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諸帝的舍利信仰

　　隋唐諸帝的舍利信仰

　　內(nèi)容提要:本文詳細考察了隋文帝的舍利信仰,以及唐代諸帝對法門寺舍利的供奉情況,突出表現(xiàn)了皇帝的信仰行為對國家與佛教的重大影響。

　　關(guān)鍵詞:隋文帝武則天舍利信仰法門寺

　　作者:圣凱,哲學(xué)博士,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講師。

　　佛教傳人中國,最早是在上層社會流傳;而且,作為外來宗教,受到最高統(tǒng)治者的保護�；实圩鳛閲�家的統(tǒng)治者,當(dāng)然懂得佛教特殊的勸善化民、資助王化的政治功用;同樣,佛教的興盛也離不開封建帝王的支持,歷代都有不少高僧主動向皇權(quán)靠攏,政教互動,共助王化。皇帝作為中央集權(quán)的權(quán)力者,他的信仰行為是國家與佛教的最好結(jié)合點,隋唐諸帝的舍利信仰,便是集中的體現(xiàn)。

　　一、隋文帝的舍利信仰

　　舍利信仰在隋唐時代,由于歷代皇帝的提倡,民間的參與,成為全社會的共同宗教活動。隋文帝楊堅的佛教信仰與治國理念緊密結(jié)合,在仁壽年間的四年內(nèi),動員全國的人力、物力,先后三次下敕興建舍利塔于天下諸州。

　　依王邵《舍利感應(yīng)記》記載,隋文帝未即位前,曾有沙門贈以舍利子一裹。文帝與曇遷共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總是數(shù)不清,所以文帝對此特別珍視,將舍利與智仙尼的預(yù)言以及隋室命運聯(lián)系起來,得出“我興由佛”的結(jié)論。此事在《續(xù)高僧傳·曇遷傳》亦有記載。仁壽元年(601)六月十三日,內(nèi)史令晉王詔宣讀詔書道:

　　朕歸依三寶,重興圣教,思與四海之內(nèi)一切人民俱發(fā)菩提,共修福業(yè),使

　　當(dāng)今現(xiàn)在爰及來世,永作善因,同登妙果。宜請沙門三十人諳解法相兼堪宣

　　導(dǎo)者,各將侍者二人,井散官各一人,薰陸香一百二十斤,馬五匹,分道送舍

　　利,往前件諸州起塔;其未注寺者,就有山水寺所起塔依前山;舊無寺者,于當(dāng)

　　州內(nèi)清靜寺處建立其塔,所司造樣送往當(dāng)州。僧多者三百六十人,其次二百

　　四十人,其次一百二十人,若僧少者,盡見僧,為朕、皇后、太子廣、諸王子孫等

　　及內(nèi)外官、一切民庶、幽顯生靈,各七日行道并懺悔。起行道日打剎,莫問同

　　州異州,任人布施,錢限止十文已下,不得過十文。所施之錢以供菅塔,若少

　　不充,役正丁及用庫物。率土諸州僧尼,普為舍利設(shè)齋,限十月十五日午時,

　　同下入石函�？偣艽淌芬严隆⒖h尉已上,息軍機、停常務(wù)七日,專檢校行道及

　　打剎等事,務(wù)盡誠敬副朕意焉,主者施行。

　　隋文帝仿照阿育王分送舍利、造塔的故事,命三十名高僧偕同朝廷官員被派往三十州佛寺頒賜舍利,至于未有寺的各州亦須在當(dāng)?shù)馗髌鹕崂��?限十月十五日造畢,全國于當(dāng)日安放舍利人石函,各寺僧尼作七日道場,為文帝及皇室宗親等懺悔,為舍利設(shè)齋會。而且,隋文帝下敕百姓布施,令地方官停辦公務(wù)七日。這種遍及全國甚至遠達交州等邊遠地區(qū)的分送舍利行為,在全國掀起一陣崇佛熱潮。而且,頒賜舍利的范圍并不限于中國,“高麗、百濟、新羅三國使者將還,各請一舍利于本國起塔供養(yǎng),詔并許之”。

　　隨著舍利信仰的轟動效應(yīng),地方呈報的靈驗、傳說長篇累牘,于是再次頒賜舍利。《廣弘明集》卷十七記載,仁壽二年(602)正月二十三日,隋文帝再頒舍利于五十一州,而且“令總管刺史已下、縣尉已上,廢常務(wù)七日”,“一如前式,期用四月八日午時”。仁壽四年(604),又分建舍利塔于三十余州�！独m(xù)高僧傳·洪遵傳》記載:“仁壽四年,下詔曰……朕已分布遠近,皆起靈塔,其間諸州,猶有未遍。今更請大德,奉送舍利,各往諸州,依前造塔。……三十余州,一時同送。”

　　下面,依《廣弘明集》卷十七所記載仁壽元年十月起塔(簡稱“廣一”)、仁壽二年四月起塔(簡稱“廣二”)、《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上所記載仁壽元年十月起塔(簡稱“集一”)、仁壽二年四月起塔(簡稱“集二”)的資料,同時引用《續(xù)高僧傳》送舍利的高僧,列表如下(1..…·仁壽元年十月起塔,2……仁壽二年四月起塔,4……仁壽四年四月起塔,續(xù)……《續(xù)高僧傳》):

　　隋文帝三度營建舍利塔,依《金石萃編》卷四十、《八瓊室金石補正》卷廿六所載,當(dāng)時所建舍利塔銘文現(xiàn)存有同州、青州、鄧州、信州、京兆、信州諸處所建者。于是,全國三度掀起建寺起塔的熱潮,迎送使者,報告靈驗,可見其崇佛的熱忱與佛教事業(yè)的偉績。

　　二、唐代諸帝的舍利信仰——以法門寺為中心

　　隋朝的舍利信仰由于隋文帝的下詔,傳遍全國各地。唐朝的舍利信仰是以皇室為主,特別是以法門寺為信仰中心。法門寺塔中舍利系釋迦牟尼的一節(jié)中指骨,唐人及后代文獻有不同稱謂,如“佛骨”、“佛指節(jié)”、“佛指骨”、“真身”、“金骨”等。佛指舍利的形制,《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一記載:“其舍利,形狀如小指初骨,長寸二分,內(nèi)孔正方,外楞亦爾,下平上圓,內(nèi)外光凈。余內(nèi)小指于孔中恰受,便得勝戴,以示大眾。至于光相變現(xiàn),不可常準�！�1987年,法門寺塔唐代地宮發(fā)現(xiàn)《大唐咸通啟送岐陽真身志文》記載:“以咸通十二年八月十九日得舍利于舊隧道之西北角。按舊記云:長一寸二分,上齊下折,高下不等,三面俱平,一面稍高,中有隱跡。色白如玉少青,細密而澤,髓穴方大,上下俱通,二角有文,文并不徹。征諸古典,驗以靈姿,貞規(guī)既葉于前聞,妙相克諧于端彩。”e1987年,考古專家在塔下唐代地宮中重新發(fā)現(xiàn)了4枚真身指骨舍利:·經(jīng)測定,佛指骨長40.3毫米,寬17.55—20.11毫米,腔徑13.75—16.5毫米,重16.2克,與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及同出《大唐咸通啟送岐陽真身志文》所記完全吻合。

　　法門寺佛骨舍利來源于太白二三沙門,為阿育王所頒送于全國的舍利。唐代大歷十三年(778)的《大唐圣朝無憂王寺大圣真身寶塔碑銘》記載:

　　厥有太白二三沙門,攝心住持,得口清凈。其始遠也,望而口之。其少近

　　也,口而信之。周流一方,磅礴口里口口口色口口瑞光通宵,更雄達曙,不散

　　者久之矣。咸請奉以身命,碎于微塵,精誠克孚,指掌斯獲。驗其銘曰:育王

　　所建。因以名焉。山

　　法門寺佛指舍利便是來自阿育王的分送舍利之一。

　　依史料的記載,西魏恭帝二年(555),曾任岐州守拓跋育重修阿育王寺,首次開啟地宮供養(yǎng)佛骨。仁壽四年(604),右內(nèi)史扶風(fēng)郡牧李敏曾奏請啟開地宮,修復(fù)“成實道場”。李淵為討伐隴西薛家反軍到扶風(fēng)一帶視察,僧普賢上表請求重建,李淵改名為“法門寺”。唐武德二年,李世民平定薛家反軍,李世民至法門寺,奉詔為八十名僧人主持剃度。貞觀五年(631),岐州刺史張德亮表奏,匯報法門寺坍塌毀壞,申請重新修葺。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記載:

　　貞觀五年,岐州刺史張亮素有信向,來寺禮拜,但見古基曾無上覆。奏敕

　　望云宮殿以蓋塔基,下詔許之。因構(gòu)塔上尊嚴相顯。古老傳云:此塔一閉經(jīng)

　　三十年,一示人,令生善。亮聞之,以貞觀年中請開剖出舍利以示人,恐囚聚

　　眾,不敢開塔。有敕并許,遂依開發(fā),深一丈余獲二古碑,并周魏之所樹也。

　　文不足觀,故不載錄。光相照燭,同諸舍利。既出舍利,通現(xiàn)道俗,無數(shù)千人,

　　一時同觀。

　　自此,法門寺地宮形成“三十年一開”的規(guī)矩,而且開啟了唐朝先后八位皇帝迎請舍利供養(yǎng)的歷史。

　　顯慶四年(659),唐高宗請智琮等人至法門寺迎請舍利,而且提出必須見“瑞相”才能開塔迎請。顯慶五年(660)三月,迎佛骨人東都洛陽內(nèi)道場供養(yǎng)�！洞筇剖コ療o憂王寺大圣真身寶塔碑銘》說:“(貞觀)至顯慶五年蓋三十霜矣,八部瞻仰,再口開發(fā),即以其年二月八日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奉迎護舍利。二圣親造九重寶函�！饼埶范�年(662),唐高宗才將舍利送歸法門寺。

　　武則天久視元年(700)七月,有胡僧奏請開啟地宮瞻仰佛指舍利,因狄仁杰力諫而暫且停止。長安(704)四年,武則天派遣風(fēng)閣侍郎崔玄晾、沙門法藏、文綱等前往法門寺迎奉佛骨�！短拼笏]福寺故寺主翻經(jīng)大德法藏和尚傳》:

　　長安四年冬杪于內(nèi)道場,因?qū)�揚言及岐州舍利是阿育王靈跡,即魏冊所

　　載扶風(fēng)塔是。則天特命鳳閣侍郎博陵崔玄哮,與藏偕往法門寺迎之。時藏為

　　大崇福寺主,遂與應(yīng)大德綱律師等十人俱至塔所,行道七晝夜,然后啟之,神

　　輝煜燴。藏以昔嘗煉指,今更隳肝,乃手擎興愿,顯示道俗。舍利于掌上騰

　　光,洞照遐邇�！�…歲除日,至西京崇福寺。是日也,留守會稽王率官屬及五

　　部眾投身道左,競施異供,香華鼓樂之妙,蒙聵亦可睹聞。洎新年端月盂旬,

　　有一日入神都,敕令王公已降,洛城近事之眾,精事幡華幢蓋,仍命太常具樂

　　奏迎,置于明堂。觀燈日,則天身心護凈,頭面盡虔,請藏捧持,普為善禱。

　　佛指舍利先在西京崇福寺停留,后起程奉送東都洛陽,供養(yǎng)在東都宮中明堂。神龍元年(705),武則天病重,宰相張柬之乘機發(fā)動宮廷政變,武則天亦于當(dāng)年死去。中宗李顯即位,在宮中供養(yǎng)佛骨三年,景龍二年(708),才派沙門文綱送奉佛骨歸還法門寺。景龍四年,李顯旌表法門寺為“圣朝無憂王寺”,題舍利塔為“大圣真身寶塔”,增度僧49人。后來,考古學(xué)家在法門寺地宮前室,發(fā)現(xiàn)大批繡金織綿和武則天獻佛的繡裙與金袈裟。而中室發(fā)現(xiàn)高164公分的白玉靈帳,其上即有銘文:“大唐景龍二年戊申二月己卯朔十五,沙門法藏等造白石靈帳一鋪,以其舍利人塔,故書記之�！贝舜斡�奉佛指舍利的活動,前后達四年,為時最長。以后迎請佛骨,一般以兩三個月為主。

　　唐肅宗上元元年(760),肅宗派遣法燈、中史宋合禮、京兆府尹崔光遠到法門寺開啟地宮,迎請佛骨舍利,供養(yǎng)于京師禁中道場。于七月一日展供,獻贈甚奢,沉檀香三百兩,王公大臣前來禮拜獻施。此次迎佛骨的時間,為時兩個月,因為戰(zhàn)火混亂,規(guī)模不大,供養(yǎng)亦不豐厚。

　　至唐德宗時代,《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十三記載:“(貞元)六年(790),春,詔出岐山無憂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諸寺以示眾。傾都瞻禮,施財巨萬。二月,乙亥,遣中使復(fù)葬故處�！薄�舊唐書·德宗紀下》載,貞元六年春二月,“岐州無憂王寺有佛骨寸余,先是取來禁中供養(yǎng)。乙亥,詔送還本寺”。

　　在唐代歷史上,迎奉佛骨與諫拒佛骨一直同時存在。韓愈以《諫迎佛骨表》上書唐憲宗,極陳迎請佛骨的弊端。《資治通鑒》卷二百四十記載:元和十三年(818)十一月,“功德使上言:‘鳳翔法門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來年應(yīng)開,請迎之。’十二月,上遣中使率僧眾迎之�！笔�四年(819)春正月,“中使迎佛骨至京師,上留禁中三日,乃歷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余施,惟恐弗及,有竭產(chǎn)充施者,有然香臂頂供養(yǎng)者。”佛指供奉于皇宮內(nèi)院期間,憲宗更是事佛至誠,日日素衣齋戒,寫《七律·無題》詩一首,對佛舍利至高無上地推崇。

　　“會昌法難”期間,唐武宗下令法門寺地宮佛骨不許供養(yǎng)。唐懿宗咸通十二年(871)八月,整修法門寺地宮,尋找拋撤的佛指骨,安置敬供在地宮內(nèi)。咸通十四年(873),懿宗派遣使臣與京都左右街大德僧?dāng)?shù)十人到法門寺迎佛骨。人禁中三日后,奉送京中安國寺、崇化寺瞻仰供養(yǎng)�！洞筇葡掏▎⑺歪�陽真身志文》記載:

　　十四年三月廿二日,詔供奉官李奉建功、高品彭延魯、庫家齊詢敬、承旨

　　萬魯文與左右街僧錄清瀾、彥楚,首座僧澈、惟應(yīng),大師重謙、云顥、慧暉等同

　　嚴香火,虔請真身。時鳳翔監(jiān)軍使王景殉,觀察判官元充咸來護送。以十二

　　月十九日自京都護送真身來本寺。……以十五年正月初四日歸安于塔下之

　　石室。玉棺金篋,窮天上之莊嚴;蟬翼龍紋,極人間之煥麗。疊六銖而斥映,

　　積秘寶以相鮮,皇家之厚福無涯,曠劫之良因不朽,仍今高品彭延魯、內(nèi)養(yǎng)馮

　　全璋頒賜金銀絹等。

　　懿宗對這次迎請佛骨非常重視,供奉活動前后將近一年。《新唐書》卷一百八十一記載:“咸通十四春,詔迎佛骨風(fēng)翔,或言:‘昔憲宗嘗為此,俄晏駕’。帝曰:‘使朕生見之,死無恨!’乃以金銀為剎,珠玉為帳,孔鷸周飾之,小者尋丈,高至倍,刻檀為檐注,陛城涂黃金,每一剎,數(shù)百人舉之。香與前后系道,綴珠瑟瑟幡蓋,殘彩以為幢節(jié),費無貲限。夏四月,至長安,彩觀夾路,其徒導(dǎo)衛(wèi)。天子御安福樓迎拜,至泣下。詔賜兩街僧金幣,京師耆老及見元和事者,悉厚賜之。不逞小人至斷臂指,流血滿道。所近鄉(xiāng)聚,皆裒土為剎,相望于途,爭以金翠擦飾。傳言剎悉震搖,若有光景云。京師高貲相與集大衛(wèi),作繒臺縵闕,注水銀為池,金玉為樹木,聚桑門羅像,考鼓鳴螺繼日夜,錦車繡輿,載歌舞從之。”地宮內(nèi)刻置《大唐咸通啟送岐陽真身志文》和《監(jiān)送真身使隨真身供養(yǎng)道具及金銀寶器衣物帳》便是記載這次舍利迎奉的經(jīng)過以及供養(yǎng)的金銀珠寶等帳目,從中可見當(dāng)時的盛況。

　　當(dāng)時,法門寺佛指舍利因皇室的供奉而名揚天下,但是唐代長安城內(nèi)有四顆佛牙,分別收藏在大莊嚴寺、崇圣寺、薦福寺和興福寺,這些寺院分別舉辦“佛牙供養(yǎng)會”。圓仁《人唐求法巡禮行記》對佛牙會的盛況與信眾的真誠與虔敬,進行詳細的描述:

　　藍田縣從八日至十五日,設(shè)無礙茶飯,十方僧俗盡來吃。左街僧錄體虛

　　法師為會主�！ぶT寺赴集,各設(shè)珍供,百種藥食,珍妙果花,眾香備嚴,供養(yǎng)佛

　　牙,及供養(yǎng)樓廓下敷設(shè),不可勝計。佛牙在樓中庭,城中大德盡在樓上隨喜贊

　　嘆。舉城赴來禮拜供養(yǎng)。有人施百石粳米、廿石粟米;有人施無礙供軫頭足;

　　有人施無礙供雜用錢足;有人供無礙薄餅足;有人施諸寺大德老宿供足。如

　　是各各發(fā)愿布施莊嚴佛牙會,向佛牙樓散錢如雨。

　　同時,圓仁亦記載唐代五臺山有辟支佛牙和頂骨。

　　所以,舍利供養(yǎng)法會不僅是佛教界的盛會,而且全社會參與,促進社會民眾對佛教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