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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jié) 國師在此不敢抬頭

  第十九節(jié) 國師在此不敢抬頭

  玉琳國師的年齡雖輕,但有德有學(xué),更有復(fù)興佛教廣度眾生的悲愿,無論在什么時候,或是什么地方,他總想盡自己的力量,能影響順治皇帝,要他體察民間的疾苦,要他真心做佛教的護(hù)法。

  順治皇帝也是一位賢明的君主,上有玉琳國師的指導(dǎo),下有諸大臣的協(xié)助,所以清初的政治,國泰民安,一番開國的興隆氣象。

  玉琳國師莊嚴(yán)的德相之內(nèi),充滿了人性的光輝,在宮中雖不見他茍于言笑,但慈祥平易的風(fēng)度,沒有人不對他尊敬,沒有人不感到他的親切。

  過慣了四五年像行云流水一般生活的玉琳國師,忽然一旦又再回到皇宮中來,當(dāng)然會有些不自然的感覺。玉琳國師在房中打坐,房外就有很多保衛(wèi)的禁兵;到花園里散步經(jīng)行一下,那些畢恭畢敬的禁兵也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玉琳國師幾次的叫他們退下去休息,禁衛(wèi)總是說奉了皇上的旨意保護(hù)國師的安全。不管怎么他們也不敢離開。

  玉琳國師無可奈何,他想,這就是他被人所羨慕的權(quán)勢。無論進(jìn)出,前呼后擁,別人以為這樣才夠偉大,而自己不知受了多少拘束,人本來是應(yīng)該自由的,就是為了給這些名利權(quán)勢束縛了。玉琳國師打好主意,為了便于弘揚(yáng)佛法,只有忍耐,對苦難要忍耐,對榮利也要忍耐,身雖在五欲塵勞中,只要心不貪戀也就自在了。

  在船上與玉琳國師打賭輸了的小馬,見到當(dāng)今天子以及宮廷內(nèi)外對玉琳國師的尊敬,他就被這樣的權(quán)勢攝伏住了。他現(xiàn)在服侍玉琳國師,進(jìn)茶進(jìn)水,一切如儀,表面上恭敬乖巧,謹(jǐn)慎服貼,但在內(nèi)心卻不甘愿,他想到自己本是求官的士子,千辛萬苦從家鄉(xiāng)趕來京城,總以為三元及第,能有個一官半職,誰料想到為了在路上幾句不平之言,真的做了一個出家人的侍從,每日替玉琳國師鋪床疊被,隨侍左右,和童仆沒有兩樣。小馬心中的懊惱怨恨,自然不難想象。

  玉琳國師為了折伏小馬的貢高我慢,真的就讓他侍候自己。不過玉琳國師對他很是慈悲愛護(hù),小馬的家中,玉琳國師也曾派人前去送過八十兩白銀,可是頑強(qiáng)罪業(yè)纏身的小馬,并不因此感激,他對玉琳國師不敢反對,但他遷怒到佛教,遷怒到一切出家人,他要等機(jī)會報復(fù)在玉琳國師這里所受的委屈。

  光陰很快,又是三年過去,玉琳國師不知小馬陰險的內(nèi)心,他以慈悲對一切人,他覺得小馬真能服侍他三年,他因此就很看重他。

  一天,玉琳國師把小馬叫到面前,對他問道:

  『小馬!你想做官嗎?』

  『稟知國師,小人當(dāng)初就是到京城來求官的。』小馬的表情雖不敢怨恨,但無限哀傷的回答。

  『既然想要作官,我念你三年來勤勞謹(jǐn)慎對我,我當(dāng)為你在皇上面前一言,給你一官半職!

  『謝國師!謝國師!』

  小馬在玉琳國師座前連叩了幾個頭,玉琳國師稍為沉思了一下,兩眼慈祥威嚴(yán)的看著小馬,又問他道:

  『小馬!你知道做官的第一件要務(wù)是什么?』

  『做官的為民服務(wù),愛民如子為第一!』

  『第二呢?』玉琳國師又進(jìn)一步的問著。

  『請國師指示!小人當(dāng)依教奉行!』

  玉琳國師莊嚴(yán)懇切的說道:

  『為官的第一個條件,當(dāng)然是忠君愛國,勤政愛民,為社會養(yǎng)成良好的風(fēng)氣。第二個條件,要修身養(yǎng)性,誠誠懇懇做佛教的護(hù)法,發(fā)揚(yáng)道德與文化!

  『謝國師,關(guān)于這些小人定可做到!』

  玉琳國師見小馬恭命維謹(jǐn)?shù)臉幼,雖然也怕小馬輕諾寡信,言過其實,但對人總不該完全往壞處去想,于是玉琳國師就把小馬求官的意思告訴順治皇帝,順治皇帝為了對玉琳國師的恭敬,滿口應(yīng)承。不數(shù)日,就有圣旨傳下,官封小馬為湖北巡撫兼總督之職。

  等到玉琳國師知道這個消息,覺得讓小馬擔(dān)任一方巡撫,實嫌過份,因為撫巡不是五品六品的小官,而是一品二品的大員,但圣旨已下,只得不便再說。

  小馬的歡喜,就如平地升天,在清朝,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京城里做官的沒有什么威風(fēng)可羨慕,唯有出家人高高在上,為各界所敬仰?墒亲龉俚囊坏┏鼍,騎在老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為所欲為,所以凡是做官的都希望能夠外放,到那時天高皇帝遠(yuǎn),有誰能把做官的怎樣呢?

  我們現(xiàn)在要稱小馬為巡撫馬大人了,話說馬大人到了湖北上任,起初還不敢胡作妄為,但漸漸他懂得官場的情形,他對佛教有很大的反感,尤其有一次他到湖北有名的歸元寺參觀,寺中住持老和尚以出家人和政治官員往來不便為由,婉言謝絕接見,這更使他對出家僧眾生起厭惡之心,最初他只是下些苛刻的政令,搔擾佛教道場,出家人一向慈悲為本,雖然對于新任的巡撫大人內(nèi)心不滿,但出家人對于外侮向少有反抗的行動,就是這樣的原因,曾做過玉琳國師侍者的馬大人,竟毫無顧忌的借著興建孔廟為名,下令拆毀這有名的歸元寺,寺中的僧侶要完全驅(qū)逐他去。

  一朝權(quán)在手,就把令來行,這時候的馬大人,給權(quán)勢沖昏他的頭腦,現(xiàn)在他再也記不起玉琳國師,記不起玉琳國師諄諄告誡的為官之道。他好象不和佛教為難就顯不出他的偉大!

  馬大人的毀廟逐僧的政令,像三武一宗的教難一樣,這是驚天動地的消息,他以為順治皇帝和玉琳國師不會知道,甚至他還想到就是給順治皇帝及玉琳國師知道,他是一方大官,而且拆毀歸元寺是為了興建孔廟,紀(jì)念先師孔夫子,他以為這樣才配稱做讀圣賢書的人。

  當(dāng)然湖北各寺院的住持也在交相談?wù),他們(nèi)f萬想不到一個曾侍奉國師的人居然會有這樣反叛的行為。

  這一天,玉琳國師在西苑的精舍里,念佛靜坐,都不能使心安靜下來,這是絕無僅有的現(xiàn)象,難道有什么不幸的事發(fā)生?他不知不覺的步出宮門,走到河邊,河邊有一條小船,船上一位白須老人似乎在向他招手,他心里一動,也不愿回宮再向皇上告辭,像十多年前一樣,什么東西都沒有帶,只拿了順治皇帝送給他「如朕親臨」的那把扇子,他又悄悄的遠(yuǎn)行了。

  他上得船來,正想和白須老人招呼,但忽然間,陰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船在黃河滔滔白浪之中,失去控制,白須老人只是忙著搖櫓擺舵,像是無暇回答玉琳國師的問話,玉琳國師也為這緊急慌亂的情形擔(dān)心,他想幫忙,但他不懂行船的控制方法,他只有稱念觀音菩薩的圣號,祈求菩薩解救危難,這倒不是他對生死危難還有什么畏懼,他實在不忍心見白須老人那么大的年紀(jì)也在水中而死!

  奇怪,白須老人怎么一句話都不說,玉琳國師不覺懷疑起來,老人一邊搖櫓,一邊用手指指他的口,再搖搖他的手,意思是告訴玉琳國師,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玉琳國師才知道他不講話的原因。

  玉琳國師上船的時候已近黃昏,現(xiàn)在天是完全黑了。玉琳國師本沒有目的到什么地方去,船在河中,也像沒有目的似的隨風(fēng)飄流。這一夜之間,像流星似的,像飛箭似的,狂風(fēng)將船吹到數(shù)千里外的一個陌生的地方。

  玉琳國師拿了一些銀兩給白須老人,老人搖搖頭,反而遞給玉琳國師一個紙包,把玉琳國師推上岸來,向玉琳國師合十問訊后開船就走了。

  玉琳國師再想向他招呼致謝,此刻雖風(fēng)平浪靜些,但船行甚快,不多久,白須老人的船就遠(yuǎn)遠(yuǎn)的不見了。

  這老人不像是個船夫,年紀(jì)那么老了,白發(fā)蒼蒼,白胡齊胸,但看他在船上的行動又是那么敏捷,比青年的動作還快,玉琳國師因為平素修養(yǎng)的關(guān)系,往往一些不平凡的人以及不平凡的事,在他的眼中也都看作平凡了。

  等到不見老人的船后,玉琳國師才打開老人交給他的紙包,紙包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張小字條上有幾個東倒西斜的字,玉琳國師注意一看,上面寫著:「玉嵐要我一行,湖北歸元有事,千華正覺一游,護(hù)法韋馱等你!

  玉琳國師看后,知道這又是師兄令人莫測高深的妙用,但他完全了解這偈語中的意義,第一句他想這位老者一定是師兄的好友,菩薩或羅漢中的人,所以師兄才請他用船載我一行,第二句『湖北歸元有事,』湖北歸元寺有什么事呢?第三句和第四句一看就明白了,這是要他去千華庵一行。

  現(xiàn)在玉琳國師沒有再去多猜測偈語中的玄義,他只想先找一個人問一問路,看看這里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玉琳國師一問,這里就是湖北境內(nèi),當(dāng)然不用考慮,他就想先到歸元寺一看,看看歸元寺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不會那么不安,而且白須老人駕船,一夜之中能行數(shù)千里,這終是奇事!

  玉琳國師往歸元寺方向走去,當(dāng)他走近的時候一看,這一座大寺院的規(guī)模十分雄偉,金碧輝煌,他想,難怪常常聽人談起歸元寺的寺名,但當(dāng)他走進(jìn)歸元寺的山門,寺中十分零亂,而且十分冷落,他先到三寶殿中禮佛三拜,然后再想找一個寺中的僧眾談?wù),但前前后后就見不到一個出家人。玉琳國師正感到懷疑的時候,見有一個老修行坐在墻角落上嘆氣,他就上前問訊為禮問道:

  『請問長老!這寺中怎么沒有人眾呢?』

  老修行注視了玉琳國師一會,又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后很悲傷的說道:

  『你這位大德像是從遠(yuǎn)方來的,不知我們這里鬧翻了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是佛教的劫難,誰說歸元寺中沒有人眾呢?歸元寺的大眾都在魔力之下退讓了。』

  『請問長老!歸元寺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唉!』老修行又嘆了一口氣說:『大德!你還不知道湖北巡撫馬大人明天就要來拆毀歸元寺,要在這里重新改建孔廟嗎?寺中大眾都往別處去掛單了,我老了,我要等明天這個地獄種子的馬大人來拆寺時,與他拼了這條老命!』

  玉琳國師這一聽,不由大吃一驚,老修行口中的湖北巡撫馬大人不就是小馬嗎?玉琳國師提拔栽培過不少年輕人,當(dāng)每個人有辦法時,他就把那些人事忘記,小馬當(dāng)湖北的巡撫,在他記憶中早就模糊了,現(xiàn)在聽老修行一說,才又重新記起小馬。

  『長老!請問馬大人是什么樣的人?』玉琳國師不放心,想問一問詳細(xì)。

  『唉!聽說這個地獄種子的馬大人,還曾做過玉琳國師的侍者,玉琳國師,這也是一個地獄種子,這么一個大魔王,他也提拔他,還在皇上面前保奏他為巡撫大人。我老了,不能再見到玉琳國師,若是能見到他,一定也要同他拼命,他有權(quán)有勢,是當(dāng)今天子的國師,我沒有法子奈何他,但我可以到釋迦老子的面前告他一狀!』老修行說得有聲有淚,非常感人。

  玉琳國師聽了很是慚愧,對老修行護(hù)教之忱很是感動,老修行罵他的話不錯,他不該保奏忘恩負(fù)義的小馬做官,而且做那么大的官!

  玉琳國師只得帶著懺悔的心情向老修行安慰道:

  『長老!你說得很對,這都是玉琳和馬巡撫不好,使這里的佛法遭劫,但請你不要難過,我會有辦法使馬巡撫不敢來拆歸元寺!

  『你有辦法?大德!不要開玩笑!本寺的老住持,以及地方護(hù)法士紳,辦法都用盡了,但也不能打消馬巡撫拆寺的決心,聽說馬巡撫明天要親自帶領(lǐng)士兵來拆寺哩!』

  『那沒有關(guān)系,我不但可以阻止馬巡撫拆寺,而且可以命令馬巡撫重把歸元寺油漆一新。不過要求長老能幫我做一件事就行!

  『你說這樣的大話,你要我?guī)湍阕鍪裁词拢恐灰鼙4鏆w元寺,就是叫老僧做馬做牛也是甘愿!』

  『現(xiàn)在要求長老速去找些工人來,在寺前搭個高臺,讓我坐在上面,寫四個大字,「國師在此」諒馬巡撫有天大的膽量,他也不敢動歸元寺的一片瓦!

  『你,你,你就是玉琳國師?』老修行很是意外,他很后悔剛才的失言。

  『那是虛名!長老!不要計較那些,為了佛法,我才不得不把這虛名說出!

  玉琳國師那謙虛的風(fēng)度,那崇高的道貌,很令老修行生起敬佩之心,老修行大喜,即刻忙去尋找工人搭臺,他像遇到佛陀一樣的高興。

  第二天,高臺搭好,玉琳國師坐在上面,等著馬巡撫到來,不久,果見一大隊約有一二千人前來,為首的坐在八人抬的大轎子里面,那就是巡撫馬大人。

  馬大人一到歸元寺前,見到寺前搭了一個高臺,他想,今天寺都要拆了,搭這個高臺有什么用?他教人把轎子停息下來,他走出轎子,注意望臺上看,頓時唬得滿身冷汗直流,玉琳國師莊嚴(yán)的端坐在上面,臺中央還寫有「國師在此」的四個大字,馬巡撫趕快俯伏在地上,慢慢向前爬進(jìn),數(shù)千兵丁,看得張口結(jié)舌,老修行乘勢大聲叫道:『國師在此,你們還敢不跪下來拜見?』眾兵丁一聽,也都趕快跪下來,這情形就像文武百官上朝三呼九叩首一樣!

  馬巡撫爬到臺下,玉琳國師大聲道:

  『小馬,抬起頭來!』

  『國師在上,小人不敢抬頭!』

  『你這個不重恩義,不講信用的奴才,我跟你說的話難道你忘記了嗎?』

  『請國師慈悲,小人沒有忘記!』

  『沒有忘記?你今天帶這些人來做什么的?』

  『這個,這個,這個小人罪該萬死,小人在此叩頭,希望國師慈悲包容,千萬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小人再不敢生拆寺的念頭,以后如不真心護(hù)持佛法,不得好死!』

  馬巡撫叩頭如搗蒜,玉琳國師覺得這種人可惡又可憐,對這種反復(fù)無常的人不能不給他教誡,因此玉琳國師就對小馬說道:

  『小馬!限你從今天起,一個月內(nèi),要替我將歸元寺佛像裝金,房屋重新油漆得煥然一新,油漆之款,完全要你私人拿出,不得動用公家分文,你能做到嗎?』

  『是,小人完全能做到,謝國師開恩!』

  『姑念你初次,下次有對佛法不利言行,一定不再饒你過去,好,下去!』

  小馬退下去以后,垂頭喪氣的又把來人帶走,當(dāng)天的下午他就集合了很多油漆匠到歸元寺來,馬巡撫到這時再也不敢有一點(diǎn)威風(fēng)。老修行見到這個情形,歡喜感動,雖然他的戒臘比玉琳國師要早,但他也穿袍披衣,向玉琳國師頂禮感謝,玉琳國師連說不敢,也向老修行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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