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濟高僧破山海明

　　朱明一代,臨濟宗盛行。迨至中葉,出了一位法龍門象笑巖德寶大師(1512-1581年,字月心),他自幼出家,受戒后便南北弘法,游方傳教,以禪道接引諸方學(xué)者,晚年定居北京柳巷精舍。史稱明末四高僧中的三位——云棲株宏(1535-1615)、紫柏真可(1543-1603)、憨山德清(1546-1623),都曾從之叩問禪要,其著作有《笑巖集》四卷。笑巖德寶傳法于幻有正傳,正傳門下出了密云圓悟(1466-1642)、天隱圓修、雪嶠圓信三高僧,各傳道一方,時稱臨濟中興。圓悟俗姓蔣,江蘇宜興人。26歲時因閱《六祖慧能壇經(jīng)》而向往佛教,明神宗萬歷24年(1596)出家,52歲那年正式開堂說法,自此宣說法音達24年之久,為明末禪門巨匠,重興了浙江鄞縣天童寺。繼其法者有12人,如漢月法藏(1573-1635)、費隱通容(1593-1661)、木陳道忞(1596-1674)、破山海明(1597-1666)、浮石通賢等,人才濟濟,法流蕃衍,遍于國中。

　　據(jù)《破山年譜》記載,他生于明萬歷25年(1597),四川省大竹縣人,俗姓騫,乃明初大學(xué)士騫義的后裔。他甫滿19歲即出家于大竹縣佛恩寺,在此后50多年的弘法生涯中,他遍歷楚水吳山,大江南北,披星戴月,茹苦含辛,芒鞋棕笠,瓢杖孤行,崎嶇訪道,跋涉參尋,為法忘身,那顧塵頭土面,尋師求教,不分此處彼方,他曾在黃梅縣東北二里的馮茂山上苦修三年,故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破山”之號可能即本于此,但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他以明朝遺民自居,痛江山之易主,河山之破碎,故號“破山”。

　　他離開馮茂山后,來到江南,先后參謁了名噪一時的雪嶠圓信、湛然等禪宗名宿。最后到鄞縣天童寺當(dāng)了一名打磬和尚,以其刻苦的精神,出眾的悟性,敏捷的才思,機辯的語言,引起了方丈密云圓悟的重視,由打磬僧人一下子升任天童寺的維那,并于明思宗崇禎元年(1628)接了密云的法。

　　破山于崇禎5年(1632)回到了與故鄉(xiāng)大竹縣毗鄰的梁平縣。他當(dāng)年出川時,不過是一位默默無聞的游方僧人,而此刻卻已是南派禪宗的繼承人了。他于清世祖順治10年(1653)在梁平縣城郊創(chuàng)建了雙桂堂,該寺經(jīng)過二百一十四年的培修擴建,由簡到繁,從小到大,直到清德宗光緒18年(1867)才完全竣工。三百多年來,雙桂堂一直香火鼎盛,至今建筑基本完好。清初建寺時,這里就有兩株桂花樹,因名雙桂堂,現(xiàn)老桂尚存,花開時節(jié),十里飄香。真可謂:“老桂離披,明季烽煙愴往事;平湖瀲滟,一弘秋水想伊人。”

　　破山在回川后的三十四年的歲月里,一直是以梁平縣為基點,在川東一帶大闡宗風(fēng),其弟子或再傳弟子遍布川滇黔,如中興成都昭覺寺的丈雪通醉,中興成都文殊院(現(xiàn)四川省佛教協(xié)會所在地)的慈篤海月,中興成都寶光寺的笑宗印密(1609-?),重慶華巖寺的開山祖師德玉圣可(1628-1700)、峨眉山第一大寺——伏虎寺的開山祖師貫之性一,……。無怪乎人們把雙桂堂譽為“蜀中叢林首”。1983年,國務(wù)院將該寺列為全國重點寺廟。破山海明一派的譜系為“海印發(fā)光。悟真永昌;寂常心性,戒定慧香;佛身克果,祖道聯(lián)芳;雙桂榮野,一葦渡江;禪觀固遠(yuǎn),五葉攸長。”

　　破山海明的禪學(xué)思想,與其師密云圓悟和曾師祖笑巖德寶一脈相承。德寶的《笑巖集》,木陳道忞所輯的《天童密云圓悟禪師語錄》等書,集中地反映了他們的思想。

　　《笑巖集》云:“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認(rèn)為客觀世界是由心所產(chǎn)生的,是唯識所生的。三界即欲界、色界和無色界,它們都處在生死輪回的過程之中,是有情眾生存在的三種境界。欲界為具有食欲、淫欲的眾生所居,如人所居住的四大洲等。色界位于欲界之上,為已離食欲、淫欲的眾生所居,但其仍為色所屬界。無色界又在色界之上,為無情眾生所居,包括四無色天。以上三界統(tǒng)稱為迷界,佛教認(rèn)為從中解脫,得到無上涅 槃才是最高理想。

　　《笑巖集》又云:“一心萬法,萬法一心”。認(rèn)為一心是萬物的本體,萬物則是一心的假象。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德寶一系繼承了自六祖慧能以來禪宗的傳統(tǒng)觀點。

　　《天童密云圓悟禪師語錄》記載:漢月法藏請密云圓悟上堂講臨濟宗旨來源時,“一僧出問:‘如何是和尚惡水潑人?’師(圓悟)便打。僧?dāng)M開口,師直出法堂,云:‘這便是臨濟宗旨。’又一僧問:‘十方諸佛,歷代祖師,父母未生以前甚處安身立命?’師便打。(僧又問)‘已生后,甚處安身立命?’師復(fù)打。(僧再問)‘即今甚處安身立命?’師又打。僧轉(zhuǎn)身云:‘釋迦大師來也,請和尚答話。’師亦打。……”該書卷二又載:圓悟“上堂……僧以坐具作舞,師與一棒,云:‘且道是賞你,罰你。’”可見圓悟等人是從反面讓人悟出佛性,即棒喝禪。這與漢月法藏后來力倡文字禪,從正面解說禪宗義理是不同的。

　　梁平縣雙桂堂的山門兩側(cè),有破山明撰寫的兩幅楹聯(lián)。其一為:“二株嫩桂久昌昌,正快時人鼻孔;數(shù)畝荒田暫住住,稍安學(xué)者心腸。”其二為:“萬竹山前逢一衲,話虛心高節(jié);三家村里學(xué)老農(nóng),得廣種博收。”寺內(nèi)客堂里,也懸掛著破山明書寫的兩幅聯(lián)語。其一為:“不嫌澹泊來相處,若怨清貧去不留。”其二為:“河邊淑氣迎芳草,林下輕風(fēng)帶落梅。”

　　破山海明是一位詩書圣手,名馳古今,他雖然桃李遍禪林,但其遺墨流傳至今的卻已很少了。中國佛教協(xié)會理事、雙桂堂現(xiàn)任方丈妙談法師曾給筆者看過一件破山海明的真跡殘卷,乃國家重點文物,雖僅剩寥寥十余字,其書法卻非常耐看。蒼勁中見秀麗,流暢中帶疏狂,龍飛鳳舞,鐵劃銀鉤。把王羲之的俊逸瀟灑,顏真卿的宏大磅礴,歐陽修的峻拔森嚴(yán),蘇東坡的珠圓玉潤熔于一爐。其拓片至今暢銷不衰,是明清遺墨中難得的珍品。

　　雙桂堂現(xiàn)存的破山海明撰寫的碑刻、楹聯(lián)還有一些,雖屬摹刻的第二手作品,但仍可看出禪師的筆意匠心和思想境界,而且文字內(nèi)容也十分清新,堪稱“詩書雙絕”。寺內(nèi)有一牌坊,兩側(cè)嵌著破山海明的墨跡石刻。其一為:“獅子峰前獅子兒,全身踞地爪牙齊,有時返擲尋芳草,百獸聞之角皺眉。”其二為:“長生不如無生好,識得無生人不老。不老擬同春復(fù)秋,年年此日驚花鳥。”寺內(nèi),還有兩塊木刻原版。其一為《牧牛頌》,詩曰:“善法堂前擬圣流,南泉牧得一頭牛。我欲騎往西方去,又恐西方不肯留。”其二為:“箇事從來在者里,非空非內(nèi)亦非外。若人向此開雙眼,任是刀山渾不礙。”末尾題款:“破山老人為非外禪人拈出。”吸引了不少古典文學(xué)、佛學(xué)、書法愛好者,令人們贊嘆不己。

　　雙桂堂占地77畝,周圍田疇似錦,遠(yuǎn)處蒼山如黛。寺內(nèi)松柏參天,翠竹掩映,郁郁蔥蔥地拱衛(wèi)著巍峨雄偉的殿宇;時有二三白鶴嬉戲于老干虬枝間,真是一處名不虛傳的世外桃源!妙談方丈告訴筆者,三十多年前,這里的林木要比現(xiàn)在茂密得多,把偌大一座寺廟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成群的白鶴飛來飛去,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每天可撿回滿滿一籮筐白鶴蛋。古人云:“用筆不靈看燕舞,行文無序賞花開。”大千世界的某些東西,是可以誘發(fā)人的靈感的。如武術(shù)中的鶴拳,即清人模仿白鶴閃挪騰躍等動作而創(chuàng)之。破山海明在書法上的卓越成就,是否也受到白鶴嬉戲的啟發(fā)?不禁令人浮想聯(lián)翩,神馳天外。

　　破山海明圓寂于清圣祖康熙5年(1666),世壽70歲,戒臘51齡。其徒中,以丈雪通醉最著名。他撰有《錦江禪燈》20卷,為一傳燈僧錄,流傳至今,為后人保存了不少佛教史料。破山海明法系中,以詩書畫馳名南北者頗多。除前已述的丈雪通醉、笑宗印密、慈篤海月、貫之性一、德玉圣可外,尚有成都昭覺寺的明照通朗、梁平雙桂堂的熹公竹禪(1823-1900)、成都龍藏寺的雪堂含澈(1824-1900)……。均為一時俊彥,禪門大德,其作品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清人陳匪石在《跋圣師墨跡》(圣師即圣可德玉)一文中說:“明末遺民以書畫逃禪者,八大、石濤、半千為最著。破山、圣可師弟亦其流亞,且開三蜀象教宗風(fēng)。”(象教即佛教)其論頗為中肯。1957年,郭沫若(1892-1978)在成都昭寺見到破山海明、丈雪通醉師徒的遺墨后,揮毫題詩一首:“一別蓉城十二年,今來昭覺倍慰然。丈雪破山人已渺,幾行遺墨見薪傳”。(李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