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操第六

【原文】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翟。”有所感觸,側(cè)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蓋知聞名須有消息,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xué)修行,不墜門風(fēng),孝元經(jīng)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幾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并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沉氏交給周厚,沉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昔候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 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令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fēng)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人言,言已世父“,以次第稱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書集亦云家孫,今并不行也。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子,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昔者,王侯自稱孤、寡、不谷。自茲以降,雖孔子圣師,及閘人言皆稱名也。后雖有臣、仆之稱,行者蓋亦寡焉。江南輕重,各有謂號,具諸《書儀》。北人多稱名者,乃古之遺風(fēng)。吾善其稱名焉。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呼伯、叔。從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對其前呼其母為伯叔母,此未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與他人言,對孤者前呼為兄子。弟子,頗為不忍,北土人多呼為佳。案《爾雅》、《喪服經(jīng)》、《左傳》,侄雖名通男女,并是對姑之稱,晉世以來,始呼叔侄。今呼為侄,于理為勝也。

  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鬃拥茏佑浭抡,皆稱仲尼;呂后微時,嘗字高祖為季;至漢麥種,字其叔父曰絲;王丹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人士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尚書王元景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云,字羅漢,一皆諱之,其馀不足怪也。

  偏傍之書,死有歸殺,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畫瓦書符,作諸厭勝;喪出之日,門前然火,戶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斷注連。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彈議所當加也。

  《禮經(jīng)》:“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xí),讎校繕寫,及偏如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既不讀用,無容散逸,惟當緘保,以留后世耳。

  江南風(fēng)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fā)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親表聚集,致宴享焉。……

  四海之人,結(jié)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之后,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交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jié),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jié)父為兄、托子為弟者。

【譯文】

  《禮記》上說:“見到容貌相似的目驚,聽到名字相同的心驚。”有所感觸,心目凄愴,如果處在一般情況,自應(yīng)該讓這種感情表達出來啦。但如果無法回避,也應(yīng)該有所忍耐,譬如伯叔、兄弟,容貌極像先人,能夠一輩子因見到他們就極悲痛以至和他們斷絕往來嗎?

  《禮記》上又說:“作文章不用避諱,在廟里祭視不用避諱,在君王面前不避自己父祖的名諱。”可見聽到名諱應(yīng)該有所斟酌,不必一定要匆忙走避。梁朝時有個叫謝舉的,很有聲望,但聽到自己父祖的名諱就哭,被世人所譏笑。還有個臧逢世,是臧嚴的兒子,學(xué)問踏實,品行端正,能維持門風(fēng)。梁元帝出任江州,派他去建昌督辦公事,都縣的百姓,都搶著給他寫信,信多得早晚匯集,堆滿了案桌,信上有寫了嚴寒”的,他看到了一定對信流淚,再不察看作復(fù)函;公事常因此不得處理,引起人們的責(zé)怪怨恨,終於因避諱影響辦事而被召回。這都是把避諱事情做過頭了。

  近來在揚都,有個士人避諱“審”字,同時又和姓沉的結(jié)交友情深厚,姓沉的給他寫信,只署名而不寫上“沉”姓,這困避諱也不近人情。

  過去侯霸的子孫,稱他們的祖父叫家公;陳思王曹植稱他的父親叫家父,母親叫家母;潘尼稱他的祖叫家祖:這都是古人所做的,而為今人所笑的。如今南北風(fēng)俗,講到他的祖輩和父母雙親,沒有說“家”的,農(nóng)村里卑賤的人,才有這種叫法。見和別人談話,講到自己的伯父,用排行來稱呼,不說“家”,是因為怕又比父親還尊,不敢稱“家”。凡講到姑、姊妹、女兒,已經(jīng)出嫁的就用丈夫的姓來稱呼,沒有出嫁的就用排行來稱呼,意思是行婚禮就成為別的家族的人,不好稱“家”。子孫不好稱“家”,是對他們的輕視忽略。蔡邕文集里稱呼他的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文集里也說家孫,如今都不通行。

  一般和人談話,稱人家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和長姑,都加個“尊”字,從叔父母以下,就加個“賢”宇,以表示尊卑有別。王羲之寫信,稱人家的母和稱自己的親相同,都不說“尊”,這是如今所不取的。

  從前王侯自己稱自己孤、寡、不谷,從此以后,盡管孔子這樣的圣師,和弟子談話都自己稱名。后來雖有自稱臣、仆的,但也很少有人這么做,江南地方禮儀輕重各有稱謂,都記載在專講禮節(jié)的《書儀》上。北方人多自己稱名,這是古代的遺風(fēng),我個人認為自己作名的好。

  古人都喊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喊伯、叔。從父兄弟姐妹已孤,而當?shù)孛婧八赣H為伯母、叔母,這是無從回避的。兄弟之子已孤,和別人講話,對著已孤者叫他兄之子、弟之子,就頗為不忍,北方人多叫他侄。按之《爾雅》、《喪服經(jīng)》、《左傳》,侄雖通用于男女,都是對姑而言的,晉代以來,才叫叔侄。如今叫他侄,從道理上講是對的。

  古時候,名用來表明本身,字用來表示德行,名在死后就要避諱,字就可以作為孫輩的氏?鬃拥牡茏佑浭聲r,都稱孔子為仲尼;呂后在微賤時,曾稱呼漢高祖的字叫他季;至漢人愛種,稱他叔父的字叫絲;王丹和侯霸的兒子談話,稱呼侯霸的字叫君房。江南地方至今對稱字不避諱。這時候在河北地區(qū)人士對名和字完全不加區(qū)別,名也叫做字,字自然叫做字。尚書王元景兄弟,都號稱名人,父名云,字羅漢,一概避諱,其馀的人就不足怪了。

  旁門左道的書里講,人死后某一天要“回煞”,這一天子孫逃避在外,沒有人肯留在家里;要畫瓦書符,作種種巫術(shù)法術(shù);出喪那天,要門前生火,戶外鋪灰,除災(zāi)去邪,送走家鬼,上章以求斷絕死者所患疾病之傳染連續(xù)。所有這類迷信惡俗做法,都不近情,是儒學(xué)雅道的罪人,應(yīng)該加以彈劾檢舉。

  《禮經(jīng)》上說;“父親留下的書籍,母親用過的杯圈,覺得上面有汗水和唾水,就不忍再閱讀使用。”這正因為是父親所常講習(xí),經(jīng)校勘抄寫,以及母親個人使用,有遺跡可供思念。如果是一般的書籍,公用的器物,怎能統(tǒng)統(tǒng)廢棄不用呢?既已不讀不用,那也不該分散丟失,而應(yīng)封存保留傳給后代。

  江南的風(fēng)俗,在孩子出生一周年的時候,要給縫制新衣,洗浴打扮,男孩就用弓箭紙筆,女孩就用刀尺針線,再加上飲食,還有珍寶和衣服玩具,放在孩子面前,看他動念頭想拿什么,用來測試他是貪還是廉,是愚還是智,這叫做試兒,聚集親屬姑舅姨等表親,招待宴請。

  四海五湖之八,結(jié)義拜為兄弟,也不能隨便,一定要志同道合,始終如一的,才談得上,一旦如此,就要叫自己的兒子出來拜見,稱呼對方為丈人,表達對父輩的敬意,自己對對方的雙親,也應(yīng)該施扎。近來見到北方人對這一點很輕率,路上相遇,就可結(jié)成兄弟,只需看年紀老少,不講是非,甚至有結(jié)父輩為兄,給子輩為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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