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心的重要

圣嚴法師:清明心的重要

一、用手指月

  今天的主持人馬佛仁居士,是我初到美國弘法時,最早的三位美籍弟子之一,我們有十七年之久沒見面了。但是,剛才他介紹我時,對我還是那么熟悉,同時有那么多的贊嘆,我覺得很感動,也非常感激。

  這些年來,馬佛仁居士一直保留著禪的觀念,以禪法的修行為日課;對武藝的造詣也到了世界級的層次。他剛才介紹我時,說到當(dāng)手“指”著月亮?xí)r,不是看手指,而是要看指著的月亮。月亮象征清凈心,但是,清凈心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我們心中的智慧之光,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馬佛仁居士講得很對,他真是我的一個好學(xué)生,一位聰明的弟子;他擔(dān)心師父沒有話講,所以,替我把今天的主題“清明心的重要”講完了。(大眾笑)

  在中國,曾有一位師父,他什么都不懂?墒,卻收了一位既聰明又有智慧的徒弟。徒弟介紹師父時,說師父是如何如何的好,講完之后,大家想聽師父講話。師父說:“現(xiàn)在,我沒有什么要講的,等你們跟我的徒弟學(xué)好之后,那時我再來想想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我講的話。”我想,我大概是這樣的師父,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話可以講了,現(xiàn)在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呢?你們贊成嗎?可是,我看到這座演講廳的后面墻壁上,掛滿了中國古代的十八般兵器,你們諸位又都是一個一個的武藝了得,我想要走出去,大概還不容易呢。ù蟊姾逄么笮Γ

二、分別心與清明心

  不過,最高的禪法,的確是無話可說的,這在中國禪宗史上,就曾發(fā)生這樣的故事。一千五百多年前,梁武帝請傅大士到宮中為他及文武百官講《金剛經(jīng)》,大士上座后,以尺揮案,即下了座。梁武帝愕然,這時候,有位寶志禪師問梁武帝:“陛下會嘛?”帝答:“不會。”禪師說:“大師講經(jīng)竟。”因為心法是不用語言說的,無法可說才是最好的法。凡是能用語言講出來的,那是有分別的差別心、執(zhí)著心,而不是清凈的清明心。所以《金剛經(jīng)》中佛問須菩提云:“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既然如來也無所說,今天所要介紹的清明心,根本無染無相,沒有讓人置喙的著力處,還要我說什么呢?

  不過,“清明心”這個名詞,內(nèi)容相當(dāng)廣泛,層次也有深淺,由下而上,則有普通人的清明心,有修行時候的清明心,有開悟以后的清明心,有諸佛悲智雙圓的清明心,諸位是想聽哪一種清明心呢?

  清明,是清楚、明白、覺觀、覺照、寂照的意思。一般人,只有清楚、明白、覺觀,那只是頭腦分別活動而在清醒狀態(tài)而已,并沒有覺照與寂照的工夫;覺照,是在修行的過程中,才可能產(chǎn)生“覺”與“照”的工夫,覺是覺察妄念生滅,照是令妄念無所遁形;故又可名為觀照。當(dāng)修行成功,開悟之時,是一片智慧,是寂然不動而又慧光獨照的心境,已無法用清凈、清明、覺照來形容它了。無我的智慧,是沒有執(zhí)著與自我中心,隨時隨地有反應(yīng)的功能,而這個功能不是為自己,是為一切眾生的慈悲心;對于眾生而言,佛的無漏智慧,是有功能有行為的。對于諸佛而言,心性永遠炯逾日月而常寂不動的,這是究竟的清明心。

  以下,我先分析一下“心”是什么?然后再講如何以修行的方法使此心達到清明的程度,并且說明清明心的作用及其功能。

三、心有幾種

  心是什么?是意識的分別作用,是念頭的起伏現(xiàn)象,是主觀的判斷與客觀的認識,是無漏無我的智慧。

  以佛法的立場談心,約有四種,分別如下:

 。ㄒ唬┨撏姆謩e執(zhí)著心

  這不是真的心,而是從主觀的自我中心,自私的利害關(guān)系所產(chǎn)生的心理現(xiàn)象。

 。ǘ┗靵y的愚癡煩惱

  愚癡是對于事情的觀察不大明確,認識不夠清楚,不但自己煩惱,也令他人困擾,這是凡夫的心理現(xiàn)象。

  (三)清凈的信心及愿心

  煩惱心未必都是不好的,事實上也是清明心的基礎(chǔ)。因為,對于有善根的人,遇到困擾時,覺得這是一種麻煩,希望能夠?qū)⒅D(zhuǎn)變?yōu)閷庫o、清明的心,這時候,煩惱心反倒是一種助緣了。因此,在發(fā)覺有煩惱之后,需要修行佛法,獲得身心的安定,故對佛法產(chǎn)生信心。然后,在佛法的修行過程中,才能使信心更堅強。同時,也要有回向發(fā)愿心,愿現(xiàn)在雖然有煩惱,將來不再有煩惱了;知道現(xiàn)在尚是凡夫,應(yīng)當(dāng)發(fā)菩提心,廣度眾生,早成佛道。

  (四)清明的無我智慧心

  從普通的凡夫,轉(zhuǎn)煩惱為菩提,從生死涅槃,成為一個有大智慧的圣人,將來也必定成佛。

  今天有位嵩山少林寺的法師在這里聽講,我來講一個發(fā)生在嵩山的故事。

  禪宗的初祖菩提達摩在嵩山面壁之時,禪宗二祖慧可尚未開悟,他的心很不安定、很不平衡,希望達摩祖師能幫他的忙,為他安心。達摩問慧可:“請把你不安的心拿給我,我替你安吧!”慧可找遍他自己的心,往里看,就是看不到他的心是什么?他說:“我找遍了,不知道我的心在那里!”達摩說:“那么,我已經(jīng)替你把心安好了。”這個意思是說:無心可安,就是真正的把心安好了;這個無心,就是智慧。當(dāng)慧可找心之時,煩惱突然消失,頓時開悟,這時他的清明的智慧心顯現(xiàn)。

  菩提達摩非常高明,沒有說明慧可不安的心是什么?只是把問題丟給提出問題之人,讓他自己解決問題。他們兩人都很有福報,有這么好的師父及這么好的徒弟。我的福氣不夠,當(dāng)有人要我替他安心時,我叫他們把心拿給我看,他們竟可以拿來一籮筐的心,提出很多的問題,要我來幫他們解決。

四、清明心的力量

  清明心產(chǎn)生的力量,可以分為五個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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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ǘ┟骺斓呐袛嗔蜎Q斷力

  (三)明朗的自知力及自主力

  清楚自己有多少自主、自知、自制的能力。有些在學(xué)問及事業(yè)上都很成功的人,多半會說他們有自制的能力,其實不然,他們的自主力及判斷力,是有些靠運氣的成分;因為運氣好,所以判斷正確,自主也一定是相對的。有時候,不是真正的自主,而是因緣巧合的關(guān)系,幫助了他們的成功。

  最近,有一對結(jié)婚已三年的夫婦來看我,我問他們兩人是否吵過架,太太說從來沒有,先生說:“好象沒有吵過架,但是,有時候會有一點小爭執(zhí)!”太太馬上接著說:“那不是爭執(zhí),而是商量。”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經(jīng)當(dāng)著我的面在吵架了。有時候,自己認為能夠作主,其實是要為他人作主。真正的有自信心,認為自己已經(jīng)作了主,應(yīng)該是當(dāng)他人找你吵架時,你能不為所動。

  (四)精確的分析力及組織力

  這是可由先天的資質(zhì)加上后天的訓(xùn)練,可以產(chǎn)生的。若想成為一個杰出的學(xué)問家和事業(yè)家,這個條件是少不得的。例如:馬佛仁居士能夠帶動很多美國人士,跟著他練習(xí)中國功夫,并且把這個武術(shù)館“中美研究中心”組織起來,就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做得到的事。

 。ㄎ澹┏降挠^察力及透視力

  超越,就是把自己、自我放在旁邊,超越于客觀和主觀的觀察。實際上,這是開悟以后的人才具有的能力;超越于客觀與主觀的透視,其實就是洞悉萬象的本源真際,一覽無余,不被擾攘的現(xiàn)象所迷,直探萬法的空性。

  可知,清明心有不同的層次,一般常人的清明心,便是穩(wěn)定性,那是理性和感性的調(diào)和;有了情緒的波動時,就不是清明心,無情的冷酷,也不是清明心;只有在溫和的理性之中,才能產(chǎn)生一般人的清明心。

  若從文學(xué)家、詩人、畫家、音樂家、武術(shù)家、政治家、哲學(xué)家、宗教家等各層面看,也均有他們的清明心的體驗與清明心的作用。例如馬佛仁居士說:“武藝不是拿來打架的,而是使得心靈凈化、清明。”武藝本身是動的,但是,在動中有安定、寧靜、祥和的感受作用。

五、如何開發(fā)清明心

  如何開發(fā)清明心?先要把身體放松、頭腦放松;當(dāng)頭腦輕松時,沒有因強烈的自我執(zhí)著為你帶來困擾,心中便不會混亂復(fù)雜,感受到自由自在。有了超越的清明心時,無漏無染的智慧便自然出現(xiàn),這種智慧出現(xiàn)時,平等關(guān)懷一切眾生的慈悲心,也自然流露。因此,剛剛習(xí)武之人,遇到對象,便當(dāng)作敵人,就擺出架勢招式,準備出手攻擊,渾身都是緊張的。只有已高明到出神入化的武術(shù)家,便真人不露相,看不出他會武藝;因為他們經(jīng)常保持著輕松、和平的身心,在必要時只會拯救人,不會傷害人。

  放松的方法非常重要,我們一起來練習(xí)一下:首先,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把全身的肌肉放松,眼睛閉起來,眼球不用力;如果眼球用力,頭腦就會用力,渾身的神經(jīng)、肌肉都會緊張。然后,臉部的肌肉放松,肩頭不要用力,手不要用力,不要感覺自己的上身有重量,重量的感覺在臀部和椅子之間,此時,只注意在放松的情形下,連身體的感覺也不存在。這個時候,頭腦是清楚的,對環(huán)境是清楚的,也很清楚身體在那里;但是,不要想到環(huán)境和身體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最重要的,小腹也要放松,頭腦里沒有妄念、雜念,四周雖然有聲音,但是,不去想這些東西。有了妄念,不必討厭,只要知道有妄念,妄念已經(jīng)消失。再度注意放松就好。很好,大家做得非常好,有多少位已感覺到輕松的喜悅?請舉手,好!多數(shù)人舉了手。

六、從有我到無我的智慧

  禪佛法的智慧,即是清明心,有了智慧的人,不會給自己制造麻煩,也能不給他人帶來困擾。例如:最近有一位英國人非常熱心地從倫敦來到紐約參加禪七。雖在報到日的三星期之前發(fā)生了嚴重的車禍,斷了二節(jié)脊椎骨,他竟然沒有想到,像這情形,已不能打坐,他卻依然花了機票及禪七的費用,準時進入我們的禪七道場。結(jié)果,一個晚上打坐下來,已經(jīng)痛得他無法支撐。他還說:“師父,我既然來了,就要坐完七天!”我只有請他休息,還把他送到中國接骨醫(yī)生處,替他接骨,連續(xù)多天的送診治療,禪七也就結(jié)束了,也讓我的出家弟子果稠比丘天天照顧、為他開車接送,他覺得非常懊惱,我們負責(zé)禪七運作的人員也覺得不是味道。像這樣的情形,就是因為那位英國居士,連一般人應(yīng)有的判斷心都沒有用上。

  我不懂武術(shù),但我知道,不論出于道家的太極拳法,或是出于禪宗的少林武藝,出發(fā)點都不在于攻擊敵人,而在于防身、健身,乃至于舍身、忘身;倘若能從有我的層次,化入無我的境界,那便是以無招勝有招的禪境了。

 。ㄒ痪啪潘哪晔氯罩v于美國的中國研究中心,姚世莊居士整理錄音帶,經(jīng)圣嚴法師親自刪修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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