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說華嚴(yán)金師子章

　　陳家豪

　　《華嚴(yán)金師子章》又稱《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金師子章》，略稱《金師子章》， 是中國佛教華嚴(yán)宗的重要典藉。此書乃唐朝法藏 （643-712 CE） 所著。根據(jù) 《宋高僧傳》記載，《金師子章》源于唐朝武則天因?yàn)楦械饺A嚴(yán)宗之教義深奧， 于是便禮請當(dāng)時著名的華嚴(yán)學(xué)者法藏來講解華嚴(yán)義理。法藏以鎮(zhèn)殿的金獅子像為喻， 闡發(fā)了華嚴(yán)宗的中心思想。他在大殿上所說的話被記錄下來后， 便成了《金師子章》�！督饚熥诱隆返闹饕獌�(nèi)容包括“法界緣起”、“四法界說”、“圓融無礙”、“十玄門”和“涅槃寂靜”等學(xué)說， 全文從講緣起性空開始， 一直貫穿其主要思想， 最后以得成佛果， 進(jìn)入涅槃 （Nirvana） 為終結(jié)。因?yàn)榇私?jīng)典言簡意賅， 內(nèi)容豐富， 所以后來的佛教徒把它視作理解華嚴(yán)宗基本教義的捷徑。

　　佛學(xué)之基本問題， 是要求對宇宙人生作出反思， 領(lǐng)悟一切皆空之理， 然后進(jìn)入涅槃。華嚴(yán)宗對世界的解釋有兩方面： 一是世界的起源， 二是世界的本質(zhì)�！督饚熥诱隆返哪康�， 就是要利用金獅子像為譬喻來解答以上兩個問題。如要了解世界的起源和本質(zhì)， 就必須領(lǐng)悟“法界緣起”之理。“法界”指世間萬物或宇宙整體， 內(nèi)含現(xiàn)象與本w兩界。“緣起”意為世間事物之生必有外緣， 不能無端而起。舉例言之， 金獅子像借金和工巧為外緣而生， 是為“無自性”（without independent essence）， 亦即是“空”：“謂金無自性， 隨工巧匠緣， 遂有師子相起。起但是緣， 故名緣起。”（《金師子章明緣起第一》） 總之， 一切皆是各種原因和條件 （condition） 和合而生的產(chǎn)物。

　　華嚴(yán)宗提出“四法界說”， 認(rèn)為世界的本質(zhì)可從四個不同的方面 （aspect） 來理解。“四法界”就是“事法界”， “理法界”， “理事無礙法界”和“事事無礙法界”。法藏指出， “四法界”之間的關(guān)系可用“圓融無礙”來說明， 它指出萬物皆是互相包融貫通 （interpenetration） 而又互不防礙 （non-obstruction）。

　　“事法界”是指千差萬別的現(xiàn)象世界 （phenomenal world）， 亦即是日常生活中所見的一切事物。“理法界”又名“如來藏”、“真如”或“佛性”，相等于西方哲學(xué)的本體世界 （noumenal world）。華嚴(yán)宗視現(xiàn)象世界為虛妄之幻相， 惟有本體世界才是真實(shí)無妄。從大宇宙 （macrocosm） 的角度觀之，“理法界”乃藏于萬有之中的精神本體或本質(zhì)； 但從小宇宙 （microcosm） 的角度觀之，“理法界”存在于一切眾生心中， 是眾生的本質(zhì)和成佛的根據(jù)。

　　“事法界”和“理法界”并非割裂， 而是互相包容而無妨礙， 故名“理事無礙法界”。法藏認(rèn)為， “事”依“理”而存， “理”即存于“事”中， 如同金屬和金獅子相的關(guān)系一樣， 世界是金獅子， 其形相是現(xiàn)象， 金是本體， 無金便無金獅子， 金屬即存于金獅子相中。金獅子相乃借助外緣 （ 工匠和金屬 ） 而生， 所以是“空”， 但金屬之本性無生無滅， 永不改變， 所以是真：“謂正見師子生時， 但是金生， 金外更無一物。師子雖有生滅， 金體本無增減， 故曰無生。”（《金師子章說無生第五》） 金獅子相 （現(xiàn)象世界） 和金屬 （本體世界） 是一妄一真， 但形相絕不妨礙金屬為真， 金屬亦不妨礙形相為妄。故名“理事無礙”。

　　現(xiàn)象界中的萬物之間都互相包容而無妨礙， 就是“事事無礙法界”。萬物虛幻， 盡皆由一個終極本體 （佛性， 真如或理） 所顯現(xiàn) （manifestation） ， 而每一物都含其本體：“謂以金收師子盡， 金外更無師子相可得， 故曰無相。”（《金師子章說無相第四》） 因此， 世間萬物雖異， 皆可通過其共同的本體而互相包容無礙。法藏以“一切 （現(xiàn)象） 即一 （本體）， 一 即一切 ”（《金師子章論五教第六》） 說明之。以金獅子像為例， 其眼， 耳， 鼻， 毛等都是“一切”， 但它們皆由金屬所做， 本身并無差別， 亦可以互相包容。例如金毛是金的顯現(xiàn)， 所以一根毛中亦包含金獅子的各種形相， 又包含金獅子的整體。法藏曰：“一一毛中， 皆有無邊獅子。又復(fù)一一毛， 帶此無邊師子， 還入一毛中。”（《金師子章勒十玄第七》）

　　法藏又提出“十玄門”，從十個不同的角度來描述“事事無礙”之理。“十玄門”強(qiáng)調(diào)宇宙的圓融一體， 萬物互為因果， 互為緣起， 互相作用和彼此照應(yīng)而重重?zé)o盡。由此任舉一物， 都具足萬物之性， 萬物亦都含于一事一物之中。宇宙是一個不能夠被分割的整體， 因?yàn)槿f物都互相融會在一起。

　　在《金師子章》中， 法藏首先以“法界緣起”之理來解釋世界的起源， 認(rèn)為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生， 從而否定了造物主 （creator） 的存在。“理事無礙”之理論證了本體和現(xiàn)象的統(tǒng)一性， 而“事事無礙”這一思想就否定了整體和部份的差別。華嚴(yán)宗的“四法界”和“圓融無礙”說， 其目的則是為了論證佛教的彼岸世界 （西方凈土） 和塵世都是沒有分別的。既然一切都是佛性之顯現(xiàn)， 那么佛即眾生， 眾生即佛， 人人皆可成佛。佛國即是塵世， 世人一旦覺悟， 塵世便成佛國， 世人亦可往生凈土， 因此要成佛亦不必脫離世俗生活。

　　但怎樣才能成佛？ 第一， 法藏說：“謂見師子之時， 即見一切有為之法， 更不待壞， 本來寂滅。離諸取舍， 即于此路流入薩婆若海。”（《金師子章成菩提第九》） 世人要領(lǐng)悟萬物之本性是“空”， 而并非毀滅后才是“空”。第二， 世人要“見師子與金， 二相俱盡， 煩惱不生。”（《金師子章入涅槃第十》） 人們既不能執(zhí)著「事”， 也不能執(zhí)著「理”， 從而破除所有煩惱， 滅盡一切癡心妄想， 免除生死輪回之苦， 進(jìn)入涅槃的圓滿境界：

　　妄想都盡， 無諸逼迫。出纏離障， 永舍苦源， 名入涅槃。（《金師子章·入涅槃第十》）

　　《金師子章》是法藏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作， 其豐富的佛教哲理和獨(dú)到的邏輯思維， 對后世之中國哲學(xué)影響甚深。宋代理學(xué)大師朱熹之“理一分殊”， 乃脫胎自華嚴(yán)宗的“理事無礙”和“一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