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師與《格言聯(lián)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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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言,在弘一大師一生的道德修養(yǎng)中,起過重大作用。他很重視格言。

  所謂格言,據(jù)臺灣《中文大辭典》解:“言可以為人準則者曰格言,多指砥礪行為之詞。”弘一大師生于“詩禮傳家”的官宦門第,童年時期就很注意道德實踐,因此,他對指引人們道德修養(yǎng)的清金纓《格言聯(lián)璧》,早就認真閱讀了。嘗自稱:“余童年恒覽是書。”(見《格言聯(lián)璧》題記)一個“恒”字,說明他對此書不是讀一、二遍就算,而是經(jīng)常讀,反覆讀。他成年以后,仍然不忘此書,說自己“三十以后,稍知修養(yǎng),亦奉之為圭臬”。直至皈依佛門,對《格言聯(lián)璧》還常讀不輟。他在某次“改過實驗談”演講中說︰“余自兒時,即讀此書,皈信佛法以來,亦常常翻閱。”當然,弘一大師一生閱讀過的格言集,不只《格言聯(lián)璧》一書,就流傳的文字資料看,至少還有明薛文清的《讀書錄》、清梁瀛侯的《日省錄》、蕅益大師《靈峰宗論》中的警訓部分等。但就閱讀時間之長,體會之深,獲益之多來說,要以《格言聯(lián)璧》為最了。

  對格言,尤其是《格言聯(lián)璧》,弘一大師不僅自己認真讀,照著做,還要求他的學生、僧徒也須注意學習和實行。比如,一九一七年八月十九日,弘一大師致函在日本留學的杭一師學生劉質(zhì)平,除向他提出“宜注意”的六條意見以外,還特“附錄格言數(shù)則呈閱”。在同年寫的另一封信中,復提醒他,“不佞前致君函,有應注意者數(shù)條,宜常閱之,又格言數(shù)則亦不可忘。”信中所說的“格言”數(shù)則,都摘自《格言聯(lián)璧》。又如,一九三三年正月,大師在廈門妙峰寺向念佛會的信徒演講“改過實驗談”,說到“改過之次第”的第一條“學”時,他說“可先讀《格言聯(lián)璧》一書”。

弘一法師手書靈峰大師偈語墨跡

  弘一大師走入佛門之后,在繁忙的念經(jīng)、著律、弘法之余,為了使前人諸種格言如明薛文清的《讀書錄》、《讀書續(xù)錄》、清梁瀛侯的《日省錄》,更能切合當時人們道德修養(yǎng)的需要,選編為《佩玉篇》,并一一加以題記。又據(jù)《金剛經(jīng)》、《華嚴經(jīng)》、《有部律》等佛經(jīng),以及道安、蓮池法師的修身養(yǎng)性語錄,編成《晚晴集》;摘錄蕅益大師《靈峰宗論》中的僧德法語,編為《寒笳集》,或稱《蕅益大師警訓略錄》。而更要提及的是他把清金纓《格言聯(lián)璧》,精編為《格言別錄》,也是他選編諸種格言刪改最多,著力最大的。他還親自繕寫,以他別具一格的書法為載體,使之廣為傳布。

  為什么弘一大師對格言,特別是《格言聯(lián)璧》如此鐘愛和重視?從大師歷次所作演講以及所寫題記可以看出,大師認為《格言聯(lián)璧》等格言集能加強自我道德修養(yǎng),并具有以下幾點獨特的優(yōu)勢:

  一、言簡意賅:中國自古以來盛行語錄文體,如孔子的《論語》、朱熹的《近思錄》、王陽明的《傳習錄》、王夫之的《思問錄》,都屬于此類,而格言也是一種語錄體,只不過它專講道德修養(yǎng)方面的學問罷了。與一般語錄體著作一樣,《格言聯(lián)璧》等格言集的各條,也大多以寥寥的三言兩語,講述有關(guān)道德修養(yǎng)的準則,言簡意賅,深入淺出,發(fā)人悟省。弘一大師在﹁改過實驗談﹂的演講中就說:“須先多讀佛書儒書,詳知善惡之區(qū)別及改過遷善之法,倘因佛儒諸書浩如煙海,無力遍讀,而亦難以了解者,可以先讀《格言聯(lián)璧》。”這就是說,他認為格言濃縮了儒佛兩家有關(guān)道德論述的精華,文字比較簡短,因而可以解決人們面對“浩如煙海” 的佛儒諸書而“無力遍讀”的矛盾;同時,由于格言行文較為淺近,明白易懂,也可使初學者消除對佛儒諸書“難以了解”的困惑,因此,《格言聯(lián)璧》等格言集,作為道德修養(yǎng)的入門讀物,能使閱讀者較快地掌握“善惡之區(qū)別及改過遷善之法”的知識和途徑,有效地提高自身的道德認知水平。

  二、讀之有味:格言作為一種特殊的銘文、箴言,與一般語錄不同,較注意文字修飾,有時也講究對仗、平仄。如《朱子家訓》:“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許多格言讀起來瑯瑯上口,津津有味,與某些道德論著的道貌岸然,枯燥說教,迥然不同,無怪乎它為人們所喜聞樂見,受到人們廣泛歡迎。對這一點,弘一大師曾多次論及。他說自己皈依佛法以來,常常閱讀《格言聯(lián)璧》一類的格言書籍,“甚覺其親切而有味也” (見《改過實驗談》)。一九三九年他為《格言聯(lián)璧》作題記時還說:“離俗二十一載,偶披此卷,如飲甘露,深沁心脾,百讀不厭。”弘一大師閱讀格言時所產(chǎn)生的“親切有味”、“如飲甘露,深沁心脾”的感覺,當然是指其蘊藏的內(nèi)涵,使讀者深受啟迪,但更重要的還是格言的語句生動雋永,引人入勝;否則,弘一大師為什么閱讀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及佛教的各種經(jīng)典時,從未作這樣的評論呢?

  三、有的放矢:由于《格言聯(lián)璧》等格言集是前人以儒家倫理道德為標準,根據(jù)人們處身立世、待人接物等諸多方面常見的各種缺點,提出的勸誡和指引,因此,它具有很強的針對性。盡管星移斗轉(zhuǎn),時空變遷,由于人性弱點的頑固和執(zhí)著,少有改變,而傳承延續(xù),故前人的很多格言,當今仍然適用。現(xiàn)在的立志道德修養(yǎng)者,選擇其中最切中自身缺失的格言,學習之,實行之,就能同樣收到立竿見影之效。弘一大師重視前人格言的針砭、勖勉,熱心向周圍的人推薦,其原因就在于此。但他并不以此為滿足,動手選編前人的格言集,就是要進一步加強它的針對性和適用性。他在選編的《佩玉篇》“題記”中說:“其中說性理者,頗近佛法,惜模糊影響,似是而非,故無足取;但其習氣之言,皆精湛切實,可資吾人省惕。”也就是說,將原書中“模糊影響”、“似是而非”的部分刪除,而留下對自身“習氣”足可“省惕”的詞句,使該書在自我道德錘煉中,起到更有效的指導作用。尤其他精編的《格言別錄》,更可看出他這一良苦用心。《格言聯(lián)璧》原分為十類,由于佛教僧侶出離家庭,不問政事,他在選編時,對原書的“齊家類”、“從政類” 一條不選,而從“持躬”、“敦品”、“處事”、“接物”等四類中擷取。對書中文字,也作了多處的調(diào)整和增刪,其用意就是為了突出當時佛教徒應嚴格遵守戒律學佛成道的信念。如“持躬類”原第一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法。富有四海,守之以謙。”他編入《格言別錄》時,將第二、三聯(lián)刪去,將第四聯(lián)改為:“道德隆重,守之以謙。”這樣的增刪,不但適合僧侶的特殊處境,更強調(diào)不論智商高低,道德深淺,都要謙仰的眾生平等理念。這是弘一大師十分強調(diào),一再重申的道德信條。又如該類的第十二條,共六聯(lián),他將原有的第一、二、三聯(lián)和第五、六聯(lián)統(tǒng)統(tǒng)刪去,只留下第四聯(lián):“學一分退讓,討一分便宜。”并在其后加:“增一分享用,減一分福澤。”通過這樣處理,弘一大師就把當時大力倡導的“謙讓”和“惜福”兩種修養(yǎng)之道更加凸顯出來。正如胡宅梵為大師《佩玉篇》所撰序言:“近時世風澆漓,道德淪喪,救世之藥,其惟格言乎?”格言對道德建設(shè),關(guān)系密切。弘一大師重視格言,鐘愛《格言聯(lián)璧》,歸根究柢,反映了他完美人格的一生,尤其在皈佛以后,對自身持戒、修律、苦行,道德完善的執(zhí)著追求;也反映了他對提升佛教界,以至整個社會的道德水平所作的不懈努力。

徐正綸教授簡介

  一九二八年九月出生,浙江溫州人。歷任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負責人,浙江文藝出版社副編審、副總編輯。從事弘一大師(李叔同)研究多年,曾編注出版《李叔同詩詞全編》、《漫憶李叔同》等書,并在海內(nèi)外學術(shù)刊物上發(fā)表相關(guān)論文多篇。臺灣東大圖書公司出版有《弘一大師詩詞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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