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為「修行」

  云何為「修行

  前言:略對前所說的而作整理

  這次禪修活動,我本來不講開示的;不過前幾天還是講了一些。所以今天,就對「前面所講」的,來作個總整理。但所謂「前面所講」的,卻不限指這次,在前年、去年所講的禪修開示中,乃有一貫的主題。

  如前年講的是:心理學家馬斯洛于《動機與人格》中,乃謂生命中共有五種層次的需求:從資生受用,到安全感、歸屬感、成就感以及自我實現(xiàn)。去年講的是:輕松過生活、典雅過生活、禪悅過生活以及法喜過生活。而這次所講的,不管是禪定,還是參話頭,其實都貫穿著一個主要的課題:云何為修行?

  這個問題如問其他的人,他們很可能就會直接告訴你:「修行嘛,每天作早晚課!」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那我就是很不用功的人。也有的人會說:「修行嘛!就是誦經(jīng)、拜佛、禪坐,甚至是止觀、默照、參話頭!」所以今天,大家都「特地」來此修行─意思是:回家就不修行了!

  但就我的觀點而言,卻只能說:真正的修行,卻不在這里。為什么呢?這些,乃為修行作準備功夫而已!于是乎:云何才是真修行呢?

  且先回歸「修行」的定義:

  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得先回歸「修行」的定義。在我印象中,早期從印度翻譯過來的經(jīng)典,很少直接用到「修行」這名相。不知道在中國,是什么時候才開始引用的。而現(xiàn)在用慣了,所以大家開口閉口都說要修行。但如追根究柢地問:為什么說是「修行」呢?又常張口結舌地說不出所以然。依我的理解,且定義如下:

  1.修理行為,使歸向真善美.解脫自在.福慧圓滿;而行為,乃包括身口意三行。

  第一種定義,簡單講:修行,就是修理、修正我們的行為,而使我們能趨向希臘人所說的「真善美」。如以佛法來講,是趨向于解脫自在-這是原始佛教所強調的;蜈呄蛴诟;蹐A滿─大乘佛法所強調的。

  而行為,詳細地分,又包括身行、口行和意行,也就是所謂「身口意三業(yè)」。從修治、調理身口意三業(yè),而使我們歸向于真善美,或解脫自在、福慧圓滿,這就是修行也。

  2.愈修愈行

  第二種定義,更夸張地說:就是愈修愈行。這乍聽起來,似很高興。但事實上,焦點反而更模糊。因為說了老半天,我們還是不會修行。

  3.修治、調理「行蘊」

  第三、才是我個人的定義:主要是修治、調理「行蘊」。眾生五蘊–色受想行識。而修行,重點在:修治、調理「行蘊」。為什么呢?首先對五蘊,作一番瀏覽:

  色是指這個色身,外道有很多都是在修色身的。當然我們也不否認,色身的健康對修行,還是有影響的。但色身的健康,還只是工具,而不是目的。所以重點,不在修色。

  受是指我們的感官。不管是前五根,還是意根,于根對塵時,就有了觸受。故事實上,只要眼睛一睜開,就有觸受;而且這觸受,還都是隨直覺而有的。所以,要在受上作功夫,并不是那么容易也。

  至于想蘊,其定義是:記憶、思惟和判斷。所謂記憶,并不只是把現(xiàn)有的印象記進去,且包括把過去的印象顯示出來。比如:看到一個人,首先判斷:這是我熟悉的人。于是就把跟這個人有關的檔案翻出來對照,結果:發(fā)型不一樣了;蛘咦兣、變瘦了,氣色不好等。

  然后,再思惟、判斷:為什么氣色不好?是工作太累了嗎?還是剛跟別人吵過架?等等之類,都是想蘊。

  云何為「行蘊」?

  行的話,是指意志和抉擇。當我們對一個境界,透過一番思惟后,就會為之作一個抉擇。抉擇什么?取或舍!更簡單的說:是要或不要?當然,要又有很多復雜的要法;不要也有很多復雜的不要法。于是透過抉擇后,便產(chǎn)生相關的行為。行為,既包括口業(yè),也包括身業(yè)。

  意志與抉擇,或者為第七識。

  所以行蘊,就是意志跟抉擇。如我們再對照唯識學的講法:色就是身體;受雖廣義地說,乃六根對六塵都有受,但事實上,卻偏向前五根的受。為什么呢?因為第六根的受,乃含在想蘊中。至于想的話,很明確是指第六識的作用。到最后,受想行識的識,當是指業(yè)識,或唯識學所謂的第八識。因此受想行識,即是唯識學上的五六七八識也。

  因此「行蘊」,對凡夫眾生而言,即是指「以自我為中心」而作的抉擇與行為。

  故行蘊一對照唯識學,即是第七識,或稱為「末那識」;而末那,即是染污之意。為什么染污呢?因為第七識,就是以我執(zhí)為中心,而產(chǎn)生的思考方式。從我見而產(chǎn)生我愛、我慢,并依此作為抉擇的標準。用現(xiàn)代的說法,即是「自我中心」也。

  因此「行蘊」,對凡夫眾生而言,即是指「以自我中心」而作的抉擇與行為。既以自我為中心,便不免是造業(yè)、煩惱、生死的根源。

  所以乃以能轉化.消融第七識,而能作「與法相應的抉擇與行為」為修行。

  所以,為什么要修行呢?就是要把行蘊轉化,或者消融。在消除自我中心后,才能作與法相應的抉擇、與法相應的行為。故修者,既說調理、修治亦可,說轉化、消融也都行。因為重點乃在:轉化、消融第七識而已!

  消融第七識,在《楞嚴經(jīng)》乃稱為「六解一亡」。

  所以消融第七識,才是修行的重點;在《楞嚴經(jīng)》里乃稱為「六解一亡」。所謂六解者,是說:修行當從六根去著手也。至于一亡呢?第七識已消融,即是「一亡」也。

  所以,雖很多人說:《楞嚴經(jīng)》的主旨大意,乃「舍識用根」爾!但我覺得還不如用「六解一亡」來得更直接、更明確。因為目的很明確:就是得消除自我中心。

  所以簡單講:何謂修行?從消除自我中心,而去作更明智的抉擇,去作更淳善的行為。

  眾因緣生法:

  于是乎,為達這目的,首先需要:正見與正思惟。從聞思中建立。

  但要具備眾因緣,才能達到這目的。而眾因緣中,首先要有正知見─因為若無正知見,便很難脫離自我中心的思考模式。其次,有了正知見后,才能依正知見,而作正思惟。

  然云何有正見、正思惟呢?從聞思中得也!

  其次,要有靈敏的返照能力,以免被業(yè)障習氣所牽。

  從修定中察覺。

  其次,關于正見、正思惟,有的人講會講,但碰到境界就忘掉了。因為定力不夠,所以碰到境界時,就被習氣、業(yè)障帶走了。

  所以,我們還要訓練自己有非常敏銳的覺照能力─若動心起念,馬上就能返照:這是與法相應,還是與法不相應?若不相應,便得馬上制止或修正。

  而這靈敏的覺照能力,要從那里修呢?從修定去培養(yǎng)。修定,我那天已說,表面上似為了訓練專注的能力。但專注,其實只是敲門磚;由此更能培養(yǎng)我們對妄念的覺照能力。故訓練好的話,只要一動心起念,馬上就能覺察:我現(xiàn)在正在想什么?并加以判斷,這跟法相不相應?這樣才能作出更明智的抉擇。

  第三、也要有世間豐富的知識與經(jīng)驗。

  我說的抉擇,不只是抉擇:當怎樣修行?更得抉擇:當怎么過生活?我們活著,不管是各位居士出家眾,都得面對很多境界的。所以事實上,我們從早上到晚上,時時處處都要作抉擇。且這抉擇,只有佛法的知見,其實是不夠的。比如有人病了,要怎么照顧他?以照顧病患,是一種相當專業(yè)的技術;故不是心存慈悲,就能將病患照顧好。甚至欲作硬體建設,則需要更專業(yè)的技術才行。

  所以如果不具世間豐富的知識跟經(jīng)驗,在蕓蕓事務間,要作一個很好的抉擇,我認為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要盲目相信,一個開悟的人,出了禪堂,就能操作電腦,就能診病開藥。雖很多人還是一廂情愿地期待著,但我寧可相信那是神話。

  第四、要能沉淀與統(tǒng)合,才能作出更明智的抉擇與更淳善的行為。

  對于較復雜的問題,還要有充裕的時間,去作沉淀與統(tǒng)合。因為小問題,用腦袋想一想殆就夠了。而大的問題光用想的,力道不夠;還得有更充裕的時間,先搜集足夠的資料,再讓它們慢慢沉淀、結晶,效果才會更好。

  尤其,經(jīng)過幾天的禪坐后,靈敏度、統(tǒng)合能力一定會比以前好很多。這時,雖不刻意去作統(tǒng)合;卻自然能呈現(xiàn)出更明智的抉擇。

  第五、作過后,再檢討改進。精益求精.好求更好。如正反合所說。

  第五,作過之后,不是就不要分別了,還是要檢討改進的。所以禪宗常常講不分別,其實害人的時候居多,弄得一些人糊里糊涂過日子,還自標榜為「有修行」。做好了,還要求更好,精益求精,這也絕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就像任何一種科技產(chǎn)品,都是經(jīng)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不斷地改善,才能趨近成熟。同理,我們的觀念、心態(tài)也得經(jīng)過千錘百煉,才有辦法更精深博大,或者自在圓滿。

  所以,既不斷地萃取佛法的知見,也不斷地吸收世間的知識學問,然后再透過禪修,甚至透過參話頭的方式,讓它不斷地過濾再過濾,沉淀再沉淀,結晶再結晶。

  總之,是想而后能行,非不想即能行。當然想,是眾因緣生法,而非單純地想一想而已!

  所以,我偏向的修行方式,是想而后行,而非不想即能行。因為事實上,以我目前的程度,不能擔保:我可以不用思考,憑直覺就能作出很好的判斷。我經(jīng)常都是想了再想,才能確認。當然這個「想」,如前面所說,是眾因緣生法,而非片面地想一想而已!

  受而不想的修行方式

  既非原始佛教的禪法,也不適用于當今社會。

  而只能存用于單純封閉的生活中:長年閉關叢林中。

  所以,我對不思惟的修行方式,非常懷疑。第一、它不符合原始佛教的禪法,這前已說過了:既八正道的「正見」、「正思惟」,是從「聞思」入手的;后面的「正念」也是有念,而非無念也。

  第二、這種不思惟的修行方式,不適用于當今社會。因為當今社會,既復雜又變化得快;如果只放任不思惟,是無法去應對的。

  故「受而不想」的修行方式,只能適用于單純封閉的生活環(huán)境中。如果你有福報,可長年閉關,殆可不用思惟。或者如生活在西藏那種地方,他們不用修定,定力都會比我們好。因為真要他們打妄想,還不知道該打什么妄想哩!因為每天看到的,不是天地,就是牛羊;連能看到的人,都很少。甚至人,遠遠看過去,竟跟一棵樹差不多─那邊沒有大樹,頂多有些灌木吧,故能打什么妄想呢?

  事實上,中國這種不思惟的修行方式,也有它的背景。因為中國禪宗,大部分是住在山上而過叢林的生活。雖然每個人也都有執(zhí)事,有的做飯頭、有的做園頭。但比起當今社會,還是非常單純、封閉。

  其實南傳佛教也有類似的修行方式,只要六塵境界一現(xiàn)起,即得立刻煞板,而不可繼續(xù)分別。記得多年以前,我去馬來西亞講課。因為馬來西亞佛教,既受北傳的影響,也受南傳的熏習。

  以我跟繼程法師還算熟,所以他就調侃地說:「南傳的修行方式,殆只能在山林中過活;飯既慢慢吃,路也慢慢走。如果回到文明社會,你看會怎樣呢?」我說:「飯慢慢吃,還沒吃飽,已被搶光了;路慢慢走,還沒過馬路,已被汽車撞死了!」

  甚至這種「受而不想」的修行方式,因為易形成封閉、孤陋、僵化,反當稱為「小乘佛法」矣!

  問曰:云何才是大乘的風范?

  答云:于對境中,去提升回向,以作出更明智的抉擇。既能內相應于解脫自在,外達成于福慧雙全,才是大乘的風范也。

  然在想行間,還要有充裕的時間,作準備與醞釀。

  所以修行是:既受而后想,更想而后行。但這「行」,是正行,而非邪行。云何為正行?依正見、正思惟,而作的抉擇,便是正行;至于以自我中心而作的抉擇,便是邪行。

  甚至不只「三思而后行」,而是當如冶金般千千錘百煉。

  在《論語》中有「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孔子的意思是:不用想得那么仔細,只要想一、兩次就夠了嗎?當然不是!因為想幾次?這還其次;而你是用什么前提去想,這才是關鍵。若以自我中心為前提,殆愈想愈錯爾!

  反之,雖能不以自我中心為前提,而作思惟;在面臨重大抉擇時,也非只想一、兩次就夠了。而要像冶金般地千錘百煉,一次又一次的思考、抉擇。有時候,自己想的還不夠,還要請問很多專家,才能作出更明智、更圓滿的抉擇。

  或問:在這迅捷快變的社會中,那可能有這么充裕的時間?

  答云:當未雨綢繆,而非臨渴掘井。反應得快,不只思考會不周密,且常被業(yè)習牽著跑。

  因很多問題的發(fā)生,不像大地震,一下子就掉下來。如有一天,老板竟說:「明天開除你!」或「明天派你到大陸去!」你才覺得天旋地轉,這怎么可能?那你就太笨了。事實上,老板會作這樣的決定,一定是淵源流長的。

  故對一個有智慧者,乃早就想好應對之策,等著事情的發(fā)生。甚至未來的變化,還可能有A、B、C…等幾種狀況。而且更能針對每一種狀況,作好沙盤推演;所以才能游刃有余。

  在愈迅速變化的社會里,這種「預見」的能力,就愈重要。如很遠就預見了,那準備的時間就很充裕。如快要近前了才看到,那緩沖的時間就很少。如等被捶了,才想反應,那當就來不及了。而這「預見」的能力,乃跟我們的觀察能力、思惟能力,有相當關系。如太封閉、孤陋,便無法養(yǎng)成此「預見」的能力。

  總結

  最后,且以《維摩詰經(jīng)》的一段經(jīng)文作總結: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

  大家都知道:蓮花最可貴的是,能「出淤泥而不染」。故修行的可貴,不在于能離境而得自在─我不要的境界都掃一邊去,那你當然就很自在了-自己在,我執(zhí)也在。而是能于面對生活中、面對境界中,證自不在-自己不在,才能真自在。從消除自我中心,而能作提升與凈化。就像蓮花一樣,要在淤泥中才更凸顯出其凈潔與芳芬。

  故真正的修行,是要在面對境界中去鍛煉的。所以,我們聽經(jīng)、聞法、禪坐,甚至默照、參話頭,乃都只是為修行而作準備功夫而已,待面對境界時,才開始修行也。

  所以,各位今天到這里來,不是修行,而是作修行的準備。待回家之后,才開始修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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