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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智圓正圣僧肇法師論

  漢明帝時,佛法始入中國,盛于晉宋間,遠公其殊勝者也。向傳泥洹宗旨,由遠公而始聞于此土,然觀《蓮社高賢傳》中所載遠公之語,遠公固非洞明泥洹宗旨者,徒聞其說耳。僧肇與遠公同時,晉有遠公,秦有僧肇。言凈土者,推遠公;言講經(jīng)者,推僧肇。宗徒皆視為小乘,謂是菩提達摩以前時人,震旦未聞教外別傳之旨,不得入祖席焉。朕閱肇法師所作《般若無知》、《涅槃無名》、《空有不遷》、《形山秘寶》諸論、非深明宗旨,何能了了如斯?以此講經(jīng),正是不立文字。諸佛慧命,奚隔封疆?有何今古?豈得謂菩提達摩未來以前,震旦無宗旨哉?故刪輯其要文,序而刊行之。學者勿于長江一葦,蔥嶺只履邊,目起狂華,則知菩提達摩見梁武時,無所從來;遇宋云時,亦天,所去也。

  雍正十一年癸丑四月望日

  肇論序

  慧達率愚,序長安釋僧肇法師所作《宗本》、《不遷》等四論。曰:有美若人,超語兼默,標本則句句深達佛心,明末叭言百備通眾教。達猥生天幸,逢此正音,每至披尋,不勝手舞,誓愿生生盡命弘述。

  夫神道不形,心敏難繪,聊寄一序,請俟來哲。蓋大分深義,厥號本無,故建言宗旨,標乎實相,開空法道,莫逾真俗。所以次釋二諦,顯佛教門,但圓正之因,無尚般若;至極之果,唯有涅槃。故末啟重玄,明眾圣之所宅,雖以性空擬本,無本可稱,語本絕言,非心行處。然則不遷當俗,俗則不生,不真為真,真但名說。若能崇茲一道,無言二諦,斯則靜照之功著。故般若無知,無名之德興,而涅盤不稱。余謂此說周圓,罄佛淵海,浩博無涯,窮法體相,洪論第一,肇公其人矣!

  《傳燈錄》載:僧肇在姚秦問大辟,師乞七日假,著《寶藏論》畢,臨刑吋說偈曰:

  四大原無主,五陰本來空。

  將頭臨白刃,猶似斬春風。

  然此偈非肇所作也。肇為雞摩羅什高弟,秦王姚興命入逍遙園,助什詳定經(jīng)論,尊禮有加。《十六國春秋·僧肇傳》云:“以姚秦弘始十六年卒于長安,時晉義熙十年也。”況典刑之人豈有給假著論之理,則肇法師之以吉祥滅度,信矣。事既子虛,偈非師作,蓋訛傳焉。

  肇 論

  宗本義

  本無、實相、法性、性空、緣會,一義耳。何則?一切諸法緣會而生。緣會而生,則未生無有,緣離則滅,如其真有,有則無滅。以此而推,故知雖今現(xiàn)有,有而性常自空。性常自空故,謂之性空;性空故,故曰法性;法性如是,故曰實相:實相自無,非推之使無,故名本無。言不有不無者,不如有見常見之有,邪見斷見之無耳。若以有為有,則以無為無,有既不有,則無無也。

  夫不存無以觀法者,可謂識法實相矣。是謂雖觀有而無所取相,然則法相無相之相,圣人之心為住無所住矣,三乘等觀性空而得道也。性空者,謂諸法實相也。見法實相,故云正觀;若其異者,便為邪觀。設二乘不見此理,則顛倒也。是以三乘觀法無異,但心有大小為差耳。

  漚和般若者,大慧之稱也。諸法實相,謂之般若,能不形證,漚和功也。適化眾生,謂之漚和,不染塵累,般若力也。然則般若之門觀空,漚和之門涉有,涉有未始迷虛,故常處有而不染。不厭有而觀空,故觀空而不證,是謂一念之力,權慧具矣。好思,歷然可解,泥洹盡諦者,直結盡而已,則生死永滅,故渭盡耳,無復別有一盡處耳。

  物不遷論第一

  夫生死交謝,寒暑迭遷,有物流動,人之常情,余則渭之不然。何者?《放光》云:“法無去來無動轉者。”尋夫不動之作,豈釋動以求靜?必求靜于諸動。必求靜于諸動故,雖動而常靜;不釋動以求靜故,雖靜而不離動。然則動靜未始異,而惑者不同,緣使真言滯于競辯,宗途屈于好異,所以靜躁之極,未易言也。何者?夫談真則逆俗,順俗則違真。違真故,迷性而莫返;逆俗故,言淡而無味。緣使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撫掌而弗顧,近而不可知者,其唯物性乎?然不能自己,聊復寄心于動靜之際,豈曰必然?試論之曰。

  《道行》云:“諸法本無所從來,去亦無所至。”《中觀》云:“觀方知彼去,去者不知方。”斯皆即動而求靜,以知物不遷明矣。夫人之所謂動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動而非靜;我之所謂靜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靜而非動。動而非靜,以其不來;靜而非動,以其不去。然則所造未嘗異,所見未嘗同,逆之所謂塞,順之所謂通。茍得其道,復何滯哉?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對真而莫覺,既知往物而不來,而謂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來,今物何所往?何則?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嘗無;責向物于今,于今未嘗有。于今未嘗有,以明物不來;于向未嘗無.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謂昔物自在昔,不從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從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見新交臂非故。”如此則物不相往來明矣。既無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動乎?

  然則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歷天而不周,復何怪哉?噫!圣人有言曰:“人命逝速,速于川流。”是以聲聞悟非常以成道,緣覺覺緣離以即真。茍萬動而非化,豈尋化以階道?覆尋圣言,微隱難測,若動而靜,似去而留,可以神會,難以事求。是以言去不必去,閑人之常想;稱住不必住,釋人之所謂往耳。豈曰去而可遣,住而可留耶?故《成具》云:“菩薩處計常之中而演非常之教。”《摩訶衍論》云:“諸去不動,無去來處。”斯皆道達群方,兩言一會,豈曰文殊而乖其致哉?是以言常而不住,稱去而不遷。不遷故,雖往而常靜;不住故,雖靜而常往。雖靜而常往,故往而弗遷;雖往而常靜,故靜而弗留矣。

  然則莊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臨川,斯皆感往者之難留,豈曰排今而可往?是以觀圣人心者,不同人之所見得也。何者?人則謂少壯同體,百齡一質(zhì),徒知年往,不覺形隨。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歸,鄰人見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猶昔人,非昔人也。”鄰人皆愕然,非其言也。所謂有力者,負之而趨,昧者不覺,其斯之謂歟!

  是以如來因群情之所滯,則方言以辯惑,乘莫二之真心,吐不一之殊教,乘而不可異者,其唯圣言乎!故談真有不遷之稱,導俗有流動之說,雖復干途異唱,會歸同致矣。而征文者,聞不遷則謂昔物不至今,聆流動者,而謂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而欲遷之者,何也?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動;稱去不必去,謂不從今至古,以其不來。不來故,不馳騁于古今;不動故,各性住于一世。然則群籍殊文,百家異說,茍得其會,豈殊文之能惑哉?是以人之所謂住,我則言其去;人之所謂去,我則言其住。然則去住雖殊,其致一也。故經(jīng)云:“正言似反,誰當信者?”斯言有由矣。何者?人則求古于今,謂其不住;吾則求今于古,知其不去。今若至古,古應有今;古若至今,今應有古。今而無古,以知不來;古而無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來?

  然則四象風馳,璇璣電卷,得意毫微,雖速而不轉,是以如來功流萬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彌固,成山假就于始簣,修途托至于初步,果以功業(yè)不可朽故也。功業(yè)不可朽故,雖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遷,不行故則湛然明矣。故經(jīng)云:“三災彌綸而行業(yè)湛然。”信其言也。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滅;果不俱因,因不來今。不滅不來,則不遷之致明矣。復何惑于去留,踟躕于動靜之間哉?然則乾坤倒覆,無謂不靜;洪流滔天,無謂其動。茍能契神于即物,斯不遠而可知矣。

  不真空論第二

  夫至虛無生者,蓋是般若玄鑒之妙趣,有物之宗極者也。臼非圣明特達,何能契神于有無之間哉?是以至人通神心于無窮,窮所不能滯,極耳目于視聽,聲色所不能制者,豈不以其即萬物之自虛,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是以圣人乘真心而理順,則無滯而不通;審一氣以觀化,故所遇而順適。無滯而不通故,能混雜致淳;所遇而順適故,則觸物而一。如此則萬象雖殊,而不能自異。不能自異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則雖象而非象。然則物我同根,是非一氣,潛微幽隱,殆非群情之所盡,故頃爾淡淪,至于虛宗,每有不同。夫以不同而適同,有何物而可同哉?故眾論競作,而性莫同焉。何則?心無者,無心于萬物,萬物未嘗無,此得在于神靜,失在于物虛。即色者,明色不白色故,雖色而非色也。夫言色者,但當色即色,豈待色色而后為色哉?此直語色不自色,未領色之非色也。本無者,情尚于無,多觸言以賓無故。非有,有即無;非無,無即有。尋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無非真無耳,何必非有無此有,非無無彼無,此直好無之談,豈渭順通事實,即物之情哉?夫以物物于物,則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雖物而非物。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實,名不即物而履真。然則真諦獨靜廠名教之外,豈曰文言之能辯哉?然不能杜默,聊復厝言以擬之,試論之曰。

  《摩河衍論》云:“渚法亦非有相,亦非無相。”《中論》一真:“渚法不有不無者,第一真諦也。”尋夫不有不無者,豈謂滌除萬物,杜塞視聽,寂寥虛豁,然后為真諦者乎?誠以即物順通,故物莫之逆;即偽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雖無而有;物莫之逆故,雖有而無。雖有而無,所渭非有;雖無而有,所謂非無。如此則非無物也,物非真物。物非真物故,于何而可物?故經(jīng)云:“色之性空,非色敗空。”以明夫圣人之于物也,即萬物之自虛,豈待宰割以求通哉?

  是以寢疾有不真之談,超日有即虛之稱,然則三藏殊文,統(tǒng)之者一也。故《放光》云:“第一真諦,無成無得,世俗諦故,便有成有得。”夫有得即是無得之偽號,無得即是有得之真名。真名故,雖真而非有;偽號故,雖偽而非無。是以言真未嘗有,言偽未嘗無。二言未始一,二理未始殊。故經(jīng)云:“‘真諦、俗諦謂有異耶?’答曰:‘無異也。’”此經(jīng)直辯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豈以諦二而二于物哉?然則萬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無?有其所以不有故,雖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無故。雖無而非無。雖無而非無,無者不絕虛;雖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不即真,無不夷跡,然則有無稱異,其致一也。故童子嘆曰:“說法不有亦不無,以因緣故諸法生。”《瓔珞經(jīng)》云:“轉法輪者,亦非有轉,亦非無轉,是謂轉無所轉。”此乃眾經(jīng)之微言也。何者?謂物無耶,則邪見非惑;謂物有耶,則常見為得。以物非無故,邪見為惑;以物非有故,常見不得。

  然則非有非無者,信真諦之談也。故《道行》云:“心亦不有亦不無。”《中觀》云:“物從因緣故不有,緣起故不無。”尋理即其然矣。所以然者,夫有若真有,有自常有,豈待緣而后有哉?譬彼真無,無自常無,豈待緣而后無也?若有不能自有,待緣而后有者,故知有非真有。有非真有,雖有,不可謂之有矣。不無者,夫無則湛然不動,可謂之無。萬物若無,則不應起,起則非無,以明緣起,故不無也。故《摩訶銜論》云:“一切諸法,一切因緣故,應有;一切諸法,一切因緣故,不應有。一切無法,一切因緣故,應有;一切有法,一切因緣故,不應有。”尋此有無之言,豈直反論而已哉?若應有即是有,不應言無;若應無即是無,不應言確。言有是為假有,以明非無,借無以辨非有。此事一稱二,其文確似不同。茍領其所同,則無異而不同。

  然則萬法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無,不可得而無。何則?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無,事象既形,象形不即無,非真非實有。然則不真空義顯于茲矣。故《放光》云:“諸法假號不真,譬如幻化人,非無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夫以名求物,物無當名之實;以物求名,名無得物之功。物無當名之實,非物也;名無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不當實,實不當名,名實無當,萬物安在?故《中觀》云:“物無彼此’而人以此為此,以彼為彼;彼亦以此為彼,以彼為此。”此彼莫定乎一名,而惑者懷必然之志。然則彼此初非有,惑者初非無,既悟彼此之非有,有何物而可有哉?故知萬物非真,假號之矣。是以《成具》立強名之文,園林托指馬之況。如此則深遠之言于何而不在?足以圣人乘千化而不變,履萬惑而常通者,以其即萬物之自虛,不假虛而虛物也。故經(jīng)云:“甚奇世尊!不動真際為諸法立處,非離真而立處,立處即真也。”然則道遠乎哉?觸事而真;圣遠乎哉?體之即神。

  般芳無知信論第三

  夫般若虛玄者,蓋是三乘之宗極也。誠真一之無差,然異端之論,紛然久矣。有天竺沙門鳩摩羅什者,少踐大方,研幾斯趣,獨拔于言象之表,妙契于希夷之境,齊異學于迦夷,揚淳風于東扇,將爰燭殊方,而匿耀涼土者。所以道不虛應,應必有由矣。弘始三年歲次星紀,秦乘入國之謀,舉師以來之意也,北天這運數(shù)其然矣。

  大秦天王者,道契百王之端,德洽千載之下,游刃萬機,弘道終日,信季俗蒼生之所天,釋迦遺法之所仗也。時乃集義學沙門五百余人于逍遙觀,躬執(zhí)秦文,與什公參定方等,其所開拓者,豈唯當時之益,乃累劫之津梁矣!余以短乏,曾廁嘉會,以為上聞異要,始于時也。然則圣智幽微,深隱難測,無相無名,乃非言象之所得,為試罔象其懷,寄之狂言耳,豈曰圣心而可辨哉?試論之曰。

  《放光》云:“般若無所有相,無生滅相。”《道行》云:“般若無所知無所見。”此辨智照之用,而曰無相無知者,何耶?果有無相之知,不知之照明矣。何者?夫有所知,則有所不知。以圣心無知,故無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故經(jīng)云:“圣心無所知,無所不知。”信矣!是以圣人虛其心而實其照,終日知而未嘗知也。故能默耀韜光,虛心玄鑒,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者矣。然則智有窮幽之鑒而無知焉,神有應會之用而無慮焉。神無慮,故能獨王于世表;智無知,故能玄照于事外。智雖事外,未始無事;神雖世表,終日域中。所以俯仰順化,應接無窮,無幽不察而無照功,斯則無知之所知,圣神之所會也。然其為物也,實而不有,虛而不無,存而不可論者,其唯圣智乎!何者?欲言其有,無狀無名;欲言其無,圣以之靈。圣以之靈故,虛不失照;無狀無名故,照不失虛。照不失虛故,混而不渝;虛不失照故,動以接粗。是以圣智之用,未始暫廢,求之形相,未暫可得。故《寶積》曰:“以無心意而現(xiàn)行。”《放光》云:“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所以圣跡萬端,其致一而已矣。”是以般若可虛而照,真諦可亡而知,萬動可即而靜,圣應可無而為。斯則不知而自知,不為而自為矣,復何知哉?復何為哉?

  夫圣人功高二儀而不仁,明逾日月而彌昏。以無知之般若照彼無相之真諦,真諦無兔馬之遺,般若無不窮之鑒,所以會而不差,當而無是。經(jīng)云:“般若義者,無名無說。非有非無.非實仆虛,虛不失照,照不失虛,斯則無名之法,故非言所能言也。”言雖不能言,然非言無以傳,是以圣人終日言而未嘗言也。

  夫圣心者,微妙無相,不可為有;用之彌勤,不可為無。不可為無,故圣智存焉;不可為有,故名教絕焉。是以言知不為知欲以通其鑒;不知非不知,欲以辨其相。辨相不為無,通鑒不為有。非有,故知而無知;非無,故無知而知。是以知即無知:無知即知。故經(jīng)云:“盡見諸葛亮法而所見。”然則圣人無無相也。何者?若以無相為無相,無相即有,舍有而之無,譬猶逃峰而赴壑,俱不免于患矣。是以至人外有而不有,居無而不無。雖不取于有,然亦不舍于有無。所以和光同塵,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泊爾而不來,恬淡無為而不為。

  然圣人非無心,但是無心心耳;又非不應,但是不應應耳。是以圣人應會之道,則信若四時這質(zhì),直以虛無為體,斯不可得而生,不可得而滅也。

  是以般若之與真諦,言用即同而異,言寂異而同。同故無心于彼此,異故不失于照功。是以辨同者同于異,辨異者異于同。斯則不可得而異,不可得而同也。何者?內(nèi)有獨鑒之明,外有萬法這實。萬法雖實,然非照不得,內(nèi)外相與以成其照功,此則圣所不能同用也。內(nèi)雖照而無知,外雖實而無相,內(nèi)外寂然,相與俱無,此則圣所不能異寂也。是以經(jīng)云諸法不異者,豈曰續(xù)鳧截鶴,夷岳盈壑,然后無異哉?誠以不異于異,故雖異而不異也。故經(jīng)云:“甚奇世尊!于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又云:“般若與渚法亦不一相,亦不異相。”信矣!

  奏秦王表

  僧肇言:肇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君王得一以治天下。伏惟陛下浚哲欽明,道與神會,妙契環(huán)中,進無不統(tǒng),游刃萬機,弘道終日,威被蒼生,垂文作則,所以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涅盤之道,蓋是三乘之所歸,方等之淵府,渺漭希夷,絕視聽之域,幽致虛玄,殆非群情之所測。

  肇以人微,猥蒙國恩,得閑居中學肆,在什公門下十有余載,雖眾經(jīng)殊致,勝趣非一,然涅槃一義,常以聽習為先。肇才識暗短,雖屢蒙誨喻,猶懷疑漠漠,為竭愚不已,亦如似有解,然未經(jīng)高勝先唱,不敢自決。不幸什公去世,諮參無所,以為永慨,而陛下圣德不孤,獨與什公神契,目擊道存,快其方寸,故能振彼玄風,以啟末俗。一日遇蒙答安城侯姚嵩書問無為宗極,頗涉涅槃無名之義。何者?夫眾生所以久流轉生死者,皆由著欲故也。若欲止于心,即無復了生死,既無生死,潛神玄默,與虛空合其德,是名涅盤矣。既曰涅槃,復何容有名于其間哉?斯乃窮微言之美,極象外之淡者也。自非道參文殊,德侔慈氏,孰能宣揚玄道,為法城塹?

  使夫大教卷而復舒,幽旨淪而更顯.尋玩殷勤,不能暫舍,欣悟交懷,手舞弗暇,豈直當時之勝軌,方乃累劫之津梁矣。然圣旨淵玄,理微言約,可以匠彼先進,拯拔高士。懼言題之流,或未盡上意,庶擬孔易十翼之作,豈貪豐文?圖以弘顯幽旨,輒作《涅槃無名論》。淪有九折十演,博采眾經(jīng),托證成喻,以仰述陛下無名之致,豈曰關詣神心,窮究遠當,聊以擬議玄門,班喻學徒耳?

  淪末章云:“諸家通第一義諦,皆云廓然空寂,無有圣人。”吾常以為人甚逕庭,不近人情。若無圣人,知無者誰?實如明詔!實如明詔!夫道恍惚窅冥,其中有精,若無圣人,誰與道游?頃諸學徒不躊躇道門,怏快此旨,懷疑終日,莫之能正。幸遭高判,宗徒[]然,扣關之儔蔚登玄室,真可謂法輪再轉于閻浮,道光重映于千載者矣!今演論之作旨曲辨涅槃無名之體寂,彼廓然排方外之淡,條牒如左,謹以仰呈。若少參圣旨,原敕存記;如其有差。伏承指授、僧肇言。

  泥曰、泥洹、涅槃,此三名,前后異出,蓋是楚夏不同耳。云涅槃。音正也。

  九折十演者

  開宗第一

  無名曰:經(jīng)稱有余涅槃、無余涅槃者,秦言無為,亦名滅度。無為者,取乎虛無寂寞,妙絕于有為。滅度者,言其大患永滅,超度四流,斯蓋是鏡像之所歸,絕稱之幽宅也。而曰有余、無余者,良是出處之異號,應物之假名耳。

  余嘗試言之,夫涅槃之為道也,寂寥虛曠,不可以形名得,微妙無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群有以幽升,量太虛而永久,隨之弗得其蹤,迎之罔眺其首,六趣不能攝其生,力負無以化其體。潢漭惚恍,若存若往,五目不睹其容,二聽不聞其響,冥冥窅窅,誰見誰曉?彌綸靡所不在,而獨曳于有無之表。然則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反其愚;有之者,乖其性;無之者,傷其軀。所以釋迦掩室于摩竭,凈名杜口子毗耶,須菩提唱無說以顯道,釋梵絕聽而雨花,斯皆理為神御,故口以之而默,豈曰無辯,辯所不能言也。經(jīng)云:“真解脫者,離于言數(shù),寂滅永安,無始無終,不晦不明,不寒不暑,湛若虛空,無名無說。”論曰:“涅槃非有,亦復非無,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尋夫經(jīng)論之作,豈虛構哉?果有其所以不有,故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無,故不可得而無耳。

  何者?本之有境,則五陰永滅;推之無鄉(xiāng),而幽靈不竭。幽靈不竭,則抱一湛然;五陰永滅,則萬累都捐。萬累都捐,故與道通洞;抱一湛然,故神而無功。神而無功,故至功常存;與道通洞,故沖而不改。沖而不改,故不可為有;至功常存,故不可為無。然則有無絕于內(nèi),稱渭淪于外,視聽之所不暨,四空所昏昧,恬焉而夷,泊焉而泰,九流于是乎交歸,眾圣于是乎冥會,斯乃希夷之境,太玄之鄉(xiāng),而欲以有無題膀,標其方域而語其神道者,不亦邈哉?

  核體第二

  有名曰:夫名號不虛生,稱渭不自起,經(jīng)稱有余涅槃、無余涅槃者,蓋是返本之真名,神道之妙稱者也,請試陳之。有余者,渭如來大覺始興,法身初建,澡八解之清流,憩七覺之茂林,積萬善于曠劫,蕩無始之遺塵,三明鏡于內(nèi),神光照于外,結僧那于始心,終大悲以赴難,仰攀玄根,俯提弱喪,超邁三域,獨蹈大方,啟八正之平路,坦眾庶之夷途,騁六通之神驥,乘五衍之安車,至能出生入死,與物推移,道無不洽,德無不施,窮化母之始物,極玄樞之妙用。廊虛字于無疆,耀薩云于幽燭,將絕朕于九止,永淪太虛,而有余緣不盡,余跡不泯,業(yè)報猶魂.圣智尚存,此有余涅槃也。經(jīng)云:“陶冶塵滓如煉真金,萬累都盡而靈覺獨存。”

  無余者,渭至人教緣都訖,靈照水滅,廓爾無朕,故曰無余。何則?夫大患莫若廠有身,故滅身以歸無;勞勤莫先于有智,故絕智以淪虛。然則智以形倦,形以智勞。輪轉修途,疲而弗已。經(jīng)曰:“智為雜毒,形為桎梏。淵默以之而遼,患難以之而起。”所以至人灰身滅智,捐形絕慮,內(nèi)無機照之勤,外息大患之本,超然上了群有永分,渾爾與太虛同體,寂焉無聞,泊爾無兆,冥冥長住,莫知所之,其猶燈盡火滅,膏明俱竭,此無余涅槃也。

  經(jīng)云:“五陰永盡,譬如燈滅。”然則有余可以有稱,無余可以無名。無名立,則宗虛者欣尚:廠沖默;有稱生,則懷德者彌仰于圣功。斯乃典誥之所垂文,先圣之所軌轍,而曰有無絕于內(nèi),稱渭淪于外,視聽之所不暨,四空之所昏昧。使夫懷德者自絕,宗虛者靡托,無異杜耳目于胎殼,掩玄象于霄外,而責宮商之異辨,玄素之殊稈也。子徒知遠推至人于有無之表,高韻絕唱于形名之外,而淪旨競莫知所歸,幽途故自蘊而未顯,靜思幽尋,寄懷無所,豈所謂朗大明于冥室,奏玄響于無聞者哉?

  位體第三

  無名曰:有余、無余者,蓋是涅盤之外稱,應物之假名耳。而存稱謂者,封名;志器象者,耽形。名也,極于題目;形也,盡于方圓,方圓有所不寫,題目有所不傳,焉可以名于無名,而形于無形者哉?難序云:有余無余者,信是權寂致教之本意,亦是如來隱顯之城跡也。但未是玄寂絕言之幽致,又非至人環(huán)中之妙術耳。子獨不聞正觀之說歟?維摩詰言:“我觀如來,無始無終,六人已過,三界已出,不在方,不離方,非有為,非無為,不可以識識,不可以智知,無言無說,心行處滅。以此觀者,乃名正觀;以他觀者,非見佛也。”然則圣人之在天下也,寂莫虛無,無執(zhí)無競,導而弗先,感而后應,譬猶幽谷之響,明鏡之像,對之弗知其所以來,隨之罔識其所以往,恍焉而有,惚焉而亡,動而逾寂,隱而彌彰,出幽入冥,變化無常。

  其為稱也,因應而作,顯跡為滅,生名有余,滅名無余,然則有無之稱,本乎無名,無名之道,于何不名?是以至人居方而方,此圓而圓,在天而天,處人而人。原夫能天能人者,豈天人之所能哉?果以非天非人,故能天能人耳。其為治也,故應而不為,因而不施。因而不施故,施莫之廣;應而不為故,施莫之廣;應而不為故,為莫之大;為莫之大故,乃返于小成;施莫之廣故,乃歸乎無名。經(jīng)曰:“菩提之道,不可圖度,高而無上,廣不可極,淵而無下,深不可測,大包天地,細入無間,故謂之道。”然則涅盤之道,不可以無得之明矣。而惑者睹神變,因謂之有,見滅度,便謂之無。有無之境,妄想之域,豈足以標牓玄道而語圣心者乎?意謂至人寂泊無兆,隱顯同源,存不為有,亡不為無。何則?佛言:“吾無生不生,雖生不生;無形不形,雖形不形。”以知存不為有。

  經(jīng)云:“菩薩入無盡三昧,盡見過去滅度諸佛。”又云:“入于涅槃而不般涅槃,以知亡不為無。”亡不為無,雖無而有;存不為有,雖有而無。雖有而無故,所謂非有;雖無而有故,所渭非無。然則涅槃之道,果出有無之域,絕言象之逕斷矣。子乃云:“圣人患于有身,故滅身以歸無,勞勤莫先于有智,故絕智以淪虛。無乃乖乎神極,傷于玄旨者也。”經(jīng)曰:“法身無象,應物而形;般若無知,對緣而照。”萬機頓赴而不撓其神,千難殊對而不干其慮。動若行云,止猶谷神,豈有心于彼此,情系于動靜者乎?既無心于動靜,亦無象于去來。去來不以象故,無器而不形;動靜不以心故,無感而不應。然則心生于有心,象出于有象。象非我出故,金石流而不憔;心非我生故,日用而不動。紜紜自彼,于我何為?所以智周萬物而不勞,形充八極而無患,益不可盈,損不可虧,寧復痾癘中逵,壽極雙樹,靈竭天棺,體盡焚燎者哉?而惑者居見聞之境,尋殊應之跡,秉執(zhí)規(guī)矩而擬大方,欲以智勞至人,形患大圣,渭舍有入無,因以名之,豈謂采微言于聽表,拔玄根于虛壤者哉?

  征出第四

  有名曰:夫渾元剖判。萬有參分。有既有矣,不得不無,無不自無,必因于有。所以高下相傾,有無相生,此乃自然之數(shù),數(shù)極于是。以此而觀,化母所育,理無幽顯,恢恑憰憰怪,無非有也,有化而無,無非無也,然則有無之境,理無不統(tǒng)。經(jīng)云:“有無二法,攝一切法。”又稱三無為者,虛空、數(shù)緣盡、非數(shù)緣盡。數(shù)緣盡者,即涅槃也。而論云“有無之表,別有妙道,妙于有無,渭之涅槃”。請核妙道之本,果若有也,雖妙非無;雖妙非無,即入有境;果若無也,無即無差,無而無差,即入無境。總而括之,即而究之,無有異有而非無,無有異無而非有者明矣。而曰“有無之外,別有妙道,非有非無,渭之涅槃”,吾聞其語,未即于心也。

  超境弟五

  無名曰:有無之數(shù),誠以法無不統(tǒng),理無不統(tǒng)。然其所統(tǒng),俗諦而已。經(jīng)曰:“真諦何耶?涅槃道是;欲諦何耶?有無法是。”何則?有者有于無,無者無于有,有無所以稱有,無有所以稱無。然則有生于無,無生于有,離有無無,離無無有,有無相生,其猶高下相傾,有高必有下,有下必有高矣。然則有無雖殊,俱未免于有也,此乃言象之所以形,是非之所以生,豈足以統(tǒng)夫幽極而擬夫神道者乎?是以論稱山有無者,良以有無之數(shù)。止手六境之內(nèi),六境之內(nèi),非涅槃之宅,故借出以祛之,庶烯道之流,仿佛幽途,托情絕域,得意忘言,體其非有非無,豈曰有無之外別有一有而可稱哉?經(jīng)曰三無為者,蓋是群生紛繞,生乎篤患,篤患之尤,莫先于有,絕有之稱,莫先于無,故借無以明其非有,明其非有。非謂無也。

  搜玄第六

  有名曰:論自云涅槃既不出有無,又不在有無。不在有無,則不可于有無得之矣;不出有無,則不可離有無求之矣。求之無所,便應都無,然復不無其道,其道不無,則幽途可尋,所以千圣同轍,未嘗虛返者也。其道既存,而曰不川不在,必有異旨,可得聞乎?

  妙存第七

  無名曰:夫言由名起,名以相生,相因可相,無相無名,無名無說,無說無聞。經(jīng)曰:“涅槃非法非非法,無聞無說,非心所知。”吾何敢言之?而子欲聞之耶?雖然善吉有言,眾人若能以無心而受,無聽而聽者,吾當以無言言之,庶述其言,亦可以言。凈名曰:“不離煩惱而得涅槃。”天女曰:“不出魔界而入佛界。”然則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則有無齊觀,齊觀則彼己莫二。所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同我則非復有無,異我則乖于會通。所以不出不在,而道存乎其間矣。何則?夫至人虛心冥照,理無不統(tǒng),懷六合于胸中而靈鑒有余,鏡萬有于方寸而其神常虛。至能拔元根于未始,即群動以靜心,恬淡淵默,妙契自然。所以處有不有,居無不無。居無不無故,不無于無;處有不有故,不有于有,故能不出有無而不在有無者也。然則法無有無之相,圣無有無之知。圣無有無之知,則無心于內(nèi);法無有無之相,則無數(shù)于外。于外無數(shù),于內(nèi)無心,此彼寂滅,物我冥一,泊爾無朕,乃曰涅槃。涅槃若此,圖度絕矣,豈容可責之于有無之內(nèi),又可征之于有無之外耶?

  難差第八

  有名曰:涅槃既絕圖度之域,則超六境之外,不出不在而玄道獨存,斯則窮理盡性,究竟之道,妙一無差,理其然矣。而《放光》云:“三乘之道,皆因無為而有差別。”佛言:“我昔為菩薩時,名曰儒童,于燃燈佛所,已入涅槃。儒童菩薩時于七住,初獲無生忍,進修三位。”若涅槃一也,則不應有三,如其有三,則非究竟,究竟之道而有升降之殊,眾經(jīng)異說,何以取中耶?

  辨差第九

  無名曰:然究竟之道,理無差也!法華經(jīng)》云:“第一大道,無有兩正。吾以方便,為怠慢者,于一乘道,分別說三。”三車出火宅,即其事也,以俱出生死,故同稱無為。所稱不一,故有三名,統(tǒng)其會歸,一而已矣。而難云三乘之道皆因無為而有差別,此以人三,三于無為,非無為有三也。故《放光》云:“涅槃有差別耶?答曰:無差別。但如來結習都盡,聲聞結習不盡耳。”請以近喻,以況遠旨。如人斬木,去尺無尺,去寸無寸,修短在于尺寸’不在無也。夫以群生萬端,識根不一,智鑒有淺深,德行有厚薄,所以俱之彼岸而升降不同,彼岸豈異,異自我耳。然則眾經(jīng)殊辯,其致不乖。

  責異第十

  有名曰:俱出火宅,則無患一也;同出生死,則無為一也。而云彼岸無異,異自我耳。彼岸則無為岸也,我則體無為者也。請問我與無為,為一為異?若我即無為,無為亦即我,不得言無為無異,異自我也;若我異無為,我則非無為,無為自無為,我自常有為,冥會之致,又滯而不通。然則我與無為,一亦無三,異亦無三。三乘之名何由而生也?

  會異第十一

  無名曰:夫止此而此,適彼而彼。所以同于得者,得一得之;同于失者,失亦失之。我適無為,我即無為,無為雖一,何乖不一耶?譬猶三鳥出網(wǎng),同適無患之域,無患雖同,而鳥鳥各異。不可以鳥鳥各異,謂無患亦異。又不可以無患既一,而一于眾鳥也。然則鳥即無患,無患即鳥,無患豈異,異自鳥耳。如是三乘眾生俱越妄想之樊,同適無為之境,無為雖同,而乘乘各異,不可以乘乘各異,謂無為亦異。又不可以無為既一,而一于三乘也。然則我即無為,無為即我,無為豈異,異自我耳。所以無患雖同,而升虛有遠近;無為雖一,而幽鑒有淺深。無為即乘也,乘即無為也,此非我異無為,以未盡無為,故有三耳。

  詰漸第十二

  有名曰:”萬累滋彰,本于妄想。妄想即祛,則萬累都息。二乘得盡智,菩薩得無生智,是時妄想都盡,結縛永除,結縛既除,則心無為;心既無為,理無余翳。經(jīng)曰:“是諸圣智,不相違背,不出不在,其實俱空。”又曰:“無為大道,平等不二。”既曰無二,則不容心異,不體則已,體應窮微,而曰體而未盡,是所未悟也。

  明漸第十三

  無名曰:無為無二,則已然矣。結使重惑而可謂頓盡,亦所未喻。經(jīng)曰三箭中的,三獸渡河,中渡無異,而有淺深之殊者,為力不同考試也。三乘眾生,俱濟緣起之津,同鑒四諦之的,絕偽孥具,同升無為。然則所乘不一者,亦以智力不同故也。夫群有雖眾,然其量有涯,正使智猶身子,辯若滿愿,窮才極虛,莫窺其畔,況乎虛無之數(shù),重玄之域,其道無涯,欲之頓盡耶?書不云乎:“為學者日益,為道者日損。”為道者,為于無為者也。為于無為而日日損,此豈頓得之謂?要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損耳。經(jīng)喻螢日智用可知矣。

  譏動第十四

  有名曰:經(jīng)稱法身已上入無為境,心不可以智知,形不可以象測,體絕陰入,心智寂滅。而復云進修三位,積德彌廣。夫進修本本于好尚,積德生于涉求。好尚,則取舍情現(xiàn);涉求,則損益交陳。既以取舍為心,損益為體,而曰體絕陰入,心智寂滅,此文乖致殊而會之一人,無異指南為北,以曉迷夫。

  動寂第十五

  無名曰:經(jīng)稱圣人無為,而無所不為。無為故,雖動而常寂;無所不為故,雖寂而常動。雖寂而常動故,物莫能一;雖動而常寂故,物莫能二。物莫能二故,愈動愈寂;物莫能一故,愈寂愈動。所以為即無為,無為即為,動寂雖殊,而莫之可異也!兜佬小吩:“心亦不有亦不無。”不有者,不若有心之有;不無者,不若無心之無。何者?有心,則眾庶是也;無心,則太虛是也。眾庶止于妄想,太虛絕于靈照,豈可止于妄想,絕于靈照,標其神道而語圣心者乎?是以圣心不有,不可謂之無;圣心不無,不可謂之有。不有故,心想都滅;不無故,理無不契。理無不契故,萬德斯弘;心想都滅故,功成非我。所以應化無方,未嘗有為;寂然不動,未嘗不為。經(jīng)云“心無所行,無所不行”。信矣。儒童曰:“昔我于無數(shù)劫,國財身命施人無數(shù),以妄想心施,非為施也。今以無生心五花施佛,始名施耳。”又空行菩薩入空解脫門,方言:“今是行時,非為證時。”然則心彌虛,行彌廣,終日行,不乖于無行者也。是以賢劫稱無舍之檀,《成具》美不為之為,禪典唱無緣之慈,《思益》演不知之知。圣旨虛玄,殊文同辯,豈可以有為便有為,無為便無為哉?菩薩住盡不盡平等法門,不盡有為,不住無為,即其事也,以南北為喻,殊非領會之唱。

  窮源第十六

  有名曰:非眾生無以御三乘,非三乘無以成涅槃。然必先有眾生,后有涅槃,是則涅槃有始,有始必有終,而經(jīng)云涅槃無始無終,湛若虛空。則涅槃先有,非復學而后成者也。

  通古第十七

  無名曰:夫至人空洞無象,而萬物無非我造,會萬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何則?非理不圣,非圣不理,理而為圣者,圣不異理也。故天帝曰:“般若當于何求?”善吉曰:“般若不可于色中求,亦不離色中求。”又曰:“見緣起為見法,見法為見佛。”斯則物我不異之效也。所以至人戢玄機于未兆,藏冥運于即化,總六合以鏡心,一去來以成體。古今通,終始同,窮本極末,莫之與二,浩然大均,乃曰涅槃。經(jīng)曰:“不離諸法而得涅槃。”又云:“諸法無邊,故菩提無邊。”以知涅槃之道,存乎妙契。妙契之致,本乎冥一。然則物不異我,我不異物,物我元會,歸乎無極,進之弗先,退之弗后,豈容終始于其間哉?天女曰:“耆年解脫,亦何如久?”

  考得第十八

  有名曰:經(jīng)云:“眾生之性極于五陰之內(nèi)。”又云:“得涅槃者,五陰都盡,譬猶燈滅。”然則眾生之性頓盡于五陰之內(nèi),涅槃之道獨建于三有之外,邈然殊域,非復眾生得涅槃也。果若有得,則眾生之性不止于五陰,必若止于五陰,則五陰不都盡。五陰若都盡,誰復得涅槃耶?

  玄得第十九

  無名曰:夫真由離起,偽因著生。著故有得,離故無名。是以則真者同真,法偽者同偽。子以有得為得,故求于有得耳;吾以無得為得,故得在于無得也一臣談論之作,必先定其本,既論涅槃,不可離涅槃而語涅槃也。若即涅槃以興言,誰獨非涅槃而欲得之耶?何者?夫涅槃之道,妙盡常數(shù),融冶二儀,滌蕩萬有,均天人,同一異,內(nèi)視不己見,返聽不我聞,未嘗有得,未嘗無得。經(jīng)曰:“涅槃非眾生,亦不異眾生。”維摩詰言:“若彌勒得滅度者,一切眾生亦當滅度。所以者何?一切眾生本性常滅,不復更滅。”此名滅度,在于無滅者也。然則眾生非眾生,誰為得之者?涅槃非涅槃,誰為可得者?《放光》云:“菩提從有得耶?’答曰:‘不也。’‘從無得耶?’答曰:‘不也。’‘從有無得耶?’答曰:‘不也。’‘離有無得耶?’答曰:‘不也。’‘然則都無得耶?’答曰:‘不也。’‘是義云何?’答曰:‘無所得故為得也。是故得無所得也。’”無所得謂之得者,誰獨不然耶?然則玄道在于絕域,故不得以得之;妙智存乎物外,故不知以知之;大象隱于無形,故不見以見之;大音匿于希聲,故不聞以聞之。故能囊括終古,導達群方,亭毒蒼生,疏而不漏,汪哉洋哉,何莫由之哉?故梵志曰:“吾聞佛道,厥義弘深,汪洋無涯,靡不成就,靡不度生。”然則三乘之路開,真?zhèn)沃颈?賢圣之道存,無名之致顯矣。

  寶藏論

  空可空,非真空;色可色,非真色。真色無形,真空無名。無名,名之父;無色,色之母。形興木質(zhì),名起未名,形名既兆,游氣亂清,寂兮寥兮,分兮別兮。

  有善可稱,有惡可名,善人所重,惡人所輕,于是即是非而競生。其智有解,其愚有縛。其妄有識,其真有惑。非取而取,非得而得,是故理則無窮,物則無極。動兮亂兮,內(nèi)發(fā)三毒;視兮聽兮,外受五欲。其心慌慌,其身忙忙,觸物動作,如火煌煌。故圣人立正教,置真謨,使無知之侶上下相依。修無為,息有余,漸至乎如如。如如之理,同本真軌,不可以修證,不可以希冀,惟寂滅性耳。

  夫真也者,無洲無渚,無伴無侶,無涯無際,無處無所,能為萬物之祖宗,非目視,非耳聞,非形色,非幻魂,能為三界之根門。其正者,先離形,次泯情,不依物,不拘生,可以合大道。通神明。有用曰神,有形曰身,無為曰道,無相曰真,應物而號,隨物而造,常住常存,不生不老,理合萬德,事出千巧,事雖無窮,理終一道,無有證者,無有得者。有妄曰愚,無妄曰真,真冰釋水,妄水結冰,冰水之二,其體不異。迷妄曰愚,惺真曰智。其冰也,冬不可釋;其水也,春不可結。故愚不可即改,智不可即待,癡釋漸消,以通乎大海。斯可謂自然之道,運用玄玄,非念慮所測,當可以綿綿,不可以勤勤。

  夫進道之由,中有萬途,困魚止瀝,病鳥棲蘆,其二者不識于大海,不識于叢林,人趨乎小道,其義亦然。此可謂久功中止,不達如理,舍大求小,半路依止,以小安而自安,不及大安而安矣。其大也恍蕩無涯,含識一體,萬物同懷,應則千變,化則眾現(xiàn),不出不沒,用無有間,有心無形,有用無人,示生無生,不身無身,常測不測,常識不識,為而無為,得而無得,無形而形’無名而名,物類相感,和合而生,生而不生,其無有情,眾謂之圣,眾謂之明,種種稱號,各任其名。然其實也,以無為為宗,無相為容,等清虛,同大空,究無處所,用在其中,其得者一,具證者密。得則不一,證則不密,然非不一,然非不密。無學道者,習無余;不學道者,習有余。無余道近,有余道疏。知有有壞,知無無敗,真知之知,有無不計,于有不有,于無不無,有無不見,性相如如。夫神通變化者,其猶于龍升天,覆宇宙者,其猶于云凝,斯未可貴,斯未可真。若取其為實者,而未為道也;蛴行味,若有語而辨,或有智而聰,或有用而巧,若取以為道者,亦未為善也。有必不真,作必不常,乾坤尚壞,器物何剛?唯道無根,虛湛常存;唯道無體,微妙常真;唯道無事,古今常貴;唯道無心,萬物圓備。故道無相、無形、無事、無意、無心,善利群品,率意人倫,可謂一切,物無不賓。

  夫萬物有侶,唯道獨存,其外無他,其內(nèi)無腹,無內(nèi)無外’包含太一,該羅八冥,周備萬物。其狀也,非內(nèi)非外,非小非大,非一非異,非明非昧,非生非滅,非粗非細,非空非有,非開非閉,非動非靜,非歸非逝,非剛非柔,非獨非對。所以然者,若以言內(nèi),通含法界;若言其外,備應形載;若言其小,包裹彌遠;若言其大,復入塵界;若言其一,各任其質(zhì);若言其異,妙體無物;若言其明,杳杳冥冥;若言其昧,朗照徹明;若言其生,無狀無形;若言其滅,今古常靈;若言其粗,束入塵盧;若言其細,山岳之軀;若言其空,萬用在中;若言其有,闃然無容;若言其開,攝入塵埃;若言其閉,義出無際;若言其動,湛然凝重;若言其靜,忙忙物聳;若言其歸,往而不辭;若言其逝,應物還來;若言其剛,摧挫不傷;若言其柔,力屈不尪;若言其獨,恒沙物族;若言其對,真一孤轂。故道不可以一名言,理不可以一義宣,蓋略陳其說,何能以盡其邊?是以斬首灰形,其無以損生;金丹玉液,其無以養(yǎng)生。故真生不滅,真滅不生,可謂常滅,可渭常生。其有愛生惡滅者,斯不悟常滅;愛滅惡生者,斯不悟常生。其迷悟二名,不見真成,取舍之意,隨虛妄情,故?詹挥,常有不空,兩不相待,句句皆宗。

  是以圣人隨有道有,隨空道空,空不乖有,有不乖空,兩語無病,二義雙通,乃至說我亦不乖無我,乃至說事亦不乖無事,以故不為言語之所轉也。無鑄金為人,但觀其人,不睹其金,其名也迷,其想也惑,所以然者,皆失乎真。然則一切皆幻,虛妄不實知幻是幻,守真抱一,不染外物,清虛太一,平等不二,圓通一身。不遣一法,不得一法,不修一法,不證一法,性凈天真,而謂大道乎,是以遍觀天下,莫非真人,孰得此理,同其一倫?其學者希,其得者微,可謂渺漠而難知。其知者師,其化者夷,無心動作。作而無為,無為而為,無所不為,和光任物,物無所羈。

  夫天地之內(nèi),宇宙之間,中人一寶,秘在形山,識物靈照,內(nèi)外空然,寂寞難見,其號玄玄,巧出紫微之表,用在虛無之間,端化不動,獨而無雙聲出妙響,色吐華容,窮睹無所,寄號空空,唯留其聲,不見其形,唯留其功,不見其容,幽顯朗照,物理虛通,森羅寶印,萬象趙宗。其為也形,其寂也冥,本凈非瑩,法爾圓成,光超日月,德越太清,萬物無作,一切無名,轉變天地,自在縱橫,恒沙妙用,混沌而成,誰聞不喜?誰聞不驚?如何以無價之寶,隱在陰入之坑,哀哉哀哉!其為自輕,悲哉悲哉!晦何由明?其寶也煥煥煌煌,朗照十方,闃寂無動,應用堂堂,應聲應聲,應陰應陽,奇特無根,虛湛常存,瞬目不見,側耳不聞,其本也冥,其化也形,其為也圣,其用也靈,可謂大道之精。其精甚真,萬物之因,凝然常住,與道同倫,故經(jīng)云:“隨其心凈,則佛寺凈。”任用森羅,其名曰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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