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論

  夫至理無言,要假言而顯理。大道無相,為接而見形。今且假立二人,共談無心之論矣。

  弟子問和尚曰:“有心無心?”

  答曰:“無心。”

  問曰:“既云無心,誰能見聞覺知,誰知無心?”

  答曰:“還是無心既見聞覺知,還是無心能知無心。”

  問曰:“既若無心,即合無有見聞覺知,云何得有見聞覺知?”

  答曰:“我雖無心,能見能聞能覺能知。”

  問曰:“既能見聞覺知,即是有心,那得稱無?”

  答曰:“只是見聞覺知,即是無心。何處更離見聞覺知別有無心。我今恐汝不解,一一為汝解說。令汝得悟真理,假如見終日見由為無見,見亦無心;聞終日聞由為無聞,聞亦無心;覺終日覺由為無覺,覺亦無心;知終日知由為無知,知亦無心;終日造作,作亦無作,作亦無心。故云見聞覺知總是無心。”

  問曰:“若為能得知是無心?”

  答曰:“汝但仔細推求看,心作何相貌?其心復(fù)可得,是心不是心。為復(fù)在內(nèi)、為復(fù)在外、為復(fù)在中間?如是三處推求,覓心了不可得,乃至于一切處求覓亦不可得。當(dāng)知即是無心。”

  問曰:“和尚既云,一切處總是無心,即合無有罪福,何故眾生輪回六聚生死不斷?”

  答曰:“眾生迷妄,于無心中而妄生心,造種種業(yè),妄執(zhí)為有,足可致使輪回六趣,生死不斷。譬有人,于暗中見杌為鬼,見繩為蛇,便生恐怖。眾生妄執(zhí),亦復(fù)如是。于無心中,妄執(zhí)有心,造種種業(yè),而實無不輪回六趣。如是眾生,若遇大善知識,教令坐禪,覺悟無心,一切業(yè)障,盡皆銷滅,生死即斷。譬如暗中,日光一照,而暗皆盡。若悟無心,一切罪滅亦復(fù)如是。”

  問曰:“弟子愚昧,心猶未了,審一切處,六根所用者應(yīng)?”

  答曰:“語種種施為煩惱菩提,生死涅槃,定無心否?”

  答曰:“定是無心,只為眾生妄執(zhí)有心,即有一切煩惱生死、菩提涅槃。若覺無心,即無一切煩惱生死涅槃。是故,如來為有心者,說有生死,菩提對煩惱得名,涅槃?wù)邔ι赖妹,此皆對治之法。若無心可得,即煩惱菩提亦不可得,乃至生死涅槃亦不可得。”

  問曰:“菩提涅槃既不可得,過去諸佛皆得菩提,此謂可乎?”

  答曰:“但以世諦文字之言得,于真諦實無可得。故《維摩經(jīng)》云:‘菩提者,不可以身得,不可以心得。’又《金剛經(jīng)》云:‘無有少法可得’。諸佛如來,但以不可得而得。當(dāng)知有心,即一切有,無心,一切無。”

  問曰:“和尚既云,于一切處,盡皆無心。木石亦無心,豈不同于木石乎?”

  答曰:“而我無心,心不同木石。何以故?譬如天鼓,雖復(fù)無心,自然出種種妙法,教化眾生。又如如意珠,雖復(fù)無心,自然能作種種變現(xiàn)。而我無心,亦復(fù)如是。雖復(fù)無心,善能覺了諸法實相,具真般若,三身自在,應(yīng)用無妨。故《寶積經(jīng)》云:‘以無心意而現(xiàn)行’,豈同木石乎?夫無心者,即真心也,真心者,即無心也。”

  問曰:“今于心中,作若為修行?”

  答曰:“但于一切事上覺了,無心即是修行,更不別有修行。故知無心,即一切。寂滅即無心也。”

  弟子于是忽然大悟,始知心外無物,物外無心,舉止動用,皆得自在,斷諸疑網(wǎng),更無掛礙。即起作禮,而銘無心。乃為頌曰:

  “心神向寂,無色無形。睹之不見,聽之無聲。似暗非暗,如明不明。舍之不滅,取之無生。大即廓周法界,小即毛竭不停。煩惱混之濁,涅槃澄之不清。真如本無分別,能辯有情無情。收之一切不立,散之普遍含靈。妙神非知所測,正覓絕于修行。滅則不見其懷,生則不見其成。大道寂號無相,萬像窈號無名。如斯運用自在,總是無心之精。”

  和尚又告曰:“諸般若中,以無心般若,而為最上。故《維摩經(jīng)》云:‘以無心意無受行,而悉拙伏外道。’又《法鼓經(jīng)》:‘若知無心可得,法即不可得,罪福亦不可得,生死涅槃,亦不可得,乃至一切盡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

  乃為頌曰:“昔日迷時為有心,爾時悟罷了無心。雖復(fù)無心能照用,照用常寂即如如。”

  重曰:“無心無照亦無用,無照無用即無為。此是如來真法界,不同菩薩為辟支。言無心者,即無妄相心也。”

  又問:“何名為太上?”

  答曰:“太者大也,上者高也。窮高之妙理,故云太上也。又太者,通泰位也。三界之天,雖有延康之壽福盡。是故,終輪回六趣,未足為太。十住菩薩,雖出離生死,而妙理未極,亦未為太。十住修心,妄有入無。又無其無有雙遣,不妄中道,亦未為太。又忘中道,三處都盡,位皆妙覺。菩薩雖遣三處,不能無其所妙,亦未為太。又忘其妙,則佛道至極,則無所存。無存思,則無思慮,兼妄心智永息,覺照俱盡,寂然無為,此名為太也。太是理極之義,上是無等色,故云太上。即之,佛如來之別名也。”

  無心論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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