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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顯神通替古佛裝金 解冤結(jié)遇死人走路

  第十五回 顯神通替古佛裝金 解冤結(jié)遇死人走路

  話說王巡撫將三千貫鈔,差人同濟(jì)顛押送到寺,長老與眾僧,那一個不喝釆道:“化得這位宰官的錢,真要算他的手段!”一面準(zhǔn)備齋點款待來人,打發(fā)了回去,一面就請畫師來,將兩廊與影壁作畫,不幾日俱已畫完。長老與濟(jì)顛商量道:“如今諸事俱已齊備,只有上面的三尊大佛,不曾裝金,雖也曾零星化些,卻換不得金子,干不得正事,奈何?”濟(jì)顛道:“這不打緊,長老若將零星布施買酒來請我,我包管你裝這三尊大佛的金子是了。”長老道:“既是濟(jì)公肯擔(dān)當(dāng)裝金的布施,現(xiàn)在任你買吃可也。”

  濟(jì)顛大喜道:“既說明了,快快買來,待我吃得醉了,明日裝金,也好裝得厚些。”長老大喜,隨叫收貯僧,取出裝金的布施來,買酒請濟(jì)顛吃,濟(jì)顛吃得大醉,竟去睡了。到了明日,知裝金的布施錢還有,又要來吃,收布施的僧人,因是長老吩咐,便又買了請他,今日也吃,明日也吃,吃到十?dāng)?shù)日,前面的布施已吃完了,后面人聽見裝金的布施,都是濟(jì)顛買酒肉吃完了,便不肯布施。濟(jì)顛罵道:“酒已沒有了?”監(jiān)寺因?qū)?jì)顛說道:“你吃裝金的布施錢,原說裝金就包在你身上,今布施已吃完了,不見你裝一片金兒;故人不信,必不肯布施。你既有手段裝金,何不先裝起一尊來,與人看看,人見了真是實事,便布施下來,只愁你吃不完哩!”濟(jì)顛道:“你也說得有理,如今你可先墊出些銀子,買兩壺酒來,待我吃醉了,好裝金。”監(jiān)寺聽見他說吃醉了就裝金,沒奈何,只得叫了人買了兩壺酒來與他吃,濟(jì)顛吃得不醉,又要監(jiān)寺去買,監(jiān)寺買來,濟(jì)顛又吃完了,還不大醉又要買。監(jiān)寺道:“你吃了三壺,已醉得模模糊糊,怎只管要吃,這酒我是挪移銀子買來的,那里有得許多?你且裝起金來,再請你也不遲。”濟(jì)顛道:“不是我苦苦要吃,但三尊佛的法身甚大,要許多金子,若吃得不盡醉,裝起來,酒醒了,剩下些裝不完,便費力了。莫若再買一壺來,待我吃得爛醉,便裝個一了百了,豈不妙哉?”監(jiān)寺聽了,只認(rèn)他說鬼話騙酒吃;因而硬回他一句道:“現(xiàn)也沒錢得買了,你也吃得夠了,就裝不完,多少剩下些,再化人裝完,你且快裝起來看看。”濟(jì)顛道:“既是這樣說,今夜我到大殿上去睡。”

  此時大殿新造得十分整齊,監(jiān)寺怕他踐污,便道:“大殿上如何睡得?”濟(jì)顛道:“佛爺在大殿上我不去料理,卻怎么裝金?”監(jiān)寺沒法,只得叫管理香火拿了鋪蓋,同他到大殿上去。濟(jì)顛叫管理香火的將當(dāng)中供桌上的香爐燭臺,都收開了,把鋪蓋放在上面,又吩咐監(jiān)寺道:“可將殿門閉上封好了,不許一人窺探,若容人窺探,裝不完時,卻休怪我。”吩咐畢,竟在供桌上打開鋪蓋,放倒頭酣酣的睡去。監(jiān)寺見他屢屢有些妙用,不敢拗他,只得將殿門閉上,凡是看得見里面的竅洞,都用紙頭封好。

  此時天已近晚,眾僧放心不下;俱在殿門外探聽消息。初時一毫影響也無,首座道:“不見響動,定是睡熟了;似此貪眠,怎么裝金?”執(zhí)事僧道:“且莫說貪睡,看他光光一個身子,金在那里?”有的道:“都是長老沒主意,信他胡言!”你也說說,我也講講,將交三更,忽聽得殿里嘔吐之聲大作。監(jiān)寺聽了,連連跌腳道:“不好了!我叫他少吃些,只是不肯住手。如今在供桌上吐得骯骯臟臟,成甚模樣!裝金之事,又是一場虛話了。”歇不多時,那嘔吐之聲忽然大作。眾僧道:“罷了!罷了!休要裝甚么金,快把門打開,早早請他出來,還省些時收拾。”監(jiān)寺道:“既是吐污的,索性再耐他半個時辰,等他出來,羞他一場,使他沒得說,連長老的嘴也塞住了;倘開早了,他未免又借此胡賴。”眾僧道:“也是!也是!”又捱了一會,又聽得殿中嘔吐之聲更響,眾僧俱各氣忿不過,忍耐不住,定要開關(guān)。監(jiān)寺禁約不住,只聽他們將殿門開了,不開猶可,及開了一看,只見三尊大佛,渾身上全照得耀眼爭光,十分精彩,那濟(jì)顛抱著西邊的大佛,在那里干吐,供桌上下,那里有一點污穢?濟(jì)顛早跳下來,埋怨監(jiān)寺道:“我說酒不夠,叫你再買一壺,吃足了便好成全大事。誰知你十分鄙吝,苦苦的舍不得,如今右邊大佛右臂,還有尺余沒有金子裝,你若聽信我言,再捱一刻開門,苦著我嘔腸空肚,或者裝完也未可知。你又聽?wèi){他們開了門進(jìn)來,如今剩下這尺余,怎么辦?我須與長老說明,不要怪我辦事不周。”監(jiān)寺見他如此神通,方連連認(rèn)罪道:“是我不是了。”遂報知長老,長老大喜,忙忙起來,凈了手面,穿上袈裟,走到大殿上來,職事僧撞鐘擂鼓,將合寺僧眾集齊了,一同瞻禮裝金的佛像。眾人看見金光奪目,比尋常的金,大不相同,無不贊嘆神異。看到右邊佛臂上,少了尺余金子,問知是酒買少了,兼開早了門之故。長老大怒道:“罰那監(jiān)寺賠出銀來買金裝完!”

  監(jiān)寺沒奈何,只得買了金子,叫匠人賠裝上去,卻是奇怪,任你十足的黃金,裝在上面,比著別處少覺得暗淡而無光,到了后來,惟有此處脫落,余俱不壞,方知佛法無邊,不可思議。正是:

  不是圣人無圣跡,若留圣跡定非凡;

  禪參幾句糊涂語,自認(rèn)高僧豈不慚?

  一日,濟(jì)顛到九里松去閑游,適有一個財主家,蓋造三間廳房,正待上梁;看見濟(jì)顛走過,知他口靈,便邀住了,求他說兩句吉利的佛語,討個好釆頭。濟(jì)顛道:“佛語盡有,只要酒吃得快活,說來方才靈驗。”那財主忙叫人搬出酒肴,盡他受用,濟(jì)顛一連吃了十三四碗,有些醉意,便叫道:“吉時已到,快些動手!”眾匠作聽了,忙忙將梁抬起安放停當(dāng),濟(jì)顛高聲念道:

  今日上紅梁,愿出千口喪;

  妻在夫前死,子在父先亡。

  濟(jì)顛念完,也不作謝,竟一直去了。那財主好生不悅道:“這和尚原來無賴,我好好將酒請他,要他說兩句吉利話兒,他卻是說喪說亡的,這等可惡,方才該扯住了罵他一場才好!”那工匠中有一個老成的道:“這和尚念的句句是吉利之話,你怎反怪他?”屋財主怒道:“死亡怎說是吉利?”工匠道:“你想想看,這三間廳屋里,若出千口喪,快也過得幾百年了。妻死夫前,再無寡婦了。子在父亡,永不絕嗣了。人家吉利莫過于此,還不快追他回來拜謝!”那屋主聽了,方才大悟,急急叫人追去,已不知往那里去了。

  那濟(jì)顛走到一家餛飩店前,店主認(rèn)得是濟(jì)顛,便邀入店中吃一碗茶,濟(jì)顛吃完了道,“我承你請我一番好意!沒甚報答,你取筆硯來,待我將“餛飩”為題,做幾句寫在壁上,與人看看也好!”店主忙取筆硯來,濟(jì)顛提起筆來寫道:

  外像能包,中存善受。桿出頑皮,捏成妙手。我為生財,他貪適口。砧幾上難免碎身,湯鑊中曾翻筋斗。舍身只可救饑,沒骨不堪下酒。把得定,橫吞豎吞;把不定,東走西走。記得山僧嚼破時,他年滿地一時吼。

  濟(jì)顛方才寫完,忽一個后生,滿臉焦黃,剛走到店門前,一跤跌倒了,看看已是沒有了氣。店主驚得手腳無措,連連頓足道:“這個無頭人命,那里去辦?”濟(jì)顛道:“不要慌,待我叫他去了罷!”遂向死人作頌道:

  死人你住是何方?為何因病喪街坊?

  我今指你一條路,向前靜處好安藏。

  念罷,只見那死人一轂轆子爬將起來,竟像活的一般,又往前走,直奔到嶺腳下,又跌倒死了。店主并四鄰的人看見,喜之不勝,感激不盡!正要作謝,濟(jì)顛乘空早一逕走了。

  走到“萬工池”前,見一伙人在那里吃螺螄,將螺螄屁股夾斷,用一個刺針兒挑肉吃;濟(jì)顛見了念一聲:“阿彌陀佛!”即說:“有甚滋味?害這許多性命,不若舍與貧僧放了生罷!”濟(jì)顛說畢,眾人笑道:“老師父不要取笑,已夾去屁股的死螺螄,怎么放生?”濟(jì)顛道:“你們?nèi)艨戏,沒有屁股也可生得,若不肯放,便是死的,生死只在你們眾施主一轉(zhuǎn)念間。”眾人盡將吃的螺螄,都遞給濟(jì)顛,道:“既是這等說,我們愿施舍了,請老師父放個活的與我們看看!”濟(jì)顛接在手中,一齊拋入池中,口中念道:

  螺螄!螺螄!亦稟物資;命雖微賤,性豈無知!縱不幸遇饞人,而死于鼎鑊;豈無緣佛力,而生于清池。莫嫌無屁股,須知是便宜。

  咦!自今重赴清泉水,好伴魚龍一樣游。

  眾人臨池一看,只見那些死螺螄,依舊悠悠然然的活了,不勝驚訝,回轉(zhuǎn)身來,要問濟(jì)顛緣故,那濟(jì)顛已不知那里去了。故至今相傳,萬工池中的螺螄是沒屁股的,傳為古跡,正是:

  慘毒是生皆可死,慈悲無死不堪生;

  總推一命中分別,莫盡夸他佛法靈。

  忽一日,濟(jì)顛偶在寺門前,只見陰雨密布,雷電交作,有一后生,奔至寺來躲雨。濟(jì)顛將法眼看去,見他頭上已插了該殛之旗,因問道:“你姓甚么?做何生意?家中還有何人?”那后生道:“我姓黃,在竹竿巷糶米,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濟(jì)顛道:“你平日孝順么?”后生道:“生身之母怎不孝順?”濟(jì)顛道:“你既孝順,為何該遭雷打?皆因前世,造假銀害了人命不少,也罷,我且救你!”遂引后生進(jìn)至方丈室,擺正一張桌子,叫后生躲在桌下,自己脫下所穿的衣服,替他四面圍著,卻赤身盤膝,坐在桌子上,候那天雷交加之際,念頌道:

  “后生后生!忽犯天焚。前生惡業(yè),今世隨身。上帝好生,許汝自新。我今救汝,歸奉母親,好修后來,以報前恩。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頌訖,只見那雷電繞轟三次,無處示威,只空響一聲,把那階前的一株松樹,打得粉碎。后生躲在桌子下,魂都嚇散了,只等那風(fēng)雨止,雷聲息,才敢出來,叩謝濟(jì)公救命之恩而去。正是:

  “雖仗佛威,不使佛力,起死回生,雷神消跡。”

  一日,濟(jì)顛正在打盹,忽有一個老兒,拿著一片香,來尋濟(jì)顛書記。有人指說在云堂里打瞌睡,那老兒竟入云堂。濟(jì)顛聽見腳響,打開眼一看時,只見老兒在胸前取出一片香來,向著濟(jì)顛下拜道:“小人乃是老劍營街鴇頭藍(lán)月英的父親,不幸女兒月英身故,安排明日出喪,到金牛寺門前焚化。求老師恕她罪孽深重,與她下一把火,超度超度。”濟(jì)顛允了。

  次日,叫一條小船,渡到石巖橋口上岸,只見那送藍(lán)月英的親眷都來了,杷棺材抬到金牛寺前放下,藍(lán)老兒遂請濟(jì)公下火。濟(jì)顛道:“你要我下火,把幾串錢與我。”老兒道:“已安排百串在此相謝。”濟(jì)顛道:“不消百串,只用五串錢,買幾瓶酒來吃了,方好下手。”藍(lán)老兒即刻去抬幾壇酒來,濟(jì)顛吃了,手執(zhí)火把,高聲念道:

  綠窗曾記畫娥眉,萬態(tài)千嬌誰不知?到此已消風(fēng)月性,今朝剝下野狐皮。藍(lán)月英,藍(lán)月英,賦姿何妍,作事何丑?

  鴛鴦?wù)砩,夜夜生財;云雨場中,朝朝配偶。只知嬌麗有常,不料繁華不久。

  一日浪子覺悟,方知色即是空;忽然花貌凋零,始覺無來有去。山僧聊借無明,為汝洗凡脫骨,此際全叨佛力,早須換面改頭。

  咦!掃盡從前脂粉臭,自今以后得馨香!

  濟(jì)顛念罷,把火一下,匆匆而去。藍(lán)老兒這夜夢見女兒對他說:“多虧我爹爹,請得濟(jì)公羅漢下火化身,我今已投生于富貴人家矣!”

  正是:

  “轉(zhuǎn)移須佛力,解脫在人心;修到蓮花性,污泥自不侵。”

  一日,濟(jì)顛要出寺去尋酒吃,沈萬法道:“弟子偶得了一些幫襯錢在此,買瓶酒來與師父吃罷,省得又去東奔西走的閑撞。”濟(jì)顛道:“今日倒不是閑撞,因有一段宿孽,要指點他們。去償還,好了消一案,恐怕錯了期,便冤報不了。”說罷,一直走到飛來峰上的張公家來,張公不在家,張婆見是濟(jì)顛,便請進(jìn)去坐下。說道:“濟(jì)師父,你是個好人兒喲!我阿公去年間生痢疾,險些死了,直到如今才好,你卻不記掛來看看!”濟(jì)顛道:“因為記掛,故今日特地來望,卻又不在家了。”張婆便整治些酒肴請他吃,濟(jì)顛吃完了道:“我常來打擾你們,殊覺沒情理,明日我也做個東道,請請你阿公,阿公歸來,叫他明日千萬到東花園前十字路口來尋我,我在那里老等他。”張婆道:“怎么好反給師父破鈔?”濟(jì)顛道:“不費事的,千萬要等!”說罷,竟回寺去了。

  張公回來,張婆將濟(jì)顛的話,細(xì)細(xì)說了。張公笑道:“他和尚精著一個身子,空著一雙手,拿甚么來請我?只怕是說醉話。”張婆道:“他說了又說,叫你千萬要去,并不是醉話。”張公道:“東花園也不遠(yuǎn),便空走一遭,也不打緊。”到了次日,張公真?zhèn)走到東花園十字街口,四下張望,那里有個濟(jì)顛的影兒?又耐煩等了半日,不覺肚里饑將起來了,又向自己肚里埋怨道:“我老婆聽他的了醉話,真是直恁的愚癡,且自到面店里,去買碗面吃了再回去罷!”遂走到一個面店里,吃了一碗面,不覺肚里漸漸的疼痛起來了,忙忙尋著一個毛廁,就去大解。剛剛走入毛廁,抬頭一看,不看猶可,這一看真是:“前生孽債今生了,后世冤家今世消。”畢竟張公在毛廁上,見了些甚么?且聽下回分解。

  評述:

  一、大殿既建好,壁上畫添一些花草,免得讓佛“孤單”。這一切皆好,尚有三尊大佛法身尚未裝金,這回我自個兒動手腳,但不飽醉,恐怕無法成事。喝得爛醉,但嫌仍少了一點,便把大門關(guān)了,外人不許偷看,一看就不能完全了。

  二、只聽見嘔吐之聲大作,外邊人以為吐得滿地,污了佛相,忍不住氣,打開門隙一看,頓然大驚,那有什么污物,見三尊佛身,已裝金裝得閃閃發(fā)光!卻被我罵道:“只因酒太少,你們量又淺,氣又浮,如今打開此門,天機(jī)已泄,吾佛金身,尚有右臂,少了尺余金子未裝好,只怪你們自己了!”后來,雖然眾僧出資購十足黃金再裝,但其色總比我所裝淡而無光。后來,惟有此處剝落,余俱不壞,方知佛法無邊,不可思議。

  三、為何醉酒能裝金?金從那里來?我道:“花錢買了那么多酒,喝下肚里這個煉金廠,酒精燃燒,錢兒還原為黃金。吃下去的,悉吐了出來,用此裝成金剛身。戲法人人會變,應(yīng)用之妙,存乎一心。收些污穢錢,洗腸換肚變黃金!妙!妙!”

  四、財主蓋造廳房,要我說些吉利話,討個好釆頭,我不客氣道:“今日上紅梁,愿出千口喪;妻在夫前死,子在父先亡。”財主大觸霉頭,不知我倒在默默祝福。眾生若有喜慶,我也愿意說說吉祥話。

  愿祝

  新婚美滿,舊屋拆散;

  生理如意,死后不葬。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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