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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修行、生活三部曲

  就禪宗而言,人類的社會知識、佛教知識當然是必需的、重要的。但是,若要在禪宗上去追求“明心見性,頓悟成佛”,則又必須“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對原有的知識,包括作為知識之源的認識活動作一番揚棄。道家的老子尚且說過:“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何況禪宗;另一方面,“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乃至于無為”是漸進的過程,而禪宗則強調(diào)頓悟。

  佛教認為,知識并不等于修行,因為知識的擁有與先天的素質(zhì)分不開,很難超越先天素質(zhì)——業(yè)力的限制,所以強調(diào)修行,以改造這個先天的察賦。在佛教內(nèi),不論小乘大乘,不論四禪八定或六度波羅蜜,都屬于修行的范疇。一個人若 能如法修法,那就絕對能對人的先天素質(zhì)進行改造,并能改 變現(xiàn)世的命運乃至“后世”的命運;禪宗認為,佛教的修行是人的一種特殊生活方式,還不是普遍的生活方式。如戒定慧之學(xué),若不納于全部生活和工作之中,僅僅在于寺廟或蒲團之上,那么這樣的修行未免狹隘。永嘉禪師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諸佛法身入我性,我性同共如來合”,這就是禪宗所說的“打一片”。自我與自我“打成一片”,“十二時中不即不離”,除了生活干作,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還有什么能占據(jù)這一切的心靈和時光呢?刻意的修行,必然在思想行為中劃分產(chǎn)修行與非修行的界線,守戒的人有戒與非戒的分別;守定的人有入定和出定的差異;修慧的人有進與退的疑難。只有把修行納入生活,把禪修納入生活,若未悟,那一切時都用功的好時候;若已悟,那一切時都是涵養(yǎng)保任的好時候;若徹悟,那一切時都是度人的因緣時節(jié)。所以只有生活,才是修行的最高層次,才是禪修的妙高峰。

  前面多次提到馬祖:“著衣吃飯,長養(yǎng)圣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的教法,就是要求禪僧們把禪修納入生活的軌道。饑來弄飯困來眠”,保持這樣的平常心,去掉那種種“希圣求異”之心,才能達到這種雍容平和的生活禪境。大慧宗杲說:“茶時飯時,靜時動時,公事酬酢時,妻兒聚首時,一切一切時,無不是用功的好時候。”人們又何必把修行的課程訂得過于死板呢!

  馬祖在南岳懷讓禪師那里得法后,被僧俗迎請到江西開元寺說法。懷讓禪師見他長久沒有消息,就派人去探詢,并說:“當他上堂說法時,你就問他近來怎樣過日子,注意,要把他的回答如實轉(zhuǎn)告給我。”那人如教而行,詢問馬祖,馬祖的回答是:“自胡亂后三十年,不曾少鹽醬。”懷讓禪師對他的回答極其滿意。“不曾少鹽醬”,決不是馬祖游戲之言,而是他禪風的必然。后來百丈禪師創(chuàng)立叢林制度。提倡“農(nóng)’禪”,把寺廟專門的念經(jīng)坐.禪轉(zhuǎn)化為勞動和生活,這樣才把那個“打成一片”的禪修理想變成禪修的實踐,并且與“打成一片”打成一片。對此,只有那些有極高成就的禪師才看到這一點。如前面介紹偽山與仰山兩位大師,是真正做到了百丈禪師“一日不作,一日不會”教訓(xùn)的。剛烈如臨濟,也常在寺廟周圍種松樹,黃檗禪師問他,忙什么,他說:“一與山門作境致,二與后人作標榜。”“與后人作標榜”是禪宗教化的主題,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與生活打成一片,是禪師生活的放旋律。這種生活中的禪趣,可以說是禪修的最高境界,遠非那些“神通”可以比擬。這類故事,在禪宗內(nèi)真是太多了,不妨多引幾例看看。

  道吾在藥山禪師那里得法后,有一次藥山問他:“今天你到那兒去了?”道吾說:“我游山去了。”藥山說:“不離此室,速道,速道!”道吾從容不迫地說:“山上鳥兒頭似雷,澗底魚兒忙不徹。”

  石霜慶諸在偽山禪師那兒時當糧庫的頭兒。一天他篩米時,偽山對他說:“這是施主們供養(yǎng)廟上的,不能拋撒啊。”石霜說:“這我知道,我是不敢有所拋撒的。”偽山在周圍轉(zhuǎn)了轉(zhuǎn),在地上拾起一粒米,對他說:“你說不拋撒,這是什么?”石霜回答不出,他尚沒有達到上面道吾的那個境界,所以對偽山的“接引”不醒竅。這則公案,表面上是對一事一物的珍惜,但鋒芒所指的卻是:“這是什么”?我們面對任何事物,都存在著物——我這層關(guān)系。“這是什么?”是我、是物?或非我、非物?這是貫穿在全部生活中的問題,只有禪,只有在生活中的禪,才能把這兩者有機緊密地接合在一起。

  圓悟佛果克勤禪師與大慧宗果禪師兩師徒是宋代禪風為之一變的轉(zhuǎn)折點,這里抄錄一篇佛果給大慧的親筆信,看看二位大師之間的“私房話”:

  示呆禪人

  杲衲子根性猛利,負獎海上,遍訪宗匠,受知于舊相無盡公(即張商英)深器重之。負俊邁之。氣,不肯碌碌小了,標誠相從。一言投機,頓脫向來羈軟。雖未倒底領(lǐng)略,要是昂藏不受人抑勒快漢。原其所自,蓋由傅公殿撰發(fā)渠本因。遂冒嚴凝,之咸平來告行,且乞法語。 于因示之:袖子當痛以死生為事務(wù),消知見解礙,徹證佛祖所傳付大因緣。勿好名聞退步就實。俟行解道德充實,愈潛遁而愈不可匿。諸圣天龍將推出人爾。況以歲月,淹練琢磨,待如鐘在叩。如谷應(yīng)聲,如精金出萬爐冶,萬世不易。萬年一念,向上巴鼻在掌握中。草偃風行豈不綽綽然有余裕哉!仍持此紙似傅翁今日與作證。踐貴長久不變耶。(《圓悟心要》)

  英姿天聰如大慧宗杲禪師,其“履*”尚要“貴長久不變”,尚要“以歲月陀練琢磨”,何況中下資質(zhì)之人;鸷蛟谀睦,那就要涵養(yǎng)得“如鐘在叩”,隨叩即響,“如谷應(yīng)聲”,隨聲而蕩;也如百煉之“精金”。方可“萬世不易”,到了這樣的境界,自然與“大地萬物為椞濉繃耍?揮萌ァ按頡弊勻歡?壞撓胩斕贗蛭錚?松?酥嬡諍臀獥自然“成一片”了。佛果克勤在大慧宗杲“大悟”之后,還關(guān)照他“日用提撕”之事,可見參禪養(yǎng)禪,非此不足以徹底了斷,非此不足以“萬年一念,向上巴鼻在掌握中”,非此不足以“綽綽然有余裕哉”!

  在生活中,禪是舉目可見的,如唐代石霜慶諸在道吾禪師那里參學(xué)時,有次他問:“什么是觸目菩提?”道吾沒有理他,卻叫小沙彌去給供奉菩薩的凈瓶換水。過了——會兒,道吾問石霜:“你剛才問什么呢?”石霜正準備重說一遍,而道吾禪師卻轉(zhuǎn)身走了。這一下,石霜慶諸就有所省悟。這是禪宗“問在答處”的現(xiàn)身說法,不是用語言,而是用行為來表達的。這一切都是菩提,并且讓石霜“耳目所觸”了。這么明白,石霜當然應(yīng)有所省悟;再如清平令遵在翠微禪師那里參學(xué),平常很用功。有一次翠微對他說:“等會無人時,我向你傳授無上佛法。”清平等了一會,看四周無人,對翠微說:“師父,現(xiàn)在沒有人了,您老告訴我吧!”翠微卻一言不發(fā),把他帶進花園。清平又說:“這里更清靜了,您老該傳法了吧!”翠微禪師于是拉著他的手,指著幾枝竹子說:“你看,這枝竹子長一些,那枝竹子短一些。”這時,清平忽然領(lǐng)悟了禪的奧義。

  還有芙蓉靈訓(xùn)在歸宗智常禪師那兒參學(xué)“畢業(yè)”時,向歸宗告別。歸宗禪師說:“你在這兒多年了,學(xué)習(xí)也差不多了,可以外出傳法了。不過還有最根本的一個要點我還沒有向你交待。你先去收拾行裝,然后我再給你說吧。”蕪蓉收拾完畢,恭恭敬敬走到老師跟前。歸宗禪師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現(xiàn)在正是三九嚴寒的時節(jié),在路途上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芙蓉聽到這里,立刻把自己以往學(xué)習(xí)、開悟后所得到的各種認識和境界全都放下了,如同嚴陽尊者在趙州那里一樣。

  禪是生活,或把生活禪化、是徹底解脫自在的一種表露;禪宗認為,修行尚在路途中,尚落案臼之中,只有在生活中參禪和悟禪,只有在參悟后投入生活,才是“本色袖子”。

  記得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筆者插隊于江油崇華,著名的海燈法師恰好也被“發(fā)配原籍”,也是前生有緣,筆者自然成了海燈法師的常客,并有幸成為法師的學(xué)生。海燈法師不僅武術(shù)極高,佛法修為也是令人乍舌的——他修的是苦行,一天二十小時都被分布在各種法事、勞作和武術(shù)的操練上,既要自修,還要帶學(xué)生,生活又極其清苦,非眼目親睹,并數(shù)年相處,真不敢相信有如此生活。雖在“文化革命”之中,海燈法師仍敢給我們講授佛法,言談又極為幽默風趣,極有吸引力和感染力。有一次我向他請教《壇經(jīng)》,法師說:“六祖是因五祖為他講授《金剛經(jīng)》而開悟的,《金剛經(jīng)》里講:不應(yīng)住色生心,不應(yīng)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yīng)無處住,而生其心”。六祖是在這里開悟的。既然不住于色聲香味觸法,就不能只停留在分別思維上,書本上、哲學(xué)上去理會——那就成了住法生心了,不行。要在生活中,勞動中,一切一切的事情中,要在眼耳所觸、身心所受中去達到那個“無所住”。你們怕苦伯累,拿起扁擔怕重了。抓起糞檔怕臭了,摸著鋤頭怕累了,端起飯碗嫌差了,好逸惡勞,好高騖遠,拈輕怕重、好名好利好色,處處都在生心,眼耳鼻舌身意無處不動,對色聲香味觸法時時計較,哪里會領(lǐng)會得了《金剛經(jīng)》的法義,哪里領(lǐng)會得了六祖大師悟的境界。你們愛讀書,愛讀佛經(jīng),是好事,但要如法修行,要在修行中去領(lǐng)會,要把修行放在二十四小時中,勞動、吃飯、睡覺都是有法可依的,不能開小差。所以古人有每天規(guī)定自己做一萬件事情的。我自己每天就差不多要做一萬件事,當然還不了——你們不要以為太多了,是吹牛皮。不,心不離事,事不離心,心不就事,事不分心,這里是有火候的。只要每天腳不停,手不住,心不閉,術(shù)極高,佛法修為也是令人乍舌的——他修的是苦,一天二十小時都被分布在各種法事、勞作和武術(shù)的操練〔,既要自修,還要帶學(xué)生,生活又極其清苦,非眼目親睹,并數(shù)年相處,真不敢相信有如此生活。雖在“文化革命”沖,海燈法師仍敢給我們講授佛法,言談又極為幽默風趣極有吸引力和感染力。有一次我向他請教《壇經(jīng)》,法師說:“六祖是因五祖為他講授《金剛經(jīng)》而開悟的,《金剛經(jīng)》是講:不應(yīng)住色生心,不應(yīng)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yīng)無處住而生其心”。六祖是在這里開悟的。既然不住于色聲香味觸,就不能只停留在分別思維上,書本上、哲學(xué)上去理會——那就成了住法生心了,不行。要在生活中,勞動中,一切一切的事情中,要在眼耳所觸、身心所受中去達到那個“無所住”。你們怕苦怕累,拿起扁擔怕重了。抓起糞檔怕臭了。模著鋤頭怕累了,端起飯碗嫌差了。好逸惡勞,好高騖遠。拈輕怕重。好名好利好色,處處都在生心,眼耳鼻舌身意無處不動,對色聲香味觸法時時計較,哪里會領(lǐng)會得了《金剛經(jīng)》的法義,哪里領(lǐng)會得了六祖大師悟的境界。你們愛讀書,愛讀佛經(jīng)、是好事,但要如法修行,要在修行中去領(lǐng)會,要把修行在二十四小時中,勞動、吃飯、睡覺都是有法可依的,不能開小差。所以古人有每天規(guī)定自己做一萬件事情的。我自己每天就差不多要做一萬件事。當然還不了——你們不要以為太多了,是吹牛皮。不,心不離事,事不離心,心不就事,事不分心,這里是有火候的。只要每天腳不停,手不住,心不閉,口不空,處處都是事,而且都是法事,哪里才止一萬件。若能做得到,我擔保你們?nèi)蘸髸兴删偷摹?rdquo;

  在這里回味海燈法師的這番話,的確說得太高明實在了,在當時,哪里理會得了如此深的意義呢?海燈法師所說的這一切,恰好是禪門日用提撕之事,如能在這一切事物中“生無所住心”,用仰山禪師的話說:“悟則不無,爭奈落在第二頭”,用偽山禪師的話說:“悟與不悟是兩頭語”;1989年;筆者參叩樂至報國寺的百歲高僧離欲上人,離欲上人說:“什么是佛法,修行就是法,不修行就沒法。正法住于修行之中,十二時中念念不失,事事不失,即住正法。一起妄念,就墮入鬼域,一落懈怠,就是畜牲。我這里只說‘行’,不與人論立聞覺知。”這些老法師,的確是把修行貫注在生活之中,“念念不失,事事不失”。這對學(xué)佛法、學(xué)禪宗的人,無疑是有啟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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