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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茶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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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時分,我們?nèi)源┬性诮K南山的小徑上,夕陽下的山野,有大片大片的白花,一些已摧折于路邊,鼻端一直縈繞著一股野菊和著艾草的藥香。還未到寺里,先臆想著佛殿中隱約渺茫的梵唄鐘鼓之聲,不覺有“花外疏鐘送夕陽”的況味。

  來到紫竹林前,遠遠看見一溜小巧別致的建筑安然坐落于峭壁之上。上山門的石階轉(zhuǎn)折而上,峭壁有多高,石階就有多長。而峭壁之下,有一幾,數(shù)座!我們一行數(shù)人便先在山門外小憩。寒暄中聞得峭壁右側(cè)之半腰有一“仙人下棋處”,現(xiàn)仍存刻有“楚河漢界”的石棋桌。傳說晉代樵夫王質(zhì)入山砍柴偶遇二童子對奕,便駐足觀棋。一局終了,斧柯盡爛。“仙界一日內(nèi),人間千載窮。雙棋未遍局,萬物皆為空”。立刻尋將過去,希冀能看到一局剩棋,以揣天機,也感受一下這遇仙爛柯的美談。等到了跟前,幾株粗松環(huán)擁之下,所見不過是普通的棋格罷了,且疑為近代所刻,頗以為憾!然,獨自一人,立于這松蔭之下、峭壁之上,清幽寂靜,倒合了“松下無人一局棋,空山松子落棋盤”的旨趣了。

  關(guān)于紫竹林,據(jù)今存的光緒乙巳年荷月劉煥甲等鐫刻的《重修紫竹林碑記》載:紫竹林者,大石頭之更名也。廟鄰南海之殿,寺居南山之顛,云殿崔嵬,靈光昭著,為終南五臺中第一佳境也。自名以來稱觀音大寺,光緒二十三年(1897)仲春重修時更名為紫竹林。民國傅增湘《秦游日錄》曰:“此寺斬崖構(gòu)宇,門外地不盈丈,憑欄下看,幽壑深 ”。其語果然不虛!一進山門,便有一石擋住前路,這倒深得中國園林的隔景之趣,欲揚先抑,欲顯先隱,欲通豁先阻隔逼仄。秀巖渾圓突兀。自然天成。繞過巖石,是崖臺,極目舒遠,遠處是一片霧光,峰峰連綿,時有一峰兀立,皆秀美挺拔,淡然于天邊,“數(shù)峰無語立斜陽”!遠處,依稀可見村廓,夕陽照耀下輕籠著一層薄薄的灰霧。近處是起伏的綠色,綠沉沉的,如一片錦繡鋪陳于山的崖壁。

  此時,忽見廟里的居士婆婆們捧著一大捧一大捧的紅燭和香火于大殿前的銅香爐上燃起。才發(fā)覺一層暮色把四下里都收攏住,夜色已經(jīng)悄然垂臨!火焰燃燒起來了,燭火搖曳中,有輕微的燈花炸裂的嗶剝之聲:香燃起來了,青煙裊裊隨風送上夜空。大殿中佛龕里的燈也亮起來了。杜審言詩:“云標金闕回,樹稍玉堂懸。半嶺通佳氣,中峰繞瑞煙。”此時,天是幽藍色的,寺后山影幢幢,廟宇的屋脊上伸出的半截松冠如同團團黑綠色的剪影,彤扉朱戶皆沒于夜色之中,只隱隱可辨輪廓,約略可知是窗欞欄柱。

  我們與法師端坐于大殿前的崖臺上,山風送涼,和著微汗的衣服,身上更加幽涼,如山泉之清涼拂于身。蛐蛐不停地輕促地叫著,坐于懸崖之臺上,下面是千巖競秀萬壑松風,法師和我們一同坐于崖臺露地的蒲團之上。大殿之下,崖臺之上,盤腿參禪,一切隨同夜色進入靜謐,此時心無所住,了無掛礙,正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不知過了多久,晚鐘敲響,靈臺一清,“醒來依舊蒲團上,滿耳溪聲入亂松”,夜更加深沉了,四下里是松風蕩蕩,耳邊是風入亂松、幽幽之聲,此時心中無躁唯靜,沉著于心,仰望蒼穹,黑藍色的大幕上,有星數(shù)點,其微光依稀可辨。

  叩鐘偈亦吟誦起來。在空谷中回響,一位男居士的聲音啞中帶清,平中有曲,鐘聲與吟唱之聲在寂靜的山野中穿越,我方理解王維“鳥鳴山更幽”的意境,正是這鐘聲、吟詠聲使群峰寂立,凡情凡心蕩滌一盡,正是“鐘聲叩愈靜”啊!

  在微醒的晚風里,法師為我們泡上了終南清凈茶,是“鐵觀音”,“美如觀音沉如鐵”。相傳達摩面壁時,因?qū)覍曳咐В?a href="/remen/jingjin.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精進之心令他決然撕下自己的眼皮,棄擲于地,后便長出茶樹來。就著這樣的典故吃茶,怎容人不生恭敬心?收斂心神,細細品茶,入口果有質(zhì)感,湯色淡黃,濃艷中有清澈,“未嘗甘露味,先聞圣妙香”。

  夜深了,我起身悄悄走到山門,門虛掩著,邁步而出,四下里黑茫茫的一片,借著微弱的夜光看到院門的楹聯(lián):古寺無燈憑月照,山門無鎖待云遮,不禁擊節(jié)贊嘆,好大的氣象和胸襟,此種境界正是王靜安先生之“不隔”之境也!

  剛才的禪茶此時于口中回甘,沉香積于舌顎之間。面對萬籟松風、寂寂空谷,我的思緒不禁聯(lián)系到在律宗祖庭凈業(yè)寺禪房坐禪時所喝的禪茶一味。禪寺叢林中一般設(shè)有禪房,僧人環(huán)坐,隨磬聲而排定,眼觀鼻,鼻觀心,磐聲再響,是為迎茶,有新進小沙彌順序發(fā)小杯,唐時小沙彌入寺先學烹茶,“一十辭親愿出家,手攜冱榼學烹茶。”坐禪者一手用拇指與食指托杯,伸出體外,等待小沙彌依次巡茶,茶共有三巡,三巡后不再添茶,此間有一杯未足者,可飲完后繼續(xù)以手托杯,巡茶者見之自會前來,若不欲再飲,則雙手以禪定印托杯,表示茶水已足。其后靜心等待僧眾巡茶畢,收取飲具,磬聲清越一響,再度入定。

  關(guān)于禪門吃茶,古來已有一定的淵源了。北宋林逋《西湖春日》有云:“春煙寺院敲茶鼓”,南宋陳造《縣西》有:“茶鼓適敲靈鷲院”。唐初律寺中已有飲茶的風氣,道宣的《教誡新學比丘行護律儀在院住法》中:凡欲受藥、茶、鹽,一切堪食之物,料量,當吃取盡,逐時受之,不得多受,令有殘宿。深須慎之,人多喜犯?芍枧c藥、鹽都已成為唐初律寺僧眾的必需之物。由此可見禪門吃茶早有定制,唐代佛寺尊行“食止一味,茶不非時”,一般定時在齋飯之后飲茶。

  古人好茶,史上多有記載,據(jù)《世說新語》云,王濛好茶,人至則飲之,士大夫甚以為苦,每欲候濛,必云今日有水卮!堵尻栙に{記》說王肅歸魏住洛陽,初不食羊肉及酪漿等物,常飯鯽魚羹,渴飲茗汁,京師士子見肅一飲一斗,號為漏卮。可見南朝時南方吃茶的嗜好很是普遍,且所吃分量也很多。唐時,有僧問泉州棲隱寺有評禪師:“十二時中如何趣向?”答曰:“著衣吃飯。”又問:“別應(yīng)有事也無?”答曰:“有。”問:“如何即是?”師答:“齋余更請一甌茶。”僧皎然《飲茶歌》有“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清塵。三飲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還有關(guān)于禪茶的機鋒典故:《五燈會元》中載趙州禪師問新到:“曾到此間嗎?”曰:“曾到。”師曰:“吃茶去。”又問僧,僧曰:“不曾到。”師曰:“吃茶去。”后院主問曰:“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師召院主,主應(yīng)喏。師曰:“吃茶去”。先不論此中禪機就緣何飲茶曰吃茶,此一“吃”頗令人費解?郝懿行《證俗文》一云:“考茗飲之法始于漢末,而已萌芽于前漢,然其飲法未聞,或曰為餅咀食之,逮東漢末蜀吳之人始造茗飲”。古人造茶,多 令細,末而蒸之,所謂“摘帶岳華蒸曉露,碾和松粉煮春泉。”唐人煎茶多用姜鹽,至宋始用碾,揉而焙之則自明朝始。又古者茶必有點,擇一二佳果點之謂之點茶。由咀嚼至漿汁至茶點,細細想來確乎應(yīng)呼為“吃”茶!知堂老人在《再論吃茶》中云:自吳至南宋將近千年,始由團片而葉茶,至明大抵不用姜鹽,然而點茶下花果,至今不盡改。”

  這里,趙州禪師一連三個“吃茶去”,語意相同,卻是為不同的語用而設(shè),但歸根結(jié)底都是禪門機鋒,期待棒喝成悟。將認識的輪回打散,將思維逼至懸崖,期待最后的凌空一躍、智慧解脫。是要放下一切念頭,進而要將“放下一切觀念”這一念頭也放下,令一切無住于心。這句禪語不禁還令我想到郁達夫在《出昱關(guān)記》中的一段描述,記他與林語堂等人同游,一路上遇有不適意處,語堂就“這是Wahrheit!”是借用歌德的書名付以新解表明“現(xiàn)實與理想的不能相符。”“語匯雖極簡單涵義倒著實廣闊,并且說一次大家就哄笑一場,不厭重復(fù),也不怕煩膩,正像是在唱古詩里的循環(huán)復(fù)句一般。短短幾行文字,將文人可愛可氣之處,將“恰同學少年攜手曾游”的風發(fā)之書生意氣表達了出來。想起素日里與友人共處,亦常有此中情形:凡可恨可惱可愛之事無可答、無須答、勿愿答之事,單只拈出此二三字來,擲與你,便勝似千言。出處、用典雖不及達夫、語堂諸先生,但其心其理卻是十分相契的,也有些禪意機鋒的況味。是。∵^去、現(xiàn)在,雖然人物、時代各各不同,但文人的可愛可氣之處卻是一直傳承了下來,這也是文人的樂趣吧。

  獨自一人思度到這里,倦意襲來,我便推了門進屋,徑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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