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誦經(jīng)功德病災(zāi)除 設(shè)計妖魔空用毒

詩曰:

福德由心作,災(zāi)殃自己招。

妄想原非正,貪嗔即是妖。

虛空神有鑒,報應(yīng)事難饒。

懺悔從何道,真經(jīng)一句消。

話表三藏與徒弟們坐在殿上守護著經(jīng)文,那八戒苦著臉,沙僧愁著眉,三藏面貌雖平和,語言卻也倦怠的一般;只有行者拿過一根鼓槌來,敲敲鐘,打打鼓,口里哼哼唧唧,不像唱曲兒,又不像念經(jīng)咒。三藏道:“悟空,你說設(shè)機心保護經(jīng)文,方才神將顯靈,把住持村眾嚇倒了去,雖說他不敢來開我們經(jīng)擔(dān),只恐這村眾人回去,說與那王家弟兄,他有見了信的,有未曾見不信的,那舟船盜劫客貨的事,終是未明。萬一再有地方或公差來盤詰,如之奈何?你機變不知在那里使,卻敲鐘打鼓耍戲,叫我?guī)煱哪c終是未安。必須依了我那五宗,叫這村人與住持都回心向道,好好的放我們?nèi)。”行者?“師父放心,你老人家一個不放心,使的那八戒、沙僧愁眉苦瞼,不像模樣!卑私涞:“我苦著瞼,是這寺僧供應(yīng)的茶不消渴,飯不充饑!毙姓咝Φ:“呆子,略等一時,包你飽肚撐腸,還有兩匹布兒送你!卑私涞:“猴精,你禁人妄想,緣何自己也會動了妄想?他假若肯大大齋我們一飽,放了我們?nèi)?便該許個大大愿心,還要妄想他布匹?”師徒正說,只見住持同著王甲與村眾多人上得殿來,齊齊拜跪在地道:“圣僧老爺,我等凡僧俗子,不知圣僧取得真經(jīng)回來,佛力無邊,神靈遠(yuǎn)護,妄起邪心,致于罪譴,使得一家老幼災(zāi)殃。伏望圣僧老爺大垂方便,建一齋醮功德,赦罪消災(zāi),我等情愿備一頓齋供,再不敢開動柜擔(dān),還著仆眾遠(yuǎn)送前行!比芈犃,合掌稱謝。行者道:“善人們倒也不勞齋醮道場,只是把盜劫的事開除了,我們便夠了!蓖跫椎:“這都是虛記,神靈不宥!闭秊橛写,當(dāng)時傳的遠(yuǎn)村近里,都曉的王家弟兄有此一件顯應(yīng)事情,個個齊來看圣僧啟建他們懺海道常這正是:

只因喜怒生妖孽,妄想根緣動夢因。

卻說三藏師徒,見住持與村眾人都回心向道,要建一會齋醮功德,只得依從。住持乃糾合眾僧,一時香花燈凈,果茶食,寶珠衣,醮事整齊了,請?zhí)粕鲏H卦偎淖屌c住持道:“我小僧的法事卻是東土沙門傳授,道路隔遠(yuǎn),住持師父此處離靈山路近,只恐科儀習(xí)來不同!弊〕值:“圣僧豈不知萬國九州,風(fēng)土雖異,惟我釋子功課法事一樣不差。”三藏道:“正是三教一理,人人都在這方寸相同.”當(dāng)時三藏辭卻不過,只得登壇主持法事,王家弟兄扶病而來,聽了三藏課誦諸品經(jīng)懺,歸家疾病痊瘥,人人歡喜。那王甲果然拿得兩匹布帛,走到殿堂,一看八戒道:“小師父,你可是孫外公?”八戒見了布,便答應(yīng)說:“我便是!蓖跫浊那陌咽兴团c八戒道:“我老員外神附老母,說圣僧中有一個孫外公,他的功德更大,因此私具布匹奉送!卑顺山拥貌,笑道:“這猴精,討后手,待老豬且詐了他的!蹦抢镏姓呙髟嚢私涠U心,見八戒暗接了布,乃念出幾句曲兒來道:

“僧家到處隨所有,怎去打偏手?假充孫外公,詐布真羞丑?鞂,四分分才悠久。”

八戒聽了笑將起來,說道:“猴精,我老豬固不該假充你,你卻也不該先安下后手!蹦峭跫茁牭帽姷苄譃(zāi)殃皆愈,隨具金帛相送,三藏不受道:“課誦功德是我僧家本等,只要祈保善信安福,豈有受金帛之理?若是希圖善信金帛,明是把經(jīng)懺為貨利。罪過!罪過!”行者道:“師父與人家功課,明白不受,還有假充討背后的哩!卑私渎犃,把布向行者一擲道:“你是有功人役,讓你得罷。”行者接了布在手,呵呵笑道:“老孫有本事問人要,卻也有處用!鄙成畣柕:“師兄,你那里用?”行者又念了幾句曲兒道:

“僧家方便存心地,不貪名和利。若遇布施來,受了為貧濟。這不為掠人美,市恩義!”

道場事畢,三藏辭謝住持、村眾要行,王甲喚家仆挑經(jīng)擔(dān),抬馬垛,遠(yuǎn)送一程。師徒們歡欣鼓舞,那地方觀看的那個不稱揚圣僧道場功德,誦經(jīng)的因果?把村家災(zāi)殃洗蕩,疾病消除,都回心向道。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兩個,變了神將擁護著真經(jīng),警戒了住持村眾,不敢動開柜邪心。他兩個復(fù)了原形,騰云前進(jìn),不止一日,來了一座高山,他看這山景致,真?zhèn)不同:

嗟峨山場掛云霄,俯仰林深雜樹梢。

翠綠陰中觀鶴舞,崎嶇嶺上聽猿號。

成群獐鹿穿崖谷,結(jié)黨豺狼動吼哮。

不是真經(jīng)神保護,怎能攀陟路岧峣。

比丘僧看了山巔高聳,路徑險峻,對靈虛子說;“師兄,莫道唐僧當(dāng)年來時歷過多少險難,只就如今回去,這些山高嶺峻,狼蟲虎豹,若非是他師徒神通本事,一步也難行。我與你受了保護之責(zé),只恐此山中有妖魔邪怪,須是保得他們平安過了此山,方才放下心意!膘`虛子道:“我看此山,四圍險峻,八面崔巍,亂石有妖魔之態(tài),喬松多邪怪之形。寒氣逼人,冷風(fēng)透骨,定是精靈內(nèi)藏。待我搜尋一番,且替唐僧們打掃潔凈,使他安然奉經(jīng)文過去,也不枉了我們保護一!北惹鹕:“你何法搜尋,怎打掃潔凈?”靈虛子說:“你看遠(yuǎn)遠(yuǎn)山松,頂上氣氳錯亂,非云非霧,必是妖氣飛揚。我與你上前探看,底下是何因由?”比丘僧依言,兩個攀藤拊葛,走上嶺來。但見亂石壘壘,一個洞門。他兩個看那洞門,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青松環(huán)繞,蔓草平鋪。兩個正走進(jìn)洞門觀望,只聽的里面呵呵笑道:“連勝三局,福緣君當(dāng)有奇珍享也。”比丘僧向靈虛子道:“師兄,你聽這說話,定是玄隱在山洞有道高人。我與你進(jìn)洞探謁何如?”靈虛子依言,兩個進(jìn)入洞來,只見兩個隱士對著一枰棋局,見了比丘二人,忙立起身來。二人看那隱士怎生模樣?但見:

籜冠束發(fā)道家妝,四褶分開吊角裳。

腰下黃絲絳子系,手中白羽扇兒揚。

形容不是凡常像,談吐須知抱道藏。

一局棋枰消白晝,深山相共樂羲皇。

隱士見了比丘僧與靈虛子,彼此以禮相敘了,隱士問道:“二位師真從何處來?怎到我這荒僻洞谷一游?”比丘僧答說:“我小僧自靈山下來,路過這山嶺,偶以覽勝。見山松青翠密圍,不知有仙洞居此,唐突二位起居,得罪!得罪!且訪問二位大號,適間聽得說‘福緣君當(dāng)有奇珍享\’,是何意也?”一個隱士笑道:“小子道號福緣君,這友號善慶君,我二人潛名不仕,隱居在此。適因?qū)?較一席奇珍勝負(fù),是小子連勝三局,善慶君連負(fù)三局,例有奇珍之供!膘`虛子問道:“奇珍何物也?”隱士說:“我們先定的棋約,但凡負(fù)者供勝者一味奇品珍羞!膘`虛子聽了笑道:“這山嶺洞谷不過是雉兔麏獐,山花樹實,也不足稱奇!薄[士道:“正謂此不足為奇,小子既負(fù),如今只得下山去采取奇珍。若是采取不出,我有一友名喚美蔚君,他離此處六十余里,大山峰下,洞中常有奇珍受享,我須往求,他定然幫襯我小子一兩品。”隱士正說,只見洞外走進(jìn)一個僮仆來道:“我主人美蔚君到來了!眱蓚隱士忙起來,下階出迎。只見一個人生的面貌蹺蹊古怪,比丘僧看他:

獸面怪形人像,呲牙咧嘴嘻呵。

分明一個野猩魔,怎與山人酬和。

比丘僧見了,悄地向靈虛子說:“師兄,我看這人有些妖氣,須要留意待他!膘`虛子道:“我已識他面貌,知他情節(jié)。原為與師兄搜尋妖魔而來,少不得調(diào)出地實跡,仗我們的法力驅(qū)剿。只見美蔚君向福緣君問道:“二位師父自何而來?怎么到得此洞?”比丘僧便把前

話說出,美蔚君聽了,又向善慶君問道:“二位著棋誰勝誰負(fù)?”善慶君笑道:“正是我輸了三局,例當(dāng)具奇品佳肴奉享福緣君!泵牢稻:“老兄,奇珍在何處?取來我們共享!鄙茟c君笑道:“山內(nèi)無奇珍,正要來求老兄幫襯一兩品!泵牢稻犃,乃向善慶君耳邊道:“奇珍不過此僧道二人,我聞出家和尚都是十世修來,若吃了他一塊肉,自是長生不老。若似這一個道人,未曾削發(fā),便有俗緣未凈,做不得奇珍。”喜慶君聽得,也向福緣君耳內(nèi)悄悄說出。福緣君搖著頭道:“此事做不得!我便不受你這奇珍之享,也莫壞了一個出家僧道。況我等清白自守,隱藏在這山洞,食些松花果實足矣!鄙茟c君點頭道:“老兄說得是!庇窒蛎牢稻鷥(nèi)說;“做不得!彼齻俏耳低言,比丘僧將慧目聰耳一聽,備知其故。向靈虛子也附耳如此如此,靈虛子也悄悄說道:“師兄,我看這美蔚君明明是一個妖魔,若不剿除了他,只恐唐僧們經(jīng)文過此,怎留得他計害?我們?nèi)缃裨谒粗?不便以法剿,須是誘他出洞方好!眱蓚計議已定。

卻說美蔚君見福緣君不依他,忽然心生一計,向善慶君道:“二位師父既是遠(yuǎn)來到此,你們也該整備一頓齋供款待!备>壘;“山洞荒疏,無可奉供,僅有些山芋花果!泵牢稻:“快備辦出來供客!鄙夙,洞里小僮捧出幾盤山芋、果實、茶湯、松花之類,比丘僧兩個見了,隨起身道:“我僧道吃過了早齋,偶步出嶺,不意遇著二位隱君,又奇逢這美蔚君,親睹清光足矣,安敢取擾奇珍?況我僧道夙有愿戒,不敢妄受善信一水之旅!眱蓚一面說,一面出洞走。那福、慶二隱士但以口留說:“二位師父,何礙一杯清茶?”只見美蔚君起身出洞,把手扯著比丘僧說:“長老,你好不知敬重。出家僧道,誰不吃化人齋供?況我等以茶果山蔬待你,何為見了反走?明明絕人太甚,豈是你僧道所為!”比丘僧笑道:“老善人,何必動嗔?小僧們領(lǐng)你一杯茶湯,便犯了我誓愿,也不使善人生嗔!泵牢稻Φ:“我也是留客之意,既然見棄,我也不敢苦苦相留!蹦嗽谛渲腥〕鰞蓚桃實道:“此桃乃蓬萊山得來仙桃,二位師父且每人吃一枚,包管你長生不老!北惹鹕拥迷谑中Φ:“善人,此桃我小僧認(rèn)得,非蓬萊仙桃,乃此山所出,若是仙桃,善人自食,肯布施我等?”美蔚君說:“真實不虛!膘`虛子問道:“怎見得是真實不虛?”美蔚君說道:

“本是蓬萊海島,靈根出自仙家。三千年歲一開花。結(jié)實三千年大!

靈虛子聽了笑道;“我小道說你這桃子是假!泵牢稻:“怎見得是假?”靈虛子也說道:

“看此兩枚桃實,常來在此山岡。吃他立刻把人傷,那里哄得道人和尚?”

靈虛子說罷,把那桃子往山洞一擲,只見那桃子化了一個毒蝎,比丘僧也一擲,變了一赤白花蛇。美蔚君大怒起來道:“何處山僧野道,到此當(dāng)面弄障法眼,壞人行止?我好意奉你兩枚桃實,你卻變了蛇蝎,曉人不當(dāng)如是說罷!”徑往前山去了,這福緣兩個隱士也忙把洞門閉上。靈虛子乃向比丘僧道:“師兄,分明這三個妖魔隱在山洞之間,唐僧師徒路必由此,萬一遭他假以齋供桃食,供他師徒,怎么好?我與你為經(jīng)文保護,不得不剿滅了這三個妖魔。”比丘僧說:“師兄,我看那兩個隱土附耳低言,不肯以毒加害我們。似有人心,只恐非妖,誤被那怪欺瞞為友。若一概剿除,又非我僧家方便法門,況那美蔚君走去,這兩個又閉了洞門。我與你且到山前等候唐僧到來,把這妖魔事因指說與他,叫他們好準(zhǔn)備過山!膘`虛子依言,他兩個乃走回山嶺,到得個山坡下一間茅草空屋,變了兩個過往漢子,坐在屋下,專等唐僧到來。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精靈夢中托和尚留經(jīng),畢竟受了超度,信是有情功德,只是住持和尚多此一番作孽耳。

猩怪要把和尚作奇珍,忘了自己是奇珍。未贏他人,自輸。自己世之為猩怪者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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