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靈虛子投師學(xué)法　到彼僧接引歸真

詩曰:

圓輪如輪歲月流,個中名利等浮漚。

謾勞計較分吳越,且任稱呼作馬牛。

世事看來從理順,人謀怎似聽天體。

要知駐世長生訣,一卷《西游》續(xù)案頭。

《西游》續(xù)記作何因?為指人身一點真。

順去人生天地理,逆來合去佛仙身。

機心滅處諸魔伏,靈覺開時道力深。

試看悟空孫行者,降妖變化又更新。

入記:

話說西方有佛,號曰如來。歷盡苦行以修成,具大慈悲而方便,凡有血氣之屬,俱在普照之中。正是釋迦牟尼尊者,南無阿彌陀佛。自開辟以至成周,由秦漢明到唐代,說不盡的感應(yīng),夸不了的靈通。一日,在靈山雷音寶剎大雄寶殿,登九品蓮臺寶座,說無上甚深妙法。圍繞著諸位佛菩薩,阿羅等眾,得聞諦聽,各生歡喜,如來說法畢,但見天花繽紛,異香繚繞,充滿無極無量世界,如來以智慧力放大毫光,普照三干大干閻浮眾生。自從元始以來,至于今口。造仲種愆尤,受種種果報。正是佛面輝如滿月,佛心無處不慈,乃以哀憫之心,向眾佛菩薩說:“吾鑒觀萬天,周通三界。哀見眾主迷失本來,雖有善信,行無孽冤。吾不忍為惡的沉淪苦海,墮落惡趣,故著有三藏真經(jīng),一藏談天,一藏說地,一藏度幽。此真經(jīng)三藏,不但利益人天,亦且超身鬼道。乃是修真之徑路,成道之玄詮,登善士天堂,脫亡魂于地獄。向見四大部洲,惟南贍部洲人民繁眾,善惡混淆。雖有圣賢治世,政教宣明,無奈昏愚不良,縱欲無忌。故此真經(jīng),可以消災(zāi)釋罪,降福延生。吾欲送到東土,恐人懷不信,毀謗真文,前已托觀自在菩薩變化取經(jīng)僧眾到來�？创松�往昔劫中,名喚金蟬長老。只因他輕慢大教,故貶真靈,托生人道。今幸他不昧昔因,仍歸正覺,轉(zhuǎn)投南國,披剃出家,名喚玄奘。這僧既生來有此,功行無差,不憚萬水千山,歷盡三途八難。門下跟隨幾個徒弟,也都上應(yīng)天星,下全道力。此經(jīng)有緣,當(dāng)與取去。到得東土,永為勸善之珍,可作修真之寶。但慮此僧來,遭八十一難之艱辛,受百千萬之魔孽,雖有孫悟空之靈通,豬八戒之力量,若非菩薩護(hù)持,神圣保助,終難除妖滅怪,使唐僧到此。又只一件,吾慮此經(jīng)之取而去,復(fù)有不凈處根因:魔孽阻撓道路,他師徒力量輕微,志愿如何得遂?”

時有尋薩圣眾,齊聲答道:“我等已知此僧來時凡體,磨練成真,仗一篤之心信,自得保全而去。倘因不凈根因,還望如來始終成就。但不知不凈根因,作何究竟,成何冤孽?”如來道:“諸孽根心,心凈,則種種魔滅,心生,則種種魔生。但看此僧眾,來何意,發(fā)何心耳。”如來說畢,乃命阿難、迦葉把寶經(jīng)閣三藏真經(jīng)查檢備下,專候取經(jīng)僧到來。阿難領(lǐng)下如來旨意,往寶經(jīng)閣去,不提。

且說靈山佛會,有一等在家修行道者,釋門稱為優(yōu)婆塞;披剃了出家稱為比丘僧。這天竺國境內(nèi),有一優(yōu)婆塞道者,法號靈虛子。這道者三劫生來,原是一個久修禪和子,只因誤入了獵戶門中,沾惹了些腥穢不潔;再投,投入一個道真院,習(xí)學(xué)了旁門岔道;三劫轉(zhuǎn)在這靈山腳下,為善男子。他這點正念未了,仍歸釋門。焚香課誦,齋僧布施,每每也有披剃為僧之心。只是夙因未凈,猶然好務(wù)變幻外術(shù)。一日,偶坐于村坊熱鬧市上,見一賣術(shù)法之人,能開頃刻蓮,善舞飛來鳥,變巨人三頭六臂,化美女百媚干嬌。但憑市人觀看,出的金錢要變何物,任意取樂。這靈虛子見了,不勝喜悅,乃出金錢問術(shù)者道:“汝能變蒼龍么?”術(shù)者受了金錢,把身一縱在半空,只見頃刻五云騰涌,一條蒼龍在云端里。但見:

彩色云飛漢,蒼龍現(xiàn)碧空。

口噴甘露雨,五爪駕霓虹。

術(shù)人變了蒼龍,在空中盤旋一會,仍復(fù)舊下來。眾市人觀看,個個稱奇喝采。靈虛子忙又出金錢向術(shù)人問道:“汝能變猛虎么?”術(shù)者受了金錢,把身一抖,頃刻變了一只猛虎在市上咆哮。眾市人見了驚駭起來。靈虛子道:“眾莫驚駭。料只化的,決不傷人�！钡�見這虎:

白額斑爛體,長須赤焰睛。

一聲大嘯處,山岳盡皆傾。

眾市人有大膽的,立住腳跟說:“變的奇妙!”有畏怕的,遠(yuǎn)走躲避,聲色慌張。頃刻復(fù)舊。靈虛又出錢要變別祥,只見市人中有爭的,說:“靈虛子,只憑你多錢,任意奪趣,我等也有金錢,須憑我檢一件變化看耍!”靈虛子見眾人爭奪,乃答道:“但憑列位取樂,小子怎敵占越?就是列位出了金錢變件奇觀,小子也沾勝遇,有何不可?”眾中有一入,出了金錢道:“術(shù)者,你變猛虎嚇入,蒼龍眩目,不如變個嬌嬈女子,能歌善舞:我等觀看耍樂也好�！毙g(shù)人接了金錢,搖身一變。只見場中頃刻一個女子,手抱著琵琶,妖妖嬈嬈,口里唱著歌兒,手里彈著弦索。眾入齊聲喝采。但見那女子:

蛾眉分翠黛,檀口啟朱唇。

玉指揮絲索,金蓮踏地塵。

裊娜當(dāng)場里,香風(fēng)更逼人。

巫山夸麗質(zhì),洛水得全真。

靈虛子見了,乃閉了目,背轉(zhuǎn)項,自言自語道:“世人愛色,出金錢變此美貌佳人。休看他眼不轉(zhuǎn)睛,面不別向,甜蜜蜜的看著不舍。我一個在家出家的道者,目不邪視,如何觀他?”市人見靈虛子轉(zhuǎn)面閉目,有的說:,吃齋念佛的道者,該是如此。”有的笑遏:“假惺惺,故裝呆。外面如此,心里不知何樣?”只見女子唱了一歌,棄了琵琶,又舞了一回。仍復(fù)舊是術(shù)人,立在場中。

天色傍晚,術(shù)人收拾起身,市人各散。靈虛子乃上前叫了聲:“師父,如不棄,造次請到寒舍一飯。有一言請教�！蹦切g(shù)人見靈虛子容貌莊重,言語溫恭,欣然就隨著前來。到得家門,延入廳堂。這靈虛子一面呼茶,叫家下準(zhǔn)備素齋;一面納頭便拜道:“師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方才這變化,奇妙神術(shù),卻是何師傳授,那處得來?”術(shù)人聽了答這:“小子南方人氏,姓萬,雙名化因。只為遨游湖海,訪道求師,得遇異人指授了這幻化法術(shù),換得金錢,小子除了日食費用,余者便濟(jì)貧拔苦,修橋補路,積些陰功,以求出世。我?guī)熢�也說西方有圣人傳教。故此一路信步前來,請問善人大姓何名?”靈虛子答道:“小子喚作靈虛子,一向投入釋門,焚香課誦;只是未曾被剃。今見師父這法術(shù)奇妙,也是個從無入有,修真合道神通本事,若肯傳授小子,愿罄家資,投拜門下做一個徒弟。倘能小仿師父十分之一變化法術(shù),終身不忘�！比f化因聽了,答道:“小子法術(shù)雖微,卻也合道。老善人要學(xué),也非輕易可傳。必須煉實還虛,由虛入無;從無示有,總歸一因。人有而有,六能學(xué)得,”靈虛子聽了,只是磕頭。愿留師父在家指教。乃凈掃一同樓閣,延師安下,捧出黃金白璧,作為贄禮。當(dāng)下萬化因住在靈虛子家,朝夕講習(xí)法術(shù)。時光迅速,不覺三年。靈虛子心地聰慧,志向精專。變化之術(shù),卻好十得其九。一日,萬化因見靈虛子學(xué)術(shù)已成,乃辭要他往,尖虛子苦留不住,只得備了謝金,遠(yuǎn)送百里之遙。

到了一座荒亭無人處。靈虛子把手一指,只見那空僻亭子內(nèi),擺著一席蔬酌。萬化因見了笑道:“徒弟,你今日在班門弄斧也。雖然,也是你敬我好意,當(dāng)須盡你飲餞之誠。”靈虛子乃跪奉一杯素酒,萬化因飲畢,也回敬一杯。把袖一拂,只見亭子旁一盤金銀,都是靈虛子平日送師的禮儀,原封未動,萬化因笑對靈虛子道:“此盤內(nèi)皆是徒弟饋送原儀。我這法術(shù),既傳授得人,資養(yǎng)已久,安可費你家計,使我一去濟(jì)貧。一向不卻你伯者,欲你盡敬也。道法非值這微金;受你金,即是賣法也。你當(dāng)收去�！膘`虛子方才開口勸收,那萬化因如飛不顧而去。

靈虛子只得把金銀理回,到家終朝只是演習(xí)法術(shù);靈山佛會,絕跡不去。優(yōu)婆塞眾中,卻少了靈虛子赴會,谷相議論,有說他懶隋道心,久失講所的;有說他廢了前修,墮入罪孽的,卻有一個比丘僧說道:“小僧聞知靈虛子閉戶三載,拜投了一個傍門幻術(shù)之人,演習(xí)邪法。可憐他走錯了路頭,怎能夠皈依正果?”眾優(yōu)婆塞聽了,便齊聲道:“我等亦聞,知未實;若果有此,怎得一位比丘發(fā)慈悲心,度脫他們歸此會�！敝灰姳惹鹕�中,一個僧人法號到彼,出班說道:“待小僧稟白如來,往彼勸力,”眾優(yōu)婆塞道:“喜出正道,何勞白佛?但愿我比丘速往開導(dǎo),不可遲延�！钡奖簧�聽了,即起身徑來到靈虛子家門首。家僮見了,隨傳入靈虛子知道。靈虛子即弄個神通,變了一個老仆人。走出門來,看見到彼僧:

削發(fā)除煩惱,艾須遠(yuǎn)俗塵,

緇衣偏袒著,佛會有緣人。

老仆見了,便開口說道,“長老師父,我主人久出外游,今不在舍,不敢妄留,乞臨異日�！钡奖松�早已知是靈虛子假變,乃笑道:“本是靈虛面目,因何變作蒼頭?形容雖異未更喉。話語依然如舊。”靈虛子見僧人說破他,乃退入門后,變了一個童兒,出門來道:“老師父,尋準(zhǔn)?我主人出外望友,不在家中�！北惹鹕�見了,大笑道:“行見蒼頭老漢,忽然貌換童顏:若非葆合此丹田,怎每改顏換面?”靈虛子見兩次被僧人說破.忙答應(yīng)道:“我主人出外,只恐我主母行其去向。老師父你略立一時,待我童兒問來�！蹦俗呷腴T內(nèi),忙變了一個優(yōu)婆夷老婦,走在中門簾內(nèi)說道:“老師父想是靈山會上來的。我優(yōu)婆塞道者外游三載有余,今雖歸來,早晨又往村前望客。且請廳堂坐下,少候一會,以待其歸�！钡奖松�聽了,笑道:“本來靈虛面目,這回變女形容。黃婆配合想曾同,休把我僧捉弄�！�

靈虛于見瞞哄不得僧人,乃大笑出來,一手扯著僧衣道:“師兄好智光破幻!弟子失迎有罪。且請?zhí)弥凶��?再敘久闊�！钡奖松�隨入廳堂,兩相敘禮。茶罷,到彼僧便問道:“師兄久不赴會,何也?”靈虛子答道:“因遠(yuǎn)游在外,久失瞻仰佛會,罪過萬干�！钡奖松�笑道:“僧見師兄道法奇妙,果是耳聞不虛,目睹是實。想師兄智慧明盡,正當(dāng)朝夕參悟禪機,了明正覺。如何路入旁岐,墮落邪幻?你道變化多般,只好愚惑凡俗;怎能瞞昧的察往知來,慧光朗徹之人?”靈虛子笑道:“師兄,據(jù)你所言,方才小弟真是假變蒼頭、童兒,你如何識破?”到彼僧道:“師兄,你向來也在禪門,豈不知道理有個真實不虛。若人了悟得作用出來,天地也不知,鬼神也莫測。若師兄的變化,不過是因人心而設(shè)詐為幻。你能自知,人得而知;你能自愚,人不得而愚。小僧從真處尋真,師兄自從假處露假矣。依小僧之言,師兄凈洗往日之假,亟歸此曰之真,放著正路不由,卻走邪魔外道?”靈虛子答道:“師兄未來,小道只說這變化奇妙,瞞盡世人。誰知師兄一來看破,我自覺此說不能迷惑至人。習(xí)之無益,今情愿棄假歸真,仍赴靈山勝會,懺悔前愆,消除罪孽。”到被僧答道:“懺悔莫越自修,消除當(dāng)須警省。師兄可靜守在家,洗滌了凡念,俟我如來龍華會畢,歸來開講上乘,那時再續(xù)白會可也�！膘`虛子唯唯聽命。到彼僧辭別出門。

畢竟后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靈虛即心猿之別名也。萬化因與須菩提作用,是一是二。彼從修入,此從法入。自正 等覺視之,均一有漏之果。真實不虛作用,天地莫知,鬼神不測。何以故?道者陰陽,知所從出也。故千變?nèi)f化,皆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