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 卷十二
財(cái)用古人制幣,以權(quán)百貨之輕重。錢者,幣之一也。將以導(dǎo)利而布之上下,非以為人主之私藏也。《食貨志》言:“民有余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cái)可⒅詴r,則準(zhǔn)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鐘之臧,臧纟強(qiáng)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鐘之臧,臧纟強(qiáng)百萬。”
齊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詔:“以粟帛輕賤,工商失業(yè),良由圜法久廢,上幣稍寡。可令京師及四方出錢億萬,糴米谷、絲綿之屬,其和價以優(yōu)黔首。”唐憲宗時,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于內(nèi)府,或滯于私家,若復(fù)日月征收,歲時輸納,臣恐谷帛之價轉(zhuǎn)賤,農(nóng)桑之業(yè)益?zhèn),十年以后,其弊必更甚于今日?rdquo;而元和八年四月,敕以錢重貨輕,出內(nèi)庫錢五十萬貫,令兩市收買布帛,每端匹視舊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敕出內(nèi)庫錢五十萬貫,令京兆府揀擇要便處開場,依市價交易。今日之銀猶夫前代之錢也。乃歲歲征數(shù)百萬貯之京庫,而不知所以流通之術(shù),于是銀之在下者至于竭涸,而無以繼上之求,然后民窮而盜起矣。單穆以有言,絕民用以實(shí)王府,猶塞川原而有潢?也。自古以來,有民窮財(cái)盡,而人主獨(dú)擁多藏于上者乎?此無他,不知錢幣之本為上下通共之財(cái),而以為一家之物也!对姟吩唬“不吊昊天,不宜空我?guī)煛?rdquo;有子曰:“百姓不足,君熟與足?“古人其知之矣。
財(cái)聚于上,是謂國之不祥。不幸而有此,與其聚于人主,無寧聚于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總于貨寶,貪濁之風(fēng)亦已甚矣。有一盤庚出焉,遂變而成中興之治。及紂之身,用義讎斂,鹿臺之錢、鉅橋之粟聚于人主,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禍至矣。故堯之禪舜,猶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而周公之系《易》,曰:“渙,王居無咎。”《管子》曰:“與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謀之。”嗚呼!崇禎末年之事,可為永鑒也。已后之有天下者,其念之哉!
唐自行兩稅法以后,天下百姓輸賦于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及宋太祖干德三年,詔諸州支度經(jīng)費(fèi)外,凡金帛悉送闕下,無得占留。自此一錢以上皆歸之朝廷,而簿領(lǐng)纖悉特甚于唐時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實(shí)在此。昔人謂古者藏富于民,自漢以后,財(cái)已不在民矣,而猶在郡國,不至盡輦京師,是亦漢人之良法也。后之人君知此意者鮮矣。
自唐開成初,歸融為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財(cái),皆陛下府庫。”而宋元?中,蘇轍為戶部侍郎,則言:“善為國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余,則轉(zhuǎn)運(yùn)司常足;轉(zhuǎn)運(yùn)司既足,則戶部不困。”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國,而先困轉(zhuǎn)運(yùn)司;轉(zhuǎn)運(yùn)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雖內(nèi)帑別藏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于算也。是以仁宗時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輦青州之財(cái)入京師,弼上疏諫。金世宗欲運(yùn)郡縣之錢入京師,徒單克寧以為如此則民間之錢益少,亦諫而止之。以余所見,有明之事,盡外庫之銀以解戶部,蓋起于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性《廣志繹》言:“天下府庫莫盛于川中,余以戊子典試于川,詢之藩司,庫儲八百萬。即成都、重慶等府俱不下二十萬,順慶亦十萬。蓋川中無起運(yùn)之糧,而專備西南用兵故也。兩浙賦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師少松為余言,癸酉督學(xué)浙中,藩司儲八十萬;后為方伯,止四十萬;今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萬矣。十年之間,積貯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參政廣西,顧臬使問自浙糧儲來,詢之,則云浙藩亦不滿十萬,與浙同,每歲取礦課五六萬用之。今太倉所蓄亦止老庫四百余萬,有事則取諸太仆寺。余乙未貳卿太仆時,亦止老庫四百萬,每歲馬價不足用,則取之草料。蓋十年間東倭西?孛,所用于二帑者逾二百萬故也。”其所記萬歷時事如此。至天啟中,用操江范濟(jì)世之奏,一切外儲盡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
今錄上諭全文于此,俾后之考世變者得以覽焉。天啟六年四月七日,上諭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興,所費(fèi)宏鉅,今雖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項(xiàng)價銀已幾至二十萬。況遼東未復(fù),兵餉浩繁,若不盡力鉤稽,多方清察,則大工必至乏誤,而邊疆何日敉寧。殊非朕仰補(bǔ)三朝闕典之懷,亦非臣下子來奉上之誼也。朕覽南京操江憲臣范濟(jì)世兩疏所陳,鑿鑿可據(jù)。其所管應(yīng)天、揚(yáng)州府等處庫貯銀兩,前已有旨盡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數(shù)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誠,足為大小臣工模范。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憂乎鼎建之殷繁,軍餉之難措哉。范濟(jì)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銀兩何尚未解到?爾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濟(jì)急用。且天之生財(cái)止有此數(shù),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豈可目擊時艱,忍置之無用之地?朕聞得鹽運(yùn)司每年募兵銀六千兩,實(shí)收在庫約有二十余萬兩,又鹽院康丕揚(yáng)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銀一萬,約有二十余萬兩,又故監(jiān)魯保遺下每年余銀四萬兩,約有四十余萬兩;連前院除支銷費(fèi)過,余銀約有八十余萬兩,刷卷察盤可據(jù)。又南太仆寺解過馬價余銀二十六萬兩,見寄在應(yīng)天等府貯庫;又戶科貯庫余銀約有七萬兩,寄收應(yīng)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余銀約有十萬兩;又操江寄貯揚(yáng)州、鎮(zhèn)江、安慶三府備倭余銀約有三十余萬兩。北道刷卷御史可據(jù)已上七宗,俱當(dāng)遵照范濟(jì)世所奏事例,徹底清察,就著南京守備內(nèi)臣劉敬、楊國瑞亟委廉干官胡良輔、劉文耀,會同該部院撫按官,著落經(jīng)管衙門察核的確,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隱匿稽遲,懷私抗阻者,必罪有所歸。如起解不完,則撫按等官都不許考滿遷轉(zhuǎn)。劉敬等亦不許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須殫力急公,盡心搜括,庶大工、邊務(wù)均有攸賴,國家有用之物不至為貪吏侵漁,昭朕裕國恤民德意。”又聞南京內(nèi)庫,祖宗時所藏金銀珍寶皆為魏忠賢矯旨取進(jìn)。先帝諭中所云:“將我祖宗庫貯,傳國奇珍異寶,盜竊幾至一空者,不知其歸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于加派;加派不已,至于捐助,以訖于亡。由此言之,則搜括之令開于范濟(jì)世,成于魏忠賢,而外庫之虛,民力之匱所由來矣。以英明之主繼之,而猶不免乎與亂同事,然則知上下之為一身,中外之為一體者,非圣王莫之能也。傳曰:“長國家而務(wù)財(cái)用者,必自小人矣。”豈不信夫!
開科取士,則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征糧,則天下之財(cái)日窘一日。吾未見無人與財(cái)而能國者也。然則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后科目可得而設(shè)也,必有生財(cái)之方而后賦稅可得而收也。
言利之臣《孟子》曰:“無政事則財(cái)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嘗諱言財(cái)也,所惡于興利者,為其必至于害民也。昔明太祖嘗黜言利之御史,而謂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濟(jì)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國家,欲濟(jì)私者心存于傷人害物。”此則唐太宗責(zé)權(quán)萬紀(jì)之遺意也。又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zhèn)產(chǎn)鐵,請置爐冶。”上曰:“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不聞天下無遺利。且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財(cái)源通,而有益于官,官專其利則利源塞,而必?fù)p于民。今各冶數(shù)多,軍需不乏,而民生業(yè)已定,若復(fù)設(shè)此,必重?cái)_之矣。”杖之流海外。圣祖不肩好貨之意,可謂至深切矣。自萬歷中礦稅以來,求利之方紛紛,且數(shù)十年,而民生愈貧,國計(jì)亦愈窘。然則治亂盈虛之?dāng)?shù)從可知矣。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為意與?
《新唐書。宇文韋楊王列傳》贊曰:“開元中,宇文融始以言利得幸。于時天子見海內(nèi)完治,偃然有攘卻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調(diào)兵食,故議取隱戶剩田以中主欲。利說一開,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雖后得罪,而追恨融才猶所未盡也。天寶以來,外奉軍興,內(nèi)蠱艷妃,所費(fèi)愈不貲計(jì)。于是韋堅(jiān)、楊慎矜、王钅共、楊國忠各以裒刻進(jìn),剝下益上,歲進(jìn)羨緡百億萬,為天子私藏,以濟(jì)橫賜,而天下經(jīng)費(fèi)自如。帝以為能,故重官累使,尊顯ピ赫然。天下流亡日多于前,有司備員不復(fù)事。而堅(jiān)等所欲既充,還用權(quán)娼,以想屠滅,四族皆覆,為天下笑。孟子所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者,可不信哉?“嗚呼,芮良夫之刺厲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車覆而后不知誡,人臣以喪其軀,人主以忘其國,悲夫!
讀孔、孟之書,而進(jìn)管、商之術(shù),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為,而今則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則群推之以為有恥之士矣。上行之則下效之,于是錢谷之任,榷課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爭之。禮義淪亡,盜竊競作,茍為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后之興王所宜重為懲創(chuàng),以變天下之貪邪者,莫先乎此。
俸祿今日貪取之風(fēng),所以膠固于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給之薄而無以贍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祿。《王制》:“諸侯之下士視上農(nóng)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漢宣帝神爵三年,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詔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減于西京舊制,六百石已下增于舊秩。晉武帝泰始三年,詔曰:“古者以德詔爵,以庸制祿,雖下士猶食上農(nóng),外足以奉公忘私,內(nèi)足以養(yǎng)親施惠。今在位者,祿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議增吏俸。”唐時俸錢,上州刺史八萬,中下州七萬;赤縣令四萬五千,畿縣、上縣令四萬;赤縣丞三萬五千,上縣丞三萬;赤縣簿尉三萬,畿縣、上縣薄尉二萬。玄宗天寶十四載,制曰:“衣食既足,廉恥乃知。至如資用靡充,或貪求不已,敗名冒法,實(shí)此之由。輦轂之下尤難取給,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員官,今后每月給俸食、雜用、防閣、庶仆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員官加一分。仍為常式。”而白居易《為??尉詩》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其《江州司馬廳記》曰:“唐興,上州司馬秩五品,歲廩數(shù)百石,月俸六七萬,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給家。”今之制,祿不過唐人之什二三,彼無以自贍,焉得而不取諸民乎?昔楊綰為相,承元載汰侈之后,欲變之以節(jié)儉,而先益百官之俸,皇甫?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nèi)外官俸祿,給事中崔植封還詔書,可謂達(dá)化理之原者矣!漢書》言王莽時,天下吏以不得俸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段宕贰费员睗h國小民貧,宰相月俸止百緡,節(jié)度使止三十緡,自余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穆王之書曰:“爵重祿輕,群臣比而戾民,畢程氏以亡。”此之謂矣。
前代官吏皆有職田,故其祿重;祿重則吏多勉而為廉。如陶潛之種秫,阮長之之芒種前一日去官,皆公田之證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已,詔定官吏員數(shù),分品從官職,給俸祿,頒公田。”《太祖實(shí)錄》:“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賜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祿之?dāng)?shù)。”是國初此制未廢,不知何年收職田以歸之上,而但折俸鈔,其數(shù)年收職田以歸之上,而但折俸鈔,其數(shù)復(fù)視前代為輕,始無以責(zé)吏之廉矣。
《宣宗實(shí)錄》:“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戶部事禮部尚書胡氵熒,奏請文武官七年分俸鈔,每石減舊數(shù),折鈔一十五貫。以十分為率,七分折與官絹,每匹準(zhǔn)鈔四百貫;三分析與官綿布,每匹準(zhǔn)鈔二百貫。從之。氵熒初建議,與少師蹇義等謀,義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宮久,深知官員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數(shù)倍,此仁政也,豈可違之。’氵熒初欲每石減作十貫,聞義等言,乃作十五貫。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
《大明會典。官員俸給條》云:“每俸一石該鈔二十貫,每鈔二百貫折布一匹。”后雙定布一匹折銀三錢,是十石之米折銀僅三錢也。蓋國初民間所納官糧皆米麥也,或折以鈔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鈔。其后鈔不行,而代以銀。于是糧之重者愈重,而俸之輕者愈輕,其弊在于以鈔折米,以布折鈔,以銀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
正統(tǒng)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東監(jiān)察御史曹泰奏:“臣聞之《書》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yuǎn)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仰事俯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fèi),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閑居之用,其祿不贍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為增益,俾足養(yǎng)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事下行在戶部,格以定制,不行。
《北夢瑣言》:“唐畢相П家本寒微。其舅為太湖縣伍伯,相國恥之,俾罷此役,為除一官。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選人楊載宰此邑,參辭日,于私第延坐,與語期為落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dá)臺旨。伍伯曰:“某下賤,豈有外甥為宰相邪?‘楊令堅(jiān)勉之,乃曰:“某每歲公稅享六十緡事例錢,茍無敗闕,終身優(yōu)渥,不審相公俗為致何官職?’楊令具以聞,相國嘆賞,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歲六十緡,宜乎臺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漢書》言:“趙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誠清吏之本務(wù)。謂貪澆之積習(xí)不可反而廉靜者,真不知治體之言矣。助餉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這有,然后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庫之財(cái)可長保矣!舊唐書。柳渾傳》:“渾為宰相,奏故尚書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門閭,京城隋朝舊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強(qiáng)進(jìn)狀,請貨宅,召市人馬,以討吐蕃。一開此門,恐滋不逞。討賊自有國計(jì),豈資僥幸之徒,且毀棄義門,虧損風(fēng)教。望少責(zé)罰,亦可懲勸。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貨之主,而猶能聽宰相之方,不受伯強(qiáng)之獻(xiàn),后之人群可以思矣。王明清記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從獻(xiàn)錢五十萬緡,上以國用稍集,卻之,仍詔:“今后富民不許陳獻(xiàn)。”嗟夫,此宋之所以復(fù)存于南渡也與?
江武尊卜式,以風(fēng)天下,猶是勸之以爵。今乃怵這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門曰”此房實(shí)賣“,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赌咸茣费院笾髦,以鐵錢六權(quán)銅錢四。而行至其末年,銅錢一直鐵錢十。比國亡,諸郡所積銅錢六十七萬緡。嗚呼!此所謂府庫財(cái)非其財(cái)者矣。
賊犯京師,史公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軍餉告絀,乃傳檄募富人出財(cái)助國。其略曰:“親郊乃雍容之事,唐宗有崇韜;出塞本徼幸之圖,漢武尚逢卜式。”桐城諸生姚士晉之辭也。然百姓終莫肯輸財(cái)佐縣官,而神京淪喪,殆于孟子所謂”委而去之“者,雖多財(cái)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黃金者,有司以進(jìn)于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無謂也。”命歸之民。天啟初,遼事告急,有議及捐助者,朝論以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晉請靈鷲廢寺所存男畝變價助工。奉旨:“詹以晉垂涎賤價,規(guī)奪寺業(yè),可削籍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男有變佃為民業(yè)者,責(zé)令贖還本寺,以為言利錙銖之戒。”以權(quán)奄之世,而下有此論,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猶存矣。
館舍讀孫樵《書褒城驛壁》乃知其有沼、有魚、有舟;讀杜子美《秦州雜詩》,又知其驛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驛舍殆于隸人之垣矣。予見天下州之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寬廣,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為唐舊創(chuàng)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此又樵《記》所謂州縣皆驛,而人情之茍且十百于前代矣。
今日所以百事皆廢者,正緣國家取州縣之財(cái),纖毫盡歸之于上,而吏與民交困,遂無以為修舉之資。延陵季子游于晉,曰:“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墻卑而故墻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又不獨(dú)人情之茍且也。
漢制,官寺鄉(xiāng)亭漏敗,墻垣?也壞不治者,不勝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廢具舉者以此。
街道古之王者,于國中之道路,則有條狼氏滌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潔清。于效外之道路,則有野廬氏達(dá)之四畿,合方氏達(dá)之天下,使之津梁相湊,不得陷絕。而又有遂師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于司險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而達(dá)其道路。則舟車所至,人力所通,無不蕩蕩平平者矣。晉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時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無舟梁,單子以卜陳靈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傾危,涂潦遍于效關(guān),污穢鐘于輦轂!对姟吩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卷言顧之淋焉出涕。”其斯之謂與?《說苑》:“楚莊王伐陳,舍于有蕭氏。謂路室這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溝之不浚也?‘”以莊王之霸而留意于一巷之溝,此以知其勤民也。
后唐明宗長興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絕車牛,不許于天津橋來往。明制,兩京有街道官,車牛不許入城。
官樹《周禮。野廬氏》:“比國效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國語》:“單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釋名》曰:“古者列樹以表道,道有夾溝以通水潦。”古人于官道之旁必皆種樹,以記里至以蔭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如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來游。固已宣美風(fēng)謠,流恩后嗣。子路治蒲,樹木甚茂;子產(chǎn)相鄭,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無勿翦之思,民鮮侯旬之芘矣!独m(xù)漢。百官志》:“將作大匠掌修作宗廟、路寢、宮室、陵園土木之功,并樹桐梓之類,列于道側(cè)。”是昔人固有專職。后周書。韋都寬傳》:“為廢州刺史。先是,路側(cè)一里置一土堠,經(jīng)雨頹毀,每須修之。自孝寬臨州,乃勒部內(nèi)當(dāng)堠處植槐樹代之,既免修復(fù),行旅又得芘蔭。周文帝后問知之,曰:“豈得一州獨(dú)爾,當(dāng)令天下同之。‘于是令諸州夾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焉。”《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正月,于兩京路及城中苑內(nèi)種果樹。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種城內(nèi)六街樹!杜f唐書。吳湊傳》“官街樹缺,所司植榆以補(bǔ)之。湊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陰成,而湊卒,人指樹而懷之。”《周禮。朝士》注曰:“槐之言懷也,懷來人于此。”然則今日之官其無可懷這政也人矣。
橋梁《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石柱之梁四,木柱之梁三,巨梁十有一,皆國工修之,其余皆所管州縣隨時營葺。其大津無梁,皆給船人,量其大小難易以定其差等。”今幾甸荒蕪,橋梁廢壞,雄莫之產(chǎn),秋水時至,年年隱絕,曳輪招舟,無賴之徒籍以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錢,至煩章劾。司空不修,長吏不問,亦已久矣。況于邊陲之遠(yuǎn),能望如趙充國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從枕席上過師哉!段宕贰罚“王周為義武節(jié)度使,定州橋壞,覆民租車。周曰:“橋梁不修,刺史過也。’乃償民栗為治其橋。”此又當(dāng)今有司之所愧也。人聚太史公言:“漢文帝時,人民樂業(yè),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劉寵為會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見吏,龐眉皓發(fā)之老未嘗識郡朝。史之所稱,其遺風(fēng)猶可想見。唐自開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內(nèi)升平。元稹詩云:“戍煙生不見,村豎老猶純。””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歷以后,四方多事,賦役繁興,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給。元結(jié)作《時化》之篇,謂人民為征賦所傷,州里化為禍邸。此唐之所以衰也。予少時見山野之氓,有白首不見官長,安于畎畝,不至城中者。泊于末造,役繁訟多,終歲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頃田,頭枕衙門眠”之諺,已而山有負(fù)隅,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園,徙于城郭。又一變而求名之士,訴在之人,悉至京師,輦轂之間易于郊垌之路矣,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五十年來,風(fēng)俗遂至于此,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產(chǎn),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風(fēng)俗可善乎?人聚于鄉(xiāng)而治,聚于城而亂,聚于鄉(xiāng)則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無恒心,不可得也。聚于城則謠役繁,獄訟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
昔在神宗之世,一人無為,四海少事?たh之人其至京師者,大抵通籍之官,其仆從亦不過三四,下此即一二舉貢與白糧解戶而已。蓋幾于古之所謂“道路罕行,市朝生草”。彼其時豈無山人游客于請公卿,而各挾一藝,未至多人,衣食所須,其求易給。自東事既興,廣行召募,雜流之士哆回談兵,九門之中填馗溢巷,至于封章自薦,投匭告密,甚者內(nèi)結(jié)貂當(dāng),上窺顰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对姟吩唬“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興言及此,每輒為之流涕。
欲清輦載之道,在使民各聚于其鄉(xiāng)始。
訪惡尹翁歸為右扶風(fēng),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具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所謂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訪察惡人也。武斷之豪,舞文之吏,主訟之師,皆得而訪察之。及乎濁亂之時,遂借此為罔民之事。矯其敝者乃并訪察而停之,無異因噎而廢食矣。
《傳》曰:“子產(chǎn)間政于然明,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鴿之逐鳥雀也。是故誅不仁,所以子其民也。”
《說苑》:“董安于治晉陽,問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日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曰:“安信乎?’曰:信于今。‘曰:“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
《鹽鐵論》曰:“水有扁狙池魚勞,國有強(qiáng)御齊民消。”
盜賊課《史記?崂魝鳌罚“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fā)覺,發(fā)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fā),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此漢世所名為盜賊課,而為法之敝已盡此數(shù)言中矣!稘h書》言張敝為山陽太守,遼東盜賊并起,上書自請治之。言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十萬以上,訖計(jì)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他課諸事亦略如此。久處閑郡,愿徙治劇。夫未得之盜猶有七十七人,而以為郡內(nèi)清治。”豈非宣帝之用法寬于武帝時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盜群起,遣繡衣之使持斧斷斬于郡國,乃能勝之。而宣帝之世帶牛佩犢之徒,皆驅(qū)之歸于南畝。卒之吏稱其職,民安其業(yè)。是則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與刀筆筐篋之士議也。
《后漢書。光武紀(jì)》:“建武十六年,郡國群盜處處并起攻劫,在所害殺長吏?たh追討,到則解散,去復(fù)屯結(jié)。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纏,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回避故縱者,皆勿問,聽以禽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坐界內(nèi)盜賊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恢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fù),但取獲賊多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賊并解散,徙其魁帥于他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yè)。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光武精于吏事,故其治盜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于疏,而失之于密,大抵皆然,又豈獨(dú)盜賊課哉!
禁兵器王莽始建國二年,禁民不得挾彎鎧,徙西海。隋煬帝大業(yè)五年,制民間鐵叉、搭鉤、柔刃之類皆禁絕之,尋而海內(nèi)兵興,隕身失國。元世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漢民持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悉輸于官。六月戊申,括諸路馬,凡色目人有馬者三取其二,漢民悉人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已,括三下馬,一品、二品官許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順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漢人、南人、高麗人不得執(zhí)持軍器,凡有馬者拘入官,已而群盜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東分省團(tuán)結(jié)義兵,每州添設(shè)判官一員,每縣添設(shè)主薄一員,專率義兵以事守御。故劉文成有詩曰:“他時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習(xí)鼓鼙。”鳴呼!“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古之圣王則既已言之矣。
漢武帝時,公孫宏奏言:“禁民毋得挾弓弩。吾丘壽王難之,以為圣王務(wù)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字內(nèi)日化,方外鄉(xiāng)風(fēng)。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彎之過也。”“誠能明教化之原,而帥之以為善,保家之道,則家有鶴膝,戶有犀渠,適足以夸國俗之強(qiáng)。”而不至導(dǎo)民以不祥之器矣。水利歐陽永叔作《唐書。地理志》,凡一渠之開,一堰之立,無不記之。其縣之下實(shí)兼河渠一志,亦可謂詳而有體矣。蓋唐時為令者猶得以用一方之財(cái),興期月之役。而志之所書,大抵在天寶以前者居什之七,豈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隱達(dá),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創(chuàng)千年之利;至于河朔用兵之后,則以催科為急,而農(nóng)功水道有不暇講求者歟?然自大歷以至咸通,猶皆書之不絕于冊。而今之為吏,則數(shù)十年無聞也已。水日干而土日積,山澤之氣不通,義焉得而無水旱乎?崇幀時,有輔臣徐光啟作書,特詳于水利之學(xué)。而給事中魏呈潤亦言:“《傳》曰‘雨者,水氣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木也。夫子之稱禹也曰:“盡力乎溝洫。’而禹自言亦曰“‘后畎澮,距川。’古圣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遺乎其小如此。自干時著于齊人,枯濟(jì)征于王莽,古之通津巨讀,今日多為細(xì)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
劃門縣,今之河津也。北十里有瓜谷山堰,貞觀門觀十年筑。東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壚渠,二十三年,縣令長孫恕鑿,溉田良沃,畝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馬鞍塢渠,亦恕所鑿。有龍門倉,開元二年置,所以貯渠田之人,轉(zhuǎn)般至京,以省關(guān)東之漕者也。此即漢時河?xùn)|太守番系之策!妒酚。河渠書》所謂“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償種。”而唐人行之,競以獲利。是以知天下無難舉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謂俊人之事必不能過前人者,不亦誣乎。
唐姜師度為同州刺史,開元八年十月,詔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鄭、白鑿徑之利,自茲厥后,聲塵缺然。同州刺史姜師度,識洞于微,智形未兆。匪躬之節(jié),所懷必罄;奉公之道,知無不為。頃職大農(nóng),首開溝恤。歲功猶昧,物議紛如。緣其忠款可嘉,委任仍舊。暫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條之察。白藏過半,績用斯多。食乃人天,農(nóng)為政本。朕故茲巡省。不憚祁寒,將申勸恤之懷,特冒風(fēng)霜之弊。今原田彌望,吹澮連屬,由來榛棘之所,遍為?亢稻之川,倉庾有京坻之饒,關(guān)輔致畝金之潤。本營此地,欲利平人,緣百姓未開,恐三農(nóng)虛棄,所以官為開發(fā),冀令遞相教誘,功既成矣,思與共之。其屯田內(nèi)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來別人作主,亦量準(zhǔn)頃畝割還。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貧下欠地之戶,自辦功力能營種者,準(zhǔn)數(shù)給付,馀地且依前官取。”師度以功加金紫光祿大夫,賜帛三百匹。讀此詔書,然后知“無欲速”,“無見小利”二言,為建功立事之本。孫叔敖?jīng)Q期思之水,而灌零婁之野,莊知其可以為令尹也。魏襄王與群臣飲酒,王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史起進(jìn)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dú)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西門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興,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盡,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nèi)!逗鬂h書。安帝紀(jì)》:“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門豹所分漳水為支渠,以溉民田。”則指此為西門豹所開。為人君者,有率作興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無叔敖、史起之臣矣。
《漢書》:“召信臣為南陽太守,為民作水,約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紛爭。”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國子生人才分詣天下郡縣,集吏民,乘農(nóng)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開天下郡縣塘堰凡四萬九百八十六處,河四千一百六十二處,破渠堤岸五千四十八處。此圣祖勤民之效。
雨澤洪武中,令天下州縣長吏月奏雨澤。蓋古者龍見而雩,《春秋》三書“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視為不急之務(wù)。永樂二十二年十月,通政司請以四方雨澤奏章類送給事中收貯,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澤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縣雨澤章奏乃積于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給事中收貯,是欲上之人終不知也。如此徒勞州縣何為。自今四方所奏雨澤,至即封進(jìn),朕親閱焉。”鳴呼,太祖起自側(cè)微,升為天子,其視四海之廣猶吾莊田,兆民之眾猶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當(dāng)時長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詣闋自陳。后世雨澤之奏遂以寢廢,天災(zāi)格而不聞,民隱壅而莫達(dá),然后知圣主之意有不但于祈年望歲者。民親而國治,有以也夫。
河渠黃河載之《禹貢》,東過洛、肭,至于大丕;北過洚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人于海者,其故道也,漢元光中,河決瓠子?xùn)|南,注矩野,通于淮泗。武帝自臨,發(fā)卒數(shù)萬人塞之,筑宮其上,名曰宣防。導(dǎo)河北行,復(fù)禹舊跡,而梁楚之地復(fù)寧無水災(zāi),自漢至唐,河不為害幾及千年,《五代史》:“晉開運(yùn)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huán)梁山,合于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彌漫數(shù)百里,河乃自北而東。”《宋史》:“熙寧八年七月乙丑,河大決于澶州曹村,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匯于梁山張澤爍。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東而南矣,元豐以后,又決而北。議者欲復(fù)禹跡,而大臣力主回東之議。降及金,元,其勢日趨于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奪汴,徐州以下奪泗,清口以下奪淮,凡三奪而后注于海。今歲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廟堂之議既視其奪者以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決者以為利,不獨(dú)以害民生,妨國計(jì),而于天地之氣運(yùn)未必不有所關(guān)也。
丘仲深《大學(xué)衍義補(bǔ)。言禮》:“曰:“四讀視諸侯。謂之讀者,獨(dú)也,以其獨(dú)人于海,故江、河、淮、濟(jì)謂之四讀。”今以一淮而受黃河之全,蓋合二讀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人海,尚能為并河州郡之害,況今河、淮合一,而請口又合汴、泗、沂三水以同歸于淮也哉。”曩時河水猶有所潴、如鉅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人淮,而東北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眾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邵國賢作《治河論》,以為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謂盛矣。以今觀之,其所空之地甚廣,所處之勢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遠(yuǎn)矣,而所空之地乃狹于禹,所處之勢乃難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導(dǎo)河自大丕以下,分播合同,隨其所之而疏之,不與爭利,故水得其性,而無沖決之患。今夫一杯之水舉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勢然也。河自大懷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懷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時,大禹不能,而況他人乎。今河南、山東郡縣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與水者,今人皆為吾有。蓋吾無容水之地,而非水據(jù)吾之地也,固宜其有沖決之患也,故日所空之地狹于禹。禹之治水隨地施功,無所拘礙。今北有臨清,中有濟(jì)寧,南有徐州,皆轉(zhuǎn)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顧右盼,動則掣時,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隨吾意,況水無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濟(jì)吾之事哉。故日所處之勢難于禹。況禹之治水去其墊溺之害而已,此外無求焉,今則賴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壞臨清也;不及臨清矣,又恐壞濟(jì)寧也;不及濟(jì)寧矣,又恐壞徐州也;使皆無壞也,又恐漕渠不足于運(yùn)也。了是數(shù)者,而后謂之治。故日所求之功大于禹。繇二文莊之言觀之,則河水南趨之勢已極,而一代之臣不過補(bǔ)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責(zé)而已,安望其為斯民計(jì)百世之長利哉。至于今日,而決溢之災(zāi)無歲不告。嗚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貢》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則沖,驟則溢。故別而疏之,所以殺其沖也,”又北播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節(jié)其溢也,”大野既潴“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為暴,然后鐘美可以豐物,流惡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興矣。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無以容其流,而不得不發(fā)其怒,則其不由地中而橫出于原隰之間,固無怪其然也。丘仲深謂以一淮受黃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貞治河,猶疏分水之渠于濮,汜之間,不使之并趨一道,自弘治六年,筑黃陵岡以絕其北來之道,而河流總于曹、單之間,乃猶于蘭陽,儀封各開一口而泄之于南。今復(fù)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狹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則瀕歲決于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運(yùn)。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從而入之。吾見劉貢父所云:“別穿一梁山爍者,將在今淮、泅之間。”而生民魚鱉之憂殆未已也。
河政之壞也,起于并水之民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汗?jié)芍,不才之吏因而籍之于官,然后水無所容,而橫決為害。賈讓言:“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人陂障,卑下以為汗?jié),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故曰?ldquo;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又曰:“內(nèi)黃界中有澤、方數(shù)十里,環(huán)之有堤。往十馀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見者也!对贰:忧尽分^,黃河退涸之時,舊水泊于池多為勢家所據(jù),忽遇泛溢,水無所歸,遂致為害。”由此觀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東巨野、壽張諸邑,古時潴水之地,無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為川浸矣,近有一壽張令修志,乃云梁山爍僅可十里,其虛言八百里,乃小說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見也。書生之論,豈不可笑也哉!
陸文!独m(xù)停驂錄》曰:“河患有二,日決、日溢。決之害間見,而溢之害頻歲有之。使賈魯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補(bǔ)耳。且當(dāng)歲歲為之,其勞、其費(fèi)可勝言哉。今欲治之,非大棄數(shù)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則濱河之處,仿江南圩田之法,多為溝渠,足以容水;然后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潤下之性、必東之勢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賈讓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賈讓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dāng)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yuǎn)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shù),百姓怨恨。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fèi)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shù),如出數(shù)年治河之決,以業(yè)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了怒,雖非圣人法,然亦救敗術(shù)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眾多之口,而創(chuàng)非常之原者哉。
平當(dāng)使領(lǐng)河堤,奏按經(jīng)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宋開寶之詔亦曰:“朕每閱前書,詳究經(jīng)瀆。至若夏后所載,但言導(dǎo)河至海,隨山浚川,未聞力制湍流,廣營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計(jì)無出于堤、塞二事;哟鹞渫踔L,首言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后世治河之臣皆鯀也,非其人之愿為鯀,乃國家教之使為鯀也,是以水不治而彝倫敦也。
因河以為槽者,禹也。壅河以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日河防。聞之先達(dá)言:天啟以前,無人不利于河決者。侵克金錢,則自總河以至于閘官,無所不利;支領(lǐng)工食,則自執(zhí)事以至于游閑無食之人,無所不利。其不利者,獨(dú)業(yè)主耳。而今年決口,明年退灘,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于是頻年修治,頻年沖決,以馴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國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責(zé)哉。
不獨(dú)此也。彼都人士,為人說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職事,一差遣,未有不計(jì)其獲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謂之同心同德者矣。茍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義而后利,終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為今日之務(wù)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
- 第一卦 乾 乾為天 乾上乾下
- 學(xué)而第一
- 論語序說
- 日知錄 卷三十二
- 國風(fēng)·周南
- 開宗明義章第一
- 了凡四訓(xùn) 第四篇 謙德之效
- 卷一 梁惠王章句上
- 虞書·堯典
- 為政第二
- 第二卦 坤 坤為地 坤上坤下
- 一、釋詁
- 孟子序說
- 第一章
- 日知錄 卷一
- 易經(jīng)·系辭上傳·第一章
- 隱公(元年~十一年)
- 曲禮上
- 中論 卷之上
- 日知錄 卷三十一
- 日知錄 卷二十六
- 了凡四訓(xùn) 第三篇 積善之方
- 日知錄 序
- 天子章第二
- 八佾第三
- 日知錄 卷二十四
- 里仁第四
- 日知錄 卷二十七
- 了凡四訓(xùn) 第一篇 立命之學(xué)
- 堯曰第二十
- 第三卦 屯 水雷屯 坎上震下
- 雍也第六
- 公冶長第五
- 卷二 梁惠王章句下
- 國風(fēng)·召南
- 了凡四訓(xùn) 第二篇 改過之法
- 二、釋言
- 泰伯第八
- 上經(jīng)乾傳卷一【上】
- 述而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