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華人佛教 > 禪宗 > 禪宗五家 >

《星云大師講演集》-禪師與禪詩

  時間:公元一九七六年五月

  地點:高雄師范學院

  聽眾:教授.學生(中興大學黃文蟾、胡國堅記)

  訓導主任、各位老師、各位同學:

  今天很榮幸被邀請到正覺學社來和各位演講佛學,這個時候正是大家休息午睡的時間,而我所講的題目是“禪師與禪詩”,又和參禪打坐有關系,因此打瞌睡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在我講話的當中,你們如果要休息,也可以方便。

  想要深入了解歷代禪師們的風范人格,有一條捷徑,那就是直接從他們所作的“禪詩”入手。我們依循禪師的內容脈絡,可以找出禪師們對宇宙人生的看法與態(tài)度!禪的境界,對于我們這個動蕩混亂的時代,忙碌不安的人生,無疑的具有許多益處。今天我提出數首禪詩,來和大家共同研究,讓大家也能感受到少分的禪的氣氛。

  第一首明.蓮池大師

  趙州八十猶行腳

  只為心頭未悄然

  及至歸來無一事

  始知空費草鞋錢

  這首詩是描寫唐朝一位很風趣的趙州從諗禪師悟道的事情。有一次,一位初學佛法弟子,向他問了一個問題:‘末劫時,還有沒有這個?’在佛教認為這個世界必定要經過成、住、壞、空四大劫,到了末劫的時候,我們這個人會不會壞?還有沒有業(yè)識?

  趙州禪師回答說:‘會壞。’

  弟子聽了之后,接著又問:

  ‘如果“這個”會壞的話,那怎么辦呢?我們就隨他去嗎?’

  趙州禪師不在意地說:‘隨他去!’

  弟子聽了禪師的話后,內心感到非常懷疑。而趙州禪師自己后來想想,也不敢確定剛才回答的話是否恰當?惴惴不安,始終無法安心。于是趙州和尚為了求得內心的安定,跋涉千山萬水,到處去參究正確的答案,而留下了“一句隨他語,千山走衲僧”的佳話。

  上面這則公案流傳到了明朝,蓮池大師于是寫這首詩來敘述當時的情景,意思是說:趙州雖然年紀已經八十歲了,為了心中一個問題弄不明白,不能釋然,于是不怕路途顛躓,還要四處去尋找真切的答案。經過許多年以后,倦游歸來,結果什么也沒有得到,才知道自己過去在外面奔波尋找,只是緣木求魚,空費了草鞋錢。

  這首詩的含意是什么呢?就是說,“道”不必到外界去追求,無須到心外去尋覓,因為“道在邇”,道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如果我們迷糊了心智,像趙州禪師一般,到處參訪,即使花了非常長久的時間,結果還是一片茫然。這首詩啟示我們一個道理:要有求真的熱忱和放下的勇氣。

  佛門中說一個人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的確,一個人必須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古人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們對于人生的榮譽毀辱,能夠超然物外,對于虛幻的功名富貴,能夠淡然不著,凡事提得起,放得下,身心不再為名韁利鎖所系縛,自然能夠得到大自在。大家在求學階段,也要具備這種放下過去成見,接受新知,也就是“不以己知害未知”的勇氣,求新求進。

  我們不但要有放下的勇氣,進而更要具備求真的熱忱。好比趙州禪師為了一句話,就不辭千辛萬苦地尋找答案,各位同學們現在正是讀書求學的時期,這位老和尚的求真精神,正可以作為大家的模范,因此我把這一首詩當作今天的開場白,希望大家都有為求真理不怕路途遙遠,不怕麻煩的勇氣與決心。

  第二首唐.布袋和尚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心地清凈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當我們走到寺院的門口,常?梢钥吹揭粋大腹便便,背著一個布袋子的和尚,我們都稱他為彌勒佛。實際上,彌勒佛的法像不是如此,那個心寬體胖、笑容迎人的是布袋和尚,也是這首詩的作者。依照我國傳統的想法:布袋和尚是彌勒菩薩化身的,時常背著袋子在社會各階層行慈化世。有一天,當他跟農夫在一起工作時,心有所感,因此做了這一首詩。

  “手把青秧插滿田”:描寫農夫插秧的時候,一根接著一根往下插。“低頭便見水中天”:低下頭來看到倒映在水田里的天空。“心地清凈方為道”:當我們身心不再被外界的物欲染著的時候,才能與道相契。“退步原來是向前”:農夫插秧,是邊插邊后退的,正因為他能夠退后,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所以他插秧時的“退步”正是工作的向前展進。

  這首詩告訴我們:從近處可以看到遠處,退步也可以當作進步。常人有一種傾向:看高不看低,求遠不求近。譬如:某人學問比我淵博,就尊重他;某人錢財比我富足,就巴結他。如果此人條件比我差,就不予理會,而不知道“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的道理。禪師們觀看這個世界與常人就有顯著的不同,譬如詩中說:“低頭便見水中天”,就是要我們虛懷若谷低下頭來,才能真正的認識自己,認識世界。

  日本有一位禪師曾經譬喻說:“宇宙有多大多高?宇宙只不過五尺高而已!而我們這具昂昂六尺之軀,想生存于宇宙之間,那么只有低下頭來!”我們看成熟的稻子,頭是俯伏在地面的,我們要想認識真理,就要謙沖自牧,把頭低下來。

  一般人總以為人生向前走,才是進步風光的,而這首詩卻告訴我們退步也是向前的,退步的人更是向前,更是風光的。古人說:“以退為進”,又說:“萬事無如退步好”,在功名富貴之前退讓一步,是何等的安然自在!在人我是非之前忍耐三分,是何等的悠然自得!這種謙恭中的忍讓才是真正的進步,這種時時照顧腳下,腳踏實地的向前才至真至貴。人生不能只是往前直沖,有的時候,若能退一步思量,所謂“回頭是岸”,往往能有海闊天空的樂觀場面。大家將來踏出校門從事事業(yè),也要有勇于回頭的氣魄,不能一味蠻干下去,把穩(wěn)正確的方向,才不枉費十年寒窗的苦讀。

  第三首唐.龍山禪師

  三間茅屋從來住

  一道神光萬境閑

  莫作是非來辨我

  浮世穿鑿不相關

  這是潭州龍山禪師的詩偈,描寫悟道有得,超然物外的境界。是說人生在世,雖然住的是簡陋的茅屋,吃的是粗糙的食物,但是如果我們能以智能去觀照世間的功名利祿和人間的善惡是非,了解它們的短暫性、虛妄性,心地明朗,得其所安,那么茅茨土階也是亭臺閣榭,粗衣蔬食也是錦繡珍肴,因為心中與道相契合,世界是寬敞無礙的,這個時候,世界萬種的紛爭糾纏,再也無法擾亂我們悠閑的心境,世人如何的鉆營巧取,與我們都毫無相干。

  這首詩充分表現了龍山禪師對于世間名利能夠置之度外的精神,過著一種超然絕塵的生活。一般人對人生抱有兩種態(tài)度:一種是“縱欲的人生”,追求于世間上的享樂,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以致縱情任性無法自拔。另外一種是“禁欲的人生”,視欲望如毒蛇,以名養(yǎng)為畏途。佛教對這兩種態(tài)度認為都過于偏激,有失中道。因為過份的縱欲,一味追逐享受,容易迷失了本性,隨著欲望而轉移;況且欲海難填,以有限的精力去追求如溪壑般的欲望,好比夸父逐日,只有死于非命。而這種快樂是不實在的,相對性的,縱欲的快樂,跟隨而來的就是身心的交瘁,人格的墮落,所以說“樂極”必“生悲”,所以“縱欲的人生”是不究竟的。

  “縱欲的人生”雖然不好,但是,“禁欲的人生”也太過狹隘,因為完全禁欲使人形同槁木死灰,毫無生氣。好比種花蒔草,水分過多,必定腐爛而死,而缺少水分,也會枯乾而死。如果恰到好處,花草得到清水的滋潤,就能長得茂盛美麗。所以佛教理想中的生活,既不推行禁欲的人生,也不提倡縱欲的人生,而主張過著中道的生活。

  我們眾生稱為“有情”,“情性”與我們如影隨形,無法分離,放縱它,固然不可;絕對禁止,也是不可能。但是如果能善加引導,合理節(jié)制,好比長江黃河,疏導入流,不但無害,反而有益于灌溉、水利,況且欲望尚有善惡之分,善欲可以給予人生奮進的力量,所以佛教不主張縱欲,也不主張禁欲,而主張節(jié)欲。進而當我們修行有境界的時候,雖然住在欲塵中,也不會被染著,譬如維摩詰菩薩:“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五欲六塵之所以形成束縛,那是因為眾生的愚癡造作。

  第四首唐.某比丘尼

  盡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破嶺頭云

  歸來偶把梅花嗅

  春在枝頭已十分

  這首詩是唐朝有一位比丘尼到處訪道,后來開悟所作的。我們求道好比尋找春天一樣,從清晨找到夜晚,可是仍然看不見春天的蹤影,走遍了千山萬水,把鞋子都磨破了,但是春天究竟在哪里里呢?心灰意懶之下,回到家里,看到庭院中早開的寒梅,清香四溢,忍不住深深的一嗅,喔!原來春天早就悄悄地綻開在寒梅枝上了。

  這首詩說明了我們追尋人生真理,探求智能,往往本末倒置,向心外去追求,而不知道向心內去尋找。這首詩更提示了“心內世界”

  與“心外世界”的差別。常人總以為心外的世界很寬很大,而不知道心內的世界更寬更大。佛經上說:“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可見我們的心量有多寬敞,有多廣大。

  最近世界正在為石油缺乏、能源危機而恐慌。事實上,真正的能源在我們內心,我們內心的寶藏比世界上盛產石油的國家的能源還要豐富,但是我們將這一塊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油田荒棄不用,并且愚昧地向心外的世界去挖掘,不把自己這一座靈山中的寶藏提煉出來,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不要舍棄靈山,徒然去攀登別的山嶺。

  這首詩,事實上就是剛才所說的“趙州八十猶行腳”一詩的意思。如果我們對禪的境界有點體悟的話,去除了對事相的質礙,只要是東風吹拂的地方,不管紅花也好,紫花也好,不都象征著春天的訊息嗎?所以說:“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如果我們能夠契入佛法妙諦,層巒疊翠,無一不是諸佛菩薩的精神法身,聲湍鳴澗,都是諸佛菩薩的說法妙音。這就是蘇東坡所謂的“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凈身”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們不去領會,縱然芒鞋踏遍嶺頭的云朵,也不過是“一瓶一缽垂垂老,千山千水得得來”,茫然無得而已。道無所不在,處處可以體會,甚至吃飯、睡覺、走路、行進之間都有道的存在。能如此體會,春天就離你不遠了!

  第五首宋.草堂禪師

  云巖寂寂無窠臼

  燦爛宗風是道吾

  深信高禪知此意

  閑行閑坐任榮枯

  這是一首描寫不同宗風的詩。唐朝藥山禪師投石頭禪師門下而悟道,他得道之后。門下有兩個弟子,一個叫云巖,一個叫道吾。有一天,大家坐在郊外參禪,看到山上有一棵樹長得很茂盛,綠蔭如蓋,而另一棵樹卻枯死了,于是藥山禪師觀機逗教,想試探兩位弟子的功行,先問道吾說:‘榮的好呢?還是枯的好?’道吾說:‘榮的好!’再問云巖,云巖卻回答說:‘枯的好!’此時正好來了一位俗姓高的沙彌,藥山就問他:‘樹是榮的好呢?還是枯的好?’沙彌說:‘榮的任他榮,枯的任他枯。’他們三個人對樹的成長衰亡有三種不同的意見,寓意他們對修道所采取的態(tài)度,有三種不同的方向。

  從云巖所說的“枯的好”,我們可以知道他所修學的禪道是寂寂中出發(fā)的,他的宗風是不落窠臼的寂靜無為,所以說“云巖寂寂無窠臼”。而道吾說“榮的好”,顯示他后來光芒萬丈的燦爛宗風。所以說:“燦爛宗風是道吾。”但是超乎云巖道吾二者之上的高沙彌,又如何呢?這里就說明了分別的知識與圓通的智能之間的不同。

  云巖和道吾,一個說榮的好,一個說枯的好,顯示他們從知識上去分別事相。我們平常所指陳的人間是非、善惡、長短,可以說都是從常識上去認識的,都不過停留在分別的知識界而已,但是這位見道的沙彌卻能截斷兩邊,從無分別的慧解上去體認道的無差別性,所以說:“榮的任他榮,枯的任他枯。”

  無分別而證知的世界,才是實相的世界。而我們所認識的千差萬別的外相,都是虛假不實,幻化不真的。甚至我們所妄執(zhí)的善惡也不是絕對的,好比我們用拳頭無緣無故的打人一拳,這個拳頭就是惡的;如果我們好心幫人搥背,這個拳頭又變成善的。惡的拳頭可以變成善的,可見善惡本身沒有自性,事實上拳頭本身無所謂善惡,這一切只不過是我們對萬法起的一種差別與執(zhí)著。

  禪的世界就是要我們超出是非、善惡、有無、好壞、榮枯等等相對待的世界,到達一種絕對真實和圓融的世界,禪的世界是要我們在生死之外,找尋另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第六首宋.蘇東坡

  一樹春風有兩般

  南枝向暖北枝寒

  現前一段西來意

  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是一首非常有趣的禪詩。有一天蘇東坡和秦少游在一起吃飯,兩個人因為才華都很高,往往為了談學論道,互不相讓。這天吃飯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人走過,由于許多天沒有洗澡,身上爬滿了虱子,蘇東坡就說:‘那個人真髒,身上的污垢都生出虱子來了’!秦少游堅持異議說:‘才不是呢!虱子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兩人各持己見,爭執(zhí)不下,便決定去請佛印禪師作個公道,評判誰輸誰贏,并且互相商議輸的人要請一桌酒席。蘇東坡求勝心切,私下便跑到佛印禪師那里,請他務必要幫自己的忙。過后,秦少游也去請禪師幫忙,佛印禪師都答應了他們。兩個人都以為穩(wěn)操勝算,放心的等待評判的日子來臨。揭曉的日子終于到了,禪師于是正色下評斷說:‘虱子的頭部是從污垢中生出來的,而虱子的腳部卻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所以你們兩個人都輸了,應該請我吃宴席。”蘇東坡因此有感而發(fā),寫了這首詩。

  這首詩告訴我們什么呢?就是“物我的合一”。我們的觀念中,物是物,我是我,物我之間的關系是對立的,有時甚至是不能相融。原因是因為我們把世間的“空有”分開,因此產生種種的矛盾、沖突、差別,但是在禪師的心中,物我是一體的,外相的山河大地就是內在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就是心內的世界,物與我之間已沒有分別,而將它完全調合起來,好比一棵樹上,雖然同樣接受空氣、陽光、水分,但是樹葉卻有不同的生機,而彼此能無礙的共存于同一株樹上。泯除物我的對待,才能得到圓融的統一,管它虱子從棉絮或污垢中長出來,把“自”、“他”的沖突去除,才能見到圓滿的實相。

  第七首劉宋.善慧大士

  空手把鋤頭

  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

  橋流水不流

  這首詩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矛盾的調和。“空手把鋤頭”一句,乍看似乎不通,既然是空手,怎么又說是把著鋤頭呢?既然是步行,怎么又是騎著水牛呢?人從橋上走過,分明看到橋下的水在流著,怎么說是橋流水不流呢?其實,這是禪師們從較高的境界來看世界。這首詩是叫我們從差別中來認識平等,從動亂中來認識寂靜,只要我們心中廓然寂靜,熱鬧場中也可以做道場,這就是陶淵明所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界。

  現在我們來看看這首詩,到底有什么寓意?“空手把鋤頭”,是說從“空”里去體認一切,這個空是涵蓋一切的虛空,這個“空”就是我們生存的空間,也就是老子“三十輻共一軸”的空,教室不空,我們怎么能在這里講話?鼻孔不空,我們如何呼吸空氣?心里不空,如果充滿煩惱,真理如何進入?所以空對我們很重要。雙手空空,才能把握住世界,又豈是空手才能把鋤頭呢?“步行騎水牛”,是說我們求道為學,好比騎在牛背上,只要有耐心,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

  一定能到達目的地,成圣成賢,都不是難事。萬里路途,只要從腳下一步開始,這一步一步的前行,任你天涯海角,也可以到達,但是這個步行,不光是身體上的腳在步行,騎水牛是象征著心性的活用。“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是說我們不要截然把事情分為兩段,只要心里如如不動,草木瓦石,無非都是如來清凈法身,流水哪里里會動?橋頭哪里里是靜止的呢?只要悟了道,就能在這千差萬別的宇宙中,找到自在,去除了差別心,才能見到諸法的平等實性。其實,橋流也好,水流也好,都是心起了波動的緣故。

  第八首唐.古靈禪師

  空門不肯出

  投窗也太癡

  千年鉆故紙

  何日出頭時

  這首詩的作者古靈禪師,是在百丈禪師那里開悟的。悟道后的禪師想:“如果沒有過去剃度恩師引導自己入道,今日如何能悟道呢?”而可惜剃度師父仍然未見道,于是禪師決定回到師父身旁。師父問歸來的弟子說:‘這幾年在外面參學,證悟了什么嗎?’明明悟道的禪師卻回答說:‘沒有!’因為道是不可言傳的。

  有一次,年老的師父洗澡,古靈禪師替他擦背,忽然拍拍師父的背說:‘好一座佛堂!可惜,有佛不圣。’師父聽了便回頭一看,禪師趕緊把握機緣又說:‘佛雖不圣,還會放光呢!’但是師父仍然不開悟,只覺得徒弟的言行異于常人。

  又有一次,師父在窗下讀經,有一只蒼蠅因為被紙窗擋住了,怎么飛也飛不出去,把窗戶撞得價響,于是又觸動禪師的禪思說:‘世間如許廣闊,鉆他驢年故紙。’并且做了上面那首詩偈,意思是說:蒼蠅你不曉得去尋找可以出去的正道,卻死命地往窗戶鉆,即使身首離異也不能出頭啊!暗示師父參禪應該從心地去下功夫,而不是“鉆故紙”的知解啊!

  師父看到這個參學回來的弟子,言論怪異,行徑奇特,于是問他是什么道理?古靈禪師便把他悟道的事告訴了師父,師父感動之余,于是請他上臺說法,禪師升座,把經本一合,便說道:

  ‘心性無染,本自圓成;

  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意思是說我們的心性就好像一塊黃金,即使放在污水里,也不失它的光澤,只是我們沒有去發(fā)現而已。去除了這些污染,我們的佛性就能展現出來。師父聽了徒弟說法,終于開悟了。這首詩為我們揭示了兩個世界;向前的世界和向后的世界,向前的世界雖然積極,而向后的世界卻更遼闊,我們唯有融和這兩個世界,才真正擁有了世界。這首詩更告訴我們“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的道理,迷時固然是師度,悟時也可以度師。禪門這種掌故很多,譬如鳩摩羅什學了大乘之后,反而度化了他學小乘佛法時的師父,這說明在佛法之前,眾生是平等的,沒有階級之分,也沒有長幼之別。有的只是迷悟愚圣,平等中的差別而已。

  第九首唐.馬祖道一禪師

  為道莫還鄉(xiāng)

  還鄉(xiāng)道不成

  溪邊老婆子

  喚我舊時名

  在未講這首詩之前,我先告訴各位一個常識,平常我們稱賣藝維生的人為走江湖,走江湖本來是禪門中的用語,是指著江西的馬祖禪師和湖南的石頭禪師而言。馬祖道一禪師家住在江西,石頭希遷落藉于湖南。兩人在中國禪宗的傳承史上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唐朝的時候,據說要學禪,只有這兩處最好,因此當時盛行“走江湖”的諺語,就是說到江西湖南去學禪。但是流傳到現在,“走江湖”卻失去它的原意,變成市儈庸俗的意味。

  馬祖道一成道以后,回到故鄉(xiāng),親朋故里知道了都跑來看他。有一位浣紗的老婆子也好奇的來看禪師,并且說:‘原來是馬家的小子回來了!’禪師俗姓馬,老婆子親眼看見禪師從幼稚無知的童年長大成人,雖然禪師現在悟道了,但是在老太婆根深蒂固的觀念中,禪師仍然是那個充滿童騃的小孩子,而不是堂堂正正上弘下化的人天師表,因此禪師很感慨地做了這一首詩。

  這首詩啟示我們不要沉酣于甜蜜的過去,要泯除狹隘的地域觀念,擴大生命領域。要從有限的時空中去創(chuàng)造無限的時空,以有限的生命去擴充無限的生命。將短暫的生命投注于永恒的時空之中,不能像井底之蛙一般,畫地自限,局促一隅。須知大丈夫志在四方,四海之內皆有修道的兄弟,學道不必在故鄉(xiāng),弘法更無須在家邦。古人云:“道不弘父母之邦”,佛教中常說:“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游;為了生死事,乞化度春秋。”意思是說,出家人為了傳播一顆道的種子,不惜放棄名聞利養(yǎng),物質享受,席不暇暖,汲汲于道路之上。好比各位今日離開家鄉(xiāng),出外求學。另外在學習過程中,對學術知識要抱著普遍圓融的態(tài)度,不局限某一種學問,要廣博的吸收。將來學成之后,只要社會需要,不管上山或下鄉(xiāng),都能夠貢獻己能,而不必一定非在自己家鄉(xiāng)不可。所以我們求道不能有宗派觀念,弘法更不能有地域的想法。

  第十首宋.柴陵郁禪師

  我有明珠一顆

  久被塵勞封鎖

  今朝塵盡光生

  照破山河萬朵

  這是柴陵郁禪師摔跤悟道所作的詩。禪師的禪風非常靈巧活潑,但是他座下的弟子白云守端禪師,治學呆板,時常持誦上面這首詩,卻始終無法參透其中的禪趣。后來白云禪師因為一個機緣,跟隨楊岐方會禪師學道,但是仍然不能開悟。有一天方會禪師問白云禪師說:

  ‘據說你師父在摔跤的時候悟了道,并且作了一首詩偈,你記得嗎?’白云禪師于是趕忙把上面那首詩念給他聽,方會禪師聽了之后就哈哈大笑起來,不發(fā)一語走開了。

  這一笑把白云禪師的困惑笑出來了,第二天就問方會禪師,是不是說錯了什么?禪師回答說:‘你見過廟前玩把戲的小丑嗎?他們做出種種唬人的動作,無非想博人一笑,觀眾笑得越大聲,他們就越開心。怎么?我只不過輕輕笑你,就放不下了,豈不是比不上那些小丑嗎?’白云禪師如夢初醒,遂放下長久以來的執(zhí)著而開悟了。

  這首偈子告訴我們,學佛要開放,要活潑,不要太呆板,太呆板就會失去宇宙奧妙的禪趣,禪是活活潑潑的,一揚眉一瞬目,一投足一言笑,都充滿禪的風光,以一顆靈巧的心才能與禪相應。這首詩更告訴我們不要被外境所轉,東風吹來向西倒,西風吹來向東倒,把握住自己的立場,認清自己的價值,世間的毀譽得失都無法影響我們,笑罵由他笑罵,好比去除灰塵的明珠,光照萬里,我們在這動蕩的時代里,要能鎮(zhèn)定自己,鞏固自己,這才是自救救人之道。

  今天的演講,用了大家不少寶貴的時間,希望對各位能有所助益,祈求三寶加被大家事事如意!謝謝各位!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