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須深盜法

　　第八十九、須深盜法

　　有一陣子，佛陀在摩揭陀國首都王舍城游化，住在城北郊外的迦蘭陀竹園。

　　那時，摩揭陀國的國王，以及當?shù)氐脑S多大臣、婆羅門、富有的長者、居士與一般民眾們，都對佛陀及比丘大眾十分敬重，所以對他們的供養(yǎng)，如衣、食、醫(yī)藥、日用品等特別豐富。相對的，當?shù)仄渌�外道所能得到的供養(yǎng)，就很少了。

　　住在王舍城的外道們，為因應(yīng)供養(yǎng)少，生活困難的困局，共同集會商量，最后想出一個點子，推舉他們之中一位名叫須深的聰明青年，要他到佛陀那邊去出家，看看能不能學(xué)一些佛陀的秘籍回來，好讓他們也能得到大家的信仰與尊重，期望能恢復(fù)往日供養(yǎng)的水準。

　　背負特別任務(wù)的須深來到迦蘭陀竹園，向一群比丘請求出家。經(jīng)由比丘們的引見，佛陀也同意他在僧團中出家了。

　　半個月過去了，有一天，他聽到一些比丘自稱是證得解脫的阿羅漢，覺得這下機會來了，趕緊前去向他們請教，怎樣才能學(xué)得初禪而得解脫。

　　然而，這些比丘卻告訴須深，他們不會初禪，也不會神足神通。

　　須深不相信，就繼續(xù)要求這些比丘教他第二禪、第三禪、第四禪等其它禪定。但是這些比丘都說他們不會，更不會他心神通、宿命神通。

　　須深對這些比丘的回答很不滿，質(zhì)疑、指責(zé)他們前后所說互相矛盾，哪有不會禪定，而還可以自稱是解脫阿羅漢的！

　　這些比丘就告訴須深，說他們是慧解脫者。

　　須深根本不了解，也不相信這樣的回答，就去向佛陀求證。

　　佛陀告訴須深說：

　　「須深！修學(xué)的前后次第是：先知『法住智』，后知『涅槃智』。那些比丘就是以這樣的次第，從專精思惟、安住于不放逸，而修得離我見、不起諸煩惱而證入解脫的。」

　　須深完全聽不懂佛陀在說什么，就請求佛陀為他詳加解說。

　　佛陀解說道：

　　「須深！不管你知不知道，修學(xué)的必然順序，就是要先知法住智，后知涅槃智。

　　須深！你認為如何？有出生所以會老死，不離出生而有老死，是嗎？」

　　「是的，世尊！」

　　「像這樣，生、有、取、愛、受、觸、六入處、名色、識、行、無明；有無明所以有行業(yè)，不離無明而有行業(yè)，是嗎？」

　　「是的，世尊！」

　　「反過來說，不出生就不會老死，不離生之滅而老死滅，是嗎？」

　　「是的，世尊！」

　　「像這樣，生、有、取、愛、受、觸、六入處、名色、識、行、無明；無明滅所以行滅，不離無明滅而行滅，是嗎？」

　　「是的，世尊！」

　　「須深！讓我再問你：色是常，還是無常呢？」

　　「世尊！是無常�！�

　　「無常的事物，會帶來苦呢？還是樂？」

　　「世尊！是苦�！�

　　「既是無常、苦，那是變易之法了，能在變易之法中，找到所謂不變的『真我』嗎？」

　　「世尊！不能。」

　　同樣地，佛陀又分別以「受、想、行、識」一一提問，并且由現(xiàn)在擴展到過去、未來等，說明這一切都是無常，是苦的，其中不存在所謂的「真我」。然后，佛陀作了個小結(jié)論說：

　　「須深！多聞圣弟子對色、受、想、行、識有這樣的理解而生厭，因厭而離貪愛，因離貪愛而解脫，因解脫而生解脫之智：我的生死已盡，清凈的修行已經(jīng)確立，該作的都已完成，不再有往生下一輩子的后有愛了。

　　須深！有了這樣的所知所見，就會各種禪定，各種神通了嗎？」

　　「不會的，世尊！」

　　「須深！這就是先知法住智，后知涅槃智。那些比丘就是這樣專精思惟，安住于不放逸，而修得離我見，不起諸煩惱而得解脫的。」

　　佛陀說到這里，須深當下遠塵離垢，得法眼清凈：見法、得法、覺法而自己解決了對法的疑惑，心中無所畏懼。

　　這時，悟入正法的須深，向佛陀頂禮，懺悔他出家盜法的不當動機，并請求佛陀的原諒。

　　佛陀接受了須深誠心的懺悔，并且告訴他說，若以名聞利養(yǎng)的動機來出家盜法，日后其心里的不安折磨，將會更勝于盜賊被國王行刑，慢慢凌遲至死的痛苦。

　　按語：

　　一、本則故事取材自《雜阿含第三四七經(jīng)》、《相應(yīng)部第一二相應(yīng)第七○經(jīng)》。

　　二、《雜阿含第三四七經(jīng)》與《相應(yīng)部第一二相應(yīng)第七○經(jīng)》主要內(nèi)容是相同的，但有兩處細節(jié)不同：（一）須深問那些阿羅漢比丘的內(nèi)容，前者是會不會初禪、第二禪等禪定，后者是會不會各種神通。（二）佛陀為須深解說的內(nèi)容，前者只說十二緣起，后者先說無常、苦，后說十二緣起。關(guān)于第一點，從《雜阿含第四九四經(jīng)》中說：「習(xí)禪思，得神通力�！埂肚鍍舻勒摗贰凑f神變品〉也說：「在生起（初禪等）定以前或以后或于同一剎那之間所起的定力的殊勝妙用，名為定遍滿神變�！梗ㄒ�自《中華佛教百科全書》解說「神通」一詞）來看，神通與禪定，兩者是相關(guān)的，唯一般多以神通的開發(fā)，需透過第四禪的定力才行，一如佛陀在菩提樹下的修學(xué)過程。不過，菩提比丘英譯本批注，說《相應(yīng)部注》的解說為「沒有禪定」，則又與《雜阿含第三四七經(jīng)》相同。關(guān)于第二點，前者說須深要求佛陀解說法住智，后者則沒特別指明法住智，似在解說「先知法住智，后知涅槃智」兩句，所以稍有不同。

　　三、如果比對兩經(jīng)經(jīng)文，可知法住智是指十二緣起等世間因果的必然性，也就是緣起法了。而「先知法住，后知涅槃」的意思，就如同佛陀回答須深說：「那位比丘就是以這樣的次第，從專精思惟，安住于不放逸，而修得離我見，不起諸煩惱而證入得解脫的。」也就是說，「修學(xué)者先徹了因果的必然性──如實知緣起；依緣起而知無常，無我無我所，實現(xiàn)究竟的解脫──涅槃寂滅�！梗�印順法師《印度佛教思想史》〈自序〉第一頁）因此，個人以為「先知法住，后知涅槃」的內(nèi)容，以先談「十二緣起」，再談「五蘊無常、苦、無我」似乎比較合理，因為十二緣起是法住智，再依緣起而觀無常、苦，從中契入無我，才得以「不起諸漏，心得解脫」。

　　四、依定發(fā)慧而得解脫，從來是佛教界所無異議的，所依的定力，從初禪到第四禪都行（參考故事第二〈佛陀的修學(xué)歷程〉按語六）。部派佛教時期，說一切有部的著名論典《法蘊足論》，則說是「七依定」（大正二六冊第四九四頁），后來的《大毘婆娑論》則解說為從初禪到無想定的七種根本定（大正二七冊第九二九頁），加上六個這七種定的「中間定」，與一個尚未到初禪的「近分定」（大正二七冊第六七二頁）。其中，尚未到達初禪的「近分定」一項，值得特別注意，那位不會初禪等根本定的慧解脫阿羅漢，應(yīng)當就是透過所謂「近分定」這類的定力成就的。

　　五、須深所遇到的那些不會根本禪定，不會神通的「慧解脫阿羅漢」，到底是不是佛教界的一個特例呢？依《雜阿含第一二一二經(jīng)》、《中阿含第一二一請請經(jīng)》說，在與佛陀同住的五百位阿羅漢比丘中，有九十位得宿命神通、天眼神通、漏盡神通（三明），九十位是定、慧俱解脫者，其余三百二十位是慧解脫者。與之相當?shù)摹断鄳?yīng)部第八相應(yīng)第七經(jīng)》作：六十位得三明，六十位得宿命神通、天眼神通、漏盡神通、神足神通、他心神通、天耳神通（六通），六十位是俱解脫者，其余三百二十位是慧解脫者，數(shù)目雖略有出入，但顯然的，不會根本禪定的慧解脫阿羅漢占多數(shù)，可見在佛陀時代，這類阿羅漢算是蠻多的，不是特例。

　　六、「先知法住，后知涅槃」，是佛陀時代的主流教說。后來，流行于公元初的一系列般若經(jīng)思想，則有所轉(zhuǎn)變，展現(xiàn)了「直從涅槃」下手的風(fēng)格（參考印順法師《印度佛教思想史》第九二至九三頁），成為當時的一股流行思潮，一直要到公元二世紀后的龍樹菩薩，在《中論》中說：「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大正三○冊第三三頁），才又重新闡揚佛陀時代的主流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