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安樂凈土義

　　魏西河石壁谷玄中寺沙門曇鸞撰

　　問曰:安樂國于三界中何界所攝?

　　答曰:如《釋論》言:“如斯凈土,非三界所攝。何以故?無欲故,非欲界;地居故,非色界;有形色故,非無色界。”經(jīng)曰:阿彌陀佛本行菩薩道時,作比丘名曰法藏。于世自在王佛所,請問諸佛凈土之行。時佛為說二百一十億諸佛剎土,天人善惡,國土精粗,悉現(xiàn)與之。于時法藏菩薩,即于佛前,發(fā)弘誓大愿,取諸佛土。于無量阿僧祇劫,如所發(fā)愿,行諸波羅蜜。萬善圓滿,成無上道。別業(yè)所得,非三界也。

　　問曰:安樂國有幾種莊嚴(yán),名為凈土?

　　答曰:若依經(jīng)據(jù)義,法藏菩薩四十八愿,即是其事。尋《贊》可知①,不復(fù)重敘。若依《無量壽論》,以二種清凈,攝二十九種莊嚴(yán)成就。二種清凈者,一器世間清凈②、二是眾生世間清凈。

　　器世間清凈,有十七種莊嚴(yán)成就:一者國土相勝過三界道。二者其國廣大,量如虛空,無有齊限。三者從菩薩正道大慈悲出世善根所起。四者清凈光明圓滿莊嚴(yán)。五者備具第一珍寶性,出奇妙寶物。六者潔凈光明,常照世間。七者其國寶物柔軟,觸者適悅,生于勝樂。八者千萬寶華,莊嚴(yán)池沼;寶殿、寶樓閣、種種寶樹,雜色光明,影納世界;無量寶網(wǎng)覆虛空,四面懸鈴,常吐法音。九者于虛空中自然常雨天華、天衣、天香,莊嚴(yán)普熏。十者佛慧光明,照除癡闇。十一者梵聲開悟,遠(yuǎn)聞十方。十二者阿彌陀佛無上法王善力住持。十三者從如來凈華所化生。十四者愛樂佛法味,禪三昧為食。十五者永離身心諸苦,受樂無間。十六者乃至不聞二乘、女人、根缺之名。十七者眾生有所欲樂,隨心稱意,無不滿足。如是等十七種,是名器世間清凈。

　　眾生世間清凈,有十二種莊嚴(yán)成就:一者無量大珍寶王微妙華臺以為佛座。二者無量相好、無量光明莊嚴(yán)佛身。三者佛無量辯才,應(yīng)機(jī)說法,具足清白,令人樂聞;聞?wù)弑匚蚪?言不虛說。四者佛真如智慧猶如虛空,照了諸法總相、別相,心無分別。五者天人不動眾廣大莊嚴(yán),譬如須彌山,映顯四大海,法王相具足。六者成就無上果,尚無能及,況復(fù)過者。七者為天人丈夫調(diào)御師,大眾恭敬圍繞,如獅子王獅子圍繞。八者佛本愿力莊嚴(yán)住持諸功德,遇者無空過,能令速滿足一切功德海;未證凈心菩薩畢竟得證平等法身,與凈心菩薩、與上地菩薩畢竟同得寂滅平等。九者安樂國諸菩薩眾,身不動搖而遍至十方,種種應(yīng)化,如實修行,常作佛事。十者如是菩薩應(yīng)化身,一切時不前不后,一心一念放大光明,悉能遍至十方世界,教化眾生,種種方便修行所作,滅除一切眾生苦惱。十一者是等菩薩于一切世界,無余照諸佛大會,無余廣大無量供養(yǎng)、恭敬、贊嘆諸佛如來功德。十二者是諸菩薩于十方一切世界無三寶處,住持莊嚴(yán)佛、法、僧寶功德大海,遍示令解,如實修行。如是等法王八種莊嚴(yán)功德成就,如是菩薩四種莊嚴(yán)功德成就,是名眾生世間清凈。

　　安樂國土具如是等二十九種莊嚴(yán)功德成就,故名凈土。

　　問曰:生安樂土者,凡有幾輩?有幾因緣?

　　答曰:《無量壽經(jīng)》中,唯有三輩,上、中、下�！稛o量壽觀經(jīng)》中,一品分為上、中、下,三三而九,合為九品。今依傍《無量壽經(jīng)》為贊。且據(jù)此經(jīng)作三品論之。

　　上輩生者,有五因緣:一者舍家離欲而作沙門;二者發(fā)無上菩提心;三者一向?qū)Ｄ顭o量壽佛;四者修諸功德;五者愿生安樂國。具此因緣,臨命終時,無量壽佛與諸大眾現(xiàn)其人前,即便隨佛往生安樂。于七寶華中,自然化生,住不退轉(zhuǎn)。智慧勇猛,神通自在。

　　中輩生者,有七因緣:一者發(fā)無上菩提心;二者一向?qū)Ｄ顭o量壽佛;三者多少修善,奉持齋戒;四者起立塔像;五者飯食沙門;六者懸繒燃燈,散華燒香;七者以此回向,愿生安樂。臨命終時,無量壽佛化現(xiàn)其身,光明、相好具如真佛,與諸大眾現(xiàn)其人前。即隨化佛往生安樂,住不退轉(zhuǎn)。功德智慧,次如上輩。

　　下輩生者,有三因緣:一者假使不能作諸功德,當(dāng)發(fā)無上菩提心;二者一向?qū)Ｒ?乃至十念念無量壽佛;三者以至誠心愿生安樂。臨命終時,夢見無量壽佛,亦得往生。功德智慧,次如中輩。

　　又有一種往生安樂,不入三輩中。謂以疑惑心修諸功德,愿生安樂。不了佛智、不思議智、不可稱智、大乘廣智、無等無倫最上勝智。于此諸智,疑惑不信。然猶信罪福,修習(xí)善本。生安樂國七寶宮殿,或百由旬,或五百由旬。各于其中受諸快樂,如忉利天,亦皆自然。于五百歲中,常不見佛,不聞經(jīng)法,不見菩薩、聲聞圣眾。安樂國土謂之“邊地”,亦曰“胎生”。邊地者,言其五百歲中不見聞三寶,義同邊地之難;或亦于安樂國土最在其邊。胎生者,譬如胎生人,初生之時,人法未成。“邊”言其難,“胎”言其闇。此二名皆借此況彼耳,非是“八難”中邊地,亦非胞胎中胎生。何以知之?安樂國土一向化生故,故知非實胎生。五百年后,還得見聞三寶故,故知非“八難”中邊地也。

　　問曰:彼胎生者,處七寶宮殿中,受快樂否?復(fù)何所憶念?

　　答曰:經(jīng)喻云:譬如轉(zhuǎn)輪王子得罪于王,內(nèi)于后宮,系以金鎖,一切供具無所乏少,猶如王。王子于時雖有好妙種種自娛樂具,心不受樂,但念設(shè)諸方便,求免悕出。彼胎生者,亦復(fù)如是。雖處七寶宮殿,有好色香味觸,不以為樂。但不見三寶,不得供養(yǎng)修諸善本,以之為苦。識其本罪,深自責(zé)悔,求離彼處,即得如意,還同三輩生者。當(dāng)是五百年末,方識罪悔耳。

　　問曰:以疑惑心往生安樂,名曰胎生者,云何起疑?

　　答曰:經(jīng)中但云“疑惑不信”,不出所以疑意。尋“不了”五句,敢以對治言之。“不了佛智”者,謂不能信了佛一切種智。不了故,故起疑。此一句總辨所疑。下四句一一對治所疑。疑有四意:

　　一者,疑但憶念阿彌陀佛,不必得往生安樂。何以故?經(jīng)曰:“業(yè)道如秤,重者先牽。”云何一生,或百年、或十年、或一月,無惡不造。但以十念相續(xù),便得往生,即入正定聚,畢竟不退,與三途諸苦永隔乎?若爾,先牽之義,何以可信?又曠劫已來,具造諸行有漏之法,系屬三界。云何不斷三界結(jié)惑,直以少時念阿彌陀佛,便出三界乎?系業(yè)之義,復(fù)欲云何?

　　對治此疑,故言不思議智。不思議智者,謂佛智力能以少作多,以多作少;以近為遠(yuǎn),以遠(yuǎn)為近;以輕為重,以重為輕;以長為短,以短為長。如是等佛智無量無邊,不可思議。譬如百夫百年聚薪,積高千仞。豆許火焚,半日便盡。豈可得言百年之薪積,半日不盡乎?又如躄者寄載他船,因風(fēng)帆勢,一日至千里。豈可得言躄者云何一日至千里乎?又如下賤貧人,獲一瑞物,而以貢主。主慶所得,加諸重賞。斯須之頃,富貴盈溢。豈可得言以頗有數(shù)十年仕,備盡辛勤,上下尚不達(dá)歸者,言彼富貴無此事乎?又如劣夫,以己身力,擲驢不上。從轉(zhuǎn)輪王行,便乘虛空,飛騰自然。復(fù)可以擲驢之劣夫,言必不能乘空耶?又如十圍之索,千夫不制。童子揮劍,瞬頃兩分。豈可得言一小兒力不能斷索乎?又如鴆鳥入水,魚蚌斯斃。犀角觸泥,死者咸起。豈可得言性命一斷,無可生乎?又如黃鵠呼子安,子安還活。豈可得言墳下千歲靈,決無可蘇乎?一切萬法,皆有自力、他力,自攝、他攝。千開萬閉,無量無邊。安得以有礙之識,疑彼無礙之法乎?又五不思議中,佛法最不可思議。而以百年之惡為重,疑十念念佛為輕,不得往生安樂入正定聚者,是事不然。

　　二者,疑佛智于人不為懸絕。何以故?夫一切名字從相待生,覺智從不覺生。如人迷方,從記方生。若使迷絕不迷,迷卒不解。迷若可解,必迷者解,亦可云解者迷。迷解、解迷,猶手反覆耳。乃可明、昧為異,亦安得超然哉?起此疑故,于佛智慧生疑不信。

　　對治此疑,故言不可稱智。不可稱智者,言佛智絕稱謂,非相形待。何以言之?法若是有,必應(yīng)有知有之智。法若是無,亦應(yīng)有知無之智。諸法離于有無,故佛冥諸法,則智絕相待。汝引解迷為喻,猶是一迷耳,不成迷解。亦如夢中與他解夢,雖云解夢,非是不夢。以知取佛,不曰知佛;以不知取佛,非知佛;以非知非不知取佛,亦非知佛;以非非知非非不知取佛,亦非知佛。佛智離此四句。緣之者心行滅,指之者言語斷。以是義故,《釋論》云:“若人見般若,是則為被縛;若不見般若,是亦為被縛。若人見般若,是則為解脫;若不見般若,是亦為解脫。”此偈中說,不離四句者為縛,離四句者為解脫。汝疑佛智與人不懸絕者,是事不然。

　　三者,疑佛不能實度一切眾生。何以故?過去世有無量阿僧祇恒沙諸佛,現(xiàn)在十方世界亦有無量無邊阿僧祇恒沙諸佛。若使佛實能度一切眾生,則應(yīng)久無三界。第二佛則不應(yīng)復(fù)為眾生發(fā)菩提心,具修凈土攝受眾生。而實有第二佛攝受眾生,乃至實有三世十方無量諸佛攝受眾生,故知佛實不能度一切眾生。起此疑故,于阿彌陀佛作有量想。

　　對治此疑,故言大乘廣智。大乘廣智者,言無法不知,無煩惱不斷,無善不備,無眾生不度。所以有三世十方者,有五義:一者,若使無第二佛,乃至無阿僧祇恒沙諸佛者,佛便不能度一切眾生。以實能度一切眾生故,則有十方無量諸佛。無量諸佛即是前佛所度眾生。二者,若一佛度一切眾生盡者,后亦不應(yīng)復(fù)有佛。何以故?無覺他義故。復(fù)依何義說有三世佛乎?依覺他義故,說佛佛皆度一切眾生。三者,后佛能度,猶是前佛之能。何以故?由前佛有后佛故。譬如帝王之中,得相紹襲,后王即是前王之能故。四者,佛力雖能度一切眾生,要須有因緣。若眾生與前佛無因緣,復(fù)須后佛。如是無緣眾生,動經(jīng)百千萬佛,不聞不見。非佛力劣也。譬如日月周四天下,破諸闇冥,而盲者不見,非日不明也。雷震裂耳,而聾者不聞,非聲不厲也。覺諸緣理,號之曰佛。若情強(qiáng)違緣理,非正覺也。是故眾生無量,佛亦無量。征佛莫問有緣無緣,何不盡度一切眾生者,非理言也。五者,眾生若盡,世間即墮有邊。以是義故,即有無量佛度一切眾生。

　　問曰:若眾生不可盡,世間復(fù)須墮無邊。無邊故,佛則不能實度一切眾生。

　　答曰:世間非有邊非無邊,亦絕四句。佛令眾生離此四句,名之為度。其實非度非不度,非盡非不盡。譬如夢渡大河,值濤波諸難,其人畏怖,叫聲徹外。外人喚覺,坦然無憂。但為渡夢,不為渡河。

　　問曰:言度與不度,皆墮邊見。何以但說度一切眾生為大乘廣智,不說不度眾生為大乘廣智?

　　答曰:眾生莫不厭苦求樂,畏縛求解。聞度則歸向。聞不度,不知所以不度,便謂佛非大慈悲,則不歸向。故長寢久夢,無由可息。為是人故,多說度,不說不度。復(fù)次《諸法無行經(jīng)》亦言:“佛不得佛道,亦不度眾生。凡夫強(qiáng)分別,作佛度眾生。”言度眾生,是對治悉檀。言不度眾生,是第一義悉檀。二言各有所以,不相違背。

　　問曰:如夢得息,豈不是度耶?若一切眾生所夢皆息,世間豈不盡?

　　答曰:說夢為世間,若夢息則無夢者。若無夢者,亦不說度者。如是知世間即是出世間。雖度無量眾生,則不墮顛倒。

　　四者,疑佛不得一切種智。何以故?若能遍知諸法,諸法墮有邊故。若不能遍知,則非一切種智故。

　　對治此疑,故言無等無倫最上勝智。無等無倫最上勝智者,凡夫智虛妄,佛智如實,虛實懸殊,理無得等,故言“無等”。聲聞、辟支佛欲有所知,入定方知,出定不知,又知亦有限。佛得如實三昧,常在深定而遍知,照萬法二與無二。深法非倫,故言“無倫”。八地已上菩薩,雖得報生三昧,用無出入。而習(xí)氣微熏,三昧不極明凈。形待佛智,猶為有上。佛智斷具足,如法而照。法無量故,照亦無量。譬如函大蓋亦大。故言“最上”。此三句亦可展轉(zhuǎn)相成,以佛智無與等者故,所以無倫,以無倫故最上勝;亦可最上勝故無等,無等故無倫。但言無等便足,復(fù)何以須下二句者。如須陀洹智不與阿羅漢等,而是其類。初地至十地亦如是。智雖不等,非不其倫。何以故?非最上故。汝以知有邊為難,疑佛非一切智者,是事不然。

　　問曰:下輩生中云:“十念相續(xù),便得往生。”云何名為十念相續(xù)?

　　答曰:譬如有人,空曠迥處,值遇怨賊,拔刀奮勇,直來欲殺。其人勁走,視渡一河。若得渡河,首領(lǐng)可全。爾時但念渡河方便:“我至河岸,為著衣渡,為脫衣渡?若著衣納,恐不得過。若脫衣納,恐無得暇。”但有此念,更無他緣。唯念何當(dāng)渡河,即是一念。如是不雜心,名為十念相續(xù)。行者亦爾,念阿彌陀佛,如彼念渡,經(jīng)于十念。若念佛名字,若念佛相好,若念佛光明,若念佛神力,若念佛功德,若念佛智慧,若念佛本愿。無他心間雜,心心相次,乃至十念,名為十念相續(xù)。

　　一往言十念相續(xù),似若不難。然凡夫心猶野馬,識劇猿猴,馳騁六塵,不暫停息。宜至信心,預(yù)自克念,使積習(xí)成性,善根堅固也。如佛告頻婆娑羅王:“人積善行,死無惡念。如樹西傾,倒必隨西。”若使風(fēng)刀一至,百苦湊身。若前習(xí)不在懷,念何可辦?又宜同志五三,共結(jié)言要。垂命終時,迭相開曉。為稱阿彌陀佛名號,愿生安樂。聲聲相次,使成十念也。譬如蠟印印泥,印壞文成。此命斷時,即是生安樂時。一入正定聚,更何所憂也!

　　【校注】

　�、賹ぁ顿潯房芍�:《凈土十要》附本作“尋讀可知”,今從《大正藏》本。所言“贊”,下文亦言“今依傍《無量壽經(jīng)》為贊”,均指《贊阿彌陀佛偈》(一名《無量壽經(jīng)奉贊》),為曇鸞法師依照魏譯《無量壽經(jīng)》經(jīng)文,所作之禮贊西方凈土依正莊嚴(yán)的偈頌。由此亦知本文撰于《贊阿彌陀佛偈》之后。

　�、谄魇篱g清凈:《凈土十要》附本略作“器世間”,據(jù)《大正藏》本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