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唯識論

成唯識論(Vij?āpti-mātratā-siddhi-?āstra) 佛教論書。又名《凈唯識論》,簡稱《唯識論》。玄奘糅譯印度親勝、火辨、難陀、德慧、安慧、凈月、護法、勝友、勝子、智月等十大論師分別對《唯識三十頌》所作的注釋而成。10卷。傳說玄奘留學印度時,曾廣收十家注釋(每家各10卷)...[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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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識的結構——《成唯識論》初讀

一 空宗和相宗成就同一個理境

  印度佛學經歷過長期而復雜的演變過程,產生過多樣而豐富的義理系統(tǒng),一般性、簡單化的說法,將其概括為原始佛學、小乘佛學、大乘佛學幾類。“原始”一詞表時間,原始佛學即早期的佛學;但“小乘”、“大乘”,卻并非表示佛學的先后階段。呂澄先生指出:“小乘一名,是大乘成立并盛行后對部派佛學的貶稱。”然而經久色褪,“現(xiàn)在用‘小乘’一詞,已并不含有貶義,僅表明這樣一個事實:在大乘學說流行以后,部派佛學還在繼續(xù)發(fā)展,不過蒙受大乘影響,學說有所改變,而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小乘階段。這個階段延續(xù)的時間相當長,可說與大乘佛學相終始。”(注:《印度佛學源流略講》,見《呂澄佛學論著選集》卷4,齊魯書社1991年7月版,第2107頁。)玄奘西游歸國后,著《大唐西域記》,記敘在印度的經歷見聞,其時大乘盛行已久,奘師仍到處見到習學小乘法教的伽藍部眾。

  佛教的宗旨是救人出離生死苦海,獲得解脫。這里又有一般性的說法:小乘是自了,大乘是普渡;一葉扁舟,只能載得自家,萬噸巨輪,方為眾生慈航。致于對世界、人生的認識,大小乘的義理差別被總結為:小乘講我無法有,大乘講我法二空。這當然又是極度的簡單化了。稍稍加詳,大乘佛學可以劃分為初、中、后三期。初期龍樹的中觀學派,議論恣肆,掃蕩一切,素有“空宗”之稱;中期無著、世親的瑜珈行學派,如理觀相,建立萬有,結穴于“唯識”,故標“有宗”之目。為便于區(qū)別,小乘說一切有部又叫“小有”,大乘唯識之有又叫“大有”。

  但是,歐陽漸先生不滿意“空宗”、“有宗”的對立分法,盡管龍樹后人與無著門徒爭論激烈,終大乘之歷史而不稍歇,歐陽卻以會通、而非對立的觀點來看待兩造。他強調說:“龍樹不異于無著”,“龍樹闡宛然中寂然,故五蘊皆空;無著闡寂然中宛然,而三科善巧。”(注:《大智度論初品品目》,見《藏要》卷3,上海書店1991年6月版,第144頁。)大乘的根本經典是《般若》,般若的精神,首先由龍樹及中觀學派從“性空”的方面加以闡發(fā),而唯識學則在此基礎上從“緣起”的方面從事建設。歐陽先生通論之曰:“一切法空宗為般若,一切法無我宗為唯識。智慧與識屬法相事,空及無我屬法性事?帐瞧潴w,無我是用,唯識詮用義是一大要旨。”(注:《成唯識論研究次第》,內學院刻本,第1頁,左。)“般若”,可直譯作“智慧”,但玄奘說:“般若鄭重,智慧輕淺”(注:《翻譯名義集》卷1,新修大正藏經,卷54,第1057頁。),根據其“五不翻”的原則,《般若經》決不能翻譯成《智慧經》。無我本來就是空義,但空與無我又有“體用”之別,(注:牟宗三先生曾精辟地簡別儒家的體用義和佛家的體用義,指出,佛家的體用,乃是“虛說”的體用。氏著《心體與性體》(上)附有《佛家體用義之衡定》一篇長文。)可以說,無我是順著空的一種具體解說,或曰,無我是空的“順說”;同理,智慧是般若的“順說”。依此言路,則唯識、緣起應該是性空的“逆說”。中觀派的重點在性空上,故又稱“性宗”;瑜珈派的重點在依緣起而觀相上,故又稱“相宗”。至少在語詞上,性與相是相成的關系,不若空與有是相反的關系。復此,歐陽又于相宗中細分法相學和唯識學:《集論》、《五蘊論》等,以三科(蘊、處、界)統(tǒng)攝一切法,是法相學;《攝大乘論》、《百法明門論》等以五位(心、心所、色、不相應行、無為)統(tǒng)攝一切法,是唯識學?傊瑹o論順說、逆說,性宗、相宗,法相學、唯識學,都是在打開和成就著同一個理境。

  事實上,疏釋《三十唯識論》的十大論師中,玄奘最為心契的護法,就已經取的是經由無著來理解龍樹的途轍,他這方面的代表作有《廣百論釋》,特別是其中的《教誡弟子品》。該品運用有無、真假、空不空、能不能、俗言勝義、言詮親證等等范疇,反復多方地進行問答辯難;表面看起來,像是在玩玄虛的辯證法,實際上是通過反復論難,將范疇所可能具有的多層次、多維度的意義揭示出來了。例如關于二諦,一般認為瑜珈行派主張俗諦無而真諦有,中觀派主張俗諦有而真諦無,簡直針鋒相對,但護法就此作了會通之說:“應作是言:真非有無,心言絕故。為破有執(zhí),假說為無;為破無執(zhí),假說為有。有無二法,皆世俗言,勝義理中,有無俱遣。圣智所證,非有非無,而有而無。”(注:玄奘法師譯撰全集,第28函,《大乘廣百論釋論》卷10,第13頁,左。)會通不是無原則的調和,上面引的這段話,隱然而確定地體現(xiàn)著一種論證的方向性,這就是,有之于無,真之于假,兩對范疇中,“真—假”這一對更基本些。法之有無,可隨情境、隨言路而施設;是真是假,則不得含糊,理論上可以分清真假,實踐中可以遣假達真。信受佛教的人,修行證果,覺幻悟真,是有進度有階位的;含識眾生與在位菩薩,迷幻覺真,是判然有別的。正是主要在這一實踐的意義上,有時顯得吊詭的佛家言說,將自己與八面玲瓏、無可把捉的掏漿糊式的“辯證法”區(qū)別開來了。

  護法的會通立場,對玄奘影響至深,這不難從玄奘在印度留學期間的唯一翻譯就是這本《廣百論釋》看出來。此論奘師返國后于高宗永徽初年又翻譯一次,實系潤飾舊稿而成,譯竟而情不自禁說頌二偈,綴于文末。其言曰:

  三藏法師于鷲嶺北得聞此論,隨聽隨翻,自慶成功而說偈曰:

  圣天護法依智悲,為挫群邪制斯論;

  四句百非皆殄滅,其猶劫火燎纖毫。

  故我殉命訪真宗,欣遇隨聞隨譯訖。

  愿此速與諸含識,俱升無上佛菩提

  玄奘在那爛陀寺五年,拜護法的弟子戒賢為師,博極經論之余,除翻譯《廣百論釋》,還曾作過一部長達三千頌的《會宗論》。此論緣起,是為了駁斥當時大德師子光偏執(zhí)《中論》、《百論》,攻擊瑜珈行派的議論!稌谡摗纷裱o法會通中觀和瑜珈的基本理路,依之為“真宗”,將“《中》、《百》論旨唯破偏計所執(zhí),不言依他起性及圓成實性,師子光不能善悟”的道理,大大發(fā)揮了一番,“《論》成,呈戒賢及大眾,無不稱善,并共宣行”。(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華書局1983年3月版,第97、98頁。)可惜的是奘師此論未曾傳譯,早已佚失。

  這里碰到了思想史研習中經常會出現(xiàn)的所謂“邏輯”與“歷史”的關系問題。黑格爾的名論是“邏輯與歷史的一致”,這是要“歷史”向“邏輯”看齊的一致。而有趣的卻是兩者不一致的情況。如上所述,歷史上中觀和瑜珈行兩派是始終對立的,諍論激烈;但邏輯上這兩種始于相反的學說,卻能夠經由會通而終于相成。這種情況在唯識學的集大成者世親身上,有更典型、更集中的表現(xiàn)。

  世親先是在小乘薩婆多部(說一切有部)出家,精通該部的主要論典——卷帙浩繁、有十萬頌之巨的《大毗婆沙論》。他“后為眾人講毗婆沙義,一日講,即造一偈,攝一日所說義”,“如此次第造六百余偈攝毗婆沙義”,“即是《俱舍論偈》也”。《俱舍論偈》傳到毗婆沙的產地賓國,毗婆沙論師們“見聞大歡喜,謂我正法已廣弘宣”。但他們感到“偈語玄深不能盡解”,遂要求世親“為作長行解此偈義”,世親的解偈長行就是堪稱小乘第一論典的《阿毗達磨俱舍論》。罽賓國的毗婆沙師們高興得太早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世親在《俱舍論》長行中,竟是處處以從薩婆多部派生別出的經量部義,來破斥毗婆沙義;“論成后寄與罽賓諸師,彼見其所執(zhí)義壞,各生憂苦。”(注:《婆藪槃豆法師傳》,新修大正藏經,卷50,第190頁。)

  世親后來聽從其兄無著的勸導回向大乘,“就兄遍學大乘義”,“如兄所解,悉得通達”,因而對“毀謗大乘”的“先愆”深自咎責。世親懺悔心誠,對無著說:“我昔由舌故生毀謗,今當割舌以謝此罪。”無著勸告他:你就是割一千條舌頭,亦難滅罪,“汝舌能巧以毀謗大乘,汝若欲滅此罪,當善以解說大乘。”世親從此發(fā)憤為大乘作解人,著述無算,至有“千部論主”之譽:“華嚴、涅槃、法華、般若、維摩、勝等,諸大乘經論悉是法師所造。又造唯識論,釋攝大乘、三寶性、甘露門等諸大乘論。凡是法師所造,文義精妙,有見聞者,靡不信求。故天竺及余邊土學大小乘人,悉以法師所造為學本。異部及外道論師聞法師名,莫不畏伏。”(注:《婆藪槃豆法師傳》,新修大正藏經,卷50,第190、191頁。)在沖著世親而去的“邊土學人”中,就有大唐玄奘這樣的高僧。

  《俱舍論》非常關鍵。從歷史情況來看,它是世親為了撮要小乘有部的宗義而作的,而自從世親皈依大乘,它自然也就屬于其懺悔自責的“先愆”了。但是,從邏輯義理來看,《俱舍論》卻又是“舍有部義取經部義”,對小乘有部作了一次有力的批判。而且,“有部結小有之終,經部開大有之始”,在歐陽漸的眼里,《俱舍論》實在是義理上由此及彼、承前啟后的樞要。說得具體一點,歐陽曾為《俱舍》“表其大略”,“得有所謂趨義者十,比事者三”,十義之中,“三者種子義,四者依義,此二義是阿賴耶識接近義。”(注:《阿毗達磨俱舍論序》,見張曼濤主編,現(xiàn)代佛教學術叢刊,《俱舍論研究》(上),第15、16頁。)“種子”和“依”在唯識結構中也都是重要節(jié)目,阿賴耶識則是唯識核心,世親在回小向大以前已與之“接近”;所以如理而言,小乘《俱舍》之作,對于大乘唯識學,實在不是什么過愆,而是莫大的貢獻。

  上述這種歷史情況與邏輯義理不相一致而又纏繞在一起的現(xiàn)象,成為思想史學術處理上的一大困難。以往佛學方面有所謂“內學”、“外學”的區(qū)分;既然“外道”一詞在佛門弟子的口中是罵人語,則茲學分內外,自然也就寓褒貶之意了。吳大猷先生談到那些將易經與現(xiàn)代物理學亂相比附的“研究”,稱之為“外學的泡沫”時,“外學”一詞亦取貶義。徐梵澄先生有《韋陀教神壇與大乘菩薩道概觀》一文,在韋陀(吠陀)教的諸神與號稱無神論的佛教諸菩薩之間,尋找歷史的聯(lián)系。例如,《黎俱吠陀》中的“智慧女神”,在佛教中成了“辯才天女”;又如,佛教中的佛有“法身”、“報身”、“化身”之三身說,追溯起來,實在是以吠陀時代在天為日、在空為閃電、在地為人間所生之火的“三位一體”的火神,為其胚型的。文末徐先生以微帶譏諷的語氣說:“凡此所說皆為‘外學’,即于此‘外學’亦是些外行話,那么,諸希指教。”(注:《中國佛學論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6月版,第363頁。)既是自謙,亦表示了對學分內外的不滿。當然,“內學”并不盡是皋比自封,內學院出身的呂澄先生,就最注意將佛學的內在義理與歷史傳衍兩方面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其證《起信》、《楞嚴》之偽,主要論據,在于二書的思想與印度佛學有系統(tǒng)性的嚴重不合,此可說是“內學”的對證;其論唯識有古學、今學之別,則頗借助于新發(fā)現(xiàn)的梵本與傳下來的譯本、唐玄奘的新譯與陳真諦的舊譯之間的比較,此可說是“外學”的對勘。

  人間世風水流轉,內外的褒貶,近來似乎有倒轉的趨勢。例如,科學史方面就頗嚴“外史”、“內史”之別,而且“內史”已被權威地論定為“傳統(tǒng)的方法”,此處“傳統(tǒng)”是“過時”的同義語。又如,有人為“哲學史”與“思想史”劃界,謂哲學史只需注意學說的邏輯方面和內在聯(lián)系,而思想史則必須探求思想與政治、經濟、社會諸外緣的互動,尤其應該將重點從“精英思想”即思想家的思想,轉移到“一般思想”即老百姓的思想上去,簡言之,哲學史屬內學,思想史屬外學。果不其然,現(xiàn)在的書市上,“思想史”熱火朝天,“哲學史”無人問津。這一內外尊卑的易位,是全球化時代的必然,外向接軌之不遑,又何有與內向之學呢?

  唯識學的典籍文獻,通常有“六經十一論”的說法;即使取其“最小集合”:“六經”中唯取一經——號稱“經中之論”的《解深密經》,十一論也仍然是缺一不可的。十一論中,一為“本”,余十為“支”。一本者,《瑜珈師地論》(省稱《大論》);十支者,《百法明門論》、《五蘊論》、《顯揚圣教論》、《攝大乘論》、《阿毗達磨集論》、《辯中邊論》、《二十唯識論》、《三十唯識論》、《大乘莊嚴經論》、《分別瑜珈論》。十一論中除了《分別瑜珈論》和《莊嚴經論》外,都有奘譯。以思想史的觀點研究唯識學概念和學說變遷的情況,至少需要熟悉這些經論,不學如下走,根本無能為力。筆者的“研究”唯識,只是想在“內學”的理解方面有點著落。幸虧十一論之外,還有奘師的《成唯識論》在!冻晌ㄗR論》(省稱《識論》)系奘師“揉譯”護法等十大論師對世親《唯識三十頌》的疏釋而成,實際上可以看作奘師本人的著作,也是唯識學的一部綜合性、集大成的著作。歐陽先生盛贊《識論》,稱其為唯識學的“昌極”之作。歐陽將《識論》與諸論對比,說明讀《識論》是進入唯識學的最佳途徑:“研唯識學但憑《大論》,跡其自違,益增迷悶;但憑《集論》,誤彼隨順,或墮小知;但憑《攝論》,聊得端倪,烏能深刻。今乃有此《成唯識論》,百煉千錘,成為利器,固法門最好之作品,亦學者神魂之依歸。”(注:《藏要》卷4,第544頁。)《識論》固然是“內學”的最好教材,而即使從思想史的觀點看,也多有啟發(fā),如其中許多處各種“有義”的辯論,就往往能為探尋概念和學說的變遷提供線索。

  然而,談何容易。筆者多年來,有時也翻翻《識論》,基本上是讀不懂,總是翻幾頁就覺頭昏眼花,終卷之不能,遑論通解乎?兩年前,好友林國良兄以新著《成唯識論直解》見贈。國良兄好學深思,勤勉謹愿,長期專研唯識學,他的這本《直解》,有信達的語譯,有翔實的注釋,有提要撮義的評析,給予有心的讀者極大方便!吨苯狻窞槲覓咔辶苏系K,假之可以從頭讀下去了,讀之未過半,我覺得上了一個臺階,竟能夠自己一路走了。如果沒有國良兄贈我以《直解》,我是不可能去“研究”唯識的,所以,這篇“論文”其實是拜國良兄為師而繳的一份作業(yè)。下文凡引《識論》語,均據《直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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