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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大師:貧僧一生的歲月里一直與病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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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僧從小說來應(yīng)該是一個健康寶寶,但眼耳鼻舌身心六根,也好像經(jīng)常大病、小病不斷。算起來,一生的歲月里一直都在與病為友。

  人生,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但生病也是很難避免,所謂英雄只怕病來磨,再怎樣有錢、擁有多少親人,當(dāng)疾病降臨到你的身上,你也沒有辦法拒絕。有錢的人,可以醫(yī)藥治療,甚至到國外就醫(yī);有些疾病需要物理治療,甚至有些麻煩的疾病也需要心理治療。因為有的人意志不夠堅強,稍微有一點小病就內(nèi)心恐慌;假如能夠與病搏斗,從意志上的堅強,到心理上的建設(shè),疾病也會減少。

  貧僧自信健康,但是,人有了這一個四大五蘊和合的身體,吃的是五谷雜糧,怎能不生病呢?說來,貧僧有過的毛病,都與上述方式有關(guān),但無論大小病況,可以說都用時間治療。因為沒有金錢財力尋找醫(yī)師,那時也無健康保險,只得用時間治療,逼得自己與病相互尊重,才能彼此稍獲安寧,所以就把它名為與病為友了。

  幼兒時期的疾病,早已不復(fù)記憶,只記得十歲以前,每到七月生日的時候,整個人就會恍惚,不是頭痛,就是昏沉,好像瘟疫降臨到自身一樣,總覺得這一天過得毫無感覺。不過,只要睡它個半天,就沒有事情了。所以,我后來就不太喜歡過生日。說得迷信一點,每到生日這一天,大概是過去世的子孫在祭拜吧,不然,怎么會只害病一天,就忽然痊愈了呢?

  在記憶里,出家前,每一年都會有一到二次眼睛紅腫疼痛,大人們也沒有說必須去找醫(yī)師治療,在我幼小的年齡,也不懂得有病還可以去醫(yī)治。醫(yī)生、治療這兩個名詞對貧僧來說都非常陌生。但也奇怪,每一年的眼疾,只要一個星期,幾乎也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就自然會好。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不都是如朋友相聚一樣嗎?當(dāng)然,好聚好散,也就沒有什么嚴(yán)重的后果了。

  貧僧的童年并不嗜好零食,也沒有余錢買零食,并沒有像一般兒童因為喜歡吃糖而有牙痛的疾病。但出家前后,最常見的毛病就是牙疼,不是這顆牙齒發(fā)炎,就是那顆牙齒蛀牙。最初的牙痛也是幾天,不要一個禮拜就好,但到了十五、六歲,因為蛀牙,牙齒有洞,每逢飯食,米?ㄔ诙蠢,壓迫到神經(jīng),疼痛實在難忍。

  因為出家的生活非常嚴(yán)謹(jǐn),也不敢告訴別人,總覺得牙齒是很堅硬的東西,怎么會有洞呢?這實在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每次吃飯也不敢咀嚼,只有囫圇吞食,以免除疼痛。若再加上舌頭破爛,前后也有好多年,可以說,不與病為友又奈何呢?

  十七歲那一年,也懂得舞文弄墨了,我在日記上描述了牙齒疼痛的情況,給一位愛護我的老師看到以后,他就怪貧僧,你怎么不早一點說明呢?他轉(zhuǎn)告給貧僧師父志開上人知道,貧僧師父才對貧僧說,你可以到南京治療。貧僧在棲霞山出家,距離南京城還有數(shù)十公里,我從來沒有去過,師父就從棲霞山坐火車帶我到南京,找到牙醫(yī)為我治療。

  這是貧僧第一次聽到牙齒有病可以治療,也是貧僧這一生中,第一次接觸到醫(yī)生。當(dāng)然,牙醫(yī)師用石膏填補蛀牙,后來也就沒事了。之后的歲月,難免也有掉牙齒、神經(jīng)疼痛的情況,如今年近九旬,口中的牙齒,還是有幾顆可以幫助咀嚼飯菜,貧僧不同牙病為友,哪里到現(xiàn)在還能有這種功能呢?

  至于有人說,飯食不經(jīng)過咀嚼,不容易消化,對腸胃不利,在貧僧一生當(dāng)中,其它的疾病不斷,但是腸胃從來不曾跟貧僧為難,彼此尊重,倒也沒有犯過什么毛病。不過,在貧僧的記憶里,還在大陸的時期,比較嚴(yán)重的就屬瘧疾了。

  每逢瘧疾來襲,再熱的夏天,一冷起來,就是蓋了幾條棉被,都抵抗不住。時冷時熱,真是苦不堪言。那時候的貧僧,也不懂得如何應(yīng)付,只有來的時候讓它來,去的時候就讓它去,大概都是十天、半個月,或者二十天,就自己痊愈了。

  在貧僧要離開棲霞山前,應(yīng)該是十七歲那一年,瘧疾發(fā)病的情況最為嚴(yán)重,持續(xù)了一、二個月之久。貧僧當(dāng)然不懂,也不敢投訴,在那個時代,好像也沒有聽說別人有這種疾病,貧僧沒有醫(yī)療常識,不知道病的原因,只好任其自然發(fā)展。每天到了一定的時間,寒熱交加,實在難以抗拒,好像死亡就要降臨。

  有一天,正在奄奄一息、意識模糊的時候,有一位和貧僧差不多年齡的沙彌,大概是貧僧師父的侍者,他送來半碗咸菜,在貧僧的病床前說,這是你的師父叫貧僧送來給你吃的。

  那個年代歲月,哪里有什么好的飲食?尤其重病的人,那半碗咸菜,真是比什么珍饈美味還要有價值。貧僧邊吃邊流淚,在心中發(fā)愿:師父,您怎么知道貧僧有病呢?您怎么送這么好吃的咸菜給貧僧呢?貧僧誓愿將來一定要做好出家人,弘法利生,報答您慈悲的恩惠。

  說也奇怪,那一次嚴(yán)重的瘧疾沒有奪走貧僧的生命,后來就不藥而愈了。甚至,以后數(shù)十年的歲月中,再也沒有得過瘧疾。尤其到了臺灣之后,政府為了杜絕瘧疾,如果有人患了這種嚴(yán)重的病,不但為你醫(yī)療,還可以去領(lǐng)賞。貧僧真是沒想到,國家社會還有這種好的方法厚待病人。

  貧僧還有一段深刻的記憶,二十歲要離開焦山的時候,出了一場嚴(yán)重的天花,除了頭部以外,全身潰爛。在那個時候,寺院里很少人看病,就是病死了,就用木板釘個像方型桌子大小的箱子裝起來,送到后山,火化了事。

  那一次的疾病,因為皮膚長了膿疴瘡,每一次脫衣服,皮肉和衣服都黏在一起,實在痛徹心扉。后來也不記得是哪一位同學(xué),給了貧僧兩顆消治龍的藥片,一吃痊愈。大家傳說,那是因為在中日戰(zhàn)爭時期,許多死尸泡在河水里,使得水源受到污染,不少人喝了這種有毒的水而染病致死。

  有一天,同學(xué)們都吃飯去了,貧僧因為全身潰爛膿血不能走路,就坐在學(xué)院里看守門戶。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大概是游客,見到我便問:你幾歲了?貧僧忽然想起當(dāng)天是貧僧的生日,就回答他說:貧僧今天二十歲。確實,那一天正好是貧僧七月的生日,但他大概以為我說的是貧僧今年二十歲。那一刻,貧僧也才想到,在古剎叢林度過的人生時光里,貧僧已經(jīng)活到二十歲的年齡了。

  臨離開焦山之時,一位普蓮法師跟我們講授生物學(xué),在課堂上,不知道怎么提到各種病癥,其中有一種叫疑心病。他說,很多疾病,本來沒有事,都是自己疑心而增加了致病的原因。他舉例說,像本來沒有肺病的人,因為懷疑自己有了肺病,就真的難以治療了。

  貧僧回到祖庭后,感到飲食沒有營養(yǎng),自覺自己害了肺病。從此以后,這個念頭多年持續(xù)不斷,每天心中不時想著:貧僧有肺病、貧僧有肺病。甚至,二十三歲到了臺灣,也都還念念想著:貧僧有肺病。貧僧也曾自我安慰,又沒有人傳染,貧僧又沒有吐血,肺部也不疼痛,哪里會有肺病呢?但奇怪的是,貧僧有肺病這個想法,怎么樣都不能去除,甚至覺得這個念頭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在無可奈何當(dāng)中,忽然聽到有一個人說,西紅柿可以治療肺病。貧僧一聽,覺得有救了。它不是很貴的水果,又是盛產(chǎn)時期,于是,貧僧買了一抽屜的西紅柿。早上也吃,中午也吃,晚上也吃,貧僧在想,吃了這么多的西紅柿,肺病應(yīng)該會好。貧僧到底有沒有肺病也無從得知,不過自此之后,貧僧有肺病這個念頭就消失了。

  貧僧說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要告訴大家,我們身體的毛病,當(dāng)然需要醫(yī)生治療,假如沒有那個條件,只要自己有信心,具有抗拒疾病的觀念,有勇氣勝過疾病,信心、耐力、勇敢、無懼、樂觀,也能有醫(yī)療的功用。

  到了二十八、九歲,也就是一九五五年左右,貧僧為中華佛教文化館擔(dān)任環(huán)島宣傳影印大藏經(jīng)的任務(wù),自備了一臺重達二十公斤的錄音機。我們一路從宜蘭,經(jīng)花蓮蘇花公路、臺東,到達屏東,沿途都是顛簸的石子路,貧僧唯恐損壞貴重的錄音機,為了保護它,都把它放在貧僧的雙腿上。

  半個月后,到達屏東東山寺。按照佛門規(guī)矩,到了寺院,都要先在佛殿里銷假禮拜,忽然就在禮佛跪拜的時候,我的兩只腳疼痛難忍,幾乎站不起來。不過,已經(jīng)養(yǎng)成堅忍的性格,也不以為意,等到四十天之后,勉強回到宜蘭,就癱瘓在床上不能動彈了。只要稍微一動,我的雙膝,就如針刺般的疼痛。

  信徒聞訊,好意請了省立醫(yī)院的醫(yī)師替貧僧檢查。醫(yī)生診斷后,大致說明:這是急性的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會傳染全身,恐怕有死亡之虞,最好把雙腿鋸斷,還可以保住生命,不讓病情擴大。貧僧聽后,也沒有一點恐懼,反而心想,鋸斷雙腿也好,就免得在外奔跑、走路辛苦,從此可以安住在寺中專心讀書、寫作,那也是人生快慰的事。

  要鋸斷雙腿,必須事先做一些準(zhǔn)備,拖延了大概一個月后,感到雙腿的疼痛好像減少了,覺得也不必要鋸斷他。后來又聽信徒說,風(fēng)濕病需要保暖,不能吹風(fēng)受涼。從那時候起,一直到現(xiàn)在,無論怎樣炎熱的夏暑,貧僧都穿著厚厚的衛(wèi)生褲,從未離身。那一次,沒有經(jīng)過醫(yī)生治療,也沒有打針吃藥,后來兩條腿還是很正常的供貧僧使用。貧僧保護了兩個膝蓋,雙膝也沒有為難貧僧,這不就叫與病為友嗎?原來,疾病來臨的時候,你不必太畏懼它,可以把它當(dāng)作朋友,互相尊重,互相體貼,互相照顧,疾病和身體也會共存共榮的。

  在佛光山開山后,有一段時間,不時的要去小便,經(jīng)常感覺肚子餓、口渴,有一個夜晚發(fā)病,完全昏迷,徒眾感覺事態(tài)嚴(yán)重,將貧僧送到高雄阮外科醫(yī)院。承蒙院長阮朝英醫(yī)師為貧僧看診,在他仔細檢查后,他說貧僧患了糖尿病。貧僧并沒有糖尿病的常識,后來才知道這叫多渴、多尿、多餓的三多癥,也叫消渴癥。他又對貧僧說:你的胃長得跟別人不同,應(yīng)該說,五百萬人當(dāng)中,都不容易有和你一樣特殊的腸胃。貧僧聽了這話,也不覺得有什么,心想,大概是他安慰病患者的好意吧!

  被宣判得了糖尿病后的好幾年,貧僧一直感到體力不支,全身無力,經(jīng)信徒介紹,和臺北榮民總醫(yī)院新陳代謝科蔡世澤醫(yī)師結(jié)上了因緣。蔡主任告訴貧僧可以先吃藥,如果血糖還是升高的話,再施打胰島素治療。就這樣,貧僧每天依照醫(yī)師指示,打針吃藥,從此,糖尿病陪伴貧僧一生?恐提t(yī)師給貧僧糖尿病的知識,貧僧對它沒有過分的防備,它也沒有給貧僧過分的威脅,像朋友一樣,互相好意相處,想來,這應(yīng)該是最長久的朋友了。

  當(dāng)然,因為糖尿病的關(guān)系,起居之間,也影響到一些日常作息。醫(yī)師交代徒眾要照顧貧僧的身體,并且告誡我要注意飲食,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這讓貧僧感到非常的困擾。因為一般都說,患有糖尿病的人不能吃過多的米面,避免淀粉糖類食物增加血糖的指數(shù);但不吃米面,食不飽腹,日子實在難過。后來,貧僧也沒有太去忌口,每天照常生活,有飯吃飯,有面吃面,隨緣過日子。一直到現(xiàn)在,貧僧血糖的指數(shù),大約都在一、二百之間。

  后來的大夫看到這些數(shù)據(jù)說:現(xiàn)在你年齡大了,這還不至于有什么關(guān)系。貧僧在想,過去年輕的時候,也大都是在這一、兩百之間的數(shù)值,你怎么不早點告訴貧僧呢?貧僧覺得糖尿病不是問題,但是要勞動、工作、運動,因為每天運動,消化了糖份,不會造成血糖過高的現(xiàn)象,那就應(yīng)該不是什么嚴(yán)重的事了。

  當(dāng)然,到了老年,因為糖尿病的關(guān)系,又附帶眼耳鼻舌身心都受它的影響,等于朋友交往久了,難免有彼此的意見,忍耐一些,也能相安過去。不過,這又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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