厭地;眉上新愁,手中文字,因何不倩鱗鴻寄,想伊只訴薄情人,官中誰管閑公事。后殊自縊于枇杷樹下,輕簿子更之曰:枇杷樹下立多時,不言不語厭厭地。

  又《老學庵筆記》卷七云:

  族伯父彥遠言,少時識仲殊長老,東坡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者。崇寧中忽上堂辭眾,是夕閉方丈門自縊死,及火化舍利五色,不可勝計。

  二說頗有出入,——以為通常名士,——以為混俗真人。予則是龔明之之說,蓋真人混俗,不變隨緣,舉心動念,待人接物之際,無不為眾生者!跋胍林辉V薄情人,宮中誰管閑公事”云云,直以苦難為笑樂,為眾生者何有?舍利五色雖不足為道人榮,仲殊猶不能有也。取涅槃而自殺,《阿含》中羅漢有其事,此土則無,更不能以之附會。第恐老去無聊,厭世自殺耳。司空圖詩云:“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信然。

  十、“一缽歌”與“三傷頌”

  《景德傳燈錄》卷三十所錄《一缽歌》,未標作者之名,書中亦無·一缽其人者之機緣語錄乃至名諱。古德幽光,任其沉晦,不可謂非道原寡學之過。茲據(jù)后蜀何光還《鑒誡錄》卷寸‘(《知不足齋叢書》原刻本)補正之,因及伏牛上人之《三傷頌》,如次:

  伏牛上人、一缽和尚,皆悟達之士也,,一居巖岫,永離囂塵,著述《三傷》指諭。一缽廣開法席,大扇迷徒,聾瞽聞之,往往解悟。

  王蜀乾德初,有小軍使陳(失名),妻高氏,即高駢相公諸院之孫,先于法門寺受持不殺戒二十余年。后屆蜀,因與男娶婦,親族勸令屠宰,高亦從之。旬日之中得疾頗異,不錄人事,口但荒言,既而三宿還魂,備述幽適之事。初遇黑衣使者追入岐府城隍廟,神峨冠大袖,與—…金甲武士對坐。使者領高見神,武士言語紛紜,訴高破戒,仍扼腕罵高曰:吾護戒鬼將也,為汝二十余年食不受美,寢不遑安,豈期——起殺心,頓隳戒行,命雖未盡,罪功;頗深,須送冥司懲其愆罪。城隍神迥問高曰:汝更修何善,贖此過尤。高平生常念《上生經(jīng)》,至此蔑然遺忘,只記得《三傷頌》、《一缽歌》,合掌向神厲聲而念。神與武士聾爾立聽,顏色漸怡,誦至了終,悉皆涕淚。謂高曰:且歸人世,宜復善心。高氏拜辭未終,颯然起坐,乃知大善知識所著句義,與佛齊功。今并錄其全篇,仍亦書其靈驗,采之真識,非取伽談。

  伏牛上人《三傷頌》,其一曰:

  傷嗟壘巢燕,雖巧無深見,修營一個窠,往復幾千轉。雙飛碧水頭,對語虹梁畔,身緣覓食疲,口為銜泥爛,驅馳入夏初,方產(chǎn)巢中卵。停騰怕饑渴,撫養(yǎng)知寒暖,憐惜過于人,銜蟲喂皆遍,父為理毛衣,母來將食銀。一旦翅翼成,飛分不相管。世有少智人,墾力憂家眷,男女未成長,顏色已衰變。燕子燕子聽吾語,隨時且過休辛苦,縱使窠中千個兒,秋風才動終須去。世人世人不要貪,此言是藥思量取,饒你平生男女多,誰能伴爾歸泉路。

  其二曰:

  傷嗟鷂刀鳥,夜夜啼天曉,墜翼柳攀枝,垂頭血沾草。身隨露葉低,影逐風枝裊,一種情相生,爾獨何枯槁。驅驅飲啄稀,役役飛騰少,不是官所差,都緣業(yè)所造。亦似世間人,貪生不覺老,吃著能幾多,強自縈煩惱。咄哉無目艮人,織絡何時了,只為一六迷,遂成十二到。鷂刀鷂刀林里叫,山僧山僧床上笑,有人會意解推尋,不假三祗便成道。

  其三日:

  傷嗟造蜜蜂,忙忙采花蕊,接翼入芳叢,分頭傍煙水,抱蕊接香滋,尋花戀春餌,驅馳如有縈,盤旋若遭魅,蹭蹬遇絲羅,飄零喂螻蟻。才能翅翼成,方始窠巢備,惡人把火燒,哀鳴樹中死。蜜是他人將,美是他人美,虛忙百草頭,于身有何利?此有少智人,與此恰相似,只緣貪愛牽,幾度虛沉墜,百歲處浮生,十年作童稚,一半悲與愁,一半病與悴,除折算將來,能得幾多子。更將有漏身,自翳無生理,永不見如來,都緣開眼睡。蜜蜂蜜蜂休役役,空哉終是他人吃,世人世人不要貪,留富他人有何益。

  《一缽和尚歌》曰:

  阿(影宋本《燈錄》作“遏”)刺刺,鬧聒聒,總是悠悠造末(《燈錄》作“抹”)撻。如饑吃鹽加得渴,枉卻一生頭戛戛(《燈錄》作“枿枿”),究意不能知本(《燈錄》作“始”)末,拋卻死尸何處脫。(此下《燈錄》有“勸君努力求解脫”一句)閉事到頭須結撮,火落身上當頭撥,莫待臨時叫菩薩,大丈夫兒(《燈錄》作“丈夫語話”)須豁豁,莫學癡人受摩捋。也系里也擺撥(《燈錄》作“趁時結里學擺撥”),也學柔和也粗糲,亦解剃頭亦披褐(《燈錄》作“也剃頭也披褐”),也學凡夫作生活。直言(《燈錄》作“語”)向君君未達,更作長歌歌一缽。多中少少(二“少”《燈錄》皆作“一”)中多,莫笑野人一缽歌(《燈錄》作“歌一缽”)。緣持此(《燈錄》作“曾將一”)缽度婆娑,青天寥寥月初上,此時境(《燈錄》作“影”)空含萬像,幾處浮生自是非,一源清凈無來往,莫謾將心學(《燈錄》作“更莫將心造”)水泡。百毛流火無事交(《燈錄》作“血是誰教”),不如靜坐真如地,頭上從他鵲作巢。萬代金輪圣王子,只這(《燈錄》作“遮”)真如靈覺是,菩提樹下度眾生,度盡眾生不生死。大丈夫,無形無相大毗盧,塵勞滅盡真如在,一顆圓明無價珠。眼不見,耳不聞,無見無聞無不聞(《燈錄》作“不見不聞真見聞”)。從來一缽無言說,今日千言強為分。強為分,須諦聽。人人總(《燈錄》作“盡”)有真如性,恰似黃金在礦中,煉去金砂(《燈錄》作“煉去煉來”)金體凈。真是妄,妄是真,為求真妄更無人,將心不用(《燈錄》作“真心莫謾”)生煩惱,衣食隨時養(yǎng)色身。好也著,惡(《燈錄》作“弱”)也著,一切不貪(《燈錄》作“無心”)無染著。亦無惡,亦無好,一(《燈錄》作“二”)際坦然平等道。粗亦餐,細亦(二“亦”《燈錄》皆作“也”)餐,莫學凡夫相上看(《燈錄》作“觀”)。亦無粗,亦(二“亦”《燈錄》作“也”)無細,上方香積無根蒂。坐亦行,行亦坐,生死樹是(《燈錄》作“下”)菩提果。亦無生,亦無死,三世如來總如此。離即著,著即(二“即”《燈錄》作“則”)離,實相(《燈錄》作“幻化”)門中無實義。不可離,不(二“不”《燈錄》作“無”)可著,何處更求治(《燈錄》作“無”)病藥。語時默,默時語,語默尋縱無定所(《燈錄》作“縱橫無處所”)。亦無語,亦無默,莫喚東西作南北。嗔時喜,喜時(二“時”《燈錄》作“即”)嗔,我自降魔轉*輪。亦無嗔,亦無喜,水不離波波是(《燈錄》作“即”)水。慳時舍,舍時慳,不離內(nèi)外與(《燈錄》作“及”)中間。亦無慳,亦無舍,寂寂寥寥無可把。苦時樂,樂時苦,只個(《燈錄》作“遮”)修行斷門戶,,亦無苦,亦無樂,本來自性無纏縛(《燈錄》作“無繩索”)。垢即凈,凈即垢,兩邊惡境(《燈錄》作“畢竟”)無前后。亦無垢,亦無凈,大千同一真如性。藥是病,病是藥,到頭兩事渾捻(《燈錄》作“須拈”)卻。亦無藥,亦無病,正是真如靈覺性。魔是佛,佛是(二“是”《燈錄》作“作”)魔,如影隨形(《燈錄》作“鏡里尋形”)水上波。亦無魔,亦無佛,三界比(《燈錄》作“世本”)來無一物,,凡即圣,圣即凡,色里膠清水里咸。亦無凡,亦無圣,萬行掃除(《燈錄》作“持忽”)無一行。真中假,假中真,自是凡夫起惡(《燈錄》作“妄”)塵。亦無真,亦無假,若不呼時誰應者(《燈錄》作“喚時何應喏”)。本無姓,本無名(二句《燈錄》“本來無姓亦無名”),只么騰騰信腳行,有時市廛并屠肆,一葉(《燈錄》作“朵”)紅蓮火上生。也曾策杖游京洛,身似浮云無住(《燈錄》作“定”)著,究竟從(《燈錄》作“幺?化由”)來是(《燈錄》作“似”)寄居,他方處(《燈錄》作“家觸”)處無纏縛(《燈錄》作“更清虛”)。若覓戒三毒,藥病(《燈錄》作“瘡痍”)何時癢。若覓禪,我自縱橫大可憐(《燈錄》“大”上有“淚瑜眠”三字)。不是狂(此三字《燈錄》缺),不是顛,在世間中出世間(《燈錄》作“世間出世天中天”)。時人不會此中意,打著南邊與(《燈錄》作“動”)北邊。若覓法,雞足山頭(《燈錄》作“中”)問迦葉。見說傳(《燈錄》作“大士持”)衣在彼(《燈錄》作“此”)中,無心不用求某甲(《燈錄》作“本來不用求專甲”)。若覓修,八萬浮圖何處求。只知黃葉上(《燈錄》作“止”)啼哭,不覺黑云遮日頭。莫怪狂言無次第,篩羅漸入粗中細,只這(《燈錄》作“遮”)粗中細也無,即是圓明真實諦。(此下《燈錄》有“真實諦”一語)亦無(《燈錄》作“本非”)真,但有(《燈錄》作“是”)名聞即是塵,若向塵中解真實,便是當來(《燈錄》作“堂堂”)出世人,,(此下《燈錄》有“出世人”一語)無(《燈錄》作“莫”)造作,獨行獨坐(《燈錄》作“步”)空索索。無涅架(《燈錄》“無”上有“無生無死”四字),本來生死不相干,,直須省(《燈錄》作“無是非、無動靜”二語),莫謾將身入空井。無(SL_k《燈錄》有“無善惡”一語)去來,也(《燈錄》作“亦”)無明鏡掛高臺:,儂家(《燈錄》作“山僧”)見解只如此,不用將心算(《燈錄》作“信從他造”)劫灰。

  十一、關于末山尼

  《景德傳燈錄》卷十一,記末山尼了然為高安大愚禪師法嗣,亦嘗升座說法,湊轢諸方。茲考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四,知其未可盡信!侗眽衄嵮浴肪硭脑:

  末山尼開堂說法,,禪師鄧隱峰有道者也。試其所守,中夜挾刃入禪室,欲行強暴,尼憚死失志,,隱峰取去禪衣,集眾僧以曉之,其徒立散,,

  按:孫光憲前于《道原》,記唐代事,當少傳聞失實之訛,則末山尼實乃“銀樣蠟槍頭”耳。列于《燈錄》,終為有識者所不取,此又《道原》之過也。然而此事絕趣,古人為法之真,乃至不惜破戒試驗偽妄,以視今之同流合污,互相標榜而邀譽一時者,又不禁慨然興懷古之思。

  十二、悼肇安禪師

  弘法利生,非惟先求自度而已,亦必稍盡人事,授手聾盲焉。其事愈陋,其心愈苦,未可以俗情衡之。歷覽前修,莫不如此。然最易為奸黠者之所假借。奸黠者揣摩人情之向背,智干術馭,不擇手段以曲徇風尚,往往得一時之名,務實者反因之不能盡人稱善。鳳高翔于千仞,桐孤生于百尋,知其寡和無偶,而不能屈折以從眾者,勢也。足以君子暗然自修,不復求為世用,而世亦卒莫知之。于今乃得二人。一為省元禪師,茶毗舍利無數(shù),已有人為之表彰矣。一為肇安禪師,猶未為世所深知。

  肇安禪師,諱傳煦,俗姓楊氏,四川犍為人。年十七,棄家人峨嵋,披剃於九老洞,受具足戒于內(nèi)江圣水寺。出川后,行腳遍大江南北,愛西湖秀麗,乃定居焉。嘗繼慧明禪師為湖墅香積寺方丈,是以為其法子。香積寺無廟產(chǎn),經(jīng)常開支,皆恃經(jīng)懺應酬,肇公不能維持,乃告退,至今猶有咎之者。民二十,余謁肇公于湖墅觀音站之東天日下院,時已六十歲矣,病喘疲憊而談論殊活潑警策,時雜諧語,似不知其有病者,可見其修養(yǎng)之深。

  翌年春,因重慶大佛寺請其講《華嚴經(jīng)》入川,有留別西湖詩云:“我愛西湖水,青光發(fā)籟音。雙峰爭擁髻,一塔廢頹吟。鐘鼓吞河岳,云天回地陰。登舟歌浩渺,終注故人心!币嗍馇咫h絕俗。馬一浮先生有和作,余已忘卻。

  大佛寺本有華嚴學院,然不成章法,足故肇公雖已抵渝而未能開講。重慶佛學社乃請其講《金剛經(jīng)》,敷辭玄暢,群倫贊揚。忽感微疴,移居郊外,嗣迎歸愛道佛學社。病日增,延綿數(shù)月,至不能飲食。11月2 9日晚,忽起坐索盥洗具,侍者為之沐浴畢,跏趺于床,額有微汗。侍者即日:法師提起正念。頷首。有為之念佛者,搖手示勿須。某君在旁請曰:愿法師復返娑婆,救度苦難。亦頷首。繼索文具。侍者將紙筆進,甫執(zhí)筆,旁一僧曰:無說即說。頷首擲筆而化。世壽六十一,僧臘四十四。入缸數(shù)日后,有啟而視之者,見其面色紅潤,光澤如常人,以足為全渝人士所尊仰,重慶市長捐五百元為建塔于涂山。執(zhí)紼者數(shù)千人,亦時有遠往禮拜者。

  比聞馬一浮先生處所藏肇公遺稿甚多,或有為之編集印行者。茲錄其在渝病中復某上人函于次,以見盛德:

  (上略)山野臥疾鄉(xiāng)居,遠承明問,既為宗教所系,強支病體,勉為裁答,愿加諒察。宗門既為教外別傳,自然不能與諸宗合為一致,,后起之秀,往往引為殊途同歸,混合其說,,其意雖美,轉增后學迷悶,又惡乎可。至于諸祖深明佛旨,著述傳經(jīng),均皆意在言外,有若拋磚引玉。學者不察,甚至執(zhí)方成病。饒爾精察披揀,亦難免執(zhí)藥為病之差,又況從門入者,不是自己之家珍乎。就如來函真如二字,山野敢道座下認得亦變成兩個,認不得亦成兩個。況真如豈是一種食物,由爾口中亂嚼者哉。誠能默契此旨、開口和盤托出,縱使橫答、豎答、離間答,成世間一種游戲成言,自然函蓋相稱,銖兩分明。蓋其句下有分身之路,有把定乾坤之手段在矣。山野老矣,丁此慧命懸絲之日,報答佛恩,深有望于后賢。丈愿座下毋矜代,毋施勞,時時以此為進。得能心同槁木,呆若木雞,自然識智枯竭,方得謂之偷心死盡,默契此旨,其庶幾乎。至於古德一句便了,蓋其平日涵養(yǎng)功深,行業(yè)純一,世界身心,早巳付之度外,故能忘緣直下承當耳。再者所引論傳,均是指斥后人,非是呵諸前輩。蓋古人處世不同,機感一異,,只雖如此,良馬見鞭即行,今人死于句下,又不能甘領痛棒,甚至望崖不前,于故紙堆中討個分曉。古人出其手眼,與前賢分疏,直為今人解縛,豈得已哉。(下略)

  十三、印度教之一斑

  佛教之于印度,近來頗有復興之勢。以余所知,恐非有豪杰之士挺生其間,不足以有為也。其故非他,邪教之勢盛也。J.N.Farquhar所著之A Primer ofHinduism第17章有云(節(jié)譯大意):“請注意印度教異乎尋常之勢力。一、如中國之拜祖先,數(shù)千年來,其風不替。二、彼常遭遇足以致命之攻擊,而皆能得最后勝利。于佛教、耆那教、回教亦然。至其勢力之所以如此龐大者,約有三端。(一)、宗族之制度,(二)、城堡之制度,(三)、宗教之制度!笔莿t印度教已與其社會組織打成一片,根深蒂固,勢難動搖,對于佛教之復興,實絕大之障礙也。且置此議,更一論其最近之趨向。Farquhar氏又云:“吾人深信古印度之思想,決不能存在,則必別求一新宗教。除耶穌教外,無有可以為印度教之代替者。吾人雖不能以短期間預言此甚大之改變,而考諸事實,則知其日漸趨向于耶穌教矣。”(APrimer of Hinduism P.202)余昔亦嘗涉印度教之藩,故知Farquhar氏之說,頗屬可信,請略敘之。

  有所謂Healing Group者,為證道學會(Tleosophical Society)之一派,而證道學會則印度教之支裔也。會址設于上海南京路外灘某銀行三樓。(據(jù)Healig group說,銀行之名巳忘卻)。民十八,余由某外籍牧師介紹加入。會員中除余為中國人外,余皆外人。猶記會長為英國駐軍之副司令,副會長為美國商人。此外有挪威之船長、法國之教授、丹麥之教士等,共89人。每星期二下午開會一次。開會時正、副會長坐于長方形桌之兩端,余等圍坐其旁。正會長/}取·-—粗長之銀絲,系其兩端于左右手,副會長執(zhí)其環(huán)中,余等亦各以兩手握定當前之銀絲。然后起立共誦贊詞,詞已忘卻,似非耶教所用者,又似為A Primer Of Hinduism第一四一頁所錄之Krishna’s Saring Pouer。誦完之時,不結以Amen而蔓衍其聲以誦。o,u,m三字母,頗覺莊嚴神秘。某牧師謂足印度教祈禱時所用者。誦畢坐下,會長即慎重其辭色而發(fā)言曰:某人有病,非常痛苦,愿以我等之精神助其痊愈。言畢,各閉目靜坐二十分鐘。然后去銀絲起立共誦贊詞。繼則散坐討論,大都關于印度教方面之問題。至其所謂愿以我等之精神助其痊愈者,則彼等俱信當各人閉目靜坐之時,各人之精神團結一致,天使即以此團結之精神,舉予所指定之病人,病即能愈,此Healing group之所以命名也。

  然會員皆須嚴守秘密,不得為外人道。余故甚疑其有政治作用。后因介紹友人加入,與某牧師發(fā)生齟齬,即與Healinggroup脫離關系。其中底蘊,今猶未能完全明了也。嘗以此醫(yī)病問題,詢諸印度之證道學會會長Krishnalnn“氏,所答殊不類,故即置之。民二十,余出家受戒于寶華山時,與歐僧照空及其楚度師寂云、師兄照心四人共處一室,蒙常住優(yōu)待,一切皆甚方便,故得任意談論,亦嘗議及Krishnamnti。照空謂,彼在印度教中說印度教好,在耶穌教中說耶穌教好,實流氓耳。

  同時又有Sadbu Sunda Sin者,著有The Boality and Beligion一書。又其行述,不知足否為其自傳,或他人所述,亦已忘卻。大略渭其本為印度教徒,后得圣靈之啟示而為基督教徒。嘗至西藏傳教,為土人所逐,逃入一豹窟中,豹則徘徊窟外,為其警衛(wèi)。凡此神話,固為宗教徒之常談,而印度教之漸化于耶穌教,則為事實。Farquhar氏之言,可信也。報載有募集巨款重建那爛陀寺之舉,事固甚美,然不可不先了解印度之情形。冒昧出之,或恐徒勞無功,幸鑒之。

  十四、西藏所缺之經(jīng)典

  西藏佛教之源流及其價值,呂秋逸先生之《西藏佛教原論》中言之巳悉。惟于此土所有,西藏所無者,未能備舉,茲為補之。

  一、小乘經(jīng)缺:《長阿含經(jīng)》二十二卷(卷數(shù)依此土譯本,下同),《中間含經(jīng)》六十卷,《雜阿含經(jīng)》五十卷,《增一阿含經(jīng)》五十一卷等。

  二、小乘論缺:《四阿含暮抄解》二卷,舍利子造《阿毗達磨集異門足論》二十卷,目犍連造《阿毗達磨法蘊足論》十二卷,世友造《阿毗達磨界身足論》三卷、《阿毗達磨品類足論》十八卷,提婆設摩造《阿毗達磨識身足論》十六卷,迦旃延尼子造《阿毗達磨發(fā)智論》二十卷,五百羅漢造《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二百卷、《舍利弗阿毗曇論》三十卷、《尊婆須蜜所集論》十卷,法勝造《阿毗曇心論》四卷,法救造《雜阿毗曇心論》十一卷,優(yōu)波扇多造《阿毗曇心論經(jīng)》六卷,妙音造《阿毗曇甘露味論》二卷,法救造《五事毗婆沙論》二卷,眾賢造《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八十卷,訶梨跋摩造《成實論》十六卷等。

  三、小乘律缺:《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三十卷,《摩訶僧祗律》四十卷,《四分律》六十卷,《十誦律》六十一卷,《薩婆多毗尼毗婆沙》九卷,《薩婆多部毗尼摩得勒伽》十卷,《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十卷,《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目得迦》十卷,《善見律毗婆沙》十八卷,《解脫戒經(jīng)》一卷,《律二十二明了論》一卷等。

  四、大乘經(jīng)除缺:《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jīng)》十卷(西藏僅有《首楞嚴三味經(jīng)》二卷,非此書也,有謂即其異譯者,謬)、《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jīng)》一卷外,又缺:《大乘理趣六波羅密多經(jīng)》—卜卷,《無量義經(jīng)》一卷,《最勝問菩薩十住除垢斷結經(jīng)》十卷,《大般涅槃經(jīng)后分》二卷,《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二卷,《大方等大集經(jīng)菩薩念佛三昧分》十卷,《佛說佛名經(jīng)》十二卷,《佛說彌勒下生成佛經(jīng)》一卷,《菩薩瓔絡經(jīng)》十四卷,《大乘同性經(jīng)》二卷,《四十二章經(jīng)》一卷,《占察善惡業(yè)報經(jīng)》二卷等。

  五、大乘論除缺:《大乘起信論》二卷,《釋摩訶衍論》十卷外,又缺:龍樹造《大智度論》一百卷,無著造《金剛般若波羅密經(jīng)論》二卷,世親造《能斷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jīng)論釋》三卷,功德施造《金剛般若波羅密經(jīng)破取著不壞假名論》二卷,世親造《妙法蓮花經(jīng)論優(yōu)波提舍》一卷,龍樹造《十住毗婆沙論》十七卷、《彌勒所問經(jīng)論》九卷,天親造《寶髻四法優(yōu)波提舍》一卷、又《涅槃論》一卷、又《涅槃經(jīng)本有今無偈論》一卷、又《遺教經(jīng)論》一卷,親光造《佛地經(jīng)論》七卷,無著造《順中論》二卷,安慧造《大乘中觀釋論》九卷,龍樹造《十二門論》一卷,護法造《大乘廣百論釋論》十卷,龍樹造《壹輸盧迦論》一卷,清辯造《大乘掌珍論》二卷,提婆羅造《大丈夫論》二卷,最勝子等造《瑜伽師地論釋》一卷,護法造《成唯法寶生論》五卷,無著造《顯揚圣教論》二十卷,世親造《佛性論》四卷,龍樹造《十八空論》一卷,陳那造《觀所緣緣論》一卷,護法造《觀所緣論釋》一卷,陳那造《因明正理門論》一卷,堅意造《人大乘論》二卷,提婆造《破楞伽經(jīng)中外道小乘四宗論》一卷、又《釋楞伽經(jīng)中外道小乘涅槃論》一卷,龍樹造《菩提心離相論》一卷,馬鳴造《大宗地玄文本論》二十卷等。

  六、大乘律:缺《菩薩瓔珞本業(yè)經(jīng)》二卷,《優(yōu)婆塞戒經(jīng)》七卷,《佛說大乘戒經(jīng)》一卷等。

  以上六類所缺,擇要舉之,共得11 96卷,次要者猶未舉也。我國所傳,最為完備,內(nèi)學者應知。近得友人自錫蘭來函,略謂:“錫蘭佛教,就形式論之,堪稱完善。以其無財產(chǎn)制度,生活單純,大多數(shù)出家人,生息于佛律之下而弗之違。處今日復雜情形之下,猶能保持此種原始生活于一隅,可謂特例。但禪定般若,吸精用宏,胸襟磅礴,毗盧頂上行,彼輩猶未夢見在!弊銊t南傳佛教,亦可知矣。其實錫蘭所保持之律儀,已非佛制。雖有五《阿含》而缺《般若》、《華嚴》、《智論》、《瑜伽》等大部經(jīng)論,及諸部律藏,足何足以語天地之大乎,當更為文詳論之。

  (原載《微妙聲》1940年第3至6期,署名萬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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