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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明心見性——結(jié)論

  己 結(jié)論

  以上拉拉扯扯講了明心見性的意義和證取辦法,又介紹了悟后真修的方便,更復(fù)述了證體起用的過程,其中還摘錄了一些古近大德的著述。似乎對明心見性、頓悟漸修、一生成辦的法門,已敘述得詳盡無遺了。但徹底克實講來這都是鈍置眾生的廢話,不值一提,多此一舉。以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不用修,不用證,本自妙用無邊、神通無礙,但自任運(yùn)穿衣吃飯、應(yīng)緣接物,無取無舍、無著無求,即如如佛。

  臨濟(jì)祖師云:你目前歷歷的勿一個形段孤明(即眼前有一個無形無相,而了然如空,歷歷無間斷的絕對無偶的虛明)是活佛活祖。又云:你一念清凈心光,是法身佛;一念無分別心光,是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心光,是化身佛。又云:山僧見處與釋迦不別,每日多般用處,欠少什么?六道神光(即六根作用)未曾間歇,非佛而何?

  我人果能于一切事緣上,無向、無背、無取、無舍,應(yīng)付裕如,縱奪自在,則嬉笑怒罵,無不是神通妙用;行住坐臥,皆是海印放光。蓋所謂神者,凡所施為,皆是真心神光起用,一切景象,既由它現(xiàn)起,一切事功,又無不由伊完成;所謂通者,無阻無礙,無滯無塞,即于事境上無憎無愛、無喜無憂。果如是,則身心輕快,超脫塵累,非心非佛,饑來吃飯,困來打眠,還用修個什么?

  怎奈眾生眼光不瞥地,不是趣景逐物,著相馳求,便是妄想重重、情見深厚,故累他諸佛被過,出興于世,嘮嘮叨叨,說長道短;和泥合水,委身落草,以致欲被云門一棒打殺喂狗吃,而圖天下太平。但諸佛悲心痛切,不怕背黑鍋,不畏打殺,還是浩浩而來,為眾生布施頭目骨髓,從無開口處,權(quán)說十二分教;向無下手處,建立八萬四千法門,亦不過欲吾人覺醒迷夢,就路還家,恢復(fù)本來面目而已。其用心亦良苦矣!

  假如吾人經(jīng)此詳明敘述,還是咬不準(zhǔn),不敢肯定“自心即佛”;甚或不解穿衣吃飯便是神通妙用,另著神奇玄妙者,非但要勤苦念佛參禪,還要更好虔修密法,以資從定開慧,契悟本來,方能進(jìn)而保任除習(xí),歸家穩(wěn)坐,了脫生死。切不可盲目地侈談無修、無得、無證,而致貽誤終身,殃及后世!更不要畏難不前,坐失良機(jī)。

  所謂神通變化,實亦尋常,以系本性所具之妙用,非從外來,只以平常為妄想所障而不顯,今一旦妄盡顯發(fā),以少見故而多怪,以為神妙不可測!其實人人本具,人人都能,猶如穿衣吃飯一樣,人人都會,有何奇特?古德謂墮入三惡道,即是墮入四圣,十法界同是一樣神通變化,有何可貴,有何奇怪!而且一著稀奇古怪,即入魔道,是又不可不慎也。

  至于做無念功夫,切不可壓念不起,而須念起不隨不攀緣,不住境相。人非木石,何能無念!成佛乃是大機(jī)大用,活潑玲瓏的覺者,更何能不起心念!故《圓覺經(jīng)》教導(dǎo)我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金剛經(jīng)》則云:“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六祖大師救臥輪滅心偈亦云:“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故我人但時時心空,于一切事物無取無舍,不動情想,盡管應(yīng)緣接物,不見有心起應(yīng),事完之后,更渺無用心痕跡。所以終日動而未嘗動,鎮(zhèn)日起念而一念未起。懶融禪師無心頌云:“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誠乃最好之無心寫照也。

  復(fù)次,做無念功夫,也不是把前念斷、后念未起的真空無念時間逐漸延長為進(jìn)步,譬如今日無念只一分鐘,慢慢延長為五分鐘、十分鐘,乃至一小時或二十四小時為成功。須知無念是活潑潑的,不是呆板如木石一塊。僧問趙州:如何是無念?州云:急水上打球子!后人下語云:念念不停留!所謂無念不是一念不生為無念,而是隨起隨息,無絲毫住相痕跡。故如上所述,正起念應(yīng)緣時,亦不見念起,既無起又焉有滅?無生滅,故云無念。于不應(yīng)緣接物時,雖一念不生,也只如虎尾春冰,遇緣即起,非如木石死寂無知也。

  或問:今日如是詳細(xì)闡述,亦深信一念不生時空寂之靈知,即我人真性。但如何宗下公案仍不能一一透脫?

  答曰:宗下公案,亦無甚奇特,只不過考試學(xué)人能否不上當(dāng),不被境奪;能否不立見,不被語句騙住;能否不落斷滅,機(jī)用裕如而已。學(xué)者只須識得根本后,保任綿密,般若自然日漸開發(fā),慧光自然日漸渾圓,不愁不解這些說話。所謂:“但得本,不愁末;只怕不成佛,不愁佛不解語!”宗下的言句不是故立奇特,玩弄玄虛,而是藉以考驗學(xué)者機(jī)之利鈍,用以觀察平日之證入與照顧本來之力量而已。故吾人只要平日鍛煉功深,心若太虛,不上它機(jī)境的當(dāng),時時處處心空無住,應(yīng)機(jī)自然敏捷。任何言句、公案,寓目即知其落處。如溈山靈佑禪師示眾云:“老僧百年后,在山下施主家投一頭水牯牛,右脅注明《溈山僧某甲》,喚我溈山僧,卻是水牯牛,喚我水牯牛,又是溈山僧,喚我作什么?”這就是以水牯牛和溈山僧二名相換你眼光,看你上當(dāng)不上當(dāng)。你如心不空凈,在名相上作活計,一定被他“牛”和“僧”騙住,在名相上立見解,那就上了它機(jī)境的當(dāng)!故須用脫卸法,離開“牛”與“僧”下語方有出身之路。蓋所謂僧也牛也,俱不過一時的假相假名,從真性說來,哪里有牛與僧,故從真處著眼,一物不立,即透出重圍。當(dāng)時溈山會上無人作答,后有一位老宿答得很好。他說:“師無異名!”他雖不說名而不離名;既說本來無名,而又可以任意取名;既不著僧與牛,又不離僧與牛,既透出名相,顯示真如,而真如又不離這些名相而別有。確是雙關(guān)妙語!但而今我們也可不讓古人專美于前,另下一語,以酬古人。以本性妙用無邊,盡可橫拈豎弄,任意描繪,正不必局于一格也。上答是從體立言,我們現(xiàn)在不妨改從用下語:“閑名從來滿五湖!”諸仁還會么?且道與上語是同是別?

  又如高峰禪師問學(xué)人:“大修心人為甚不守毗尼?”也是考驗學(xué)人是否不為名相所拘。同樣也只要以脫卸法答他:“為伊不識好惡!”因佛性清凈無染、一絲不掛、無善無惡,有什么戒不戒、慧不慧?!說戒、說定、說慧,都是好肉上挖瘡,徒自苦辛!

  復(fù)次,即或口頭圓滑,下語玄妙,也須仔細(xì)勘過,方知是否真悟。因有些禪和子或從書本上看得幾則公案,或從他人口邊聽來些許轉(zhuǎn)語,竊為己有,撥弄唇舌,偶而合得一句合頭語,便認(rèn)為他已經(jīng)開悟,那就大錯特錯了!

  如雪峰義存禪師上堂示眾曰:“要說這件事有如古鏡相似,胡來胡現(xiàn),漢來漢現(xiàn)。”玄沙出問云:“忽遇鏡子來時如何?”師云:“胡漢俱隱!”沙云:“和尚腳跟不點(diǎn)地!”是不肯雪峰也。最近有一位參禪者說:“何不答他:打破鏡來相見!”語亦甚妙。但須勘他是否有真實見地,余乃追問曰:“鏡子打破作么生相見?”彼即語塞,不能置答?梢娺@些合頭語,不是從自己胸襟中流露出來,而是道聽途說,從外得來。歸宗禪師所謂:蛤蟆禪,只跳得一跳。古德謂:“一句合頭語,萬世系驢橛!”可不懼哉!

  又如天童寺密云悟禪師,冬至?xí)r命侍者送棉衣與茅蓬老宿御寒。一老宿語侍者云:“老僧自有娘生褂,不用寒衣。”侍者回報密云悟。悟云:“此僧似有悟處,恐未實,更于語下搜看。”因囑侍者再去問:“娘未生前著何衣?”老宿不能置答。悟囑其參究此語。后三年,僧圓寂,無答語。荼毗時,舍利無數(shù),一眾驚嘆!悟云:“舍利十斛,不及轉(zhuǎn)語一句,爾等試代答看。”眾皆無語。此則公案說明一句相似語不為真悟,火化有舍利,亦非證道。須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方如水面按葫蘆,掀著便轉(zhuǎn),圓融無礙,活潑自在。茲為酬謝讀者,了此公案,不嫌當(dāng)陽揚(yáng)丑,代下一語:當(dāng)問“娘未生前著何衣?”只向他道:“才謝桃李嫩,又添菊梅新!”也免他悟禪師探水一場。

  我人不可強(qiáng)作解人,于理路上得個一知半解,便沾沾自喜,以為悟道,須于穩(wěn)密處切實做去?v或一時不會這些公案,亦無甚緊要,只要認(rèn)得本來真切,嚴(yán)加護(hù)持,所謂心心不異,念念無差,勤除妄習(xí),改造自己,不消三五年,定能“皮膚脫落盡,惟露一真實!”這些老和尚的舌頭,不愁不七穿八穴,任你橫拈豎弄,皆成妙諦。以這些說話以及一切神通妙用,無一不是他自性心中閑家具,有何奇特倚重之處!而且真到家者,歸無所得。所謂無佛無眾生、無證亦無得!如有些許玄妙,絲毫神奇,即著在境上,非但不能成佛,著魔倒有份在!可惜現(xiàn)在有些知名人士,也著在神通功用上,心未恬凈。評論今古人物時,不說某人神通大,便說某人沒本事,而不指出他們粘執(zhí)附著處,使后學(xué)知所上進(jìn),以資策勵。這正顯示他們還有所重,墮在窠臼里,言之怎不令人感慨萬端!

  茲為便于后學(xué)識別真心與妄心,知所勇猛精進(jìn),不致誤入歧途起見,再將知衲禪師所作《真心直說》辨別真妄一節(jié)摘錄于后。

  “或曰:真心與妄心對境時,如何辨別耶?曰:妄心對境有知而知,于順違境,起貪嗔心,又于中容境起癡心也。既于境上起貪嗔癡三毒,足見是妄心也。若真心者,無知而知。平懷圓照故,異于草木;不生憎愛故,異于妄心。即對境虛明,不憎不愛,無知而知者為真心。故《肇論》云:夫圣心者微妙無相,不可為有;用之彌勤,不可為無;乃至非有,故知而無知;非無,故無知而知。是以無知即知,無以言異于圣人心也。

  又妄心在有著有,在無著無,常在二邊,不知中道。永嘉云:舍妄心,取真理,取舍之心成巧偽,學(xué)人不了用修行,真成認(rèn)賊將為子。若是真心,居有無,不落有無,常處中道。故祖師云,不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墩卣摗吩:是以圣人處有不有,居無不無;雖不取于有無,然不舍于有無,所以和光同塵,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泊爾而來,恬淡無為,而無不為。

  又真心乃平常心也,妄心乃不平常心也;蛟:何名平常心?曰:人人具有一點(diǎn)靈明,湛若虛空,遍一切處,對俗事假名理性,對妄識權(quán)號真心。無絲毫分別,遇事不昧;無一念取舍,觸物皆周。不逐萬境遷移,設(shè)使隨流得妙,不離當(dāng)處湛然,覓即知,君不見,乃真心也;蛟:何名不平常心?曰:境有凡圣、染凈、斷常、生滅、動靜、去來、好丑、美惡等乃至萬別千差,皆名不平常境。心隨此不平常境而生滅,對前平常真心,故名不平常妄心也;蛟:真心平常不生耶?曰:真心有時施用,非逐境生,但妙用游戲,不昧因果!”

  學(xué)者幸于斯三致意焉!

  最后,還要向?qū)W者進(jìn)一忠言,我人識取真心,證得本來后,尚須眾善奉行,一則磨練自己習(xí)氣,以增慧光,二則積累福德,以作成佛資糧。以吾人真如體性雖凈,而有無始曠劫習(xí)染未除,不以種種方便薰習(xí),煩惱亦無得凈。而此煩惱垢染,遍一切處,故須修一切善行,以為對治。復(fù)次,佛是二足尊,智慧福德雙圓,方能成佛。如僅有慧而無福,只不過是羅漢,不能成佛,故須廣行諸善,積聚福德。切不可自恃天真,不習(xí)眾善,以成懈怠,而誤墮惡道,鑄成大錯!

  但修善時,須與無心相應(yīng),不可取著福報,若取福報,便落凡夫人天報中,難證真如,不脫生死。若與無心相應(yīng),即為成佛方便。既能超脫生死,更兼具廣大福緣。《金剛經(jīng)》云:“菩薩無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千金不易之談也。

  末了,戲作和秦觀及陶鑄“郴州旅舍”《踏莎行》詞一首,以作本文結(jié)束。昔日郴州環(huán)境荒涼,甚少人煙,為貶謫流放之地。少游因變法之爭,被謫居此,黯然神傷,詞意因之多感傷悲苦、憶舊懷故之情;陶詞因郴州現(xiàn)已建設(shè)得欣欣向榮,工業(yè)發(fā)達(dá),環(huán)境秀麗,而心胸開朗,乃反其意而和之,故詞意豪放、明朗、爽利、多姿。二詞俱見報載,一時傳為美談。茲合二詞之意,更和一首,以示佛法不離世法,世法即是佛法之意。用助諸仁在事境上磨練,去其習(xí)障,圓證菩提,在世法上大放異彩。不到之處,尚請讀者多多指正。

  霧失樓臺,綠漫溪渡,桃源不離尋常處!

  境無好惡心有別,任運(yùn)休將知見樹!

  橋躍長虹,魚傳尺素,風(fēng)光本自無窮數(shù)!

  隨緣放曠任沉浮,甘作春泥群芳護(hù)。

  寫至此,不覺哈哈大笑!忽聽有人說道:笑什么,不怕開了口合不攏嘴嗎?余振威喝曰:阿誰見余開口來!正是:

  說盡云山海月情,

  唇吻未動心勿行,

  玉兔懷胎蚌含月,

  泥牛入海木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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