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唯識論

成唯識論(Vij?āpti-mātratā-siddhi-?āstra) 佛教論書。又名《凈唯識論》,簡稱《唯識論》。玄奘糅譯印度親勝、火辨、難陀、德慧、安慧、凈月、護法、勝友、勝子、智月等十大論師分別對《唯識三十頌》所作的注釋而成。10卷。傳說玄奘留學(xué)印度時,曾廣收十家注釋(每家各10卷)...[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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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識的結(jié)構(gòu)——《成唯識論》初讀

二 外境非有如識 內(nèi)識非無如境

  《成唯識論》開篇即揭明了“為生正解”的宗旨:“今造此論,為于二空有迷謬者生正解故,生解為斷二重障故。由我法執(zhí),二障俱生;若證二空,彼障隨斷。斷障為得二勝果故:由斷續(xù)生煩惱障,證真解脫;由斷礙解所知障,得大菩提。”(注:《成唯識論直解》,林國良撰,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4月版,第3頁。)由于我法二執(zhí),人們陷入了煩惱和所知二障;而如果能對我法二空之理有正解和實證,則人們就能斷掉二障,獲得大智慧和真解脫。與別的宗教相比,佛教似乎特別注重講理,注重理的正解在教的信受中的作用;可以說,佛教是教理并重、信解雙行的宗教,當(dāng)然,信解之后,還須以修行來實證。

  解二空之理的方法,《識論》與《中論》是完全不同的!吨姓摗房烧f純是破斥,純是遮撥,從一開頭的“八不”(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到最后品的“觀邪見”,仿佛有一把鐵掃帚,左右兩邊、一以貫之、疾如迅風(fēng)地掃將過去。讀《中論》,于其摧陷廓清之功,感到暢快淋漓之余,隱隱然總覺有所不足,有待充實,因此,果然,而有《識論》!吨姓摗窉咔辶嘶兀蹲R論》來從事建設(shè)!蹲R論》也有破,但《識論》的破法卻是“立破”,以立為破,破在立中?绽肀玖x即是破,不僅“空有”,即破掉有,還要“空空”,即破掉“惡取空”?湛罩,是為真空,(注: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xué)》將“真空”理解為“同物體分離的虛空”,并用相當(dāng)多的篇幅證明“虛空是不存在的”。亞氏認為虛空只是幾何學(xué)抽象研究的對象,所以他堅定地主張:物理絕不能用數(shù)學(xué)(幾何學(xué))來研究。這一點,是解釋亞氏物理學(xué)之所以“一敗涂地”(T?庫恩語)的關(guān)鍵所在。然而,對古希臘人的真空觀念與佛家真空義作一些比較,應(yīng)該是很有趣的。)其現(xiàn)為“妙有”,所以從整體上說,從基本精神上說,《識論》乃是致力于建立一個“勝義有”的世界,從這個世界看出去,被住在“三界火宅”里的眾生計執(zhí)為實有的自我與萬法,便都失去了“自性”,也即都是空的了。這就好比近代以還的物理學(xué),用質(zhì)量時間并長度、電荷磁矩同位旋、波粒二像測不準、四種基本作用力等等抽象概念重新建設(shè)了一整個世界,(注:數(shù)學(xué)和物理學(xué)的抽象理論當(dāng)然是人類的理智構(gòu)造,但是大科學(xué)家往往對它們有很深的“存在的感受”,當(dāng)代大數(shù)學(xué)家邱成桐說:“科學(xué),尤其是基礎(chǔ)科學(xué),像物理學(xué),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表述物理學(xué)的基本語言是純粹數(shù)學(xué)。‘數(shù)學(xué)’為試圖理解自然而構(gòu)造對象(包括算子代數(shù)、四元數(shù)等),當(dāng)這些對象的理論很豐富時,我們認為它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見《當(dāng)代數(shù)學(xué)精英——菲爾茲獎得主及其建樹與見解》,李心燦等編,上?萍冀逃霭娑2002年8月版,第164頁))從這個世界看出去,常識里的許多知識便毫無意義了,特別是那種固執(zhí)認定外部質(zhì)礙性的粗糙的唯物主義,更是沒有了立足之地;仍然有許多常識繼續(xù)成立,但在物理學(xué)妙有世界的參照下,它們只是“世俗義諦”了。

  《識論》本頌三十偈,每偈四句,每句五言,三十偈總共不過六百言;每偈后有長篇大論的疏釋,牽涉很廣,布局嚴整;因為是“揉譯”,玄奘在討論某個概念或問題時,常常采用詰問辯難的方式,又常常排出多種“有義”,每種“有義”其實是十大論師中某一家的說法,后面的“有義”常對前面的“有義”提出批評,最后一種“有義”則是玄奘所認可的護法的說法。三十頌的前二十四偈講“唯識相”,第二十五偈講“唯識性”,后五偈講“唯識位”。“唯識位”說的是修行次第,好比理論物理學(xué)的實驗證實部分,是實驗物理學(xué);“唯識性”是對前面廣說細繹的唯識世界再作一次總結(jié),再提一次綱領(lǐng);而這部廣大精深的佛家“物理學(xué)”的“基礎(chǔ)理論”部分,是在“唯識相”!蹲R論》的文本結(jié)構(gòu)大體如此。

  三十頌的第一頌是這樣說的:“由假說我法,有種種相轉(zhuǎn);彼依識所變,此能變唯三。”(注:《直解》,第6頁。)‘我”(自我)與“法”(萬法)的存在,是由于假說,那無窮無盡的現(xiàn)象似乎與“我”、“法”相應(yīng),而其實都是由識所變現(xiàn),這能變現(xiàn)現(xiàn)象的識只有三類。三能變者:初能變是第八識,即阿賴耶識;第二能變是第七識,即末那識;第三能變是眼、耳、鼻、舌、身五識,再加第六識,即意識。第八識是根本識,余七識則稱為“轉(zhuǎn)識”!蹲R論》就是采取“三能變”變現(xiàn)萬法這一總路線來論述唯識相的。

  首先應(yīng)辨明的是,“變現(xiàn)”不是“生出”。就生出而言,能生和所生都是實有;就變現(xiàn)而言,能變現(xiàn)是實有,所變現(xiàn)不是實有,或說得更確切些,所變現(xiàn)沒有“自性”。(《中論》有言:“自性即是自體。”(注:《藏要》卷2,第914頁。))譬如在魔術(shù)師的手中,美妙少女被一截為二,空布袋里飛出唐老鴨,諸如此類就是變現(xiàn),不是生出。喝彩鼓掌的觀眾心知肚明:少女身首異處這回事是沒有的,唐老鴨無中生有這回事也是假的。但是,變化所現(xiàn)之像,卻又實有其事,少女被一截為二的現(xiàn)象是不假的;就其所要表征的“自性”來說,它是幻象,就其本身為一種現(xiàn)象來說,又千真萬確。又如做夢,也是變現(xiàn)。夢中之事并非實有,但作為一種心理事實,以及夢境所現(xiàn)之像,又決定是真實。變現(xiàn)自有它的道具和機制,變現(xiàn)之像雖沒有自性,變現(xiàn)的道具和機制則有其自性。

  佛書中就常用夢境、幻象之類的譬喻,來描述蕓蕓眾生的生存狀態(tài)和認知狀態(tài)。唯識學(xué)所宗《解深密經(jīng)》里,解甚深密意菩薩回答如理請問菩薩時,以“善幻師”為例,將眾生分為兩類:一類是愚夫,“愚癡頑鈍惡慧種類無所知曉”,他們對“善幻師積集草葉木瓦礫等現(xiàn)作種種幻化事業(yè)”都認為實有,“見已聞已作如是念:此所見者,實有象身,實有馬身、車身、步身、末尼、真珠、琉璃、螺貝、璧玉、珊瑚,種種財谷庫藏等身,如其所見,如其所聞,堅固執(zhí)著,隨起言說。”另一類非愚夫,“非愚非鈍善慧種類有所知曉,于草葉木瓦礫等上諸幻化事,見已聞已作如是念:此所見者,無實象身,無實馬身、車身、步身、末尼、真珠、琉璃、螺貝、璧玉、珊瑚,種種財谷庫藏等身;然有幻狀迷惑眼事,于中發(fā)起大象身想,或大象身差別之想,乃至發(fā)起種種財谷庫藏之想,或彼種類差別之想。不如所見,不如所聞,為欲表知如是義故,亦于此中隨起言說。”(注:《藏要》卷2,第128頁。)

  要知道魔術(shù)師的“幻化事業(yè)”是假非真并不難,而要讓人體會到醒著也是在做夢,眼見手觸的堅固之物也是幻象,那就難了。但此類譬喻作為佛教說理的輔助手段,自有其重要功能,至少對“正解”,能起一種定向和模型的作用?茖W(xué)家講現(xiàn)代物理學(xué),也常用譬喻。例如,廣義相對論說我們的空間是一個有限而無界的彎曲空間,就可以用三維空間中的二維球面來比方。設(shè)想生活在一個巨大球面上的二維動物,球面對于它是內(nèi)蘊空間,也即是它全部的天和地;不若我們?nèi)祟惐旧砭哂腥S結(jié)構(gòu),自能將球面看作嵌在三維空間中的二維空間。該動物不知道、不能想象第三維,猶如一般人不知道、不能想象第四維,因為三維空間對于人類是內(nèi)蘊空間。二維動物在球面上爬來爬去,永遠摸不到邊界,便以為它們的空間是無限的,而球面其實是無界卻有限的,這就可以比方到我們的空間,也是既無界又有限的。問“有限的空間之外是什么”,問得不到位!既然無界,當(dāng)然沒有“之外”,硬要針對“有限”詰問“之外”,那就涉及了更高的維度,豈是常識和想象所能及?二維動物中如果也有愛因斯坦,提出它們的相對論,那它們也就能懂空間無界卻有限的道理了。相對論宇宙學(xué)的高維空間是人類天才的理智構(gòu)造,其真理性是由實驗間接實證的。如此比方,可以使不懂相對論艱深內(nèi)容的人,對相對論的空間觀有一個大致不差的了解;同樣,魔術(shù)、夢境之類的譬喻也可以使人對佛教理境有一個大致不差的了解。

  但是不夠。真正通曉相對論宇宙學(xué),與只從恰當(dāng)類比大致了解其內(nèi)容,畢竟有重要區(qū)別;同樣,如理正解唯識之學(xué),與僅以譬喻仿佛佛家理境,也有本質(zhì)區(qū)別。上引《解深密經(jīng)》一段話中,“堅固執(zhí)著”魔術(shù)師“幻化事業(yè)”,以為“如其所見,如其所聞”的“愚夫”,固然會“隨起言說”,而能知幻化非實,“不如所見,不如所聞”的“非愚夫”,為了“表知如是義故”,也得“于此中隨起言說”。此種言說,光是斷定所見非實、所聞非實是不夠的,只有揭穿了魔幻師手法的機制,才算是真正地“表知”了“如是義”。世間萬象都是幻象,只是并沒有一個主體的魔幻師,但幻起的機制同樣應(yīng)有言說。萬法的真如性是“離言法性”,歸根要靠修行實證,但也必須對萬法唯識的機制有系統(tǒng)的說明,才能“于一切法離言法性如實了知”。文字可以通般若,般若亦須文字通,《識論》就是一部以繁多的名相和曲折的理路,系統(tǒng)說明“假說我法”、“種種相轉(zhuǎn)”怎樣依三能變識而變化示現(xiàn),從而通向“離言法性”的文字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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