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
《金剛經》是佛教重要經典。根據不同譯本,全名略有不同,鳩摩羅什所譯全名為《金剛般若(bōrě)波羅蜜經》,唐玄奘譯本則為《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梵文 vajracchedika-praj?āpāramitā-sūtra!督饎偨洝穫魅胫袊螅詵|晉到唐朝共有六個譯本,以鳩摩羅什所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最為流行..[詳情]
《金剛經》與禪宗思想
與《心經》一樣,《金剛經》也是600卷《般若經》的精華!督饎偨洝,全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略稱《金剛般若經》、《金剛經》。全1卷,后秦鳩摩羅什譯,收于大正藏第8冊。本書所論即主要依據此本。 般若學是大乘佛教理論的基礎,認為世界萬法緣起性空,是由緣而生的假有,沒有固定不變的自性,修行者只有把握性空之理,才能證悟佛智。“般若”系梵語音譯,意思是一種特殊的智慧。經名“金剛般若”,象征般若智慧如同金剛,銳利無當,能夠摧毀一切!督饎偨洝吩谥袊绊懢薮,僅唐初即已有八百家注之說,由于其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般若智慧,禪宗對之特別推崇,并以之印心。禪宗汲取金剛般若精髓,形成了超悟峻峭的機鋒公案,和睿智靈動的詩歌偈頌。
修行的根本在修心!督饎偨洝穱@著“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展開,使“貧人遇寶,嬰子見娘。飄風到岸,孤客還鄉(xiāng)”川禪師頌。引自明朱棣編纂《金剛經集注》,簡稱《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影印本。本章凡不注明出處之川禪師著語、詩頌,均引自此書。 使人認識到精神流浪的可悲,所謂“自小年來慣遠方,幾回衡岳渡瀟湘。一朝踏著家鄉(xiāng)路,始覺途中日月長”川禪師頌,從而滅盡妄心,歸家穩(wěn)坐,臻于“無限野云風卷盡,一輪孤月照天心”川禪師頌的禪悟之境。
般若是無所得、無所知的空靈之智。《金剛經》旋立旋破,使人無有少法可得;大休大歇,重現清凈心、本來心。在破除諸相時,金剛般若的最大特色是常用“××者,即非××,是名××”的三段論句法。第一句舉出諸法,指世人不明佛理而執(zhí)妄為真。第二句“即非”否定前者的真實性,但這種否定易生起斷滅虛無,因此,第三句用“是名”對第一句所列舉者作出假有判斷,對“即非”再加否定,達到更高一層的否定之否定。非實非虛,空有雙遣。非實故不粘著,絕塵清凈;非虛故不斷滅,方便起行,從而使人契證“性空假有”,離二邊,行中道;證實相,契禪境。
金剛般若的特點在于掃除,首先是掃除一切:于人不取四相,于境不住六塵,乃至于一切外相,皆在掃除之列;其次是“掃”字亦掃:掃除諸相后,學人往往沉空滯寂,故經文又指出,要斷除非法相,發(fā)菩提心;再次是無得無證:佛法是愈病良藥,但執(zhí)藥則成病,故經文指出度生而無眾生可度,布施而不住布施相,說法而無法可說,得法而于法無得!督饎偨洝繁旧韮热萦蓛纱髮用娼M成:一是緣起層面,一是性空層面。在緣起層面,《金剛經》開示說法、布施、度眾生、持經,引人生信。第二層面以般若為武器,否定一切。在此層面又分兩種境界,初悟是掃除諸相,不住六塵、不住三十二相,是否定;徹悟是度生而無生可度,說法而無法可說,得法而無法可得,是否定之否定。金剛般若的智慧主要體現在性空層面上,特別是以性空徹悟層面為極致。本章擬從這個角度切入,觀照金剛般若對禪宗思想的影響。
一、破除諸相,水月空明
《金剛經》對諸相的破除,表現在掃卻六塵、粉碎我法、破斥佛相、蕩盡一切幾個方面。
佛教視六塵為污染情識的塵埃,特別注重對它的掃除!督饎偨洝:“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其中色塵更是佛教重點掃除的對象:“佛言六塵之苦,每以色獨言于先,而繼之以聲香味觸法,益以見色者,人情之所易惑。在六塵中,尤其最者也。”《集注》陳雄語 六塵本是幻有,是人們妄自分別的結果。執(zhí)幻為真,必為之系縛而不得開悟,故禪宗指出:“同是一精明,分為六和合。一精明者一心也,六和合者六根也。此六根各與塵合:眼與色合,耳與聲合,鼻與香合,舌與味合,身與觸合,意與法合,中間生六識,為十八界。若了十八界無所有,束六和合為一精明,一精明者即心也。學道人皆知此,但不能免作一精明六和合解,遂被法縛,不契本心。” 《傳心法要》只有認識到六塵的虛妄,掃除六塵,才是了悟的六通:“入色界不被色惑,入聲界不被聲惑,入香界不被香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觸界不被觸惑,入法界不被法惑。所以達六種色、聲、香、味、觸、法,皆是空相,不能系縛此無依道人。”《臨濟錄》如此,生命才能獲得靈性的張力。
“我”、“法”指我執(zhí)與法執(zhí),對我、法的執(zhí)著形成了我法二執(zhí)。諸相產生于相對的二元觀念。在所有的相對觀念中,主客對峙是決定性的一組。因此,《金剛經》首先致力于破除我法二執(zhí),以證得我空、法空:“祖佛大意唯說二空,證會一心真如本性。”《宗鏡錄》卷45不但作為認識主體的我空,作為認識對象的法也空,我、法二空才是大乘菩薩的覺悟。二執(zhí)全破,是金剛般若的初露威光。“二空方漸證,三昧任遨游”《集注》智者禪師頌,只有在破除二執(zhí)獲得二空的基礎之上,才能遨游于禪天禪地。對此種境界,《金剛經》以 “一切法無我”來表示:一切法沒有固定不變的自性,我空法亦空。川禪師頌云: “似水如云一夢身,不知此外更何親。個中不許容他物,分付黃梅路上人。”正是這“似水如云一夢身”的如幻智,證得了我法二空,通向了禪悟之門。
在破除我、法的基礎上,金剛般若進一步破除四相:“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其中人、眾生、壽者是與我相對立的法相!督饎偨洝窂娬{破除四相,將破除四相作為最終解脫的前提。川禪師著語:“喚牛即牛,呼馬即馬。”禪心不住,泯諸相,等榮辱,灑落坦蕩。川禪師頌曰:“借婆衫子拜婆年,禮數周旋已十分。竹影掃階塵不動,月輪穿海水無痕。”雖然四相性空非實,但從緣而起,不礙假有。禪者之心,如竹影掃拂時的階塵,如如不動;似月輪映射時的海水,澄澈無痕。
對于學佛者來說,在所有的外相中,以佛相最為莊嚴神圣。金剛般若便將凜凜寒鋒直指佛祖外相:“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如來的一切外在之相,都是假象!只有掃除它才能體悟萬法實相。悟得實相是成佛的標志。佛教認為,佛有法、報、應三身。法身不生不滅、無形無象、無時不有、無處不在;證得佛果之身是報身;如來隨眾生之機應化呈現之身為應身,“三十二相”等皆是應身之象。“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謂不可將應身視同法身。傅大士頌“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云:“如來舉身相,為順世間情。恐人生斷見,權且立虛名。假言三十二,八十也虛聲。有身非覺體,無相乃真形。” 《臨濟錄》引如來以身相出現是為了順應世人常情,為防世人“斷滅”之見而權立虛名,所以“三十二相”皆是假相,無相之實相才是無形之真形。“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是《金剛經》對實相理論的最精湛表述。禪宗深諳此理,指出“若以相為實,窮劫不能見道”《五燈》卷2《本凈》,“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壇經·機緣品》。金剛般若啟迪人們不要被虛妄的外相蒙蔽了自己的心性。川禪師頌為:“泥塑木雕縑彩畫,堆青抹綠更裝金。若言此是如來相,笑殺南無觀世音!”形象地表達了金剛掃相的禪髓。禪林將此發(fā)揮為奔流度刃的機趣。佛祖出生時指天指地,目顧四方,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云門卻說:“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五燈》卷15《文偃》解粘去縛,遣疑破執(zhí)。丹霞更是毫無罣礙地焚燒佛像,破除外相,恣肆狂放,意志雄猛。佛是“干屎橛”、“老臊胡”、“擔屎漢”的呵罵之聲響徹禪林。
“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法身無形,實相無相,臨濟謂之“真佛無形,真法無相”《臨濟錄》。凡夫膠葛名相,即相住相,心隨物轉。如果離名絕相,便了無棲泊。而悟者則即相離相,繁興大定。禪者將此發(fā)揮為機鋒:“給事中陶□入院,致禮而問曰:‘經云:離一切相則名諸佛。今目前諸相紛然,如何離得?’師曰:‘給事見個甚么?’陶欣然仰重。” 《五燈》卷14《常覺》以截流之語,鎖斷封疆,一拶之下,使學人自行反省,靈光迸現,頓悟本來。川禪師頌云:
舊竹生新筍,新花長舊枝。雨催行客到,風送片帆歸。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云飛。
雖然是舊竹、舊枝,但并不意味著衰萎枯寂,在這些相狀中,萌生著否定自身的生機。新筍抽節(jié),新花燦然。風雨如晦,落寞凄涼,但布帆無恙,游子歸家,便超越了凄風苦雨的悵惘,一抹溫馨熔化了風雨的陰沉。茂密的竹林、聳峻的高山,象征現象界的諸相;流水穿竹,白云度山,呈現著透脫質礙的精神生命的自由。
《金剛經》遣除人們對實相的執(zhí)著,指出此實相非有相,非世相:“是實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禪宗于此下一轉語:“山河大地,甚處得來?”意為實相不離世相,川禪師頌云:
遠觀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猶在,人來鳥不驚。頭頭皆顯露,物物體元平。如何言不會,只為轉分明。
自然物象遠處觀聽時有色有聲,而當你走入它的內部觀聽時,則聲色俱泯,實相非相。韶華已逝,猶有殘花;瘦紅方悴,肥綠猶酣,春之倩影通過非春之相永“在”。“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金剛經》悟道之人, “入林不動草,入水不動波,入鳥不亂行”,《五燈》卷19《守端》。又同書卷16《了一》:“參玄之士,……直須入林不動草,入水不動波,始可順生死流,入人世間。” 來如不來,相而非相。唐肅宗詔國一禪師入內道場,師見肅宗起身,肅宗問:“見寡人何必起身?”語帶雙敲,禪師回轉劍鋒:“你怎能在行住坐臥中看到真正的我?”《五燈》卷2《道欽》川禪師頌“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云:“衲卷秋云去復來,幾回南岳與天臺。寒山拾得相逢笑,笑道同行步不抬。”南岳天臺,行走不輟,卻未曾抬步,無去無來,深得“人來鳥不驚”之三昧。諸相非相,非相即相,參禪者用看透幻相見實相的金剛慧眼,從本體的層面俯瞰一體同根的萬物,便可在干屎橛上看到佛的慈顏:“我佛如來干屎橛,隨機平等遍塵寰。迷頭認影區(qū)區(qū)者,目對慈顏似等閑。”《頌古》卷33太平古頌雖然《金剛經》謂“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但這只是教人不要著相,如果執(zhí)藥成病,膠著于此,就離了物相又著空相,因此對空相也必須予以遣除。趙州禪師準備到五臺山清涼寺去朝禮文殊,有學僧呈偈以諷:“何處青山不道場,何須杖策禮清涼?云中縱有金毛現,正眼觀時非吉祥。”趙州見偈,反問什么是“正眼”,僧人無言以對,趙州遂依然前往《傳燈》卷10《從諗》。具有真正參學眼的人,不執(zhí)著于空間與形象,也不否定諸相的存在。作偈的人認為趙州的行動著相,是由于他自己先有了“青山”、“道場”、“金毛”和“正眼”等種種觀念,所以被趙州反問一句,就無言可對。趙州是不離相而不著相,僧人是離相而著相,境界遠遜趙州。禪宗強調在不以“色見”、“聲求”的大死之后,大活過來,頭頭是道,物物全機,故川禪師著語云:“直饒不作聲求色見,亦未見如來在。”頌曰:“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君今要見黃頭老,走入摩耶腹內藏。”見色聞聲,粘著六塵,本是世人之常。如來說離色離聲,鈍根者反易墮入偏枯,更是雪上加霜。只有見色聞聲時持守心境的澄明,不生起分別意識,如同走入摩耶夫人腹內,處于混沌未分、父母未生的相對意識還沒有產生的原點,使心與外物成水月相忘式的感應,才是正見正聞。佛處腹中,系無形無相的法身佛,見聞不及;而一旦降生于世,即是有形有相的應身,又何妨色見聲求?正如禪者所頌:“色見聲求也不妨,百花影里繡鴛鴦。自從識得金針后,一任風吹滿袖香!”《五燈》卷18《智策》“盡卻耳根并眼底,不知何處見如來?數聲幽鳥啼寒木,一片閑云鋪斷崖。”《頌古》卷6野庵璇頌在自然物象的閑適自為中,原真地呈顯著宇宙相,呈顯著如來心。
在破除了我法二相、佛相之后,金剛般若的寒鋒還指向了一切物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物相是人們通過自己的感官與外界的接觸或觀想所獲得,而人的認識存在著諸多缺陷,受各種欲望的干擾,而外界事物又遷變無常,因此認識不可能真實地反映事物。《金剛經》指出,“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即非眾生。”川禪師頌云:“不是眾生不是相,春暖黃鶯啼柳上。說盡山河海月情,依前不會還惆悵。休惆悵,萬里無云天一樣。”《五燈》卷6《亡名古宿》:“昔有僧……春月聞鶯聲,頓然開悟。遂續(xù)前偈曰‘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春至百花開,黃鶯啼柳上。’” 《碧巖錄》第53則雪竇頌野鴨子公案:“話盡山云海月情,依前不會還飛去。” 春暖鶯啼,無情說法,如海月之生,愈來愈亮,但人們依然不能領會,悵然若失。殊不知如來的本意,是歸于清明無翳的生命晴空,歸于亙古寧謐的性靈原態(tài),顯現纖塵不染的本來面目。參透諸相非相,即可契證不二法門:“佛與眾生無異相,生死與涅槃無異相,煩惱與菩提無異相,離一切相即是佛。”《傳心法要》 禪僧頌云:
映林映日一般紅,吹絕吹開總是風。可惜擷芳人不見,一時分付與游蜂。 《頌古》卷6心聞賁頌
有相有求俱是妄,無形無見墮偏枯。堂堂密密何曾間,一道寒光爍太虛。 同上冶父川頌
前一首以花為喻:映林映日,一等紅艷;吹開吹落,總是東君。但擷芳之人卻不知此理,“若不達無相即相,則是取相凡夫。若了相即無相,則成唯心大覺。既不可取相求悟,亦不可離相思真。不即不離,覺性自現”《宗鏡錄》卷25。“擷芳”之人只是粘著于芳艷的表象,對落紅成陣無心眷顧,反不如游蜂的沒有分別、繾綣多情。次首翻轉,謂有相有求、尋聲逐色,固然謬妄,但無形無見、死水一潭,亦失生機。禪悟之心,不落二邊,寒光凜凜,照徹太虛。
《金剛經》對破除有為法的最精彩的表述,是經文結束時的偈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禪宗于此仍下一轉語,頌為: “幻化空身即法身,個中無染亦無塵。拈匙把箸如明了,掃地燒香不倩人。” 《頌古》卷5慈受深頌“暑往寒來總不知,有無名相一時離。正如黑漆屏風上,醉寫盧仝月蝕詩。”同上雪巖欽頌禪者深諳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但并不會因此而墮入頑空。在此了悟基礎之上展開現象界的生活,就能即染而離染,處塵而絕塵,在拈匙把箸中感悟生命的本真,與真我合而為一,掃地焚香,契證真如,“巴歌杜酒村田樂,不風流處也風流”道川。
二、破除非相,枯木生花
凡夫著相,金剛般若遂斬斷癡迷眾生對一切相的攀援,但在破除諸相的同時,鈍根之人往往墮于偏枯,沉于頑空,這從禪師與講《金剛經》座主的酬對機鋒中可覷出消息:“師曰:‘大德如否?’曰:‘如。’師曰:‘木石如否?’曰: ‘如。’師曰:‘大德如同木石如否?’曰:‘無二。’師曰:‘大德與木石何別?’僧無對。”《五燈》卷3《慧!范U宗對此有清醒的認識:“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 《壇經·般若品》“莫謂無心云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察禪師《心印頌》,隨說隨掃,對斷滅見、非法相的破除,遂成了金剛般若的又一任務。
《金剛經》云:“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非法”指對法的否定和斷滅。金剛般若指出,一切事物、概念及佛法等都是假有,要決然舍棄。但人們在否定、舍棄它的同時,又容易產生否定與虛無之相,對這種虛無之相也要堅決舍棄,切不可執(zhí)著于無而使之成為一種新的“有”,否則即著“空相”,不能解脫。“若以無相為無相,無相即為相。舍有而之無,譬如逃峰而赴壑。”《般若無知論》 所以經文又說:“無法相,亦無非法相。”“非法相”指因否定法而起的相,即否定一切法之后對無、空的執(zhí)著,是與“我相”、“法相”并列的又一妄相。執(zhí)著空相,視諸法為“斷滅”,否定假有的意義,便陷于“惡取空”。般若破相,只是否定事物的真實性、恒久性,認為一切都是因緣和合,卻并不否定假有的價值和意義,“于法不說斷滅相”《金剛經》。“以色聲取是行邪道,若離色聲取未免斷無”《宗鏡錄》卷18。金剛般若對“非法相”的破除,完整地表達了般若學性空假有、空有不著的中道。道川頌云:
法相非法相,開拳復成掌。浮云散碧空,萬里天一樣。
得樹攀枝未足奇,懸崖撒手丈夫兒。水寒夜冷魚難覓,留得空船載月歸。
前詩說除法相而又著非法相,一似開拳復成掌,仍有著相之嫌。唯有似云散碧空般不留纖毫之相,才是虛明澄澈。次詩“得樹攀枝”指對非法相的執(zhí)著。執(zhí)著于非法相仍是執(zhí)著,只要有執(zhí)著,便是得樹攀枝,心有外緣,與禪悟了不相涉。只有懸崖撒手,舍卻一切執(zhí)著,才是徹悟自信的大丈夫。“魚難覓”喻大道難求,這是因為在水寒夜冷的枯寂之境,求道無由。必須一念回心,將空寂之境拋卻,歸向晶瑩圓滿的自心,才會發(fā)現原來空船不空,滿載月色。船空猶有月,心境似波明,與玲瓏水月打成一片!督饎偨洝吩:“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肯定和否定,有和無,都落在對待之中。川禪師頌:“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廓落太虛空,鳥飛無影跡。撥轉機輪卻倒回,南北東西任往來。”肯定不對,一味否定也不對。在枯寂境涯里,撥轉機輪,從空中轉身而出,才可活潑地展開禪的生命。
金剛般若雖然掃除一切,但“于法不說斷滅相”《金剛經》。顏丙謂: “此一卷經,雖然只說無之一字,佛又恐人執(zhí)著此‘無’,一向沉空滯寂,棄有著無,反成斷滅相。”《集注》禪宗《證道歌》亦謂:“棄有著空病亦然,還如避溺而投火。”沒有見性之人,聽說了一切皆無,便容易步入歧途,所謂 “大士體空而進德,凡夫說空而退善”《集注》晁太傅語。川禪師頌: “不知誰解巧安排,捏聚依前又放開。莫謂如來成斷滅,一聲還續(xù)一聲來。” “捏聚”謂剿盡識情,臻于空境;“放開”謂真空妙有,生機流轉。金剛般若破相之后,禪宗又進而破除非相:“問:‘承教有言,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如何是非相?’師曰:‘燈籠子!’”《五燈》卷8《桂琛》禪宗在“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之后下一轉語:“若見諸相非相,即不見如來。” 《古尊宿》卷33《清遠》川禪師頌為:“身在海中休覓水,日行山嶺莫尋山。鶯啼燕語皆相似,莫問前三與后三。”見相是相,不是如來;見相非相,亦非如來;見相只是相,方是如來。川禪師的詩,高度濃縮了禪的開悟過程。
三、破除言教,直指悟心
“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金剛經》的特點是邊走邊破,隨說隨除!督饎偨洝穼Σ蛔》窍、不住斷滅相的般若智慧推崇備至,但聽法者如果沉溺其中,就會產生新的執(zhí)著,認定它是真實的佛法,所以經文又指出這種看法的錯誤,因為名相概念并不是真實佛法!督饎偨洝芬园闳舴从^弘揚佛法所使用的言教,看到的全是名言假相和符號組合,“佛法”成了沒有任何實體和定相的名言施設。金剛般若掃除一切相,包括掃除“掃除”之相,掃到無可掃,方是清凈心。所以經文強調在破相的同時,切不可執(zhí)著于破相。如果心中總想著破相,那么舊相未破而新相又添,所以拿起金剛寶劍時,就應領悟到包括自己、般若、所破之相,皆非實假有、不可執(zhí)著。金剛般若猶如一團烈火,觸之者無一不被焚毀!督饎偨洝贩穸ㄒ磺蟹ǖ恼鎸嵭,不但否定有為法,對無上圣智、實相、般若、法身等無為法也同樣否定,認為無為法也是非實假有。金剛般若的破相威力不僅表現在對有為法的破除,更凌厲地表現在對無為法的破除,因為無為法較有為法更難破除。金剛般若的神妙也正在這里:發(fā)心而無心可發(fā)、得悟而無悟可得、莊嚴而非莊嚴、度生而無生可度、持經而無經可持、說法而無法可說。
1發(fā)心而不住發(fā)心相
《金剛經》認為,在了悟之境上,連發(fā)心也不可執(zhí)著,“實無有法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如果心存發(fā)心求圣智的想法,就是住相。道川頌云:
獨坐□然一室空,更無南北與西東。雖然不借陽和力,爭奈桃花一樣紅。 《集注》引
室空心空,泯除對立。發(fā)心而無心可發(fā),才是真正的發(fā)心,像雖然不借陽和力的桃花,自在自為地盛開,無為而無不為。
2了悟而不住了悟相
《金剛經》指出,“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然燈佛即不與我授記”。對于悟心同樣不可執(zhí)著。萬法本空,若于法有得、于覺有證,即是執(zhí)相,能所未除,就不可能成就道果。龍牙頌云:
深念門前樹,能令鳥泊棲。來者無心喚,去者不慕歸。若人心似樹,與道不相違。《集注》引
心上無纖粟停留,便是無法可得,自性清凈。懷深頌云:“一顆靈丹大似拳,服來平地便升仙。塵緣若有絲毫在,蹉過蓬萊路八千。”只要有纖毫的我已得法的見解,便與悟境失之千里。將一切悟心徹底掃除,“上無片瓦,下無卓錐。日往月來,不知是誰”《集注》引川禪師頌,才是灑灑落落的閑道人。因此《金剛經》說“我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念頭產生的本身就是執(zhí)著于這個假名,心性當下被染污,此地無銀三百兩,“但有纖毫即是塵,舉意便遭魔所擾”《集注》引志公語。
3莊嚴而不住莊嚴相
《金剛經》通過莊嚴國土說明無住的道理。如果菩薩有莊嚴佛土的想法,就是嚴重的我執(zhí)。只有徹底排除莊嚴佛土的思想,并認清佛土本性空寂,莊嚴不過是幻化之行,一切皆非真,才是菩薩:“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 只要一想著清凈莊嚴,有境界相,即非莊嚴。絕對的清凈是不能想像的。禪者于此下一轉語,川禪師說:“娘生褲子,青州布衫。”頌云:
抖擻渾身白勝霜,蘆花雪月轉爭光。幸有九皋翹足勢,更添朱頂又何妨? 《集注》引
雖然娘生褲子、青州布衫喻本來面目不須莊嚴,了悟之心如同白潔勝霜之鶴,與蘆花雪月相映,著不得任何色塵,但對“非莊嚴”這句話本身也不可執(zhí)著,因此非莊嚴又何妨莊嚴?故不妨有“翹足勢”、“丹頂”的嚴飾。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非莊嚴佛土者,即是莊嚴,是名非莊嚴。
4度生而不住度生相
《金剛經》強調:“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禪宗認為, “一切眾生本是菩提,不應更得菩提”《古尊宿》卷3《希運》,所以并沒有眾生可度,“堂堂大道,赫赫分明。人人本具,個個圓成。只因差一念,現出萬般形”《集注》引川禪師頌,“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壇經·付囑品》,“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 《壇經·般若品》。經文謂佛有五眼,川禪師頌云:
如來有五眼,張三只一雙。一般分皂白,的的別青黃。其間些子?誵?訛處,六月炎天下雪霜。
從自性本體上看,如來凡夫并無區(qū)別。一念迷即凡夫,一念悟即佛:“一切凡夫皆具眼,而被迷心蓋覆,不能自見。若無迷心妄念,如得翳障退滅,五眼開明。”《集注》引李文會語
5持經而不住持經相
《金剛經》強調持經的功德,同時又注意對持經功德之心的掃除。川禪師頌為:
初心后發(fā)施心同,功德無邊算莫窮。爭似信心心不立,一拳打破太虛空?
雖然功德無邊,但只是人天福報,與佛法毫無干系。只有將貪求福報之心徹底掃除,將太虛空般的人天福報一拳打碎,才能獲得無為的“福德”。川禪師著語云:“擘開太華手,須是巨靈神。”意為擘開堅固如華山與中條山的功德之念,須有黃河之神巨靈的力量。頌曰:“堆山積岳來,一一盡塵埃。眼里瞳人碧,胸中氣若雷。出邊沙塞靜,入國貫英才。一片寸心如海大,波清幾見去還來。”生動地傳達出領悟即心即佛、不住持經功德的自由奔放悟境。
6布施而不住布施相
《金剛經》強調:“菩薩于法應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所得福德仍不為多。這是因為,“寶滿三千界,赍持作福田。惟成有漏業(yè),終不離人天” 《集注》引傅大士頌。凡夫六根膠著六境,在布施時住于布施之相,顧戀身財,希求受者報恩,希求來世果報。而真正的布施,要三輪體空:無能施之心,不見有施之物,不分別受施之人。三輪皆無自性,體空而幻有,所以不能執(zhí)著。因此,當梁武帝問達摩起寺度僧有何功德時,達摩斬釘截鐵斷然否決:“無功德!” 真正的功德性,在真心自性當中,而不在有為法中。有為終歸于滅,住相布施,希求福德,得福雖多,于明心見性,毫無裨益;無為的功德性,無形無象,沒有窮盡:
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仰箭射虛空。勢力盡,箭還墜,招得來生不如意。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蹲C道歌》
“若論無相施,功德極難量。”傅大士頌達摩點化梁武帝,目的是為了讓他向真心自性中去體究。川禪師頌云:“羅漢應供薄,象身七寶珍。雖然多濁富,爭似少清貧。罔象只因無意得,離婁失在有心親。”布施而“有心”,貪求福報,所求得者只是福德,而非功德。
7說法而不住說法相
《金剛經》云:“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禪宗發(fā)揮此禪機,較為典型的是大士講經!侗處r錄》“梁武帝請傅大士講《金剛經》,大士便于座上,揮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問:‘陛下還會么?’帝云:‘不會。’ 志公云:‘大士講經竟。’”雪竇頌云:
不向雙林寄此身,卻于梁土惹埃塵。當時不得志公老,也是棲棲去國人。 《碧巖錄》第67則
大士壁立萬仞,用峻烈的機鋒來顯示禪不可說,志公卻畫蛇添足地解釋說 “大士講經竟”,仍然是著了講經之相,所以圓悟評為“好心不得好報,如美酒一盞,卻被志公以水攙過”。雪竇的頌詞,翻轉一層,說傅大士不在雙林逍遙放曠,卻來宮中講經,縱是揮案一下立即下座,也是惹起了埃塵!佛鑒勤頌:“案上一聲鳴嚗々,已是重重添注腳。梁王何事不回頭,志公將錯還就錯。” 《頌古》卷3佛鑒勤頌可與此互參。雪竇頌古的后二句表面上說當時若不是志公解釋,大士也會像達摩那樣與武帝機緣不契,被趕出國去。實際上是感嘆禪的慧命,在志公的闡說中喪失殆盡!
“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金剛經》須菩提宴坐,也被禪門作為著名公案之一。須菩提有一次在巖室中禪坐,天神稱贊他善說般若,散花供養(yǎng)。須菩提說:“我并沒有講過什么,怎么說我善說般若?”天神說: “尊者無說,我亦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般若。”于是天旋地轉,花雨飄落得更多。雪竇頌云:“雨過云凝曉半開,數峰如畫碧崔嵬?丈唤鈳r中坐,惹得天花動地來。”《碧巖錄》第6則須菩提不說與維摩默然,成為禪僧所仰慕的范本。但雖無言說,只要無住生心,又不妨言說,否則大藏經從何而來?川禪師頌云:“有說皆為謗,無言亦不容。為君通一線,日出嶺東紅。”《金剛經》以無住為核心,川禪師之頌,多是問有對無之禪機,于原文機境,翻出新錦。禪宗正是用不說之說,提持向上一路,激宕成靈性的感悟:吃茶點茶是“說”佛法,饑食困眠是“說”佛法,棒喝截流是“說”佛法,乃至驢鳴、狗吠、蛙鼓、鶯啼、溪吟,無一不在“說”佛法,直指悟心。在禪宗看來,水鳥樹林,墻壁瓦礫,都在浩浩說禪:“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五燈》卷13《良價》“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金剛經》佛說法四十九年,無非是應時契機,破除名相,使人自證實相。一旦自性自覺,將自行拋棄一切;硪姳拘,即可洞曉說而無說、無說即說之理: “若能了悟色相俱空,有空俱遣,語默雙亡,即見自性清凈,雖終日言,猶為無言;雖終日說,猶為無說。”《集注》引慈受禪師語
四、無住生心,觸處皆春
金剛般若通過無得無證,將悟心予以掃除。掃除悟心后的境界,是“不取于相,如如不動”《金剛經》。它的要旨,就是在浩浩的現象界中,接機應化,方便起行,而不失心體的寧靜。以此靜謐安詳的金剛慧目洞察大千世界,雖然萬象紛紜遷變,本體仍是如如不動:
上堂,舉……僧問法眼:“不取于相,如如不動。如何是不取于相,見于如如不動?”眼曰:“日出東方夜落西。”其僧亦有省。若也于此見得,方知道旋嵐偃岳,本來常靜。江河競注,元自不流。其或未然,不免更為饒舌:天左旋,地右轉,古往今來經幾遍?金烏飛,玉兔走,才方出海門,又落青山后。江河波渺渺,淮濟浪悠悠,直入滄溟晝夜流!《五燈》卷19《慧勤》
禪者的第三只眼,燭照天地,雖然置身于現象界,展開現象界的生活,卻絲毫不改心境的澄明:“雖然浩浩應機,要且如如不動。有時魔宮虎穴轉大法輪,有時荊棘林中建立梵剎。”《圓悟錄》卷10!段鍩簟肪13《獻蘊》: “問:‘如如不動時如何?’……師曰:‘石戶非關鎖。’”謂心性如石戶,并不需要強制性的壓抑鎖方臻如如不動!蹲阽R錄》卷99引《顯宗論》云: “如如不動,動用無窮。” 語則全彰法體,默則獨露真常。“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證道歌》川禪師頌云:“得優(yōu)游處且優(yōu)游,云自高飛水自流。只見黑風翻大浪,未聞沉卻釣魚舟。”云飛水流,喻禪者在現象界展露出生命的靈性之光。雖然黑風翻起大浪,但釣舟喻心性卻永遠不會因顛簸而沉沒,在劇烈的動蕩中仍然保持著不動的本色。金剛般若的如如不動,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伏妄證真,人人“如是”
《金剛經》中,如來聽了須菩提“如何降伏其心”的提問,告誡他“應如是降伏其心”。在雍容高華的言辭中,禪機閃爍:宇宙人生的本來面目,不增不減,不垢不凈,原本“如是”,自然天成。但對這“如是”,只有上根人才能了悟承當。川禪師頌云:
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家。君行楊柳岸,我宿渡頭沙。江上晚來初雨過,數峰蒼翠接天霞。
高山流水,心心相印。鼓震琵琶鳴,皆是個中人。雖然一宿一行,知音分袂,楊柳岸凄風入骨,渡頭沙孤雁銷魂,但是,禪者卻在這痛苦中得到了超越和升華:新雨滌塵,人性的赤忱如同西天的一抹晚霞,將數峰蒼翠暈染得瑰麗多姿!“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寂寞凄寒,讓位于初雨增翠色晚霞接天紅的亮麗溫馨。禪者正是剝離了七情六欲的膠著,還生命一個無瑕的“本來”,讓我們進入禪意別離的“如是”。在“如是”之境里,容不得任何塵埃:“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金剛經》如來明明白白地揭示人生的至理,無奈領悟者少,正如川禪師所頌:“兩個五百是一貫,阿爺元是丈夫漢。分明對面向渠言,爭奈好心無好報!”如來以本來現成之現量境,將真語、實語等表露無余,可惜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唯有禪者,能感悟生命的 “如是”,徹見生命的本來。
2.本來是佛,個個圓成
《金剛經》反復強調,佛不度眾生,因為人人具足,個個圓成,本來是佛。對此禪宗亦奉為圭臬:“赤肉團上,人人古佛家風。毗盧頂門,處處祖師巴鼻。” 《圓悟錄》卷6春蘭秋菊,各自馨香。眾生只因業(yè)障深重,與佛有殊。若能回光返照,一刀兩斷,即可徹見本心。川禪師頌為:“生下東西七步行,人人鼻直兩眉橫。哆啝悲喜皆相似,那時誰更問尊堂?”佛祖初生,與常人初生時并沒有兩樣。只是佛祖能持守真心,而常人隨著年齡的成長,斫喪了生命的本真,淪為凡夫。因此,金剛般若強調認識自性,“若能信得家中寶,啼鳥山花一樣春” 《集注》引川禪師頌。眾生都有佛性,都有善根,自性自度,并非他度: “一念證時,只證元來自佛,向上更不添得一物。……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菩提,即此本源清凈心,與眾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無彼我相。”《傳心法要》從無上圣智的體性來講,絕對平等,在圣不增,在凡不減,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毫無差別!督饎偨洝氛f持守此經有莫大的功德,“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禪宗認為,是法平等,“此經”人人俱有,個個周圓。上及諸佛,下及螻蟻,均具“此經”,即覺悟之心。川禪師頌曰:
入海算沙徒費力,區(qū)區(qū)未免走埃塵。爭如運出家中寶,枯木生花別是春。
詩以“算沙”、“走埃塵”,喻向外尋求;以“運出家中寶”喻明心見性。禪宗反對皓首窮經、泥古不化的知解宗徒,喻之為蜂子鉆窗紙,驢年不得出。因禪師遣僧求經,頌曰:“燈籠露柱熾然說,莫學驢年紙上鉆?唇涰毦呖唇浹,多見看經被眼謾。”《集注》引與此相反,禪者對生命深處的經文則尤為看重!督饎偨洝贩磸蛷娬{受持“四句偈”的無量功德,但對“四句偈”的具體內容,卻始終只字未提,以至古往今來聚訟紛紜。實際上,“四句偈者,乃此經之眼目也。雖經八百年注解,未聞有指示下落處。人多不悟自己分上四句,卻區(qū)區(qū)向紙上尋覓”《集注》引顏丙語。四句偈即是此經,即是本心。“問: ‘一切諸佛,皆從此經出,如何是此經?’師曰:‘低聲!低聲!’曰:‘如何受持?’師曰:‘切不得污染。’”《五燈》卷11《省念》這才是受持四句偈、保持本心的最佳方式。川禪師頌云:“佛祖垂慈實有權,言言不離此經宣。此經出處相還委,便向云中駕鐵船。”只要明白了“此經”出自生命靈泉的深深處,便可得到“云中駕鐵船”的自在三昧。投子青之頌,則形象地描繪出機心熾盛、追逐妄相的謬誤:“水出昆侖山起云,釣人樵客問來因。只知洪浪巖巒闊,不肯拋絲弄斧斤。”《頌古》卷6只要收絲束斧,即可觸目菩提,感悟山水真如。
3.三心皆妄,應無所住
《金剛經》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德山行腳至澧陽路上,見婆子賣餅,歇擔買點心。婆子指擔問:“這個是甚么?”德山說是講解《金剛經》的《青龍疏鈔》。婆子遂設下陷虎之機:“婆曰:‘我有一問,你若答得,施與點心。若答不得,且別處去!督饎偨洝返: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審上座點那個心?’師無語。”《五燈》卷7《宣鑒》禪宗用功的方向,即是截斷三心的妄念之流,使一念不生,前后際斷:“此三識若不思過去,即想未來,過未不緣,即住現在,離三際外,更無有識。故祖師云:一念不生,前后際斷。”《宗鏡錄》卷66“過去心已過去,未來心未至,現在心不住。”同上卷64“三際俱空,一心何有?” 同上卷84“過去之法不應追念,未來之法不應希求,現至之法不應住著。若能如是,當處解脫。”同上卷95禪僧頌云:
過去心不可得,收綸罷釣秋江碧。扁舟古岸恣閑眠,明月蘆華深穩(wěn)密。 《頌古》卷6雪竇宗頌
去歲春風燕子多,社前先到舊時窠。今年春色歸將半,簾幕蕭蕭不見過。 同上寶葉源頌
收絲罷釣,喻將向外尋求之心收起,此時秋江澄碧,漣漪不起。古岸閑眠,月映蘆花,心境一如。去歲燕子,舊窠尋痕。今年春歸,燕子無蹤。是燕子不住三心,抑是人不住三心?呈自然之景于目前,含不盡之意于言外。在闡釋三心不可得之后,《金剛經》得出結論:“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川禪師頌云:“一波才動萬波隨,似蟻循還豈了期。今日為君都割斷,出身方號丈夫兒。”諸心一似萬波,隨一波而動。只要在根源上截斷,就是頂天立地的悟者。
4.不住一切,頓悟成佛
《金剛經》說:“于法應無所住”,“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即不執(zhí)著。一切法無有自性,所以禪心“應無所住”。“應無所住”是大乘般若理論的核心內容,是《金剛經》的中心思想;勰茇撔,聞客讀《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恍有所悟,遂出家求法。后來五祖為他開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大悟說:“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遂成為衣缽傳人,禪宗六祖。自性本清凈是“性空”,自性能生萬法是“緣起”;勰荛_悟時說的話,實在是性空緣起的實證實解。對“無住”內涵,老安禪師有相當精湛的闡釋:“‘無所住’者,不住色,不住聲,不住迷,不住悟,不住體,不住用。‘而生其心’者,即一切法而顯一心,若住善生心即善現,若住惡生心即惡現,本心即隱沒。若無所住,十方世界,唯是一心。”《林間錄》卷上永嘉大師說:“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正是無住生心的寫照。禪僧頌云:
應無所住豁心空,金屑依然著眼中。驀地虛空連地脫,大千經卷一時通。 《頌古》卷6孤云權頌
般若的威光實在逼人!即使對“應無所住”的本身,也仍然毫不容情地予以破除。只有這樣,才能使大千經卷化為靈動的生命。證悟了金剛般若的無住,便會終日吃飯而未嚼一粒米,終日穿衣而未掛一縷絲,便是自在的人生,開悟的人生,便會以開放的胸襟感應宇宙自然自在自為的清純之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無門關》第19則 此時,“一切法是佛法”《金剛經》,舉足下足無非道場,揚眉瞬目皆是佛法。
《金剛經》是開啟智慧的利劍,直指無相無住,斬斷葛藤,抽釘拔楔,壁立千仞,簡潔明快,拋棄了小乘佛教繁瑣的修持程序,這種干凈徹底的掃除法,在佛教界引起了強烈的震動:“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金剛經》果然,習慣于傳統(tǒng)佛法者將之視為洪水猛獸,攻擊它是“空見外道”。即使是禪宗大興之時,仍有人對它的精髓難以把握。以研習此經而有“周金剛”之名的德山宣鑒,曾一度視南宗禪的見性成佛為冤家仇寇,擔起闡釋《金剛經》的著作,要到南方摧毀禪宗陣營,后來被賣餅婆以《金剛經》三心不可住拶倒,往龍?zhí)肚蠓ǘ@開悟,遂將原先的金剛學著作付之一炬,成了牙如劍樹口似血盆在孤峰頂上哮吼佛法的一代宗師。參禪之前的周金剛并不知道,正是《金剛經》掃除一切的般若智慧,影響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南宗禪!從《壇經》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金剛經》的烙印:
“諸佛妙理,非關文字”、“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機緣品》,呈示著不立文字的通靈體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行由品》,暴射出掃除一切的金剛威力。
“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付囑品》,透露著“掃”字亦掃的般若慧光。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云遮日面”《機緣品》、“外于相離相,內于空離空”《付囑品》,顯現出不落二邊的中道智觀。
“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懺悔品》、“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般若品》,流漾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禪悟空明。
“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么長”《機緣品》,揭舉著存在而超越、超越而存在的生命體驗……
金剛般若揭示本性“如如”純明,用般若利劍掃除一切,以獲得應無所住而生心的人生境界;禪宗重現清明無染的本來面目,用公案機鋒破迷去執(zhí),以獲得存在而超越的人生境界。在本心論、開悟論、境界論這三大層面上,《金剛經》與禪韻詩情交相輝映。金剛般若激發(fā)了禪僧頓悟直指的靈感,為禪宗增添了無數公案機鋒,并產生了超妙空靈的禪宗詩歌,為禪宗史、詩歌史結撰出絢爛瑰麗的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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