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一代

  思考的一代

  每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人們都有其共性,因為,所處的外部大環(huán)境是相似的。有句話說的好,“時勢造人”,頗為中肯。

  我出生在一九七零年,我的同齡人,或者說我所接觸的朋友們,都是些六零后和七零后。據我的體會,假如把他們算作是一代人的話,那么,他們毫無疑問是屬于“思考的一代”。我自己也在其中。

  我們這代人,從小接受的是共產主義教育,也是理想教育。長大以后,或許沒有誰再信奉啥主啥義,但是,我們天生就有理想,從骨子里就不情愿胡過、混吃、等死。我們有追求,至少,曾經有過追求。我們對于高尚的情操很向往,至少,曾經很向往。

  因此,在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當中,我們興奮異常,對于未來充滿了憧憬與期望。在九十年代的經濟浪潮當中,我們很努力,在困惑當中努力,在變化和適應當中轉型與成長。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們的人生逐漸成熟,也陸續(xù)定格了。我們成長為全社會的中堅力量,許多人擁有了財富、地位和榮譽,還有不錯的事業(yè)。

  但是,骨子里,我們從未停止思考,從未放棄理想。

  舉兩個特別的例子吧,多年前,我住在杭州某寺,一位友人來訪,順便帶來了他的兩位同事和朋友。其中一位女士,面容姣好,神情外露,憑直覺,她似乎就屬于靠姿色混飯的那類人。落座之后,她便說:“哎,法師,我看您有些面熟呀!”

  我便問她:“哦,您是哪所大學畢業(yè)的?”

  她回答:“北京某某學院。”

  我說:“就是嘛,校友,一座當年只有兩幢宿舍樓的部屬院校,你們住八號樓,我們住七號樓,是個人就有點兒面熟呀!

  她驚訝道:“啊,咱們學校竟然也會出您這樣的人?”

  說實話,雖然她還算漂亮,可我對她幾乎沒啥印象,原因很簡單,那個院校美女眾多,容易看花眼。

  經過交流,得知這位校友并未在本行業(yè)工作,而是在企業(yè)里做公關類業(yè)務,在校友當中,算是混得很悲慘的了,已經三十出頭,還在依靠姿色與交際生存,專業(yè)早已荒廢。為此,看得出,她深懷慚愧之心。

  雖然整天混跡于花天酒地和交際場中,她卻仍在思考人生,并開始對宗教感興趣。她問了幾個問題以后,就不太開口了,陷入了一種猶疑的沉默,似乎生怕我太多了解她的生活狀況,怕丟人。

  一個人,無論他(她)在做什么,只要還有少許慚愧之心,那就足以說明,他(她)還在思考,還有尚未泯滅的理想與憧憬,不曾被現實與物欲所抹殺。

  還有一次,兩、三年前吧,我的一位中學同學和他的一位好友自駕出游,邀我同行,以便湊足三人行。我沾他們的光欣賞美景,順便也幫他們拍些照片。

  出發(fā)不久,途經某小城市,同學的好友的好友,當地一家軍工企業(yè)的老總,一番盛情款待,安排在當地最好的賓館住下,派秘書用一輛豪車把我們接到一條美麗的江邊,江里面流淌著青綠色的雪山水,江畔點綴著各色霓虹燈,正是華燈初上之時,清風拂面,群山逶迤。

  老總和他的副總已經在江畔的餐廳里等候,老總中等身材,健壯而文質彬彬,挺著個將軍肚,戴一副金邊眼鏡,隨和而文雅地和每個人打招呼。他們老朋友見面,的確是發(fā)自內心地歡喜。老總親自從座駕的后備箱拎出了一箱國窖1573,據說,除了書之外,這是他的最愛。

  老總很細心,特意點了幾樣精美素菜和點心,放在我面前,給我準備了好幾種飲料。那桌子真大,我和好幾大盤菜僅僅占了一個小小角落。那邊,他們開始暢飲。

  三兩國窖下肚,老總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和大家聊哲學及國學,偶爾也和我聊幾句佛學,確實看了很多書。老總的朋友為我們介紹,原來他是同濟大學的高材生,六十年代末生人,當年在學校非常出色,是優(yōu)秀的學生干部。雖然專業(yè)是工科,卻一向愛好哲學,如今事業(yè)有成,在當地也可謂呼風喚雨,可是,每個周末都會盡量推掉應酬,居家讀書。每到把酒臨風之時呢,都要暢談古今中外,難免流露些當年的意氣風發(fā)。

  副總和秘書則滴酒不沾,因為有兩臺車需要他倆開。我的同學和朋友也不敢多喝,畢竟是自駕游,明天,最晚后天,還要開車上路呢。

  老總興致很高,屢屢示意秘書添酒,招呼幾圈以后,看大家不太喝得動,他也不勉強,便隨手自斟自飲,喝的時候舉杯示意,別人隨量。眼瞅著,一瓶國窖見底了。老總一揮手,秘書立馬又開了一瓶。到了這時候,老總已經有些亢奮了,談性正濃,開始了古今中外哲學、宗教與文化之大演講。

  俗話說的好,“高處不勝寒”哪,在座的雖然都上過大學,也都算有見識的人,可是,即便有心捧場,也不太插得上話了。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應和幾聲之外,只剩下了老總的慷慨激昂。

  那個流淌著雪山水的江畔,從那個旁晚直到深夜,直到他們喝光了兩瓶國窖1573,多數時間我都在靜靜地聆聽,聆聽一個成功者內心的孤獨所激發(fā)出的滔滔絕響。

  老總真是海量,兩瓶高度白酒當中,估計三分之二進了他的將軍肚。他呢,除了最后階段發(fā)展為大舌頭演講之外,那是一不吐,二不倒,三不搖。臨末了,還握著我的手,神情已然有些木訥地說,有機會要專門和我探討宗教。

  看看,咱這代人不簡單吧,無論是綻放為交際花,還是發(fā)達為老總,人家都不乏思想,都還在思考人生、歷史與哲學呢。

  作為一個僧人,我也在思考,準確地說是在不斷學習,佛法太浩瀚了,生生世世也學不完。而我自己呢,就準備活到老,學到老,修行到老。

  出家人當中,我們這代人數量挺多,不謙虛地說,素質很高。比前代長老們有文化,比后來者們有思想,有上進心。我總覺得,將來,六零后和七零后的出家人當中,必將會高僧輩出。居士們當中呢,也同樣會大德輩出。

  為啥是“將來”?因為,我們這代人,歷經了社會長時間的種種巨大變革,乃至于是非觀念的全面顛覆,這也就注定了,多數人將屬于“大器晚成”類型的,出頭太早,反而容易不成器,功力不足啊。

  有幸生為“思考的一代”,我不會停止學習,更不會被看似美好的生活之物欲所蒙蔽。我只會沿著曾經的夢想前行,讓自己和有緣人一同抵達那了無夢想的彼岸。

  四十多歲,不是夢想的結束,而是超越的開始。不是要超越別人,而是要超越自己無始以來的狹隘與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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