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茶文化

　　一、古今中外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無不蘊(yùn)含著豐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紅樓夢》是一部奇?zhèn)サ奈膶W(xué)名著,在它所表現(xiàn)的生活內(nèi)容與所刻劃時人物形象上面,更是滲透著、包容著多方面、多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梢哉f,《紅樓夢》一書的文化內(nèi)涵博大精深,其中有關(guān)政治、體制、朝廷、宮苑、禮法、官階、官府、律治、教育等一系列的制度文化,有關(guān)思想、觀念、理想、傾向、人生、哲學(xué)、戲曲、音樂、詩文、書畫、技藝等一系列的精神文化,有關(guān)建筑、園林、農(nóng)事、醫(yī)藥、服飾、器用、飲食、烹調(diào)等一系列的物質(zhì)文化,幾乎無不涉及。所以,《紅樓夢》確實堪稱為一部歷史、社會、人生的百科全書。

　　但是,作為一部文學(xué)偉著,《紅樓夢》沒有也不能以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各個門類的文化知識為己任,它絕不是一部文化知識叢書。它所蘊(yùn)涵、沁透著的豐富、深刻的文化知識,都是作品中的故事結(jié)構(gòu)、情節(jié)脈絡(luò)、人物描寫的有機(jī)組成因素,是與作品的思想性、藝術(shù)性融為一體的。這也正是《紅樓夢》這部作品的不同凡響之處。

　　由于人們在欣賞、領(lǐng)略《紅樓夢》高超的藝術(shù)價值與審美價值的同時,無法忽略其所具有的巨大、深刻的文化價值,所以從文化學(xué)的視角研究《紅樓夢》,在紅學(xué)界也頗不乏人。本文所談的《紅樓夢》與茶文化這個題目,不過是《紅樓夢》中所涉及的廣泛的文化內(nèi)涵中的一個小問題。但是僅從這樣一個小問題中,我們不難窺察《紅樓夢》作者文化、生活知識積累之豐厚,以及在作品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以一當(dāng)十的精湛功力與撥云見日的卓越識見。

　　二、在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中,有273處寫到茶(這還不算與茶有關(guān)的事物,比如人的名字等),其中涉及到的茶名,就有六安茶、老君茶、暹羅茶、普洱茶、龍井茶、楓露茶、女兒茶、漱口茶等許多種。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攏翠庵,劉姥姥醉臥怡紅院”,寫到賈母與劉姥姥等人吃過酒飯,用過點心,“賈母等吃過了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攏翠庵來”,賈母對妙玉說:“把你的好茶拿來,我們吃一杯就去了。”妙玉捧了茶來,賈母又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六安茶”,據(jù)明人《考槃余事》記載,時人最為稱道的茶有六品:“虎丘茶”、“天池茶”、“陽羨茶”、“六安茶”、“龍井茶”、“天目茶”。這其中的“六安茶”為安徽名茶,產(chǎn)于安徽省六安縣的霍山地區(qū),屬于一種不發(fā)酵的綠茶,茶香醇厚。許次紓《茶疏》云:“天下名山必產(chǎn)名草。江南地暖,故獨宜茶。大江以北,則稱六安。”《本草綱目》亦記:“廬州之六安……產(chǎn)茶有名者。”《援鶉堂筆記》載:“六安茶產(chǎn)自霍山,舊例于四月初八日進(jìn)貢以后,始得發(fā)售。茶山周圍八百里,而以仙人銜、黃溪澗、烏梅尖、佛寺、濛童灣等處尤佳。茶葉有蕊尖、貢尖、皇尖等名目,分白茶與明茶,有毛者不論粗細(xì)皆曰白茶,無毛者曰明茶,皆老葉也。”六安茶有毛尖、瓜片、銀針等名品。在明清時代,它與西湖龍井同屬天下名茶,徐珂《清稗類鈔》中把它列為“朝貢類”的珍品茶。

　　賈母說她不吃“六安茶”,是因為她不喜歡喝綠茶,而妙玉奉上的“老君眉”,不屬綠茶一類,而屬產(chǎn)于福建武夷山的烏龍茶之一種。另外,湖南洞庭湖君山亦產(chǎn)有一種名為“老君眉”的茶。而“六安茶”中的“銀針”也被稱作“老君眉”,其茶屬六安白茶,香氣高爽,性味甘醇,滿布銀毫,針長如眉。但這不是妙玉所獻(xiàn)的“老君眉”。妙玉所獻(xiàn)的武夷山“老君眉”,茶香濃馥,茶色鮮亮。而“老君”之名,意含“壽星”。妙玉敬獻(xiàn)此茶,既適合賈母口味,又會敬重、恭維之意,這于茶道、情理都很恰切。

　　小說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中,寫襲人、晴雯等人湊份子買果請,準(zhǔn)備晚上在怡紅院給寶玉過生日,林之孝家的和幾個管事女人前來查夜,寶玉說平日此時他已睡了,“今日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多玩一回。”林之孝家的又向襲人等笑說:“該悶些普洱茶喝。”襲人、晴雯二人忙說:“悶了一茶缸子女兒茶,已經(jīng)喝過兩碗了。大娘也嘗一碗,都是現(xiàn)成的。”

　　普洱茶,云南普洱山所產(chǎn)名茶�！峨S息居飲食譜》載:“普洱茶,善吐風(fēng)痰,消肉食。凡暑穢、痧氣、腹痛、干霍亂、痢疾等癥初起,飲之輒愈。”《本草綱目拾遺》記:“普洱茶成團(tuán),有大、中、小三等。……大者一團(tuán)五斤,如人頭式,名‘人頭茶’。”《清稗類鈔》第13冊“飲食類?孫丹泉飲普洱茶”條記述:“醉飽后飲之,能助消化。”這就是林之孝家的要襲人等為寶玉“悶普洱茶喝”的原因。而襲人、晴雯所說的“女兒茶”,按《中藥大辭典》說:“女兒茶,異名巖果紫、黃茶根、女兒紅。”為鼠李種植物崖棗樹的根或枝葉。功用主治:清熱、涼血、止血。治吐血、痔血、崩漏、月經(jīng)不調(diào)、痢疾�！端拇ǔＳ弥胁菟帯份d“女兒茶”:“清熱消積,活血通經(jīng)。治食積,肝經(jīng)積滯,月經(jīng)不調(diào),吐血,勞傷,咳嗽,氣痛。”明?李日華《紫桃軒雜綴》載,泰山附近,采青桐芽當(dāng)飲料,號“女兒茶”。清?張泓《黰南新語》說:“普(洱)茶珍品,則有毛尖、芽茶、女兒之號”。據(jù)此,可知“女兒茶”乃“普洱茶”之一種。而清人吳振棫《養(yǎng)生齋叢錄》中,記載云南端陽“朝貢品”中,就記有“普洱茶”類屬的許多品種。

　　小說第八十二回“老學(xué)究講義警頑心,病瀟湘癡魂驚惡夢”中,寫寶玉下學(xué)回來,見過賈母與父執(zhí)輩(賈政)后,來到瀟湘館看黛玉,黛玉叫紫鵑:“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二爺如今念書了,比不得頭里。”紫鵑應(yīng)聲去沏茶,寶玉、黛玉正說話間,秋紋來接寶玉。紫鵑道:“我們這里才沏了茶,索性讓他喝了再去。”這“龍井茶”如今仍是人們熟知的名茶,出生在蘇州的林黛玉喜喝“龍井茶”,她又用此茶特殊地款待賈寶玉,可見寶、黛二人情誼之重。“龍井茶”亦屬于綠茶之一種,產(chǎn)于浙江杭州附近的龍井。“龍井茶”歷史悠久,為茶中珍品,身價很高,不反江南人喜歡,北方顯貴亦以飲“龍井”為至高享受。

　　小說第八回“賈寶玉奇緣識金鎖,嶭寶釵巧合認(rèn)通靈”中,寫賈寶玉來到梨香院,薛姨媽因天冷,忙命人“倒?jié)L滾的茶來。”寶玉至里間看望寶釵,寶釵又令鶯兒“倒茶來”。二人正說著活,黛玉也來看望寶釵,薛姨媽留他們喝茶吃果子,酒足飯飽后,薛、林二位姑娘“又釅釅地喝了幾碗茶。”寶、黛二人告辭回來,至寶玉房中,茜雪又捧上茶來,寶玉讓道:“林妹妹喝茶。”其時黛玉已經(jīng)走了。寶玉喝了半盞茶,忽又想起早晨的茶來,問茜雪道:“早起沏了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這會子怎么又斟上這個茶來?”

　　這里寶玉說的“楓露茶”究系何茶?未查見記載。但也不像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所憑空杜撰。有人說楓露茶為“楓露點茶”的簡稱,并說系取香楓之嫩葉,入甑蒸之,滴取其露,點入茶湯中,即成“楓露茶”。其根據(jù)是清?顧仲《養(yǎng)小錄?諸花露》載:“仿燒酒錫甑、木桶減小樣,制一具,蒸諸香露。凡諸花及諸葉香者,俱可蒸露,入湯代茶,種種益人;入酒增味,調(diào)制制餌,無所不宜……”這種解釋雖有道理,但卻與《紅樓夢》中此處所說的“楓露茶”不相符合。因為顧仲所說的是:露是露,茶是茶。露可代茶,但終不是茶而是湯,猶如說“杏仁茶”、“面茶”,實際說的是餐飲中的羹湯而非茶。至于說將楓露點入茶中而為“楓露茶”,那茶自可以是任意一種茶,只因點入楓露才被稱為“楓露茶”。而這里賈寶玉提到的“楓露茶”,是早起沏了晚上又想起要喝的茶,“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茶,這顯然不是用楓葉制成的“露”“點”出來的茶。一般的茶,早上泡好,至晚就十分乏味了,賈寶玉怎么會要此種殘剩之茶來喝?有學(xué)者認(rèn)為此“楓露茶”絕非不耐久泡的綠茶一類,而應(yīng)屬經(jīng)久耐泡的紅茶之一種,當(dāng)屬秋季采制之茶。“楓”喻“秋霜紅葉”,取其“紅”字,暗合“怡紅公子”(寶玉)之意�！都t樓夢》第五回寫賈寶玉神游太虛境,警幻仙姑以“千紅一窟”茶款待他,寶玉覺得“清香味美,迥非常品”,警幻介紹說:“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紅一窟’。”此賈寶玉于幻境中飲過的“千紅一窟”茶,與其現(xiàn)實中所飲之“楓露茶”或有某種照應(yīng),抑或是營曹雪芹命名設(shè)定的某種紅茶類名茶。

　　小說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中,寫寶玉因被賈環(huán)用蠟油燙了臉,黛玉來看他,恰逢李紈、鳳姐、寶釵也都在這里,鳳姐問起前日送黛玉的兩瓶茶葉如何?寶玉說不好,鳳姐也說不覺怎么好,只“那是暹羅國進(jìn)貢的。”獨黛玉道:“我吃著卻好。”這里寫到的暹羅茶,不知究屬哪一類茶,也不知其性味特征。寶玉、鳳姐未能領(lǐng)略其美,但黛玉卻品嘗出其獨特之美味,而寶釵也說“口頭也還好。”這暗示出此“暹羅茶”品味之高雅不凡,也寫出了黛玉以及寶釵的超凡脫俗的品嘗、賞鑒水平。

　　三、《紅樓夢》中除寫到許多種類的茶名之外,還有多處涉及到飲茶器皿與烹茶用水的問題。飲茶器皿種類也很多,包括盛茶用具、烹煮器具、飲用器具等等。陸羽《茶經(jīng)》上列出飲茶器皿有二十四種之多,都有各自的講究,成為“茶道”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不僅在質(zhì)地上有金、銀、玉、陶、瓷等的分別,在大小、造型、雕鏤、刻繪、圖案、文字等方面也有很多內(nèi)涵,體現(xiàn)出不同時代、社會、人群與個人不同的精神境界與審美情趣。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寫賈母等來到攏翠庵妙玉處飲茶,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玉龍獻(xiàn)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這里面寫到一個茶盤與一個茶鐘,質(zhì)地一個是雕漆填金,一個是“成窯”;式樣一個是“海棠花式‘云龍獻(xiàn)壽’”,一個是“五彩小蓋鐘”。接著寫了“眾人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

　　“雕漆填金”的茶盤是我國具有悠久歷史的漆器。我國是世界上用漆最早的國家,漆器在殷商時代已被運(yùn)用,而且在制作工藝上已經(jīng)達(dá)到很高水平。根據(jù)出土的殷商墓葬和商代遺址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的漆器如盤、盒等,己有饕餮紋、夔紋、龍紋、蕉葉紋、回紋等裝飾,有的還鑲嵌有綠松石或貼以金箔。周代的漆器工藝己應(yīng)用到車輛和兵器上,并又有了用蚌泡作為鑲嵌以及描金裝飾、鑲銀等,且紋樣也更加豐富了。至漢、魏、六朝時期,漆器的胎料己有木、竹、夾紵等多種,漆色也己有了彩漆的雛形“斑漆”,而且出現(xiàn)了“雕漆”工藝的雛形(先雕鏤漆胎后上漆)。漆器中真正的雕漆工藝始創(chuàng)于唐代,是在漆胎上涂漆數(shù)十層后進(jìn)行雕鏤,所鏤刻的是漆層而非漆胎。雕漆工藝至宋代更為發(fā)達(dá),有“剔紅”(朱漆雕刻)和“剔彩”(用五色漆胎,金、銀漆胎雕出黃、綠、黑與金、銀本色等)、“剔犀”(涂以紅、黑色漆而雕出紅黑相間的線紋)等技藝。明代漆器工藝又有了大發(fā)展,朝廷設(shè)置了專門制作漆器的作場,并在官“場”和民“場”間涌現(xiàn)出一批聞名的制漆藝人。“雕漆”之外,更有“填漆”技藝的發(fā)明,還有獨特的“金漆”制作。

　　上面說到的“雕漆填金”茶盤,當(dāng)是一件明代漆器,它是在雕漆制作的基礎(chǔ)上,又應(yīng)用了金漆彩繪的技藝,從其式樣(“海棠花式”)和圖案(“云龍獻(xiàn)壽”)來看,它乃是一件制作精良的髹漆藝術(shù)品。

　　漆盤中的茶林——“成窯五彩小蓋鐘”是怎樣一件東西呢?“成窯”指明代成化年間燒制瓷器的景德鎮(zhèn)官窯。“成窯”瓷器的最大特點是“斗彩”技法的成功運(yùn)用。這種技法,即在此前有名的“青花瓷”(“宣窯”)制作過程中,再加以彩繪,使“青花”與“彩繪”產(chǎn)生變化、統(tǒng)一的裝飾效果,上下斗合,構(gòu)成全體,故名“斗彩”。明?沈德符《敝帚齋剩語》說:“本朝窯瓷,用白地青花,間裝五色,為今古之冠,如宣窯品最貴。近日又重成窯,出宣窯之上。”《博物要覽》載:“成窯上品,無過五彩。”清初《南窯筆記》一書記:“用青料??花鳥半體復(fù)入彩料,湊其全體,名曰‘斗彩’。”“成窯”中的雞紋酒杯,又稱“雞缸杯”,為“成窯”精品,十分名貴。由于“成窯”富于秀麗清雅的藝術(shù)特色,裝飾性強(qiáng),花紋多圖案化,制作精致,故在歷代陶瓷制品中價值很高�？梢�,上面說的“成窯五彩小蓋鐘”也是一件瓷藝珍品。

　　至于妙玉給眾人用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其中也包容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官窯”,是始于宋徽宗時期朝廷設(shè)置的瓷器燒制機(jī)構(gòu)。宋?顧文薦《負(fù)暄雜錄》說:“(宋)宣、政間,京師自置燒造,名曰‘官窯’。”明代洪武三十五年始,也在景德鎮(zhèn)設(shè)“御器廠”,即“官窯”。“官窯”之制,至清代猶存。“脫胎填白”之“脫胎”,指明永樂時期的瓷器佳作,胎薄如紙,釉層之內(nèi)似乎已脫去胎層,器壁光照見影,可以透見指紋,其釉色以“甜白”最具特點,其呈色溫潤,“白如凝脂,素猶積雪”。“脫胎”瓷由于其厚度超薄,修坯難度極大,制作工藝技術(shù)要求十分嚴(yán)格,代表了明瓷制藝的高水平,“填白”即“甜白”,指其釉面白而透明,溫而甜潤�？梢�,這種“官窯脫胎填白蓋碗”也是極其名貴的茶具,而非俗常瓷器。

　　小說中下面寫妙玉將寶釵、黛玉拉至耳房,吃“體己茶”,寶玉也跟過來。“妙玉另拿出兩只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頒瓟斝”三個隸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斝,送與寶釵。那一只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盉’,妙玉斟了一盉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認(rèn)為給自己的這個茶杯是個“俗器”,于是妙玉“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huán)一百二十節(jié)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盞”給了寶玉。這里寫的“頒瓟斝”,“斝”是古代酒器之名;“頒瓟”即是俗稱的“葫蘆”一類的植物。把一個斝的模子套在小頒瓟上,讓頒瓟按斝模的形狀長大成型,成熟后挖瓤去籽風(fēng)干,拿來作為飲酒、飲茶的器具。清·沈初《西清筆記》記:“葫蘆器,康熙間始為之。瓶、盤、杯、碗之屬,無所不有;陽文、花鳥、山水、題字,俱極清朗,不假人力。”《清稗類鈔?工藝類》載:“禁城園篽曠地遍植葫蘆,當(dāng)結(jié)實之初,砍木成范,其形或為瓶,或為盤,或為盂,鐫以文字,及各種花痕,納葫蘆于其中,及成熟時,各隨其范之方圓大小,自為一器。奇麗精巧,能奪天工�？钭R隆起,宛若磚文。”妙玉的這只“頒瓟斝”,上有晉代名人王愷的款識和宋代名人蘇軾的題跋,可知是一件極珍貴的古玩。”“點犀盉”,“盉”,音“喬”,是古代碗類的器具之名。“點犀盉”,即用帶有斑點的犀牛角制做成的茶、酒器皿�！陡窆乓�論》一書中說:犀角有粟紋者為上,所謂“點犀”即指粟紋而言�？梢�“點犀盉”也是一種名貴的器皿。被寶玉認(rèn)為是“俗器”的“綠玉斗”,是一種方形有耳的碧玉飲器,也非俗常人家所用之器皿。及至換過的“九曲十環(huán)一百二十節(jié)蟠虬整雕竹根”的“大盒”,那就又是極難得的珍貴器皿了。宋?陶穀《清異錄》卷下載:“九曲杯,以螺為杯,亦無甚奇,唯藪穴極彎曲,則可藏酒,有一螺能貯三盞許者,號九曲螺杯。”《太平寰宇記》引《蜀記》曰:“巴州以竹根為酒注子,為時珍貴。”又庾信有詩曰:“野爐燒樹葉,山杯捧竹根。”“虬”,無角的龍。“盒”,音海,即大杯。用“九曲十環(huán)一百二十節(jié)”的整塊竹根雕刻成的蟠虬紋的大杯,其難得、名貴,可想而知。

　　除茶具外,烹茶用水也是茶文化的重要內(nèi)涵之一。烹茶用水的質(zhì)量,直接關(guān)系到茶的色、香、味。明?許次紓《茶疏》中說:“精茗蘊(yùn)香,借水而發(fā),無水不可與論茶也。”明?張大復(fù)《梅花草堂筆談》中說:“茶性必發(fā)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可見水之于茶至關(guān)重要。

　　《紅樓夢》中寫到有關(guān)烹茶用水的情節(jié),有四處。第二十三回書敘寶玉寫“四時即事”詩,其中《冬夜即事》中有“卻喜侍兒知侍茗,掃將新雪即時烹”兩句,說的是用雪水來烹茶。而同是寫用雪水烹茶的事,又見于第四十一回書,寫妙玉請寶釵、黛玉喝“體己茶”時,用的是她五年前住在“玄墓蟠龍寺”時,“收的梅花上的雪”,用花甕盛裝,埋在地下,五年后才打開來吃,所以那茶才“輕浮無比”。同是第四十一回書,寫妙玉為賈母烹的茶,賈母“問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寫用雨水烹茶,還見于第一百一十一回書。這回書寫到妙玉來到惜春的住處,惜春“命彩屏去開上年蠲的雨水,預(yù)備好茶”惜春親自烹茶。這說的也是“用上年蠲的雨水”來烹茶。用雨水、雪水烹茶,古已有之,不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發(fā)明。唐?陸龜蒙《煮茶》詩中有“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句,宋?蘇軾《記夢回文二首并敘》中的“敘”里也寫道:“夢文以雪水烹小團(tuán)茶”,可作明證。

　　茶文化的內(nèi)容不僅包括茶的品類(名稱、產(chǎn)地、特性等)、茶具(烹茶過程中的用具與飲具等)、烹茶用水(山泉水、江河水、井水、雨水、雪水等),還包括茶的種植、采摘、制作(蒸、炒、搓、曬等)以及茶的烹制工藝、敬獻(xiàn)禮儀、飲用方式、飲茶習(xí)俗等等�！都t樓夢》中不可能涉及到茶文化的各個方面,但僅從所描寫到的幾個方面來看,可以見出作家曹雪芹對茶文化內(nèi)容之諳熟,理解之深刻,運(yùn)用茶文化結(jié)構(gòu)故事、描述情節(jié)、刻劃人物性格與心理活動,表現(xiàn)人物關(guān)系與人物身份、志趣、品位等等,都是出類拔萃、十分罕見的。不僅茶文化,《紅樓夢》中對其他許多文化內(nèi)容,如禮儀、服飾、醫(yī)藥、飲食、博弈、琴棋書畫等制藝文化的描寫,無一不是具體、形象、準(zhǔn)確、深刻的,絕無籠統(tǒng)空泛、牽強(qiáng)附會、捉衿見肘、分寸失當(dāng)之處。這表明偉大的文學(xué)家曹雪芹文化知識與生活積累之豐厚,審美水平之高超與藝術(shù)技巧之精湛。這些方面,絕非一般作家所能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