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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禪與詩的棲息

  禪宗愛自然,禪便棲息在大自然之中。在禪的公案中,處處都有自然的意象,作為禪機的啟悟。“如何是和尚家風?”“滿目青山起白云。”“如何是靈泉境?”“枯椿花爛漫。”“如何是清靜法身?”“紅日照青山。”自然,在禪宗的眼中,是何等的親切!李澤厚先生于此有較精到的論述,他說:“禪宗喜歡講大自然,喜歡與大自然打交道。它追求的那種淡遠心境和瞬刻永恒,經(jīng)常假借大自然來使人感受或領悟。其實,如果剔去那種附加的宗教的內(nèi)容,這種感受或領悟接近一種審美愉快。審美愉快有許多層次和種類。其中有‘悅志悅神’一大類。禪宗宣揚的神秘感受,脫掉那些包裹著的神學衣束,也就接近于悅神類的審美經(jīng)驗了。不僅主客觀混然一致,超功利,無思慮;而且似乎有某種對整個世界與自己合為一體的感受。特別是在欣賞大自然風景時,不僅感到大自然與自己合為一體,而且還似乎感到整個宇宙的某種合目的性的存在。這是一種非常復雜的高級審美感受。”【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人民出版社,1986年,210頁!坷顫珊裣壬讯U與大自然的關系給予明確的揭示,并且將禪在大自然中所領悟的宗教感受與審美愉悅溝通起來,但缺少一些具體的分析與說明,況且還有些泛美學化了。其實,禪之喜愛大自然,是可以得到較為切實的解釋的。

  禪并不在外在于眾生,而且就在眾生的“自然”之中。佛性是遍在于一切“有情”的,這在南朝高僧竺道生高倡的“一闡提人悉有佛性”的命題中已經(jīng)有了理論根基。禪宗進而揭橥出“無情有性”的響亮口號,進而使大自然一切都閃爍出禪的光彩。“無情有性”就是說不但“有情眾生”悉有佛性,而且一切山河大地、草木土石等無情物也都有佛性,“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

  禪宗融攝了天臺的“一念三千”和華嚴宗的“理事無礙”,把山河大地、草木瓦石,看作佛性的荷載。“一切聲色,是佛之慧目,……諸佛體圓,更無增減,流入六道,處處皆圓,萬類之中,個個是佛。譬如一團水銀,分散諸處,顆顆皆圓,若不分時,只是一塊。此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2卷第4冊,中華書局,1983年,221頁!窟@里集中體現(xiàn)了后期禪宗“無情有性”的思想,“萬類之中,個個是佛”,更多的是將佛性放進大自然中加以體驗妙悟。

  這與斯賓諾莎的泛神論甚是投契,不能不引起我們進一步的思考。斯賓諾莎哲學把自然與神等同起來。在他看來,“實體只有一個,就是‘神即自然’,任何有限的事物不獨立自存”【羅素:《西方哲學史》中譯本下卷,商務印書館,1963年,95頁!。斯賓諾莎認為,大自然之所以是統(tǒng)一的,就是因為神作為統(tǒng)一的實體在大自然中存在著。斯賓諾莎認為,在自然中只有一個實體,一個無限的實體,而不會有另一個實體,因而,自然的本身也就是神。在任何自然物中,都具有無限的圓滿性【參《神、人及其幸福簡論》中譯本,商務印書館,1987年,139頁!。這種觀點與中國佛教華嚴宗的“理事無礙”觀,頗有相通之處。華嚴經(jīng)典云:“一一事中,理皆全遍,非是分遍。何以故?彼真理不可分故。是故一一纖塵,皆攝無邊真理,無不圓足。”【《華嚴法界觀門·理事無礙觀》,《佛教經(jīng)籍選編》,199頁!窟@與斯賓諾莎的“泛神論”幾無二致。禪宗的“萬類之中,個個是佛”,很明顯是融合了華嚴宗的思想的。在有限中包容無限,在片刻中寓含永恒,在任何的“事法界”中都包含著“理法界”,本體也就在生滅變化的現(xiàn)象界之中。禪宗對這些是說得了了分明的:“所以一切色是佛色,一切聲是佛聲。舉著一理,一切理皆然。見一事,見一切事,見一心,見一切心,見一道,見一切道;一切處無不是道;見一塵,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皆然。見一滴水,即見十方世界一切性水。”【《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2卷第4冊,229頁!

  詩人愛自然。因為大自然比朝廷、比市井都純凈得多。越是政治昏昧、世風日下之時,詩人們越是渴望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以凈化自己的靈魂。真愛自然的詩人,是把自己的靈魂投入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的。耽禪的詩人愛山水,親自然,王維、孟浩然如此,劉長卿、韋應物、柳宗元也如此。禪是一種人生哲學,一種心靈的存在方式。當他們在仕途上受到挫折后,或在精神上、心靈上飽經(jīng)憂患之后,往往會頓悟禪機。“人生如夢”的觀念就會變?yōu)橛H在的體驗。尚有一份正義感、正直心的士大夫在飽諳了官場齷齪后,就會更鐘愛于自然。王維在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的磨難后,雖然仍在朝廷任職,卻更為棲心釋梵。在輞川別業(yè)寫下了那么多膾炙人口的山水詩。孟浩然在長安求宦不成,再返江南,“山水尋吳越”,在山水詩中所表現(xiàn)的心情,十分清遠恬淡。白居易在飽諳朝市爭奪、官場傾軋之后,晚年一心向佛,澄心靜氣,在他眼中的自然是清悠閑遠的。當詩人以禪的眼光來看自然時,自然物象進入詩中,也就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禪味。受禪風薰陶的詩人,寫出的山水詩,都有著淵靜的氛圍。禪宗喜愛自然,是把自然作為“佛性”的寓含。染禪的詩人們,有禪的意識,禪的眼光,他們面對自然,往往借物象來品悟、咀嚼禪理,自覺不自覺地在詩中道出參禪的心得。如白居易的《閑詠》:“步月憐清景,眠松愛綠蔭。早年詩思苦,晚年道情深。夜學禪多坐,秋牽興暫吟。悠然兩事外,無處更留心。”再如蘇軾的《吉祥寺僧求閣名》:“過眼榮枯電與風,久長哪得似花紅。上人宴坐觀空閣,觀色觀空色即空。”都是在詩中表述出自己的宗教情感體驗。禪的意識在這種情境中,轉換為在有限中見無限的審美能力。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千差萬別、各具形態(tài)的,又都是千變?nèi)f化、生滅不已的。禪宗善于即色談空,在萬法的殊相中品味真如。詩人則善于捕捉活生生的物象,剪裁下大自然鮮活的一草一木,攝入詩中,使它傳寫出宇宙的脈息,留住美的永恒。

  禪宗把自然作為“真如”的表象,認為一花一葉,都含有佛性。因此,一切都有了靈光;詩人,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是將自然作為詩的淵藪,作為逃離世俗丑惡的精神綠洲的。杜甫即云:“我生性放誕,雅欲逃自然。”(《寄題江外草堂》)而禪的介入,使那些山水詩,又多了些奇妙的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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