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頭

　　唐宋禪錄里“合頭”一詞有兩個意思,一謂合符禪旨,其例如:

　　1. 夫人學(xué)道莫貪求,萬事無心道合頭。無心始體無心道,體得無心道亦休【《景德傳燈錄》卷二九,龍牙居遁《頌十八首》之十五,《大正藏》卷五一,453a�！�。

　　2. 去年梅,今歲柳,顏色馨香依舊。人漸老,水長流,無心道合頭【《古尊宿語錄》卷二九《龍門佛眼和尚》,550頁。】。

　　3. 小參,僧問:“靈云悟桃花,意旨如何?”師云:“眼力不到處,靈云卻合頭。”【《宏智禪師廣錄》卷五,《大正藏》卷四八,57c。】

　　前兩例“無心道合頭”意同禪家常語“無心合道”、“無心是道”。第3例系僧徒向宏智禪師拈問唐代靈云“桃花悟道”公案,該公案載《祖堂集》卷十九《靈云和尚》。靈云見桃花而悟道得到了其師溈山和尚的印可,可見上引第3例中“靈云卻合頭”的“合頭”是合于禪法之意。在下面的例句中,“合頭”一詞則另有所指:

　　4. 師才望見二個座主,便問:“座主從那個寺里住?”對曰:“寺即不住,住即不寺。”師云:“為什么故不住?”對曰:“目前無寺。”師曰:“什摩處學(xué)得來?”對曰:“非耳目之所到。”師曰:“一句合頭意,萬劫系驢橛。”便打數(shù)下【《祖堂集》卷五《華亭和尚》,103a�！俊�

　　5. 參學(xué)須參真心匠,合頭虛詐不勞聆【同上書,103b�！�。

　　6. 僧曰:“全肯(先師)為什摩辜負(fù)先師?”鳳池云:“守著合頭則出身無路。”【《祖堂集》卷六《洞山和尚》,119b�！�

　　這些例中的“合頭”指的是先前已有的合符道法的語句教說,也就是所謂“合頭語”,在禪家看來,屬于“從門入者,不是家珍”,“看他人食,終自不飽”,是障礙學(xué)人發(fā)悟的“死句”,而不是活潑潑的、從自己胸襟里流出的“活句”。模仿這種“合頭語”,并不是以真心參禪,所以受到禪師們的批評與否定,這從上引數(shù)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宋代龍門清遠(yuǎn)也曾舉例說明這個意思:

　　7.茶陵郁和尚作山主時,……忽然大悟,乃有悟道頌云:“我有明珠一顆,久被諸塵封裹。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朵朵。”者個便是樣子,喚作實頭參學(xué)。今時人但恁么學(xué)取。若信言語解會,要明者個事,明不得也!將合頭語合者個事,合不得也【《古尊宿語錄》卷三二《龍門佛眼和尚》,596～597頁�！俊�

　　“百丈野狐”是禪林著名公案,百丈席下聽法的老人先前因?qū)W人提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老人回答:“不落因果。”由此“遂五百生墮野狐身”(見《五燈會元》卷三)。按晚唐五代時期的南禪宗認(rèn)為因果之說屬于三乘教法,并非超脫生死的根本法,臨濟(jì)義玄就說過:“只如十二分教,皆是表顯之說。學(xué)者不會,便向表顯名句上生解,皆是依倚,落在因果,未免三界生死。”【《臨濟(jì)禪師語錄》,《大正藏》卷四七,498c�！靠梢娎先�“不落因果”的答語是有所依傍、合符禪意的。金元時代的萬松行秀在其《從容錄》里于“不落因果”句下借用船子和尚之語作了如下評論:

　　8.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從容錄》第8則百丈野孤,《大正藏》卷四八,231c。按此二句系船子和尚點撥夾山善會語,見《景德傳燈錄》卷十四《華亭船子和尚》,《大正藏》卷五一,315b�！�。

　　表述了禪宗師匠對此則公案的理解,也就是說,老人的“不落因果”屬“合頭語”,故而“五百生墮野狐身”。宋代圓悟克勤曾對其門下說:

　　9.山僧二十七年開個鋪席,與一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令一個個無窠臼,無計校,不作合頭語,不作相似語,不依倚一物【《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十二,《大正藏》卷四七,767a。】�？梢哉f“合頭語”就是“相似語”,是有所計較、有所依倚、落前人窠臼的言句。日本無著道忠曾對《虛堂和尚語錄》里“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作過這樣的解釋:“合頭,與理合也。頭,助辭。系驢之橛,令驢不得自在,今比墮理味,不得自由也。”(見其《虛堂錄犁耕》手稿本)他的訓(xùn)釋對于我們準(zhǔn)確理解禪錄里的“合頭”、“合頭語”顯然是極有幫助的。

　　寫成于唐五代的敦煌本通俗作品《燕子賦》里,也有一處“合頭”用例:燕子語雀兒:“好得合頭癡!向吾宅里坐,卻捉主人欺。”(據(jù)《敦煌變文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 】卷三《燕子賦(二)》

　　《敦煌變文校注》的作者黃征、張涌泉對“合頭癡”的解釋是:“全頭腦皆癡,即極其愚癡。亦作‘合腦癡’,如伯3211王梵志詩:‘杌杌貪生業(yè),憨人合腦癡。’”此注甚確。另有斯0778號卷子王梵志詩句“憨人連腦癡,買錦妻裝束”亦可助證。“合頭”的“合”、“連腦”的“連”皆有“全部、整個、滿”義,辭書已載。不難看出,敦煌作品里“合頭”與唐宋禪錄里的“合頭”,它們的構(gòu)詞方式不同,前者的“頭”是個實詞,有實義,后者的“頭”是后綴,這應(yīng)該是使用年代相近,然而方言區(qū)域不同的兩個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