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志入道令佛法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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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大師書《永嘉證道歌》

  人心剛強好爭有“奔競之志”的原因,多是因為外物的引誘,“奔競之志”在小人則雞鳴而起孳孳為利,在君子則雞鳴而起孳孳為名,都稱“強志”。若在上者不以聲色貨利外誘民心,則民自絕貪求,不起奔競之志,其志自弱。弱志即泯志。自古以來,泯志入道,是一定之理。

  人的一生,從小到大,其志由弱而強;從壯而老,其志又由強而弱!尋常人習業(yè)輪轉(zhuǎn)終身難于悟道。而泯志(弱志)入道的理念,提供了“從世間倫理基礎(chǔ)而趨入道階”的戰(zhàn)略選擇,這是一塊理論基石。

  佛教雖然具備了完善周密的修行系統(tǒng),但在個人修為選擇的角度上,儒家與佛門同樣面臨危機:只求倫理會抽刀斷水,只求出離會脫離現(xiàn)實。《道德經(jīng)》這一章,對此情況作了全面的理念上的彌補。這一理念使禪宗的基礎(chǔ)行持“不立文字,直趨上乘”變得十分妥當。

  此種理念的缺乏,使藏傳與漢傳佛教之間,產(chǎn)生了一次巨大的論爭。西元786年,敦煌(沙州)被藏族軍隊占領(lǐng),屬于菏澤神會一系的漢地禪僧摩訶衍(大乘)論師被帶至藏區(qū),在桑耶寺宣說其“修無念,貫徹無作意,是證得菩提的捷徑”的教義。

  此后,赤松德贊召集了辯論會,摩訶衍論師與蓮花戒為首的印藏僧人進行辯論,據(jù)說從西元792年直到794年,持續(xù)了三年之久,在西藏的文獻記錄說是摩訶衍敗,這點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西藏的文化基礎(chǔ)中難于找到“不尚賢,不貴貨”而自世間倫理選擇而趨入道階的泯志入道思想。

  此后,不少西藏高僧的著作說是蓮花戒勝。然而,明代的藏僧無垢光尊者的著作,則已十分明顯地否定了摩訶衍論師的失敗。至于近代,當敦煌藏經(jīng)洞文獻被法國人搶走,十四世丹津嘉措在法國博物館看過文獻以后說,不能將摩訶衍論師看作失敗者,現(xiàn)在看來,以我們的智慧是無法使摩訶衍大師落敗的。

  泯志入道而“選擇世間倫理基礎(chǔ)而趨入道階”的這一理念雖然由《道德經(jīng)》與佛教中觀派共同提出,而它卻成為了漢傳佛法立足的關(guān)鍵之所在。西藏當時的文化環(huán)境無法接受,這十分合理。

  但是,在公元8世紀的唐玄宗時代,同屬摩訶衍論師一系的永嘉玄覺大師的《永嘉證道歌》,隨著《道德經(jīng)》被還譯成梵文傳到印度以后,也被傳譯到了印度,為印人“親仰”。這是幾乎同一時期發(fā)生的事。(季羨林《佛教的倒流》,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年出版。)

  泯志入道的由世間倫理選擇而趨入道階的思想,在唐代沒有成熟在西藏,卻被西藏佛教之源的印度所“親仰”,絕欲弱志、虛心實腹的精神,曾經(jīng)大大影響了唐代印度的大乘佛教。由此也更加確定了漢傳大乘各宗的宗風。而且,此種精神沒有成熟在唐代的藏區(qū),并不說明其不能成熟在現(xiàn)時代的藏區(qū)。

  贊寧的《含光傳》中,講到湛然禪師見含光,含光則談到一位印度僧人,再三叮囑含光把智顗(yǐ,天臺智者)大師的著作翻成梵文傳回印度。智顗大師大乘中觀研究水平由此可見一斑。

 。ā洞笳滦大藏經(jīng)》,50,879,b~c!逗鈧鳌吩疲簳r天臺宗學湛然,解了禪觀,深得智者膏腴。嘗與江淮僧四十余人入清涼境界。湛然與光相見,問西域傳法之事。

  光云:有一國僧,體解空宗,問及智者教法。梵僧云:“曾聞此教定邪正,曉偏圓,明止觀,功推第一。”再三囑光,或因緣重至,為翻唐為梵,附來,某愿受持。屢屢握手叮囑。詳其南印土多行龍樹宗見,故有此流布也。光不知所終。)

  贊寧在《含光傳》后,又加寫了一個《系》(贊寧《續(xù)高僧傳》之《含光傳》之《系》云:“未聞中華演述佛教倒傳西域,有諸乎?”通(即通慧大師)曰:“昔梁武世,吐谷渾夸呂可汗使來,求佛像及經(jīng)論十四條。帝與所撰《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經(jīng)疏一百三卷付之。原其使者必通華言,既達音字,到后以彼土言譯華成胡,方令通會。彼亦有僧,必展轉(zhuǎn)傳譯,從青海西達蔥嶺北諸國,不久均行五竺,更無疑矣。故車師有《毛詩》、《論語》、《孝經(jīng)》,置學官弟子以相教授。雖習讀之,皆為胡語是也。

  又唐西域求易道經(jīng),詔僧道譯唐為梵。”二教爭“菩提”為“道”,紛拏(ná)不已,中輟。設(shè)能翻傳到彼,見此方玄賾(zé)之典籍,豈不美歟。又夫西域者佛法之根干也;東夏者傳來之枝葉也。世所知者,知枝葉不知根干,而不知枝葉殖土,亦根生干長矣。尼拘律陀樹是也。

  蓋東人之敏利,何以知耶?秦人好略,驗其言少而解多也。西域之人淳樸,何以知乎?天竺好繁,證其言重而后悟也。由是觀之,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東人利在乎解性也。如無相空教出乎龍樹,智者演之,令西域之仰慕。如中道教生乎彌勒,慈恩解之,疑西域之罕及。

  將知以前二宗殖于智者、慈恩之土中枝葉也。入土別生根干,明矣。不善栽接者,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又如合浦之珠,北土之人得之,結(jié)步搖而飾冠珮。南海之人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蠶婦之絲,巧匠之家得之,繡衣裳而成黼黻(fǔ fú,繡有華美花紋的禮服),縿(shān)抽之嫗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懿(yì)乎!智者、慈恩,西域之師,焉得不宗仰乎。,發(fā)揮自己對含光遇到梵僧一事的感想,他說:

  “……設(shè)能翻傳到彼,見此方玄賾(zé)之典籍,豈不美歟。又夫西域者佛法之根干也,東夏者傳來之枝葉也。世所知者,知枝葉不知根干,而不知枝葉殖土,亦根生干長矣。尼拘律陀樹是也!”

  “蓋東人之‘敏利’,何以知耶?秦人好略,驗其言少而解多也;西域之人‘淳樸’,何以知乎?天竺好繁,證其言重而后悟也。由是觀之,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東人利在乎‘解性’也!”

  “如無相空教出乎龍樹,智者演之,令西域之仰慕。如中道教生乎彌勒,慈恩解之,疑西域之罕及。將知以前二宗殖于智者、慈恩之土中枝葉也。入土別生根干,明矣!”

  “不善栽接者,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又如合浦之珠,北土之人得之,結(jié)步搖而飾冠珮。南海之人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蠶婦之絲,巧匠之家得之,繡衣裳而成黼黻(fǔ fú,繡有華美花紋的禮服),縿(shān)抽之嫗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

  “懿(yì)乎!智者、慈恩西域之師,焉得不宗仰乎?”

  贊寧大師設(shè)問:“不知有沒有在中華演述的佛教倒傳到西域的情況?”回答是:“有”。

  通慧大師說:“在梁武帝時,吐谷渾的夸呂可汗派使臣來,求經(jīng)論佛像。梁武帝將自作的《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經(jīng)的注疏一百三十卷送給他們。他們將其譯成胡語,從青海西達蔥嶺北諸國,不久便‘均行五竺’,直至遠達印度。就像尼拘律陀或廣東的榕樹,枝入土即發(fā)新干又抽枝,不見得后后不如前前。像智者承于龍樹,慈恩承于彌勒,因西域人利在念性,東人利在解性,因而未必智者慈恩是西域之所能及。關(guān)鍵看西域人是否‘善栽接’。”

  是什么使得中國這一佛教再傳國擁有如此這般的底氣?“好略”而“解性”殊勝是其主因,這使“泯志入道而由世間倫理選擇而趨入道階”的思想,成為了漢傳佛教為他傳佛教所望塵莫及的獨特宗教成果。

  所以當時,永嘉大師著《證道歌》一篇,“梵僧歸天竺,彼皆親仰,目為東土大乘經(jīng)……并盛傳于世!”

  佛法的傳播,俗稱“文化交流”,既然是“交”,就不會只向一個方向流,而是相向地流,這才是“交流”,一方的新思想流向另一方,另一方又流向這一方,有時流來的經(jīng)加工又流了回去,循環(huán)往復(fù)、無休無止,我們不能限定說,前者一定比后者強,也許,后者反而會一步一步比先前更為提高……中華本土成就的佛法,曾經(jīng)倒傳,也即將倒傳。當年僧諍時代的西藏,最多算是一個“不善栽接”者,“見而不識,聞而可愛”,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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