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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籍里的俗諺

  許多禪師無論上堂說法、應(yīng)機(jī)接人,還是著書立說、吟詩作偈,都喜歡使用俗諺。這也與禪宗的基本宗教觀念和生存方式有關(guān):其一,禪宗主張“不立文字”,主要是反對書面文字以及名相概念,對口頭語言以及非教理的熟語俗諺不妨“放一線道”;其二,禪宗于機(jī)鋒酬酢之際,反對擬議,提倡隨機(jī)應(yīng)變,而熟語俗諺稔習(xí)于口,自可信手拈來,不費思索;其三,禪宗主張“平常心是道”,寓禪于日用事之中,諺語作為中國民間的日用語,正與這種參禪方式對應(yīng);其四,禪師為了方便學(xué)人,有意使用通俗易懂的諺語譬喻禪理,以收到更好的傳教效果;其五,禪宗的語言風(fēng)格建立在農(nóng)禪話語系統(tǒng)之上,并由語錄燈錄的傳播而積淀為一種傳統(tǒng),所以盡管宋代出現(xiàn)文字禪的傾向,但書面文字仍保留了農(nóng)禪通俗的特點。

  禪籍中諺語極為豐富多彩,生動活潑,充滿智慧,往往無意中三言兩語,說出精辟的見解,益人神智。比如《壇經(jīng)》中著名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諺語,其中蘊(yùn)藏的深刻道理決不亞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以及“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這樣的哲學(xué)名言,它最形象地描述了禪經(jīng)驗的直覺性、個體性和不可喻性。水的溫度可以用語言描述,但飲水人的感覺語言卻無法傳達(dá),這一人人皆知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顯然比長篇大論更能確切說明禪的性質(zhì)。

  就形式而言,禪籍的俗諺可分為諺語和歇后語兩種。諺語是民間長期流傳的常言熟語,字面具有完整的意義,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歇后語是一種特殊的諺語,其特點是從字面上省去挑明意思的后半部分(字、詞或句),如“徐六擔(dān)板,只見一邊”是唐宋諺語,但只說“徐六擔(dān)板”,省去“只見一邊”,就是歇后語。先看看一般的諺語:

  “官不容針,私通車馬”,意思是官法嚴(yán)明,不容絲毫含糊,但以私下人情卻大可通融,可開后門。禪師用這句諺語,意思是說,按宗門“不立文字”的原則,本不能使用任何語言,但在接引學(xué)人、交流禪法時,不妨稍微通融,允許略開方便之門,以語言暗示啟發(fā)學(xué)者。例如:

  鏡清問:“清虛之理畢竟無身時如何?”師曰:“理即如此,事作么生?”曰:“如理如事。”師曰:“謾曹山一人即得,爭奈諸圣眼何?”曰:“若無諸圣眼,爭鑒得個不恁么?”師曰:“官不容針,私通車馬。”(《景德傳燈錄》卷一七《撫州曹山本寂禪師》)

  有行者問:“某甲遇賊來時,若殺,即違佛教;不殺,又違王敕,未審師意如何?”師曰:“官不容針,私通車馬。”(同上卷二二《韶州雙峰山竟欽和尚》)

  溈山問仰山:“石火莫及,電光罔通,從上諸圣,以何為人?”仰云:“和尚意作么生?”溈云:“但有言說,都無實義。”仰云:“不然。”溈云:“子又作么生?”仰云:“官不容針,私通車馬。”(《五燈會元》卷一一《臨濟(jì)義玄禪師》)

  這句俗諺在唐宋時期廣為流行,在敦煌變文和宋詞里都能看到它的蹤跡,但它出現(xiàn)在禪宗公案中,已具有特殊的意義。這類由唐宋俗諺轉(zhuǎn)化而來的宗門語還可舉出很多:

  看樓打樓――或作相樓打樓,樓即耬,也叫耬犁,播種的農(nóng)具,用人力或畜力牽引,開溝下種,同時完成。這條諺語出自農(nóng)業(yè)耕作經(jīng)驗,意為根據(jù)耬犁開溝情況來下種,引申為見機(jī)行事,禪籍特指語言使用上的隨機(jī)應(yīng)變。例如:“問:‘古人拈起拄杖,意旨如何?’師(智門光祚)云:‘看樓打樓。’云:‘放下拄杖,意旨如何?’師云:‘百雜碎。”(《古尊宿語錄》卷三九《智門祚禪師語錄》)

  相席打令――意思與看樓打樓相近。本謂主人視席上賓客多少、貴賤而行令,引申為隨機(jī)應(yīng)變。例如,克勤云:“雪竇相席打令,動弦別曲,一句一句判將去。”(《碧巖錄》卷四第三十九則《云門花藥欄》)

  看風(fēng)使帆――意思與看樓打樓相近。例如,克勤云:“世尊會看風(fēng)使帆,應(yīng)病與藥。”(同上卷七第六十五則《外道良馬鞭影》)

  泥多佛大,水長船高――比喻隨所憑借而增長。例如,克勤云:“前箭猶輕后箭深,只這個多少人摸索不著。水長船高,泥多佛大。”(同上卷三第二十九則《大隋隨他去也》)

  一字入公門,九牛車不出――本意謂一張狀子送進(jìn)衙門,便身遭訟累,無從擺脫。禪宗用以譬喻一落言詮,便成滯累,即所謂“才涉唇吻,便落意思,盡是死門,終非活路”(《五燈會元》卷一二《金山曇穎禪師》)。“公門”即衙門,“車”,方言,意為用運(yùn)輸工具拖、運(yùn)。例如:“問:‘無為無事人,猶是金鎖難,未審過在什么處?’師(黃龍慧南)曰:‘一字入公門,九牛車不出。’”(同上卷一七《黃龍慧南禪師》)

  一人傳虛,萬人傳實――意為以訛傳訛。例如:“問:‘如何是西來意?’師(護(hù)國守澄)曰:‘一人傳虛,萬人傳實。’”(《景德傳燈錄》卷二O《隨城山護(hù)國守澄禪師》)

  美食不中飽人吃――意思是對于已飽之人,再精美的食品也是多余的。禪宗用來比喻自心是佛,本身具足,不必向外尋求。例如:“師(俱胝)將順世,謂眾曰:‘吾得天龍一指頭禪,一生用不盡。’言訖示滅。長慶代眾云:‘美食不中飽人吃。’”(同上卷一一《婺州金華山俱胝和尚》)

  鷂子過新羅――意為轉(zhuǎn)瞬即逝,禪宗指禪機(jī)迅疾,不容擬議,稍有遲疑,即已遠(yuǎn)逝。鷂子,或指紙鳶(風(fēng)箏);新羅,隋唐五代時國名,地在今朝鮮半島,代指極遠(yuǎn)處。例如,克勤云:“所以云門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這個些子不落心機(jī)、意識、情想等,你開口堪作什么?計較生時,鷂子過新羅。”(《碧巖錄》卷一第一則《圣諦第一義》)

  寸絲不掛――原指魚類不受釣絲的掛礙,禪宗用以比喻絲毫不為塵俗所累。例如,《景德傳燈錄》:“陸(亙)異日又謂師曰:‘弟子亦薄會佛法。’師(南泉)便問:‘大夫十二時中作么生?’陸云:‘寸絲不掛。’師云:‘猶是階下漢。”(《景德傳燈錄》卷八《池州南泉普愿禪師》)

  殺人須見血,為人須為徹――也作“為人須為徹,殺人須見血”。本義謂救助人要救助徹底,禪宗比喻禪師救人于苦海的慈悲手段。例如,克勤云:“也好殺人須見血,為人須為徹,瞞卻多少人來。”又云:“到這里須是如此始得,何故?為人須為徹,殺人須見血。”(《碧巖錄》卷四第三十一則《麻谷持錫繞床》)

  騎驢覓驢――也作“騎牛覓牛”,比喻忘其本有而到處尋求。此語最早見于梁寶志和尚《大乘贊》:“不解即心即佛,真似騎驢覓驢。”(《景德傳燈錄》卷二九《志公和尚大乘贊十首》之四)禪宗以喻不知自性,向外尋求。例如;“問:‘如何是正真道?’師(白龍道希)曰:‘騎驢覓驢。’”(同上卷二一《福州白龍道希禪師》)又如:“師(大安禪師)即造于百丈,禮而問曰:‘學(xué)人欲求識佛,何者即是?’百丈曰:‘大似騎牛覓牛。”(同上卷九《福州大安禪師》)

  圖他一斗米,失卻半年糧――“一斗米”或作“一粒米”(見前引《云門匡真禪師語錄》)。意思是因小失大,類似現(xiàn)代俗諺“撿了芝麻丟西瓜”。例如:“僧問:‘如何是觸目菩提?’師(福清玄訥)曰:‘阇梨失卻半年糧。’曰:‘為什么失卻半年糧?’師曰:‘只為圖他一斗米。’”(同上卷一九《泉州福清玄訥禪師》)

  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說詩――“說詩”或作“獻(xiàn)詩”。本意是見內(nèi)行知音才顯露真本領(lǐng),禪宗常用于應(yīng)接時的賓主問答。例如:“問:‘如何是曹溪的的意?’師(睦州陳尊宿)曰:‘老僧愛嗔不愛喜。’曰:‘為什么如是?’師曰:‘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說詩。’”(《五燈會元》卷四《睦州陳尊宿》)

   ――摘自周裕鍇著《禪宗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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