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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臺灣齋教《龍華科儀》看其禪宗的傳承與思想

  內(nèi)容提要本文旨在說明,源于明朝中葉羅夢鴻所創(chuàng)羅教的臺灣齋教龍華派,所使用的《龍華科儀》,其有關(guān)羅祖的生平雖帶有神話色彩,但是某些內(nèi)容仍不失為探討當(dāng)時社會環(huán)境的資料,包括其自況的禪宗傳承,都可借以追蹤晚明禪宗叢林衰落之時,羅教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之機,并對佛教的傳播產(chǎn)生極大威脅。因此,明末四大僧之一紫柏真可的弟子密藏道開才會說其教雖非白蓮,而為害殆有甚于白蓮者!洱埲A科儀》中充滿了禪語,其根據(jù)主要是《五部六冊》,而《五部六冊》廣泛地汲取六祖《壇經(jīng)》、禪宗各家語錄、公案至為明顯,本文就涉及《壇經(jīng)》最重要思想的“無住”、“無念”、無相”進行了說明。

  關(guān)鍵詞齋教食菜人龍華科儀羅祖五部六冊

  一、前言

  臺灣的齋教,即“吃菜教”,又稱為在家佛教。由大陸傳入是在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早于荷蘭人在臺南安平登陸(1624)。其開教者為蔡權(quán),字文舉,人稱蔡阿公,浙江寧海人【《荷蘭據(jù)臺時代的齋教》,見高賢治主編《臺灣宗教》,臺北眾文圖書公司,1995年,153頁!俊}S教有三派,即先天派、龍華派、金幢派,日據(jù)時期的官方報告將此三派歸稱為齋教【丸井奎治郎:《臺灣宗教調(diào)查報告書》第1卷,臺北捷幼出版社,1993年,79頁。】,也有稱之為“持齋宗”【增田福太郎:《臺灣の宗教》,臺北南天書局,1997年,99頁!俊R虼,光復(fù)后臺灣一般的研究者,沿用日據(jù)時代的傳統(tǒng),將這個自認出自佛教禪宗的在家佛教統(tǒng)稱為齋教。

  日本人的研究說:“齋教(Tsai-kau),一名在家佛教(Tsai-ke-fut-kau)。由于在明朝之時來自禪宗尤其是臨濟宗的變胎,有先天派、龍華派、金幢派、空門派等之分派。其教義雖與一般佛教徒有種種不同,但是在佛教教義之外,還加上儒教或道教的教義。……齋教徒與僧侶不同之處,是不出家、不穿法服、不剃發(fā),作為一般俗人在市井營其生業(yè),而作為佛弟子持其身能嚴正守戒律。由于他們以常食菜不食肉為本義,故俗稱食菜人(Chiah-ts`ai-lang)。蓋對照起一般僧侶之徒手游食、破戒無恥之弊風(fēng),可謂佛教改革派。”【增田福太郎:《臺灣の宗教》第22頁附《臺灣本島人の宗教》(原文日文,筆者中譯)!

  齋教在臺灣自光復(fù)已逐漸沒落,到現(xiàn)在幾乎快消失,其中來自佛教的沖擊最大【闞正宗:《1949年之后大陸佛教對齋教的沖擊》,《臺北文獻》第138期,2001年12月。】。雖然還有極少數(shù)的齋堂仍在運作,但已無法和清代及日據(jù)時代的發(fā)展相提并論,更遑論為一般人所知。本文以齋教龍華派的《佛教龍華派大乘齋門教科龍華科儀》【《佛教龍華派大乘齋門教科龍華科儀》,臺中民德堂1992年增版。】為本(以下簡稱《龍華科儀》),試探討齋教龍華派本身所言的禪宗傳承以及所涉及的禪宗思想。

  二、龍華派及其創(chuàng)始人的歷史

  當(dāng)前學(xué)界對龍華派的源流主要有三種看法:(1)羅祖教。(2)殷繼南的無極正派。(3)姚文宇的老官齋教【《龍華教源流探源》,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臺北南天書局,1996年,3頁!。各有所本,莫衷一是。本文無意涉入各家的爭論,只想原貌呈現(xiàn)齋教的自身歷史或傳承,并探討這個歷史或傳承的價值。

  1?身世與悟道

  龍華派的開教之祖為羅因,字清,法號悟空,法名普仁【《佛教龍華派大乘齋門教科龍華科儀》(以下簡稱《龍華科儀》),《太上祖師羅祖簡史》(以下簡稱《羅祖簡史》),4頁(筆者重新標點,以下同)!,為齋教三派的共祖,一般稱之為羅祖。另有學(xué)者研究認為,創(chuàng)教祖師為羅夢鴻(1443~1527)或羅孟洪,號無為居士,其教始稱無為教,后世俗稱羅教、羅道教、羅祖教【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166頁!。

  (羅祖)明朝英宗七年十二月一日子時(西歷一四四三)降生于山東省萊州即墨豬尾城……三歲老母別世,七歲父親去世,多賴叔父羅奎字登恩,叔母攝氏之撫養(yǎng)成人。……至十二歲佛緣成熟,皈依三寶勤修佛道。至十四歲,投進密營衛(wèi)當(dāng)一個士兵,日間學(xué)武,夜間勤讀經(jīng)典,經(jīng)數(shù)年之間,娶妻顏氏法名妙榮為室,生下一男名曰佛正,一女名曰佛廣,被熊秀才之迫害,統(tǒng)兵的總督即命了羅祖往悟靈山江茅峪住守,時逢巫人作亂,隨軍出征,逞無畏的精神,勇敢前進奪戰(zhàn)【《龍華科儀》,《羅祖簡史》,4頁!俊

  根據(jù)《開心法要》版的《五部六冊》記載:“(羅祖)俗家住在山東萊州府,即墨縣豬毛城。成陽社,牢山居住,祖彼當(dāng)年,密云衛(wèi),古北口,司馬臺,悟靈山,江茅峪,居住我為在家。”【《開心法要》版《五部六冊》經(jīng)卷(以下簡稱《五部六冊》),順治九年重刊,臺北正一善書出版社,1999年,98頁。】這段歷史大體上不錯,但說羅祖投身軍營,事實上是由于家屬是軍戶,代叔從軍北方【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4頁。】。而從上述《五部六冊》中“祖彼當(dāng)年,密云衛(wèi)”的文字看來,羅祖的家世似有從軍的傳統(tǒng)。

  羅祖退伍后拜訪大德名師,始拜臨濟宗寶月和尚為師,(寶月)教他修持,但不是不能了悟生死大事,再思別訪名師。適逢人家延請寺僧諷誦金剛寶卷,羅祖聞此經(jīng)理悟得,……后來專攻金剛科儀,但是亦不能明心見性,決了志氣離家參學(xué),尋訪雞足山姓額號無際禪師(臨濟宗二十三代祖師,法號真空,道名無際)……羅祖受師指示,專心研究《華嚴經(jīng)》,廢寢忘食究閱藏六年。……羅祖又到九華山拜求李頭陀大師參究真理,羅祖受大師指明皈家路徑,日夜勤修作禪。羅祖不久即看清了宇宙實相,悟明心理,大師已經(jīng)知道羅祖解得真空妙理,可以授佛法印,我為汝立法名號曰悟空,同我住白云洞。……明悟諸法過了三年,有一夜在禪定之間看見西南邊白光照攝,坐定的羅祖心花發(fā)朗,明見了本地風(fēng)光,透徹了宇宙本體的真理【《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4頁!。

  這一段關(guān)于羅祖參訪臨濟宗寶月和尚、無際禪師及李頭陀大師等事跡,另有說法是,李頭陀道名是“無際禪師”,為臨濟宗二十二代祖,而上引文與李頭陀并列的“無際禪師”乃是“無諍禪師”,【《羅祖的生平簡介》,見《五部六冊》,10頁。】《五部六冊》中的《苦功悟道》卷提到了羅祖參研《金剛科儀》的情況。原來羅祖在明成化六年(1470)退了軍籍后,先是到孫甫宅中學(xué)習(xí)念佛,但一念八年還是無法徹悟生死問題,有一天鄰居家中老母亡故,請僧誦念《金剛科儀》,羅祖聞科儀中“要人信受,拈來自檢看”,于是請來一部《金剛科儀》參看【《苦功悟道》卷一,見《五部六冊》,29頁!。羅祖這一看又是三年,仍然無法悟道,乃辭別師友妻女出外訪道。而他這出外訪道,是否就是前述的拜見臨濟宗寶月和尚等呢?前述羅祖是在李頭陀處禪作開悟,但《苦功悟道》并不是這樣記載,而是說羅祖因為無法開悟,晝夜煩惱,常在夢中痛哭,驚動了老真空,從西南放道白光,照攝他全身。羅祖就此驚醒,朝西南端然坐定。突然間,洞明本性,得到縱橫自在安穩(wěn)。而羅祖此刻的“悟道”,是在明成化十八年(1482)【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5頁!。

  2?入獄與《五部六冊》

  羅祖“悟道”之后,就開始口授編輯所謂的《五部六冊》。

  羅祖始終歷盡困苦修行一十三春,結(jié)集五部之寶卷,言言見諦,句句超宗,利益眾生,天真頓悟,明心見性,正覺之道,完成了第一部苦功悟道卷,得登無生之大道,直指歸源的捷徑,垂光接引度眾生。第二部嘆世無為卷,因為世間榮華不久,猶如石火電光,回頭不早,難登彼岸。第三部破邪顯正卷,因外道邪魔潛藏,能顯起家風(fēng),得返歸了故里,為修行之大道,登極樂之根源。第四部正信除疑卷,是無上正信妙法,除疑不立之心坦然之大道,直指迷津,超凡入圣,明心見性之真法。第五部深根結(jié)果卷,乃自覺覺他,道果完成,同皈極樂安然,自在之金言【《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5頁!。

  文中概略性地將《五部六冊》作了簡單的介紹,其中提到的第三部《破邪顯正卷》是《破邪顯正鑰匙卷》的簡稱;第四部的《正信除疑卷》是《正信除疑無修證自在寶卷》的簡稱;第五部的《深根結(jié)果卷》是《巍巍不動泰山深根寶卷》的簡稱【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73~177頁。】。

  羅祖的《五部六冊》并不是他本人編撰的,據(jù)傳是在獄中有太監(jiān)張永皈依了羅祖,羅祖命張永到五臺山,將他的兩位徒弟福恩和福報請到獄中,由羅祖口授兩位徒弟依言筆錄而成【同上書,170~171頁。】。關(guān)于羅祖口授弟子筆成的事跡,《龍華科儀》并沒有記載,但其入獄的情形是這樣說的,明孝宗武帝時羅祖“得道”后所編成的五部寶典、大乘科儀廣為流傳。羅祖在上京的途中遇到太寧老師,相偕到京后投宿于棋盤街湯齋公(名了然)的寓所講法,由于聽眾一聞千悟,而稱其為“羅祖大師”。內(nèi)臣(太監(jiān))張永見會場擁擠,此處為朝廷禁門,恐奸細作亂,乃扮軍士入內(nèi)查探,但為羅祖法義所感動,即向羅祖諫言:“此地乃禁地要所,不可聚眾于此,況且巡城御史常往返此處,恐有受虧之慮”。羅祖答曰:“吾只為五部白頭經(jīng)卷,欲遍周天下,廣渡眾生,故在此處開示,以期有緣,將官奏上仁君,敕賜龍牌護此經(jīng),才能廣頒天下”。果不其然,羅祖被巡城御史周升以“謠言惑眾”之罪逮捕入獄【《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5頁!俊:笤讵z中傳有韋馱顯神跡保護,免受傷害。獄卒在押解之中又遇太監(jiān)張永,張永安排羅祖隔天早朝拿《五部六冊》經(jīng)卷在午門外等待面奏上朝,看否能得御賜龍牌護持。

  帝準其(張永)奏,宣羅清上殿見駕,羅清伏拜金階,帝問曰:“什么經(jīng)卷?有何益處?”(羅)祖奏曰:“罪臣自幼學(xué)佛修行,究本悟真,靠定立命,作成五部經(jīng)卷,普利群生,得能離苦得樂的真?zhèn)?經(jīng)合吾佛的藏理,指明在家修行的人,不論僧俗,都能明心見性。回鄉(xiāng)返源之經(jīng)卷,愿圣上敕賜龍牌護持,廣度黎庶……。”帝曰:“爾既學(xué)得佛陀的真理,為何不剃光發(fā)為僧?”羅祖奏曰:“我佛慈光說,四眾若能修得好,個個同歸極樂,真修的只在于心,不重形式,在家學(xué)佛的人不必光了頭,亦無礙佛所說的真理。”【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6頁!

  皇帝不滿意羅祖的回答,羅祖不遵帝意剃發(fā),皇帝乃命刑部軍士將燒紅的鐵鞋、鐵索給羅祖穿戴,羅祖很有骨氣的說:“能(寧)可凡體當(dāng)體壞,不把妙法順人情。”【《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6頁。】在韋馱的護衛(wèi)及文武百官的懇求下,乃押解南牢。御史周升每欲傷害羅祖,因顯神跡,最后反拜羅祖為師,太監(jiān)張永謀求出獄之道。傳羅祖在獄中數(shù)年不僅感化獄官衙役無數(shù),還收定國公為徒。

  3?天寧寺斗法與龍牌頒賜

  傳說到了武宗正德二年(1507),番僧奈善起兵犯境,要求討論佛法,帝派張法師對陣,不敵,在定國公、張永與黨尚書商談后,由黨尚書力薦羅祖出線。奈善敗陣,請求羅祖開示而返。

  羅祖數(shù)度顯“神通”,終于換得自由之身。關(guān)于“神通”這一點,到了清末仍見其他說法流傳,光緒三年(1877)采蘅子的《蟲鳴漫錄》卷一就記載:

  前明正德時,有羅姓者奉佛甚虔,茹齋持戒,而不祝發(fā)。居家生子,無異于平民。人使之從者頗眾,散處齊魯間。有司懼其搖惑,執(zhí)而系之獄。適大旱,赤地千里,祈禱無驗。羅自言能致雨,大吏奏請暫釋,試其術(shù)。羅至海濱,望洋誦咒,不之日大雨如注,槁禾盡蘇。民竟為請命,乃不復(fù)系獄,縱之使歸,數(shù)年病歿【轉(zhuǎn)引自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71頁;另見徐小躍《羅教·佛教·禪學(xué)--羅教與“五部六冊”揭秘》,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17頁!。

  武宗欲封羅祖為“護國法王”,不敢拜受,乃請求頒賜龍牌護持《五部六冊》流通天下,武帝親敕“皇圖鞏固”,并賜“明道遐昌,佛日增輝,***常轉(zhuǎn)”!就跻姶:《臺灣的齋教與鸞堂》,11頁!款C贈三千兩以為鑄成銅版印刷之用,下圣旨曰:“今有羅清道通三教,理合一乘,以掃番奴墮臺,顯妙法以安邦,今封為護國法王,湯了然傾心護教,封為無為居士,文武百官護教者,各各加封。”【同上書,11頁!筷P(guān)于武帝冊封湯了然為“無為居士”,而不是羅祖,與一般學(xué)者的研究明顯不同,值得注意。

  羅祖離獄回鄉(xiāng),紿各縣府宣講五部經(jīng)卷、大乘科儀,有親友來賀,羅祖曰:“今幸正德圣君御賜龍牌,護持五部經(jīng)卷,天下知為吾佛教在家二眾的法門,創(chuàng)設(shè)佛教龍華派道場,以五部經(jīng)卷、大乘科儀明宗孝義卷為教義宗趣,而廣布弘陽(揚)佛學(xué)。”【同上書,12頁!苛_祖于明嘉靖六年(1527)一月二十九日坐化,年八十五歲。關(guān)于羅祖的生卒年,日據(jù)時代日本人的研究也有相同的記載【丸井奎治郎:《臺灣宗教調(diào)查報告書》,79~80頁!。

  三、羅祖與臨濟宗

  前面提到齋教是禪宗尤其是臨濟宗的變胎,《龍華科儀》則說羅祖退伍之后“始拜臨濟宗寶月和尚為師”,尋訪“雞足山姓額號無際禪師(臨濟宗二十三代祖師,法號真空,道名無際)”,并拜在無際禪師座下閱藏六年,后于九華山與李頭陀同住三年,呈上開悟之偈:

  寂然不動太虛空,動會方知八面通。放去收來全體現(xiàn),施為造作透玲瓏。和風(fēng)混俗無人勿,慮世同波不定宗。到此方知根本智,了然脫法任西東【同上書,4頁!俊

  傳由師尊印證“開悟”之后,廣渡迷津,明武宗敕封羅祖為“臨濟宗第二十四代祖師”【《羅祖簡史》,《龍華科儀》,4頁!俊S苫实垭贩舛U宗第幾代祖師,似乎頗有討論的空間,更何況羅祖是在家人,能受臨濟宗祖師傳承嗎?不無疑問。羅祖拜在禪師座下可能確有其事,根據(jù)乾隆三十三年(1768)九月二十一日,直隸總督楊廷璋的《軍機處錄副奏折》載,雍正五年(1767)縣民羅明忠因傳習(xí)羅教擬問絞罪,減流存留養(yǎng)親。北路同知往該犯家嚴密搜查,于羅明忠之孫羅德林家搜出一畫像,上書有“無為居士羅公之像”,訊據(jù)羅德林供:“伊始祖羅夢鴻,曾拜一和尚為師,于前明山東即墨縣移住,人稱羅道,七傳而至羅明忠。……”【轉(zhuǎn)引自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72頁、274頁!苛_明忠及其孫羅德林乃是羅祖的后裔,羅德林供稱,其祖羅夢鴻曾拜一和尚為師,當(dāng)是不假。

  羅祖與禪宗的關(guān)系由此可以看出。值得注意的是,據(jù)龍華教抄本羅祖的“高徒表”中,至少有四位出家人,分別是蘭風(fēng)、德滿(道法)、明空(軒圓)、太寧【沈普志光緒九年手抄之《湯公規(guī)則》,轉(zhuǎn)引自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7頁!俊F渲刑睾蜕,有說大寧,正是前述羅祖“悟道”之后,相偕入京的所謂“太寧老師”。太守與蘭風(fēng)兩位僧人是否是羅祖的“徒弟”,還必須深入探討,但是確有其人,且與羅祖或《五部六冊》關(guān)系密切是可以肯定的,甚至蘭風(fēng)還自稱是“臨濟正宗第二十六代”【《五部六冊》,《補注開心法要日用家風(fēng)敘》,3頁!俊⑴c《嘉興藏》編輯的明末僧人密藏道開,在所著的《藏逸經(jīng)書標目》就分別提到蘭風(fēng)及大寧兩位,其中有關(guān)蘭風(fēng)的資料是在《冰壺集》條,大寧和尚的資料則放在《五部六冊》條:

  師名□□,號蘭風(fēng),當(dāng)時以靜得少光景,無師承喝破,遂認為悟道,生大歡喜,為魔所乘。由是豎指擎拳,胡言漢語,馮陵南北,以鐵嘴自稱,恬不知恥。蚤年著此書,后住蘇州天池山,年老力強,著作尤盛。萬歷辛巳,余坐夏武林,盡得閱覽,今忘其名矣。有于羅祖《五部六冊》悉為評頌,而羽翼其流通者,其知見混濫,視法舟慈度法光輩,僅倍蓰什伯,而貪婪淫惡則千萬億,乃至算數(shù)譬喻所不能盡也,真近代魔種哉【[明]密藏道開:《藏逸經(jīng)書標目》之《冰壺集》條,見藍吉富主編《大藏經(jīng)補編》第14冊,臺北華宇出版社,1986年,444頁!!

  文中密藏道開除了看過蘭風(fēng)所著的《冰壺集》外,在萬歷辛巳(1581)年還看過蘭風(fēng)的其他著作,斥蘭風(fēng)親自評頌羅祖《五部六冊》,羽翼其流通為“近代魔種”。而在《五部六冊》條中,除了提到羅祖外,還進一步提到了大寧及蘭風(fēng):

  正德間,山東即墨,有運糧軍人,姓羅名靜至者,蚤年持齋,一日遇邪師,授以法門口訣,***十三年,忽見東南一光;遂以為得道,妄引諸經(jīng)語作證,說卷五部,曰《苦空悟道》;曰《嘆世無為》;曰《破邪顯正鑰匙》;曰《泰山巍巍不動》,其一則余忘之矣!《破邪顯正》有上下二冊,故曰六冊。時有僧大寧者,親承而師事之,而蘭風(fēng)又私淑而羽翼之,俾其教至今猖熾宇內(nèi),無從撲滅。曰無為,曰大乘,曰無念,皆其教之名也;蛉o夜,咒詛盟誓,以密傳口訣;或緊閉六門,握拳拄舌,默念默提,救拔當(dāng)人以出苦海;蛑^夫人眼視耳聽手持足行的,現(xiàn)成是佛、大佛、小佛、男佛、女佛,所作所為,無非佛事,何分凈染?何事取舍?何假修持?但臨命終時一絲不掛即家鄉(xiāng)耳。如此則皆其教法也。蟻屯鴇聚,唱偈和佛,邪淫混雜,貪昧卑污,莫可名狀,而愚夫愚婦率多樂于從事。而恣其貪淫,雖禁止之使不歸向,有不可得。此其教雖非白蓮,而危害殆有甚于白蓮者乎!大寧復(fù)著有《孝義》二冊,《歸空記》、《法舟偈》,其徒寓江西南城縣北羊血度者,復(fù)著《心經(jīng)了義》、《金剛了義》等卷若干冊,皆山歌野曲之文也【[明]密藏道開:《藏逸精書標目·五部六冊》條,444頁!。

  萬歷辛巳(1581)年距羅祖去世(1527)已有五十四年,上引文的價值在于可看出來羅教在半世紀后的傳法及思想概況,而蘭風(fēng)與大寧等出家人都著文來支持羅教或《五部六冊》的發(fā)展,大寧甚至“親承而師事之”。密藏道開批判蘭風(fēng)及大寧,極大的原因是羅教的傳播威脅到了佛教的發(fā)展,而謂“此其教雖非白蓮,而為害殆有甚于白蓮”【羅教不同于白蓮教,而羅祖本身也抨擊白蓮教:“白[纟+連] (蓮)教,是地獄,生死受苦。白[纟+連]教,轉(zhuǎn)四生,不得翻身。白[纟+連]教,哄人家,錢財好物。哄迷人,下地獄,永不翻身。”又說:“白[纟+連]燒紙是邪宗,哄的大眾用錯心;邪心照著公侯伯,正是邪氣引迷人。”參見《五部六冊》,171~172頁!。與密藏道開屬同一時期的明末佛教四大僧之一的憨山德清(1546~1623),在萬歷十三年(1585)到山東時,對于羅教的普及十分震驚,他表示:

  東人從來不知僧,予居山中,則黃氏族最大,諸子漸漸親近。方今所云外道羅清者,乃山下城陽人,外道生長地。故其教遍行東方,絕不知有三寶。予居此,漸漸攝化。久之凡為彼師長者,率眾來歸,自此始知有佛法,乃予開創(chuàng)之始也【[明]憨山:《憨山大師夢游全集》卷五三,《憨山老人自序年譜實錄上》“四十歲條”,見藍吉富主編:《禪宗全書》第51冊,臺北文殊出版社,1989年,807頁。】。

  除了蘭風(fēng)與大寧等禪師擁護羅教及其經(jīng)卷外,至于明空,傳是羅教第八代祖,是將羅教教義思想融會貫通,發(fā)揚光大,是羅祖之后的集大成者。明空,又稱變音,俗名仲智,母張氏。原系永平府東城衛(wèi)中所人,在劉家口居住。“應(yīng)役祖差,被本官守備選壯丁為邊外尖哨。自幼持齋,于萬歷三十九年(1611)二月內(nèi),更移石匣城”【《佛說大藏顯性了義寶卷》卷首,轉(zhuǎn)引自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232頁!。至于德滿是何許人,有待進一步探討。

  羅教能夠在明中末葉至清初廣為流傳,某些禪宗僧侶的相助,應(yīng)該有其積極的作用,而且僧侶當(dāng)不止于羅教相關(guān)經(jīng)卷所載的那幾位,例如明末佛教四大僧的云棲袾宏(蓮池大師,1535~1615)就說:“越僧定公,中年出家,破衲乞食,云行鳥飛,于名利淡如也。……由是得少為足,認?作金,乃崇信羅道,注釋其所作《五部六冊》等書,遂為時人所呵”【[明]云棲袾宏:《竹窗隨筆》,臺北佛陀教育基金會,1995年,212頁!,而感嘆說“喪失初心,良可嘆悼!”不僅羅祖自創(chuàng)教以來與禪師有很深的關(guān)系,即使羅祖去世后,其所著的《五部六冊》也有僧人不斷地為其評頌注解,羅教的信徒們也理所當(dāng)然地把羅祖有意無意地標榜為臨濟宗的傳承,可謂良有以也。

  四、《龍華科儀》的禪宗思想

  臺中民德堂的《龍華科儀》曾多次再版流通,全書分為上下卷,上卷是《大乘正教佛供寶卷》,下卷是《大乘正教明宗寶卷》。學(xué)者認為這本《龍華科儀》大概是根據(jù)《大乘正教科儀寶卷》和《三祖寶卷》及其他經(jīng)典而作,是研究靈山正派的歷史和教義最有用的資料【江燦騰、王見川主編:《臺灣齋教的歷史觀察與展望》,臺北新文豐出版社,1994年,29頁!。

  1?強調(diào)“道傳火宅”

  《龍華科儀》有一套自己對禪宗法派傳承的看法:

  傳衣缽,至惠能祖,三十三祖,東土為六祖。因世人貪迷,不當(dāng)重意,將衣缽埋在漕(曹)溪,傳法不傳衣缽。……西來衣缽傳至六祖,傳法不傳衣,至監(jiān)濟傳俗不傳僧,六祖至監(jiān)濟二十五代,五百僧眾并俗家各來參法,作偈付俗家羅祖。……俗家羅祖為龍華初祖【《源流法派根本》,見《龍華科儀》20~21頁!俊

  《龍華科儀》中的這種“道傳火宅”的思想,有時候齋教派別,甚至是把六祖慧能接受五祖弘忍傳授衣缽后,曾在獵人隊里(羅教謂在漁家)的在俗期間,也認為是“道已傳俗”的依據(jù)【齋教自認為,五祖將衣缽傳給六祖慧能后,慧能為避神秀之難南走,隱于漁家四年,其間俗裝行商,從事布教,后落發(fā)住寶林寺,大闡禪風(fēng),受世人崇敬。馬祖道一承其衣缽為第七祖,士庶、僧道皈依者眾,從此六祖之真風(fēng)不存于僧侶之中,而存于在家持戒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中。現(xiàn)在的齋教徒被稱為是繼承了六祖于行商中自濟化他的大乘精神(原日文,筆者中譯)。參見增田福太郎《臺灣の宗教》,97頁。】。另外,在其派下經(jīng)卷《大乘正教科儀寶卷》亦有類似的記載:“慧能祖師觀見大地男女,無有真心修行,把佛法不當(dāng)重意,將衣缽埋在漕溪一千八百余年,停息不傳。大地眾生貪名圖利,忙忙不知來蹤去跡。無生老母在家鄉(xiāng)觀見大地男女輪回受苦。老母慈悲,親自降凡在山東萊州府即墨縣羅家,苦悟一十三春,注集五部六冊經(jīng)書,頒行天下,掃出一宗公案,離卻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轉(zhuǎn)引自王見川:《臺灣的齋教與鸞堂》第2頁《龍華教源流探討》,另見《龍華科儀》,48~85頁。】

  2?所謂“直指人心”與“無念為宗”

  文中的“公案”、“離卻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不折不扣禪宗的用語,其中的“離卻文字”,一般禪典是說“不立文字”,如《傳法寶記》中說:“天竺達摩,褰裳導(dǎo)迷,息其言語,離其經(jīng)論。”其中的意義指向相同。另外,在《龍華科儀》的《闡明三乘法旨論》有以下的記載:

  釋迦如來三界至尊,在給孤園設(shè)教說法,四十有九載,準一乘之捷,直指明心,單傳見性,立無念為宗,以無住為本,以無相為體,妙有為用。其理務(wù)要明白,或修行人切勿輕忽也。《金剛經(jīng)》云,天、人、阿修羅悉皆恭敬,何況人乎【《龍華科儀》,23頁。】?

  這里說釋迦說法四十九年“準一乘之捷,直指明心,單傳見性,立無念為宗,以無住為本,以無相為體”,所謂“準一乘之捷”的“一乘”在《壇經(jīng)》上有記曰:“如來廣說三乘,只為世人根鈍,經(jīng)文分明,無有余乘,唯一佛乘。”【潘重規(guī):《敦煌壇經(jīng)新書》,臺北佛陀教育基金會,1994年,109頁!”另外,在《法如行狀》也載:“師(弘忍)默辨先機,即授其道,開佛密乘,頓入一乘。”【《金石續(xù)編》卷6,轉(zhuǎn)引自印順《中國禪宗史》,臺北正聞出版社,1988年,385頁!拷酉聛淼“見性”,在現(xiàn)存的《壇經(jīng)》說:“見一客讀金剛經(jīng),慧能一聞,心迷便悟。……見(弘忍)大師勤道俗,但持金剛經(jīng)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大正藏》卷四八,337a。】“見性成佛”是禪宗最通用的禪語當(dāng)無疑問。至于后一句“無念”、“無住”、“無相”乃是出自敦煌本的《壇經(jīng)》:“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大正藏》卷四八,338c!印順法師就明白的表示,《壇經(jīng)》(敦煌本)的中心思想,可以用“見性成佛”、“無相為體,無住無本,無念為宗”兩句話來說明【印順:《中國禪宗史》,352頁!。

  什么是“無念”?現(xiàn)存的《壇經(jīng)》說:“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念生。若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是以立無念為宗。”【《大正藏》卷四八,338c。】又說:“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凈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于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同上。】何謂“無住”?“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是離色身;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系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同上!渴裁词“無相”呢?“善知識!外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凈,是以無相為體。”【同上!

  《壇經(jīng)》上的“無念”不是要求人們離群索居,閉目塞聽,什么也不聽,什么也不念【楊曾文:《唐五代禪宗史》,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171頁!;念是心,心所對的是境(法)。一般人在境上起念,如境美好,于境上起念,起貪。境相惡,就于境上起念,起嗔。一般人的“念”,是依境而起,隨境而轉(zhuǎn)的。這樣的念,是妄念,終日為境相所役,便不得自在。“無念”也就是不依境起,不逐境轉(zhuǎn)【印順:《中國禪宗史》,359頁。】。關(guān)于“無住”,印順法師說,人的“本性”是念念不住的,“在一生中,從不斷絕。……一切法在自性也,是念念不住的,然眾生不能明了。……于念念中系縛,往來生死。如能體悟自性的本來不住;一切法在自性,也無所住。……曹溪的禪,在行住坐臥動靜語默中著力,直下無住,見自本性。”【同上書,357~358頁。】至于“無相”,是反對執(zhí)著各種名相、境界【楊曾文:《唐五代禪宗史》,172頁!。眾生是于相而取著相的,如看心就著于心相,看凈就著于凈相。取相著相,就障自本性,如云霧的障于明凈的虛空。如離相,就頓見性體的本來清凈,如云散而虛空明凈一般。所以無相不是離一切相,更是因離相而顯性體的清凈,“自性”是以無相為體的【印順:《中國禪宗史》,357頁!。

  3?所謂“縱橫自在”

  從以上《壇經(jīng)》的引文看來,《龍華科儀》所說的“無念為宗、無住為本、無相為體”就是取材自《壇經(jīng)》的思想,《壇經(jīng)》為六祖惠(慧)能所著,而六祖的開悟傳說根據(jù)《壇經(jīng)》的記載說,六祖因聽人讀誦《金剛金》有所體悟,經(jīng)問人知道黃梅弘忍大師在憑墓山開化,以《金剛經(jīng)》教人“即得見性,直了成佛”!尽洞笳亍肪硭陌,337a!吭凇洱埲A科儀》中不時引用《金剛經(jīng)》的經(jīng)文,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闡明三乘法旨論》,見《龍華科儀》,23頁!俊

  六祖慧能因《金剛經(jīng)》悟道,《金剛經(jīng)》對六祖及其門徒就有很深的意義,而前述,羅祖因隔鄰老母亡故,聽聞和尚誦《金剛科儀》中的一段話:“要人信受,拈來自檢看”、“聽說一句,心中歡喜”【《苦功悟道》卷一,見《五部六冊》,29頁!,雖羅祖整整看了三年仍然“參不透”【同上書,31頁!,但已有自比六祖聞《金剛經(jīng)》的味道!督饎偪苾x》是宋代宗鏡所述的通俗經(jīng)卷,是一部對《金剛經(jīng)》的解釋,供壇儀道場諷誦的經(jīng)卷【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92頁。】!洱埲A科儀》說的“傳俗,不傳僧”的這個“俗”字就是羅祖的自況。后世的民間教派祖師們,果然也推崇羅祖為繼馬祖道一之后禪宗的第八代祖師,俗稱“羅八祖”【同上書,188頁。】。

  《龍華科儀》中談到羅祖“悟道”的剎那是因看見西南邊白光照攝,坐定的羅祖,“心花發(fā)朗,明見了本地的風(fēng)光,透徹了宇宙本體的真理”【《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4頁!,其實這一段是出自《五部六冊》的《苦功悟道》卷二,原文是:“晝夜煩惱,夢中痛哭,驚動虛空老真空。發(fā)大慈悲。從西南,放道白光,攝照我身。夢中攝省,省過來,煩惱不止。朝西南,端然坐定。忽然間,心花發(fā)朗,心地開通,洞明本地風(fēng)光,才得縱橫自在,才得自在安穩(wěn)。”【《苦功悟道》卷二,見《五部六冊》,53~54頁!苛_祖“悟道”后景象,常被提及的一句是“自在縱橫”、“縱橫自在”,在《龍華科儀》有一句說:“四面八方無遮擋,無來無去得縱橫。”【《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11頁!窟@句“自在縱橫”在《五部六冊》多次出現(xiàn),尤其是在《嘆世無為卷二·破迷顯證品第十》中一口氣連續(xù)出現(xiàn)三十二次。不過,這也是禪宗禪師的用語,如《五燈會元》卷三的《大珠慧海禪師》就說:“對面迷佛,長劫希求,全體法中,迷而外覓。是以解道者,行住坐臥,無非是道。悟法者,縱橫自在,無非是法。”【[宋]釋普濟:《五燈會元》卷三《大珠慧!,見藍吉富主編《禪宗全書》第7冊,臺北文殊出版社,1988年,157頁。】又在黃檗希運禪師的《傳心法要》中也說:“不即不離,不住不著,縱橫自在,無非道場。”【〔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臺北新文豐出版社,1981年,165頁。】

  五、官方的取締

  綜觀《龍華科儀》的內(nèi)容思想,可能肯定的說主要是來自《五部六冊》,但是卻加入了為數(shù)不少的傳說,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羅祖的神奇異事。不過,對于羅祖的一生及悟道《祖師行腳十字妙頌》所載的或許比較貼近史實:

  老古佛,來托化,以羅為姓。為眾生,降山東,普渡眾生。仗父母,恩德重,懷胎持戒。正統(tǒng)時,七年間,處世為人。十二月,初一日,子時出現(xiàn)。離母胎,不食葷,菩薩降凡。生下祖,三歲時,喪了父親。七歲上,又喪母,撇下單身?蓱z兒,無父母,多虧叔嬸。蒙抬舉,養(yǎng)育祖,長大成人。每日里,怕生死,[忄+西]惶不住。想生死,六道苦,膽顫心驚。到成化,六年間,參訪師友。朝不眠,夜不睡,猛進前功。茶不茶,飯不飯,一十三載。到成化,十八年,始覺明心。到十月,十八日,祖成道果。正子時,心開悟,體透玲瓏。到嘉靖,六年間,無心住世。交正月,八十五,放下身心【《苦功悟道》卷一,見《五部六冊》,12~13頁!。

  或許可以說,《龍華科儀》所載的羅祖生平神話傳說,及有關(guān)接續(xù)六祖慧能法系一事是不足為憑的,很可能是后人杜撰以為羅教傳播的方便。當(dāng)然,與史實背離不止是其有關(guān)禪宗的傳說,根據(jù)學(xué)者的研究,羅祖求正德皇帝將五部經(jīng)書頒賜龍牌護持流通,也是子虛烏有的【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73頁!俊2贿^,也有學(xué)者認為確有受到武宗的恩寵【明朝嚴禁白蓮教,無為教(羅教)曾受到武宗的恩寵,其原因除了在五部經(jīng)大量引用佛經(jīng)外,還以佛教正統(tǒng)自居,借用道家“無為”這個名稱,并竭力詆毀白蓮教以迎合武宗的心理。參見濮文起《中國民間秘密宗教》,臺北南天書局,1996年,49頁。】。唯值得注意的是《龍華科儀》提到,正德皇帝賜銀雕鑄五部經(jīng)銅版后,因無人收管,“帝令定國公及黨尚書二卿,已皈依佛門弟子負責(zé)保管”【《羅祖簡史》,見《龍華科儀》,11頁!,加上太監(jiān)張永等人,可以得知,在宮中有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及王公大臣的庇護下,假傳圣旨以御制龍牌榜文為通行證,大量刻印《五部六冊》四處流通,是極有可能的【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73頁!。

  羅祖于明成化十八年(1482)十月十八日“悟道”,而《五部六冊》的正式出現(xiàn)則在正德四年(1508)【同上書,173頁!。從正德四年一直到清嘉慶元年(1796),《五部六冊》至少刊印過二十八次【同上書,178~181頁!,其中明萬歷年間初步統(tǒng)計就有十?dāng)?shù)次之多,到了萬歷四十六年(1618)四月,有羅教信眾將私刻《五部六冊》,妄圖混入佛教大藏經(jīng),而被舉報立案,南京禮部正式頒發(fā)《毀無為教告示》,毀版查禁:

  南京禮部為毀***以正風(fēng)俗事。照得無為教惑世誣民,原系大明律所禁,屢經(jīng)部科奏準嚴社。豈有邪術(shù)安高、董凈源、王庸安等,妄稱道人,私騙民財,刊刻《五部六冊》等板九百六十六塊,夤緣混入大藏。其言皆俚俗不經(jīng),能誘無知良民,聽眾煽惑。因而潛結(jié)為非,拜俗傷北,莫此為甚。先該祠祭司說堂封榜,此風(fēng)稍息。近復(fù)窺伺,希圖刷印廣行者,甚矣,人心之難化也!除將各板督令掌印僧官當(dāng)堂查毀外,合行出示曉諭【《南宮署牘》卷四,轉(zhuǎn)引自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183頁!。

  文中的“照得無為教惑世誣民,原系大明律所禁,屢經(jīng)部科奏準嚴杜”看來,羅祖謂獲正德皇帝頒賜龍牌護持流通的說法就頗有疑慮。當(dāng)然也可能是羅教后世徒眾觸動了朝廷的禁忌,例如萬歷初年山東魚臺人侯表,在教義中混入白蓮教思想,于萬歷初年被捕株連多人;又萬歷二十七年(1599),浙江山陰人趙古元,原名趙一平,在浙江傳習(xí)無為教,被官府追查,逃至徐州,率眾反明;又如萬歷三十四年(1606),流寓安徽鳳陽的劉天緒又反,自號“龍華帝王”【濮文起:《中國民間秘密宗教》,52頁。】。

  在禪門五宗當(dāng)中,臨濟宗是最早出現(xiàn),且是唯一創(chuàng)立于北方(河北正定)的宗派。其創(chuàng)始人是臨濟義玄(?~866),他是在接續(xù)南宗慧能--南岳懷讓--馬祖道一--黃檗希運禪法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立的【楊曾文:《唐五代禪宗史》,427~429頁!。羅祖誕生在山東,與河北省有其地緣關(guān)系,因此,傳羅祖曾拜臨濟禪師為師,或傳有臨濟宗門和尚支持其《五部六冊》,都不是特別奇怪的事。

  六、晚明禪宗叢林的衰落現(xiàn)象

  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對佛教嚴格管理。洪武六年(1373)通令全國免費發(fā)放戒牒,但出家資格從嚴,男子須四十歲以上,女子須四十五歲以上,且各地寺院及僧尼數(shù)量也有限額。除了多次下詔令各級僧司調(diào)查游僧人數(shù),強制集中入住寺院外,并禁止僧人與各級官吏往來,要僧人嚴格遵守傳統(tǒng)戒律,鼓勵僧人深入山林隱遁修行,禪宗的衰亡成了不可避免之事【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江蘇古籍出版社,1995年,518~519頁。】。

  明中葉從明宣宗到穆宗(1426~1572)的近一百五十年間,佛教的格局,大體維持著洪武時期的狀況。景泰初年(1450~1456)朝廷為了救濟饑荒和籌措軍響,恢復(fù)了鬻牒制度,一直到明末【同上書,529頁!,僧人素質(zhì)的低落,禪學(xué)沒有任何建樹,蓄畜殺生。憨山大師在《曹溪中興錄》中就表示:

  先是寺僧多不守齋戒,畜養(yǎng)孳牲,以恣宰殺。故凡上司府縣入山,當(dāng)里甲供應(yīng)者,必責(zé)寺僧。而差役恃此以利其口腹,即上用其一,而下十倍之。故所傷生命,及所費資財,歲不勝紀。而本寺之累,亦無底止。且來者以禮祖為心,而腥葷羅列于前,殊非清供,亦非仁者本心也。積弊已久,思革為難【《曹溪中興錄上》,見《憨山大師夢游全集》卷五十,752頁。】。

  而明中葉正是羅教誕生發(fā)展的階段,齋戒不守、寺風(fēng)敗壞,禪宗的衰弱,給了羅教發(fā)展的良機。正如湛然圓澄(1561~1626)在《慨古錄》上所說的:

  所以前代住持,必推一方有道德者。有司推舉,朝廷敕住,或為世主知名。持詔演道,由是千百共居,人之不疑。今之不然。才德一無所有,道學(xué)有所未聞,世緣頗足,便名住持,致使叢林衰落,體義絕聞。更兼官府,不辨清白,動輒行禁,使真道者退身不就,而不肖者百計鉆謀,佛法愈衰,叢林愈薄。復(fù)有屑屑之徒不知大體所開,才出家來,茍圖聲譽,以為己任。急急于名利之場,或私創(chuàng)山居,或神廟家祠,男女共住,或典賃民房,漫不可稽。欲望古時千百同居,其可得乎?……太祖將禪教瑜珈開為二門,禪門受戒為度,自嘉靖間迄今五十年,不開戒壇,而禪家者流,無可憑據(jù),散漫四方,致使玉石同焚,金?莫辨【[明]湛然圓澄:《慨古錄》,《禪宗全書》第51冊,128頁!俊

  從上文得知禪宗的衰落來自兩方面,一是僧人不修不證,不守戒律,一是朝廷的佛教政策錯誤。

  禪僧不修不證從南宋末、元朝及明初,衰微的禪宗能證悟有功者寥寥數(shù)幾,往往是上一輩的禪者為了維持禪門形式上的傳承,不管是否證悟,只要稍具才華,勉強能負起寺廟管理之責(zé)者,就給予傳法印可。這種印可被禪宗的門內(nèi)人評為“冬瓜印子”【圣嚴:《明末佛教之研究》,臺北東初出版社,1992年,6~7頁。圣嚴法師對所謂的“冬瓜印子”這么說:這種印可的證明,不是蓋上了皇家的玉璽,也不是蓋的金屬或石刻的正式印章,而是蓋的臨時用冬瓜肉偽造的印章。印章即是假的,用此印章印可的證明書,當(dāng)然沒有實質(zhì)上的意義!。所以憨山德清講到明代臨濟宗時表示:“五十年來,師弦絕響,近則蒲團未穩(wěn),正眼未明,遂妄自稱臨濟幾十幾代。於戲,邪魔亂法,可不悲乎?”【《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見《憨山大師夢游全集》卷二七,391頁!坑终f“禪道下衰,真源漸昧”【《焦山法系序》,見《憨山大師夢游全集》卷二十,297頁。】,加上佛門僧人與俗人無異,羅教乘勢而起,或謂其為“佛教改革派”當(dāng)有其因由。

  七、結(jié)論

  羅教的分支臺灣齋教徒說:“僧尼雖然穿法衣、剃發(fā),惟往往為了糊口才來出家,所以能守佛教戒法的人很少,至于研究教理濟渡凡世,即是相當(dāng)困難的事,又住于寺廟不務(wù)生產(chǎn)。齋教信徒雖然不著法衣、不剃發(fā),卻能通佛道教義,嚴守戒律,不愧為教徒。且勤于職業(yè),不空費國用,即有所盡國民本份。”【片岡巖著、陳金田譯:《臺灣風(fēng)俗志》,臺北大立出版社,1986年,687頁!渴遣皇遣糠址从沉嗣髦腥~以降至清末,佛教衰微及禪宗禪師給人的印象呢?

  羅教在禪宗衰敗自顧不暇的時候,吸取禪宗教義特別是臨濟宗,以六祖慧能的傳人自居,并以通俗俚語將禪師語錄化入所傳的《五部六冊》中,引起了很大的回響,不僅平民百姓受用,就連僧人也為其注解評頌,其風(fēng)歷明清兩代而不衰,在中國民間流傳,雖然屢經(jīng)官府取締卻不曾消失,清代至日據(jù)時代初期,臺灣齋教在民間流傳甚廣,有凌駕佛教之勢,是有其歷史因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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