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方輿紀(jì)要敘
浙江之形勢,盡在江淮。江淮不立,浙江不可一日保也。曰:越不嘗以此亡吳乎?夫越之與吳抗也,越實不足以敵吳,而吳恒有吞越之志。夫差敗越于夫椒,棲越于會稽,當(dāng)是時,固已無越矣。而吳不取,乃從而受越之愚。越自知其不能報吳也,與種蠡諸臣,積謀蓄力數(shù)十年,而后發(fā)之一旦,使吳不虛竭其國,疲弊其民,殺其謀臣以資越,越未可以得志也。越既滅吳,而江淮之地,坐收之矣。而越不能有也,楚人從而奄有之。蓋越之亡,即肇于亡吳之日矣。君子觀楚人有江淮,而早知滅越者必楚也。后代李子通竊余杭,而亡于江淮之杜伏威。太祖定金陵,收江北,然后從而覆偽吳,亦其大較矣。曰:吳越不嘗以此立國乎?夫吳越之立國也,陰結(jié)與國,厚賂中國,恃為形援。而淮南以上游之力,若不難剪此而后朝食。吳越之?dāng)硣饣?莫甚于淮南。故其君臣皆勉強自立,亦兼有將帥之材,僅保其境內(nèi),而不授敵人以隙。然江淮雖與吳越為仇,而吳越實藉江淮之衛(wèi)。吳越助中朝以攻南唐,唇齒之慮,宜無待李氏之昌言也。處觸藩之會,既不敢以背中朝,力又不足以存李氏,及李氏亡,而惕然有孤立之懼矣。藉地來朝,不可緩矣。是江淮之存亡,即為吳越之存亡也。宋之都臨安也亦然。渡江之初,奔亡倉卒,江淮之藩籬,未遑立也。兀術(shù)提兵躪江東,陷建康,自廣德直趨臨安,進陷明越,窮追海ㄛ,錢塘之波濤,曾不能濡戎馬之足矣。嗣是諸將力戰(zhàn)于江上,于兩淮,又遠(yuǎn)而爭襄、漢,爭川、陜,然后藩籬益固,而臨安可都矣。迨其后也,蒙古擾兩淮,傾襄樊。伯顏長驅(qū)入建康,而江淮之險,盡入于敵。伯顏自建康分兵三道,直指臨安。壓卵之勢已成,雖有智者,不能為宋謀也。猶謂浙江之命,非江淮制之也乎?曰:然則浙江無當(dāng)于得失之?dāng)?shù)乎?曰:奚為其然也。夫浙江者,南臨閩越,北輔陪都,東御島夷,西走饒、歙,魚、鹽、粟、帛,財賦所資也。其民習(xí)波濤,善弓弩,甲兵亦可用也。但以僻在東陲,湖山間阻,以此爭雄天下,勢有所難逮耳。蓋嘗取浙江而籌之矣。浙江在漢,不及一郡之地。東漢永建四年,議者以會稽一郡,周圍萬一千里,山川險阻,控馭為難,因分浙江以東為會稽郡地,而西則為吳郡。孫氏分割以后,建置始多。大約兩浙之壤,北盡江濱,南極甌閩。唐乾元初,置浙江西節(jié)度使,領(lǐng)升、潤、宣、歙、饒、江、蘇、常、杭、湖十州;浙江東節(jié)度使,領(lǐng)越、睦、衢、婺、臺、明、處、溫八州。其浙西之地,益推而廣之矣。后又以浙西為鎮(zhèn)海軍,領(lǐng)潤州及蘇、常、杭、湖、睦,共六州;浙東為鎮(zhèn)東軍,領(lǐng)越州及臺、明、溫、處、婺、衢,共七州。后之言兩浙者,皆以是為據(jù)。錢Α兼領(lǐng)鎮(zhèn)海、鎮(zhèn)東兩軍,而移鎮(zhèn)海于杭州,不能有常潤也。蓋已非兩浙之舊壤矣。然而有吳郡,則猶以江為境也。今之建置,并不逮吳越之疆矣。如是,而欲爭雄天下,不誠難哉!雖然,時會何常,且用兵之道,亦在奇變而已。夫浙江者,震澤枕其北,大海亙其東,此奇變之資也。吾用正兵以指平江,敵不慮我之越海而來,渡湖而至也,則吾之計得矣。何也?自錢塘而放乎大海,乘風(fēng)破浪,左江右淮,因利乘便,出入縱橫,敵必不知其所備也。錢Α討薛朗于潤州,欲自定山下海門。董搏霄自德清進擊項普略于杭州,曰:吾若退保湖州,使賊得乘銳趨京口,則江南不可為矣。夫杭州至京口,未易信宿達(dá)也。由海道而前,則一帆可至耳。震澤與蘇、常接壤,春秋時,吳越已從而爭之。六朝都建康,以義興為重地。東方有變,必爭義興,以其抱震澤之口也。淮南、南唐,與吳越相持湖濱,烽火星羅棋布。明初,亦由宜興出太湖,襲敵之湖州。蓋太湖在諸郡肘腋間,與敵共險,先乘者勝矣。且自宜興以西,道溧陽,越東壩,可直抵金陵也。夫以東南而問中原,則不能無事于江淮;以浙江而問江淮,則不能無事于湖海。此必然之勢也。若自四安而出廣德,由廣德而上東壩,亦出奇者必爭之道。而勢少力孤,或未可遽達(dá)。若東西齊舉,水陸相回,奇正相輔,則偏師宜出其間矣;茨溪氂弥怨窃,而卒無功。金人、蒙古用之,兩陷臨安。一則無備之國,當(dāng)方張之寇;一則分道并進,氣盛力強也。至于仙霞入閩,良為要途。然漢伐閩越,由會稽海道而進;吳越取福州,自溫州越海而南。元人入閩,多自明州濟師。明初平閩寇,一自江西出杉關(guān),一自明州泛海,竟掩福州,實未嘗由仙霞也。夫用間道者多奇功,自昔然矣。噫!此亦就浙江言之耳。有提衡六合之規(guī)者,居上游而運中原,浙江以南,皆將傳檄而下,望風(fēng)而附,如吳越已事,正不必切切于浙江也。”或曰:“太祖何以先圖兩浙乎?”曰:“太祖實起于東南,臥榻之旁,皆戎首焉。自不得不先為苞桑之計矣。夫運量天下,豈惟一途?而子猶有刻舟膠柱之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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